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身下那匹马仍处于兴奋状态,晏昭努力地想要使其平静下来,但是她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眼前一阵发黑,连手臂都在发颤。
不行……
不能松手……
耳边突然传来惊呼声,她只觉得后背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坚硬,但温暖。
一双铁臂自身后环来,那人吐息温热,在她耳畔说道:“没事,坐稳了,不要慌。”
晏昭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横于自己身前的小臂,她触到了束袖上的纹饰,凉意顺着指尖一路传至脑中,竟让她清醒了几分。
颠簸中,晏昭的头顶好几次磕上了什么东西。
——有些痛。
大概是赵珩的下巴。
痛感让她下意识侧眸看去,青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头露出一个笑来。
——“没事的,别怕。”
不知为何,她原本慌乱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就如同身下这匹逐渐不再躁动的马一样。
许久之后,马儿终于平静下来,晏昭伏于马背上喘着粗气,她闭了闭眼,脑中仍是天旋地转一般。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紧接着,青年那带着些冷燥的声音响起:“快下来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双腿的知觉,晏昭摆摆手,没有去扶赵珩伸出的胳膊,而是自己下了马。
她这时才注意到周围的人群。
就如同上回盛白卢惊马,四周已围了一圈人,好些面熟的脸孔都在关心地问她怎么样。
晏昭忍不住低头苦笑了下。
这算不算是恶报因果。
“我没事。”她抬起头笑了笑道。
“万一有内伤呢?”赵珩仍不放心,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真的没事,”晏昭将目光转向那匹倒在地上的疯马,它的身体还在抽搐,口里淌出了一滩黄白色的水沫,“这马……是生了病还是染了什么瘟?”
话音刚落,周围的声音一滞,随后人群一下子小步散开了。
赵珩也看向那马,眸色渐深。
“是要好好查一查,只是病马倒算小事……若传了马瘟,那可就不是损失一匹马这么简单的了。”他冷声道。
一旁的晏昭则是垂下了眸子,心中不禁一阵后怕。
方才那马直直对着自己撞来,只怕不是巧合。
还没等她再细细思来,突然心头一悸,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控制不住地摇晃了几下。
“怎么了?”赵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连忙伸手扶住,“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她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只能低下头不停喘气,眼前的景象似乎都模糊了。
赵珩大惊,弯腰抱起她就想往馆内走,却被人拦在了骑射场大门口。
“你是何人?男子不得入馆。”一名衣着与舍监相似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皱着眉看向赵珩道。
“让开,”他声音冷锐低沉,面上带着急躁之意,“人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
那中年女子一挑眉,叉着腰往中间一站——
“再怎么样也不能坏了规矩,看看你这……成什么样了?”
她上下打量着赵珩与其怀中的少女,眉头越皱越紧了。
“你——”赵珩面色阴沉,刚要发怒,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焦急喝声。
“阿昭?!!”
素衣少女提着裙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小道尽头,她额上有汗,胸膛不断起伏着,一看就是疾跑过来的。
“赵将军?”姚珣见到此刻的场景显然也有些惊讶,但是她还是立刻将目光放在了晏昭身上,“让我来吧,已经遣人去寻大夫了。”
赵珩看了看怀中的少女,有些犹豫。
“她现在很虚弱,基本上没什么力气,你……”
“赵将军放心,何小姐也快来了,我们两个人肯定能把阿昭安稳送到学舍的。”姚珣保证道。
正说着,何絮来果然也一边喘着气一边小跑着出现了。
第28章 异香(营养液加更)如此胆小怯懦,是……
晏昭只觉得脑中一片昏沉,耳边的声响来来回回,她被两双胳膊架起,强撑着走回了学舍。
“是香……香不对……”进门后,她喃喃说了一句话,也不知是否有人听见了,随后便一头向前栽去。
何絮来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到了床上安顿下来,这才急匆匆出门去迎大夫。
由于今日是和赵珩见面,所以晏昭就没有带上雪信和沉光,她们二人见自家小姐被人搀扶着走进来不免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小姐受伤了?”雪信急得直打转。
“骑射场的马厩里有匹马不知为何竟发了疯,冲撞了阿昭的马,应是受了惊吓。”姚珣在一旁解释道。
“这哪像只是受惊,”闻言,沉光的面色却更凝重了,“小姐素来身子康健,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姚珣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同样点头道:“没错,此事……还要待她醒来后再做打算。”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动静。
何絮来连着她的丫鬟一同走了进来,雪信又往后面看了几眼,却再没有旁人了。
“大夫呢?”她问道。
“哪儿用我们操心,那赵珩早就飞马去宫里请太医了。”何絮来几步走到桌边,端起茶盏牛饮起来,“为她来回跑这么久,可累死我了。”
雪信与沉光对视了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尤婵那风风火火的动静:“快打帘!太医来了!”
