第24章 赵殷修罗场赵珩面无表情地一脚踢向他……
“人在哪?”匆匆赶来的年轻医监面无表情,脸上带着些疲惫之意。
一旁的赵珩下意识朝着林中看了一眼,随后抬步向前面走去。
“就在前面不远。”
他看见那一抹藕荷色在树后微微摆动了下,随后隐没在了暗处。
赵珩回过头,面色倏然沉冷下来。
他们按照晏昭所说的方向走了片刻后,果然看见了那处偏殿。
门口的宫侍见有人过来连忙上前一步道:“殿中正有更衣的小姐,两位……”
赵珩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钰世子于殿中受袭,事关重大,你在此不要离开。”
那宫侍瞬间变了脸色,缩着肩退到一旁去了。
他走到殿门口,对着站在门内的沉光低声道:“你家小姐托我来的,后面这是太医院的医监。”
语毕,门内探出个头来,绿衣丫鬟看了看赵珩又看了看后面的太医,面上仍有几分犹豫。不过就在此时,殿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她吓得一缩脖子,连忙侧身让开了路。
赵珩立刻抬步入殿,环视了一周后直直朝着左侧的屏风走去。
——里头传来了一些意味不明的闷哼声。
乌皮靴踩上了月白的锦缎,身材高大的青年垂眸看着,那人半卧在地上,面色潮红,眼神发虚,修长玉白的手指死死扣在身侧屏风的下梁上,指尖磨出了血色。
他口里念叨着:“玉君……”
——贱人。
赵珩面无表情地一脚踢向他的腰侧,迷蒙中的襄亲王世子像是被随意踢开的脏物一般,后腰狠狠撞上了塌脚。
“唔……”
殷长钰下意识弓起身子,以手掩面,闷闷地哼了一声。
赵珩右手慢慢收拢紧握成拳,直到指节发出了“咔哒”的响声。
他想起那日莲花观中的场景。
得知玉君仙逝的消息,他从东大营一路飞马赶去,然而等到了地方却发现整座观都已被团团围住。
他当时完全慌了心神,急切的想再见玉君一面,然而那清冷高傲的钰世子站在大殿前,眼神轻蔑。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玉君的名字?”
只怪他当时孤身一人,未带上副将亲兵,只能被亲王府的护卫拦在殿外。
他已记不清当时具体的场景了,约莫是狼狈至极的吧。
镇西大将军独子,堂堂奉义中郎将,不顾身份体面,跪倒在三清殿前,赤红着双目,声嘶力竭地嘶喊……
然而那人却只是轻哼一声,转头走进了殿内。
他终是没能见到玉君最后一眼。
都是殷长钰这个贱人从中作梗!
想到此处,赵珩心中更是恨极,死死盯着地上的人,想要再补上一脚。
——只是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这是……钰世子?”
那医监走过来上前蹲下,撩开了地上人覆在面上的湿发。
他伸手摸了摸殷长钰的颈侧、面中以及额头,随后立刻自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白胖瓷瓶,挖了些药膏出来点在了殷长钰的额角处。
做完这些后,他回头看向赵珩淡淡道:“麻烦赵将军帮下忙,把他扶到榻上去。”
赵珩面色虽有不愉,但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气,上前来将殷长钰拖到了矮塌之上。
医监又取出了一套细针,起手入太阳、合谷、后溪三穴,随后又迅速给他喂下了一丸药。这一套动作下来,殷长钰的脸色显然好了不少,整个人似乎都平静了下来,闭着眼像是睡过去了。
那医监松了一口气,终于站起了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后颈。
“他这是怎么了?”沉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赵珩抱臂坐在一旁的交椅内翘着腿冷声问道。
“依照这症状与脉象来看……”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医监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好开口,“钰世子估计是受人设计了。”
“嗤——”赵珩轻嗤了一声,不耐烦地问,“那什么时候能好,我可没时间耗在这儿。”
医监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回答道:“约莫半柱香功夫,好在这……毒药比较温和,并不难解。”
赵珩闭了闭眼,身子后倚在靠背上,不再言语了。