——这屋内瞬间又忙碌了起来。
众人纷纷退到一旁,姚珣硬拉着何絮来出了门。
“诶诶诶,你做什么?”何絮来皱着眉喊道,带着几分惊疑望向姚珣。
“那么些人挤在里头,闷都要闷晕过去了。而且太医来了,我们再待在里面也不好。”姚珣虽不想与她纠缠,但还是耐心解释着。
“你要出来就出来,拉我做什么……”何絮来依然是不依不饶的样子,嘴里还在不停嘀咕着,“尤婵不也没出来。”
一旁的姚珣听见她这一句话暗自轻笑了下。
东阳县主她可不敢去碰。
她透过窗户朝屋内望去,纱帘重重,只能隐约看见床上的那道人影。
希望阿昭平安无事。
……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后脑处的胀痛,晏昭终于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睁开眼,恍惚了一阵,直到雪信的声音响起,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小姐你醒了?!”
晏昭看着雪信担忧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安慰她道:“嗯,应该没事了。”
雪信眨巴着眼睛,嘴角下撇。
“太医说,你中了毒,所以才会突然晕过去,”小丫头满面愁容,还不忘倒了杯茶来递给晏昭,“可是这段时间咱们都好好地呆在馆里,莫不是有人故意要害小姐?”
晏昭接过茶来,浅抿一口润了润唇后,这才道:“你说的不错,而且这人应是咱们的身边人。我平日吃食这些都与馆中同学一样,若要下毒,只可能在这周身之处做文章。”
“周身……”雪信喃喃地重复着,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脸色倏然一边,“难道是何——”
雪信捂住嘴巴,左右看了看,见何絮来不在学舍这才松了口气。
“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胆子,”晏昭抬手又饮了一口茶水,“若给我下了毒还能如此坦然自若,甚至冲到前头去扶我回来……她真能做到这一步,那权当是我有眼无珠,小看了人家。”
对于这段话,雪信倒是深以为然。
“不错不错,表小姐后来也没有什么异常之举,应当不是她。那……”
“这间学舍里,除了沉光、你、我、何絮来,还有谁?”床榻之上,少女虽然面带病容,但唇角含笑,眼中闪着凌厉的光芒。
还有……
“啊!”雪信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只是不知,这二人中,谁才是那个下毒之人。
“对了,那疯马后来有没有个结论?”晏昭转头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哦,赵将军叫人来看的,说那马并非得什么兽病,应是误食了东西,这才会突然发疯。”雪信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也算是倒霉,听他们说,就在半个时辰前焦小姐骑这马的时候还是正常的。”
“焦小姐?”这三个字一下子吸引了晏昭的注意,“哪个焦小姐?”
雪信转了转眼珠,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这馆中不就一个姓焦的小姐嘛,师父您忘了?卫事大臣家的女儿,焦训之焦小姐呀。”
——焦训之。
又是她?
晏昭拧起眉头,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接近何絮来、宫宴前撞车、疯马……
这几件事难道都是巧合?
她与焦训之从未有过正面接触,却数次通过不同的事情与其扯上关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晏昭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不禁蜷起身子大口呼吸了起来。
“小姐!”见状,雪信连忙上前轻拍着她的背,担忧地说道,“若暂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休息好了再说。”
晏昭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而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响声,何絮来推门走了进来。
“哎呦,总算醒了。”她一进门见晏昭正坐在床上,便没好气地说道,“骑个马还能骑晕过去,果然是相府千金啊。”
晏昭的目光落在她后头的人身上。
——是看起来比较怯懦的容月。
平日里何絮来带另一个丫鬟夏云出门比较多,容月更多时候是被留在学舍里的。
她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下意识抬头,在和晏昭对上视线后立刻又缩了回去。
随后,她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晏昭收回了目光,没有理会何絮来的嘲讽,只是低头暗思着。
说起来,直到今日她才注意到这容月的长相,似乎……有几分眼熟。
如此胆小怯懦,是真的,还是装的?
她伸手招来雪信,附于耳边低声吩咐:“将那日的胡袍用箱子装好,过会儿随我去姚珣的学舍。”
“您要出门?”雪信第一反应是晏昭竟然要下床出门。
“没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已经大好了。”晏昭朝她眨了眨眼道.
正巧与姚珣同舍的小姐这几日归家去了,如今学舍里只有她一人。
晏昭推门进去,她正坐在桌边看着书。
“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没?”姚珣见到晏昭也是一脸惊讶地问道。
“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晏昭笑着掩上门,示意雪信将箱子放在桌上。
姚珣看了看那箱子,又看了看晏昭,没有立刻做声。
晏昭朝雪信使了个眼色,对方识趣地退了出去。她走到桌边一边打开箱子一边道:“是昨日我穿的那件胡袍。你来看看,有没有问题。”
姚珣走到桌旁,凑上前去细细端详起来。
“没什么异常,”她伸手摸了摸,喃喃道,“我见你昨日穿着也不像有不适之处……”
晏昭围着桌子走了一圈,给她留足了*时间。见姚珣还没有看出些什么,她这才开口道:“问题不是出在胡袍本身。”
她伸手在衣裳的上方扇了扇。
“是香,熏香不对。”
随后,晏昭立刻转头对着姚珣说道:“屏息——”
她拿起衣领和衣摆用力抖了抖,在一旁花窗透出的光柱里,无数细小的粉尘扬起,飘散在了空中。
许久之后,待那粉尘消失干净,她们这才赶紧打开窗子,对着窗外大口呼吸着。
“那是什么东西?”姚珣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她其实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学着晏昭的样子照做罢了。
待呼吸平稳后,晏昭将她从窗边拉回,低声回道:“是神仙药。”
“什么?!!”姚珣差点没控制住声音,惊疑不定地望向身边人,“这可不能瞎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胡话?”晏昭神色镇定,不似玩笑之语,“那马应是误食了神仙药才会突然发疯,我这衣服上也带着这种异香,自然会引得疯马注意。而我第一次接触,必然受不了如此强劲的药力,虚弱晕倒…也是说得通的。”
“可是,你如何能确定这种异香就是神仙药?”姚珣仍有些疑惑,一时不敢相信。
“因为……”
晏昭垂下眸子,想起了文誉阁二楼的厢房。
从那厢房中传出来的香气,分明就与这胡袍上的一模一样!