他倒是想知道这位高贵的世子醒来后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屏风后头果然又传来了动静。
“……桑青。”
有些干哑的嗓音传来,应是那位世子醒了。
赵珩面上浮出了些兴味之色,他站起身,故意弄出了些动静,重步朝屏风后走了去。
“钰世子别喊了,这儿没你的侍卫。”他走到榻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榻上人,眉目间带着些说不上的恶趣味,“中秋宫宴上还敢在偏殿里秽乱淫乐,怕是襄王也兜不住这么大的丑事吧。”
“……放肆,”殷长钰一手撑着塌,一手抚着胸口,面上还带着些虚弱与迷蒙,“赵珩?你休得胡说,是、是有人设计我…”
“哼,一进来就瞧见世子衣衫不整,脸色有异,而后可没有其他人进来。若说是遭人算计,那人又在何处?总不能是想要送世子一场梦里欢愉而已吧?”赵珩哪里会轻易放过他,眼中流出的是浓黑的恶毒汁液,“毕竟您是堂堂亲王世子,想必平日里也常……”
他唇角微挑,凑近了低声道:“像你这种烂货,才不配提玉君的名字。”
“你找死!”殷长钰闻言双目霎时泛起赤红,他一时怒极,伸手就想去掐赵珩的脖子,然而却不想自己刚解了药,正是虚弱的时候,又哪是奉义中郎将的对手——直接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刚才听你一直叫着玉君,怎么,莫不是做了亏心事才见着玉君了?”赵珩语气挑衅,眸色渐深。
“与你何干?”殷长钰皱着眉,毫不客气地还击,“我来时,这殿中明明没有人,莫非就是你设计害我?”
“嗬,”赵珩回以一个白眼,话里也同样带着刺,“害你?本就是坏了身子的下贱人,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
“休得胡言!”殷长钰似是要被气昏过去了,浑身都在颤抖,他死死盯着赵珩,咬牙切齿道,“我向来是干干净净的,不过赵将军就说不准了,兵营里可不敌京城,想必是青楼常客吧?”
赵珩不怒反笑,又收紧了些手掌,只将掌心那只手腕勒得”咔哒“作响。”殷长钰,别以为那时将我拦在殿外就代表玉君是属于你的了,且等着吧,像你这种贱人,就算去了地府,玉君也不会要。”他唇角带笑,说出来的话却又格外阴森骇人。
语毕,赵珩松开手,冷冷看了一眼,也不管榻上那人被气成了什么样,直接转身大步离开了.
而另一头,赵珩留下了自己的侍卫替晏昭引路,他们顺着树林小径往回走着,正巧在返回宫宴的路上遇见了沉光。
“小姐!”沉光远远地看见她的身影,连忙小步跑了过来。
听见声音后,晏昭下意识地四下望了望,人走近了这才低声问:“如何了?”
“赵将军带着太医去了,应当是无事。”沉光看了看前头的侍卫,小声答道。
晏昭会意,悄悄朝她打了个手势,没再说什么。
主仆二人总算回到了席上,她本还在担心偏殿那头的事,不过这时候恰到了甜羹凉品上桌的时候,一看见那蜜蕈脆枨甜汤、香梨五花酪、甘露葡萄饮子……晏昭顿时就把那些事抛到了脑后。
反正关乎殷长钰自己的名誉,他肯定要好好收拾这烂摊子的,也用不着她烦心。
她吃着甜羹,看着前头乐舞的表演,顿觉心情舒畅,人生美妙。
御厨不愧是御厨,这菜品比晏府还要好上一层。
若是没有中间那小小插曲,那此次宫宴还算是顺利愉快。
酒足饭饱,又在桌前坐了好半晌,晏昭甚至都有些发困了,这场中秋宫宴总算是进入了尾声。
舞乐不歇,众宫侍上前收走了桌上的菜食,随后,有官袍男子走入正亭内撤下御案。这时候乐女们才收了东西,退侍至一旁。
紧接着,席上众人纷纷走到了两侧,晏昭也跟着母亲离座侍立,随着仪礼司的大乐奏起,皇帝从正亭内缓步而出。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那黄金龙袍的一角从自己面前划过。
不知为何晏昭突然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的那颗心在猛烈地跳动。
这怪异之感令她不由得更加深深低首,生怕被人看出异样来。
三声鸣鞭后,御驾离开,众人这才都直起身子。
一场宫宴结束,晏昭是累得不行,差点在回家的马车上就睡着了。
不过就算累成这样,她也没忘了嘱咐沉光千万不能将今晚的事情泄露一星半点出去。
沉光自然是连连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捱到家后,晏昭赶忙回了自己的院子,刚想赶紧收拾了睡觉,却在更衣时听见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嗯?
屋内光线昏暗,她一时没有看清。
待她蹲下身子将那物拾起来,分辨出到底是何物时……
——直叫人头晕目眩,恨不能一头撞死于柱前。
第25章 谁的香牌?这些菜,都是童玉君爱吃的……
“小姐,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沉光有些疑惑地问道。
晏昭将东西收入袖中,摇了摇头。
“没事,去打点热水,我擦一擦便睡了。”她摩挲着手中那东西的花纹雕饰,故作镇定道。
待沉光走后,晏昭这才又拿出那物,放于灯下一照——
确是当年她送给殷长钰的那枚香牌无误。
约莫是纠缠之时不小心挂在了身上。
只是若叫殷长钰发现这香牌在自己身上……
晏昭的后背上霎时浮出了一层冷汗。
这时沉光恰好提着热水走近进了屋内,她只能匆忙收起那香牌将此事暂且压下。
第二日一大早,晏昭便回到了习艺馆。
而这回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尤婵。
这位东阳县主性子活泼、心思单纯,自那同乘之后就像是将她当做了好友,甫一见面便亲亲热热地挽上了晏昭的胳膊。
“晏小姐……嘶,我可以叫你阿昭吗?”尤婵脚步轻快,歪过头来问道。
“当然了。”晏昭心里压着事,但面上还得笑着应下。
“唔……”尤婵又凝眉想了想,继续说道,“那你可以叫我怀珠,这是我的小字,叫县主也太生疏了。”
晏昭半垂了眸子,浅笑着道:“既然县主…怀珠如此爽快,那我也不说些兜圈子的话了,昭确是有一事相求。”
闻言,尤婵顿住了脚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时不时口里还发出“啧啧”声,似乎在想着什么事。
而晏昭则是被这一出搞得有些无措,不知道对方是何种意思。
紧接着,她就见对面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揶揄的笑容,尤婵凑近了些含笑问道:“我知道了,肯定是打听赵大哥的事对不对?”
她霎时呼吸一滞。
不过想到那枚香牌,晏昭还是勉强挤出些笑容,硬撑着慢慢点了点头:“怀珠果然料事如神,不过我所求之事是……能否帮忙叫赵将军与我见上一面?”
此话一出,尤婵的神色就有些变了。
她连忙解释道:“我并非有其他想法,只是上回赵将军说可以教我骑射,我想着……”
“哎呀,不用说那么多,不就是见一面嘛,简单,这简单!”没想到尤婵只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立刻拍了拍晏昭的肩膀,声音爽朗,“放心好了,等我的消息吧。”
晏昭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没等多久,刚用完午饭,尤婵就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道:
——“明日在春平阁,帮你们订好了厢房。”
虽然她语间意味有些不对,但晏昭全当破罐子破摔,回以一个欣喜的笑容,连忙答应了下来.