“阿珣,你可有办法确定这胡袍上的异香究竟是何种香药?”她抬头望向姚珣,认真问道。
姚珣皱着眉,一时不答。
“若是寻常香药,我倒可托父亲查一查,但你若说这是神仙药……”她抿了抿唇,似乎不知要如何解释,“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将嫌疑引到父亲身上。”
“就是问一句,倒也不是非要查。”晏昭合起箱子笑着道,“左右我们心里有了打算,知道这是神仙药就行。我大概有个七成把握,应当是此物无疑。”
闻言,姚珣也露出了笑容来,她叹了口气道:“事关神仙药,其实我也想查……看来只能重新找线索了。”
“事情大了,想瞒也瞒不住,难免露尾。”晏昭又从怀里取出一物放在了桌上,“线索多的是。”
第29章 招魂地府下一巨大的红肤怪物臂缠黑丝……
“我叫人去将骑射场近几日的出入点册抄了一份。”晏昭将折起的纸页推了过去,“既然这药我们查不了,那就直接从下药的人身上入手。”
姚珣伸手接过,并展开纸页细细看了起来。
“似乎没什么异常……”她叹了一口气,视线却没有从纸页上移开,只是喃喃道,“临近小考,骑射场每日进出的人太多了。”
这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入手之处。
“骑射场是供诸位小姐准备武试之用,可若是有丫鬟仆从,在自家小姐不在时频繁进出骑射场,又是所为何事?”晏昭伸手沾了些茶水,在纸页上划了几道,茶水洇透微黄的纸页,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三个人名赫然显现于纸上。
“这三人,分别是薛葭的丫鬟月丛、大厨房杂役何举民,还有焦训之的丫鬟珉玉。”她食指轻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薛葭那头,我可以去试着打听打听,还有这个厨房杂役,想查些底细倒也不难,只是焦训之……”
说到这儿,晏昭语意微顿,拧起了眉。
“她是最后一个骑过那匹马的人。”姚珣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她抬起头认真道,“我有一表姨娘,是焦家三房的夫人,倒是可以从焦府那头探听些消息。”
闻言,晏昭慢慢勾起唇角,她握起拳头目光灼灼道:“好,那就从这三人查起。”.
从姚珣那儿离开后,晏昭先是给晏诤写了一封信。
查一个杂役对于相府千金听起来似乎不难,但是晏惟的权势是默认继承给晏诤的,晏昭除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外,再无可用之人。
只能再次借一借她这兄长的光了。
叫沉光将信送出后,晏昭静静坐在桌前,沉思半晌后提笔纸上。待那窗外洒入的光点从桌子这头爬到那头,她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笔。
泛黄的纸张之上,画着一位面容娇柔,打扮素净的年轻女子。
若是何絮来在场,定能认出这纸上画的正是她的贴身婢女——
容月。
晏昭举着画像又仔细端详了下,随后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布囊,里头是两方私章。
她将这章印于画卷边角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放入了一个小匣子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晏昭凝眉想了下,最后还是换了身衣服,匆匆出了门。
到底是不放心交付于他人之手。
好在近日习艺馆的看守松懈了许多,也有不少小姐选择回府温书,她没怎么费力就混了出去。
走到西福街尽头,晏昭在一旁的马车行里租了一辆车,上车后她低声对着车夫说道:“临川里,十字街口。”
“好嘞,您坐好。”车夫在外头吆喝了一句,紧接着鞭鸣炸响,随着马蹄落地的“哒哒”响声,车动了。
她伸手摸了摸身旁小布包,直到那匣子的边角磕上掌心,她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到喽!”
听见喊声,晏昭撩起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确认是这个地方没错,这才下了车。
十字街是临川里最繁华的一个街口,此刻已经临近傍晚,路边的茶坊中却依旧坐满了人。
不过这里头除了一些酒肆商铺,唯一稀奇些的就只有一座前朝的公主府。
而这座府邸三年前被当今圣上赏赐给了当时的通政司参议,不久之后,这位参议就被提拔为大理寺少卿了。
没错,正是沈净秋沈大人。
晏昭深吸一口气,抬步朝着沈府走去。
她一边带起面纱,一边将那匣子取出,捧于手上.
沈府的门房小厮正打着瞌睡,可余光却瞥见了一道身影直直向着自家角门走来。
嗯?