这两日她拿着那香牌就好似烫手的山芋,扔也扔不掉。好不容易捱到了和赵珩见面的这天,晏昭托兄长伪造了府中的来信,顺利蒙混出馆。
春平阁是城中颇有名气的酒楼,而且就离着晏府不远,晏昭担心会被人认出,因此戴上了面纱后这才下车。
酒楼伙计热情地将她引到了厢房门口,晏昭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门入内。
听见动静,房间内的人转过了身来。
赵珩今日着一身绀青色的绣竹暗纹团领袍,两臂束袖、腰间盘带,其上的麒麟银纹将他的臂与腰缠出了标致的嫖姚之姿。
“晏小姐。”他微微颔首,沉声说道。
晏昭在触上他视线的瞬间,倏然垂眸,伸手摘下了面纱。
揉粉色的面纱自脸上滑落,少女妆容浅淡,而容色惊人,那张脸是他曾在梦中勾画过的清冷面孔。
这一刻,赵珩仿佛又见到了自己那日日寤寐思服的……
心上人。
……
不过只是片刻的晃神,他很快清醒了过来。
晏昭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赵珩道:“赵将军,不知县主是如何说的,不过我今日约你是为了……”
赵珩面上浮现出了些许疑惑,不过还是接过荷包并打开了。
在看见里面的东西时,他动作一顿。
“估计是扶世子去塌上时不小心勾带了他的腰佩之物,”少女神色担忧,低着头小声请求着,“能否麻烦将军再帮我个忙,替我将此物交还给钰世子,只是莫要提是我……”
话音渐渐弱下去,晏昭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但许久都没有动静。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赵珩仍死死盯着那枚香牌,并未言语。
“……赵将军?”
晏昭再次开口,心内有些忐忑。
她也拿不准赵珩的态度,这香牌会不会令他……
“当然可以。”青年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神情莫名,声音中带了一丝低哑,“我定会……将这物完完整整地、交还给钰世子的。晏小姐放心,你和此事毫无关系。”
晏昭像是有些禁不住他的目光,快速地眨了两下眼,随后又低下了头。她刚想开口告辞,却被人堵住了话头——
“时近中午,晏小姐不如与我一同用饭?只是不知道我点的菜是否合小姐的口味。”赵珩走到桌边坐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晏昭暗自叹了口气。
今日到底是有事求他,这顿饭看来是免不了了。她舒展眉头,也抬步走到桌边落座。
“不妨事的,多谢赵将军了。”少女眉目温软,面带笑意,看起来倒有几分娴静之气。
过了一会儿,菜便上桌了。
乳梨月儿糕、红柿宝饼、杂丝切梅条、润鸡七花大盘、洗手蟹、香莲鹅肫掌汤……
晏昭眼看着这些菜一道道上桌,心头确是越来越冷。
赵珩这是试探自己呢。
这些菜,都是童玉君爱吃的。
对面人先动了筷子。
“晏小姐不必拘束,权当陪我吃饭就是。你我也非朝堂同僚,不用在乎那些个礼节食仪。”赵珩先是夹起一块月儿糕,对着晏昭说道。
那清贵少女笑了笑,便也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加夹了一小片梅条。
这一顿饭晏昭算是坐立难安,味同嚼蜡。
明明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但是却要装作不爱吃,每一道都只能吃一点点——这对于早膳只用了一点点乳粥的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同时她还要保持淡然温和的神情,以防赵珩看出什么不对来。
这一餐饭结束,晏昭总算舒了口气。
她与赵珩拜别后就匆匆忙忙出了春平阁的大门,只想着赶紧上车回习艺馆。
二楼窗前,那绀袍男子一手捏着“钰”字香牌,目光*落在楼下少女的身上。
他的眼中像是盛着一汪满溢的粼粼湖水。
待那少女上了马车逐渐驶离视线,赵珩这才转身走出房间,伸手招来亲兵吩咐道:“送封信去襄亲王府上,就说,我有事想要与世子详谈。”
“是。”.
襄亲王府中,世子随从桑青快步穿过回廊,走到了一处房门前。
房内隐约传来了怒骂与摔打之声。
他小心翼翼地贴着门口问道:“世子,门房那边收到信,说赵珩赵中郎将想约您一见。”
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进来说。”
“诶,是。”桑青连忙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进入房内,本应整洁明亮的房间此刻一片昏暗,走动时还会不小心踢到什么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不远处的矮塌上,似乎正躺着一道人影。
桑青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只见自家世子面色灰败,像是脱了力一般仰倒着,清冷俊秀的脸上尽是疲倦之色。
“谁要见我?”殷长钰半闭着眼问道。
“赵珩,赵中郎将。”桑青小声地回答,像是生怕惊扰了他。
听见这个名字,殷长钰的眸子倏然睁开,他死死盯着桑青,似乎是被激怒了。
“什么?赵珩?这个贱人还有胆子来见我?!!”他坐起身子,清冷绝艳的一张美人面此刻也化为了恶鬼相,而那声音分外嘶哑,像是哭喊过许久的样子。
桑青见状,还是沉住气继续道:“他说……他那儿有一物应是世子所遗失的。”
这院中人都知道,自那日中秋宫宴回来后,世子便像丢了魂似的,也不知失了何物,整日在房内发疯打砸,还遣了许多人去找什么东西,甚至要再去宫里找——这可如何了得?
再这么下去,估计王爷都要找人来驱邪了。
闻言,殷长钰的面上一时神色变换,半晌没有出声。
桑青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一眼,只见世子坐于榻上,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又像是哭又像是笑,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是赵珩这个贱人,偷了我的香牌……定是他知道玉君最爱的是我,所以嫉妒了,这个贱人,这个贱人!!!”
说着,他语气越来越激动,最后一句甚至是嘶吼出声的。
——状似疯魔。
不知过了多久,殷长钰终于平静了一些。他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赶紧起身走到镜前,一边皱着眉细细端详着,一边说道:“好,他既然有胆来见我,我又有何惧?桑青,去回信,明日鹤来轩三楼雅座,我等他。”
“是。”桑青连忙应下,躬着身子便准备退下。
“等等,”殷长钰又叫住了他,“叫厨房熬些茯苓梨汤,多备些。明日我这嗓子若还好不了,让他们等着领罚吧。”
“……是。”
“还有,明日我要穿那套云缎山水纹流云仙衣,外头罩银丝仙鹤纱袍,早早给我备好了,万不可出了差错。”殷长钰看着镜中自己这张有些憔悴的脸,不由得暗暗生恨。
这定是那姓赵的计谋——偷了他的香牌,然后令他寝食难安、容颜憔悴,如此再见面方可压他一头。
他定不会教那贱人得逞。
第26章 赵殷修罗场2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
“将军,您是要把这……还给钰世子吗?”
摇晃的马车内,亲兵见赵珩一直在把玩着那枚香牌,便忍不住问道。
“还?谁说要还了。”赵珩挑眉睨去,语气轻佻,“这是玉君的东西,那自然得给我保管,他殷长钰算什么?”
“那您今日……”亲兵的脸上浮出了些疑惑之色。
那眉目浓艳的青年慢慢勾起了唇角。
“在狗面前放块肉干就能逗着他玩了。你说,有意思不?”
亲兵莫敢应声。
赵珩轻笑一声,倒也不在意,只是将那香牌收入怀中,等马车慢慢平稳停下后,便一撩车帘,大步下了车。
鹤来轩位于东巡街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清流茶肆,赵珩站在招牌下面,忍不住轻嗤了声。
——装模作样的狗东西。
随后,他便大步走入了里面。
鹤来轩的伙计还没来得及招呼,就看见一道人影快步上了楼,掌柜的见状朝他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着:“三楼的雅座是那位定的,马上注意着点上头。”
“是是是。”伙计会意,连忙应下。
而此刻,赵珩已经走到了三楼雅座的门口。
他没有停顿,直接推开了门。
进门的瞬间,视线就与另一人触上。
殷长钰半倚在靠背之上,轻轻淡淡地斜睨来一眼——
恰似那日三清殿前。
赵珩半压眉眼,掩住了眸内的波澜。
“东西给我。”殷长钰率先开口,像是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什么东西?”赵珩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面上带着些疑惑之色。
“嗬,”那白袍青年偏头露出了些嘲讽,语气冷肃道,“你送信来说有东西要还给我,现下还问我是何物?莫不是赵将军在临江一役里伤了头,如今痴傻至此了?”
听闻此话,赵珩颌角微动,收紧了齿关。
“痴傻?我不过是随便一试,没想到世子竟乖乖上钩了。”他自顾自的倒上了一杯茶,也没管对面人那愈发阴沉的脸色,“只怕是世子躺在这锦绣膏粱里太久,软了骨头脏了身子,如今竟然连神思都如此不明了。”
此话一出,果然,对面那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拍案而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杀意。
——“你耍我?!”