他抬起头,却是一位道士打扮的女子。
女子面覆薄纱,隐约能看见其下姣好的面容,她两手捧着一个镶银匣子,举至齐胸高度。
小厮愣了一下,见那女子在门口站定,这才出言问道:“这是沈少卿府,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那女子微微动了下眸子,像是才发现这里有个人。
“麻烦小兄弟帮我将此物交给沈少卿。”她声音清冷淡漠,像是刚出口便顺着风飘远了。
“这……”小厮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来。
女子从身侧的布包里取出了些东西,将手放至他的面前,慢慢打开。
里头是三块碎银子。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必须交给他。”她固执地举着手,继续说道,“就说……是明心所赠。”
那小厮左右看了看,迅速将碎银子一把拿过。
——这女人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暗自腹诽,随后也接过了那个匣子。
“我往上面通传一下,若是少卿不理会那可与我无关。”他对着女子昂了昂下巴,低声说道。
“麻烦小兄弟了。”
面纱下,女子似乎是扬起了一个笑容。
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小厮走回门内,拉了下门闩确认关好后,就快步朝着府邸内部走去了。
这越往里走,景象就越是骇人。
回廊的两侧,挂着密密麻麻的黄符,内院中来往的丫鬟仆役都着黑白道袍,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犹如是木偶一般
他走过花园,假山上盖着黑布,旁边的小池中立着一张赤红灵幡。
幡上绘着天上、人间、地府三处的景象,天界上双凤顶着一轮红日,人间中数吏从簇拥着一位白衣女子,两侧祥云环绕,蛟龙护身,地府下一巨大的红肤怪物臂缠黑丝,头顶玉台,正撑着上面的一行人逐登天阶。
那鲜红幡布随着风摇动着,是说不出的阴森鬼气。
到了内书房门口,这小厮不够格再往里去了,只能拉住一名腰佩牙牌的长随,陪着笑脸道:“方才府外来了个自称‘明心’的,说要将这东西赠给咱家大人。”
他将那匣子举到长随面前。
蓝袍的长随看了眼他手中的匣子,没有理会,便要朝前走去。
“诶诶诶,”小厮连忙拉住他,从袖中掏出两块碎银塞进了他的手里,“好哥哥,帮咱这一次。”
那长随攥紧了手,这才接过匣子不咸不淡地说道:“日后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都接。”
“是是是。”小厮连忙点头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长随掂了掂掌心中碎银的分量,像是有些不满意地撇下了嘴,随后快步朝着府邸更深处走去。
甫一走进内书房,入眼的便是前院地上那一圈卦图。
多看一眼便像是要被吸去魂魄一般。
他眼观鼻鼻观心,跨过那些卦图,走到书房门外轻问道:“大人,方才府外有人送了个东西来。”
过了许久,里头才传来一声——
“滚。”
那长随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继续道:“说是一个叫‘明心’送来的,托门房拿给大人瞧瞧。”
话音落下,又是半晌没动静,他刚准备悄悄离开,却听得里头隐约传来了物品滚落的声音。
“……进来。”
长随心内一惊,随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昏暗,些许烟气氤氲而上,熏得人眼睛一辣,他轻手轻脚地朝里头走去,生怕踩坏了地上这朱砂画的阵。
房间中央,赤红法阵内,盘坐着一白衣青年,他右手捧一盘散着烟气的香坛,左手持一柄青玉如意。
听见动静,那青年慢慢睁开眼。
沈净秋看向长随手中的那个匣子,慢慢开口道:“东西放下,你出去。”
“是、是。”蓝袍长随连忙躬身将匣子放在他身侧,然后小步退了出去。
待屋内重归平静,他这才伸手打开了那小匣,取出了其中的纸页。
沈净秋微微凝眉,将其展开——
画上人……有几分眼熟,但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
正在失望之时,他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章印上。
明心真人。
童玉君。
一瞬间,这几个字像是不停地在他眼中盘旋,沈净秋只觉得头脑昏昏,一时竟手抖到拿不稳那张画卷。
这两个小印,是玉君的私章。
也是许辞容的手笔。
他嫉妒于玉君对这两块印爱不释手,想要自己重刻一方去偷偷替换了,然而那姓许的刻印手法却连他也模仿不来,没办法做到一模一样。
他曾对着刻印仔细研究过,绝不会认错。
——这画卷上的,就是那两方印。
沈净秋死死盯着那角落处的“明心真人”四个字。
明心是玉君自己起的道号。不过因为明尘子一直未归,这个道号算是未得到师父认可,玉君就一直没用。
这件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
是谁会自称“明心”给他送这么一副画呢?