赵珩无所谓地朝后一仰,昂起下巴摊手道:“听闻世子这几日在寻什么东西,我只当开个玩笑,没想到您真信了。”
“不可能,肯定在你这儿,”殷长钰上前一步,一掌狠狠拍在赵珩的手边,震得那茶盏中泛起了一圈圈涟漪,“那日殿中只有你和钟秉文,肯定是你偷走的……对,是你嫉妒了,嫉妒玉君最爱我,是也不是?”
赵珩微微偏过头,斜着眼朝他看去,半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分外好笑的事一般,仰头轻笑了一声。
“嫉妒?你?哈哈哈哈哈哈,殷长钰,你真是疯的可以。我才是玉君最爱的人,你不过是个她不要的玩意儿,整日抱着香牌还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唇角含笑,语气刻薄而挑衅,“这是玉君的东西,如今她不在了,我应该帮她收回来。”
话音落地,半晌没有动静,房间内一时陷入了令人后颈发毛的寂静之中。
再看去时,那清贵青年眼中已隐有血色。
他大口喘着气,玉白的面上浮出了不正常的红。
“赵珩、赵珩……你真是……”
怒极反笑,殷长钰仰起头,喉结上下一滚,随后猛地抬臂挥拳——
赵珩饶是身经百战,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突然地发难,尤其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可避免地在面上挨了一下。
殷长钰可没收着力,只听得“咚”一声闷响,他一时不察被打翻于地,那玄衣青年撑开腿坐着,伸手摸了摸面门上火辣辣的地方。
——忍不住笑了。
随后,他翻身而起,回首便是一拳反击,这一下也是奔着对方的脸去的。
殷长钰倒也不是绣花草包,本能地侧了一下,这一拳落在了他的左肩。
铁拳之下,他一连朝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狠狠撞在了窗户的边沿。
这还没完,盛怒之下的赵珩犹似吊睛猛虎,他大步上前,扯住殷长钰那云缎山水纹流云仙袍的衣领便朝地上一摔,随后揪着对方就是猛砸。
只是这第一下便落了空,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地上,木质的地板瞬间破开一个口子。木屑飞溅,有一片直直朝着他的右眼射来,赵珩本能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左胸口又是一痛。
殷长钰抓住机会,立刻扭转了局势,一掌将赵珩推翻在地,随后照着对方的腰就是一脚飞踢。
——宫宴过后他便觉后腰疼痛难忍,第二日才发现后头已经生出了一大片青紫之色,定是这贱人趁自己虚弱暗下毒手。
如今报复回来,也算畅快。
然而还没等他畅快够,就被人扯住脚踝,一同重重摔落在了地上。
赵珩作为堂堂武将,自然不可能在这方面认了输,他扭身上前又是一拳——终于让他打在了殷长钰的面门之上。
早就看这张脸不顺眼了,明明是个狐媚性子,偏偏装得清冷纯善,玉君定是被他这张脸给迷惑了。
反应过来的殷长钰不可置信地颤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瞬间大怒。
“贱人尔敢!”
但是还没等他再次发作,门外就传来了声音。
——“世子?您没事吧?”
——“将军,怎么了?”
房中人动作一顿,这掉面子的丑事即将公布于人前的紧迫感总算让他们冷静了一些,两人强压着怒意分开,站起了身子开始整理仪容。
殷长钰的胸膛不断起伏着,他以手掩面,背对赵珩,眸子里的刻毒黑汁像是下一刻便要淌出来。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杀了他,杀了他,绝对要杀了他!赵珩,你给我等着……
而此刻正被他恨着的人则是伸手摸了一把有些隐隐作痛的眼皮——指尖上隐见一点血色。
大概是方才那木屑划破的。
赵珩皱了皱了眉。
这到底是在脸上,若是留下疤、破了相该怎么办?
曾被人捅了个对穿都没皱一下眉的赵将军如今也发起愁来了。
门外的问声再起,赵珩直接走过去打开了门。
“将、将军?”亲兵见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
“走,回去了。”他沉声道,随后大步离开了这里。
而一旁的桑青则是急忙走进了房间。
他赶忙走到自家世子旁边,小心翼翼问道:“世子,咱们是……”
白袍青年慢慢放下宽袖,脸侧隐约可见红意。
“这这这……”桑青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出了。
“闭嘴。”殷长钰脸色阴沉,狠狠瞪了他一眼,“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你立刻去宫里叫钟秉文过来。”
“是、是是。”桑青点头如捣蒜,小步退着离开了.
而另一头,晏昭自将那香牌交给赵珩后,就一身轻松,感觉丢掉了一块烫手山芋,心情是说不出的舒畅。
直到尤婵告诉她,赵珩下午要来教她骑射时,这舒畅方才终结。
“教谁?”晏昭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泥(你)呀,”尤婵一边往嘴里塞着小甜糕一边说道,“道瓜咕嗦和泥约奥的。”
好不容易把这一口咽下,她生怕晏昭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赵大哥说和你约好的。”
晏昭回想半天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和赵珩有了这个约定。
然而此时此刻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哦,确实。”
于是,这日下午,晏昭换了一身胡袍,满心忐忑地来到了骑射场。
草场中央,那少年将军驭马飞驰,玄衣掠疾影,走马过草川。他回身望来,乱发自颊边飘散,剑眉下一点眸似寒星,三分含情,七分英秀。
二人远远对视上目光。
晏昭立于原地,袭来的凉风将她额发吹起,连着那衣摆与脚边的草叶也顺着风的方向微微偏移。
四周像是瞬间陷入了短暂静谧之中。
赵珩怔怔地看着,任由马儿慢悠悠地朝着她走去。
等到了跟前,晏昭微微歪了下头,仰面浅笑了一下。
“赵将军。”
他喉头一滚。
右手下意识攥紧了马缰。
赵珩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了面前的少女。
“这马性子温顺,体格也好。”干巴巴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他好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话题,只是一手举着缰绳,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晏昭。
“赵将军……”那声音再次响起,赵珩下意识看去——
“你……脸上没事吧?”晏昭刚发现他侧脸好像有些红肿,垂眸时右眼皮隐约可见一道血痕。
难道是在营里训练受伤了?
“没、没事。”赵珩结巴了一下随后挑唇一笑,“不小心弄的,小伤,大夫说过一两天就全好了,不会留疤的。”
“……那便好。”晏昭尴尬地笑了下,便接过了缰绳。
还以为他不会在意破相留疤这种事,难道是年纪大了在乎皮相了?
晏昭摇了摇头没再多想,直接抬步上了马。
第27章 疯马赵珩看了看怀中的少女,有些犹豫……
晏昭握着缰,装作生疏地走了几圈。
但也不能太生疏,毕竟上次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救人,若是说对骑术一窍不通倒也显得过犹不及。
晏昭绞尽脑汁去控制着自己的表现。
——痛苦,太痛苦了。
她心里暗骂着赵珩。
临近小考,骑射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晏昭故意往远处去了去,想要借此挡住赵珩的视线。
谁知道还没等她挪出去多远,一转头发现赵珩不知从何处又牵来一匹马,正跟在她身后。
晏昭僵着脖颈慢慢又转回头。
而那人仿佛没看出她的不自然,反而催马上了前。
“放松一些,马会感知到你的情绪的。”赵珩像是真的只是想要教她骑射,认真地说着,“我听说你们武试是先绕场跑一圈,随后站立射靶,没什么特别大的难度,只需在跑圈时多注意马的状态就行了。”
“多谢赵将军。”她仍是那副未曾变过的笑脸。
“……你叫我赵珩就行,不用这么生疏。”那青年垂下头,随后又扬起一个笑脸,“阿珩也成。”
晏昭落于马缰上的食指微微蜷起,将那缠线抠出了一丝破损。
而赵珩见她脸色尴尬,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不适之处,面上露出了些许懊恼。
“或者赵淮元?总不能一直叫赵将军吧,多别扭啊……”他压低了声音嘀咕着,细听之下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晏昭以手掩唇,压下了些许笑意,点头道:“那便……多谢淮元?”
“……嗯。”赵珩慌张地扭过头去,小声应了下。
也许是动作太大,身下的马儿以为他要转换方向,便抬着蹄子“哒哒哒”走到一边去了。
“诶?”赵珩坐在马上手忙脚乱,想要做点什么掩饰尴尬,便下意识拉起了缰绳,没想到那马许是将这理解为了跑动的指令,撒开蹄子便要冲出去。
他吓得赶紧向后勒缰,并拍了拍马脖子,如此之后,这马方才逐渐平静下来。
——第一次觉得驭马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事。
赵珩回过头,低眉耷眼地望向晏昭。
像是落了水的小狗。
晏昭抿了抿唇,努力压下笑意。
“那……淮元不如与我一同跑一圈?看我的骑术是否足以应付?”她微微侧头,朝着赵珩眨了下眼。
“好!”小狗立刻挺直背板,日光下,他的脸上是更加耀目的爽朗笑容,“你先走,我跟在后头。”
话音刚落,晏昭回身执缰,一夹马腹便驰走而去了。
身迎四方飞絮,马跃千里草浪,这个时节秋风已有些割人,但此刻她只觉得畅快无比。
不多时,身后追来一马,赵珩与她并肩同驰,还不忘了提醒:“膝上不必太用力,若顶着马,它会不舒服的。”
晏昭下意识按照他说的话去调整了。
——“还有,身子不用伏太低,脚跟处用力。”
猎猎风声中,那人的话清晰地传到了耳朵里。
竟令她有种莫名的安心之感。
像是回到了…….还是童玉君的时候。
那时,赵珩会带着她去郊外的猎场,让她自己在前头骑马射箭,他则是跟在后面,有危险的时候才会出手。
猎到的兔子山鸡便带去扎营处烤来吃。
赵珩在这一方面倒是有些手段,烤出来香气扑鼻,肉嫩而多汁。尤其是那山鸡,虽不知他怎么处理的,但每次等她在山头转悠一圈再回来时,原本扑扇得羽毛满天飞的活物已经变成了香酥鲜嫩的大菜一盘了。
想到这儿晏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其实跟赵珩多了些接触也不是不行。
虽有风险,但也有机遇。
烤山鸡的机遇。
在晏昭满脑子香香烤鸡的时候,这一圈差不多也跑完了。
她握紧了缰绳,身子后仰,膝盖稍稍内收。
马儿果然听话地慢慢停下了脚步。
晏昭心想这总算完了吧。她刚准备翻身下马,结果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惊呼之声。
“——啊!”
“怎么回事?!”
人声吵嚷,似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晏昭扭头望去,马厩处扬起了阵阵草尘,一匹额白鬃红的马儿正曲着脖子四处乱拱,时不时昂头长嘶,那眼中一片赤红,身子也不断抽搐着。
这显然不是惊马,而是疯马!
就在愣神的当口,那疯马竟直直朝着她奔来。
晏昭立刻拉着缰绳扭转马头,向着侧面躲去。
只是那疯马竟不依不饶,一头撞在了她身下这匹马的侧腹之上,马儿受惊,也变得狂躁起来,前蹄一蹬便直起上身欲与其厮打。
只是苦了还坐在马背上的晏昭。
她拼命控制住身体不让自己滑落下去,同时尽力安抚着身下的马匹,试图让它冷静下来。
然而马一旦发怒也不是好善了的,两马以头相撞,扭动着身子去撕咬纠缠,显然已经打至酣时。
晏昭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一路流下,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此时,耳边的惊叫与喧哗之声似乎都远去了。
——只剩下了胸腔中那沉闷的一声声心跳。
咚、
咚、
咚、
…….
“铮——”
也许很久,也许只是瞬间,一道尖利的箭鸣在她耳边炸响,纷飞的乱发中,晏昭下意识侧眸望去,眼前似有片片血色掠过……
一支箭自那疯马右眼插入,又从后脑的鬃毛里露出一点寒光。
被捅了个对穿的疯马晃了晃,朝着天空发出了最后一声长嘶,随后重重摔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