沈净秋一手捂着胸口,面上的表情似笑似痛。
他换了跪坐的姿势,将画卷捂在胸口,闭上眼以头点地。
半晌之后,他这才缓缓抬起头,那额心处已然沾上了一抹鲜红朱砂。
昏暗房间里,四周散乱着书册,那面容憔悴的青年跪于邪阵之中,额顶赤星、身披丧袍,四周幽幽烟气上涌,直衬得他似鬼样而非人貌。
沈净秋胸口剧烈起伏着,仰头闭目,口里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莫非是……这招魂阵法,真的将玉君带回人世了?
第30章 失踪面色倏然阴冷下来,将一捆拇指粗……
此时,另一头,晏昭赶着宵禁的时间回到了习艺馆。
她快步朝着学舍的方向走去,忽觉得眼前闪过了一道人影。
心内一惊,她立刻停住了脚步,警觉地看去。
池边树下,站着一道纤瘦人影。
与她下午绘出的那张画上面容一致的女子正一手抚发,微垂着头,抬眸看来。
这场面说不出的古怪,晏昭不由得暗自倒吸了一口气。
“容月?你怎么在这儿?”她挤出一个笑来,强装镇定地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依旧是定定地看着她。
晏昭后颈处出了一层的冷汗,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晏小姐。”树下的女子开口了。
这……
——“小姐!”
不远处传来的一道熟悉声音瞬间让晏昭睁大了眼睛,她不敢将视线从容月身上移开,只是提高声音喊道:“我在这儿!”
片刻后,雪信小跑着从小路的另一头出现了,她快步上前,走到了晏昭的身边。
“我、我们先回去了,”晏昭一边伸手扶住雪信的胳膊,一边往后退去,朝着容月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来,“你也早些回去吧,若叫舍监看见,少不了要责骂几句。”
容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古怪。
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晏昭,唇角微翘:“多谢晏小姐提醒。”
那披着靛青斗篷的右相千金一边回头望着,一边逐渐加快脚步离开了,而她翻飞的衣摆下,似乎露出了一片洁白之色。
待人走远了,容月这才收起笑容,面色倏然阴冷下来。她微微动了动脚,将一捆拇指粗细的麻绳踢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
回到学舍后,晏昭坐在桌子前,只觉得心跳如擂,半晌后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起方才容月的模样,只觉得脊背一阵生寒。
这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点上灯,又给晏诤写了一封信.
第二日天刚亮,晏昭就被何絮来那唢呐嗓子吵醒了。
“哎呀不是这套!丹红的那件,还有靴子……啧,蠢死了,你怎么连这种事都办不好?!”
她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彻底睡不成了。
这时候,沉光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姐,今日是武试,要去弓马院参加。您看穿哪套骑装?”她一边将床边的纱帘拢好,一边轻声问着。
晏昭睁大了眼睛,一拍额头——
今日就要武试了!都怪这几日事情太多,她都把这茬忘了。
晏昭连忙起身下床,开始洗漱收拾,同时还不忘了回答沉光:“蜜合色的那套吧。”
她急匆匆绕过屏风,却正好和站在角落中的人对上了视线。
何絮来正斥骂着容月,就看到她的视线突然移向了自己身后,更是火气不打一出来,劈头盖脸又是一通骂:“看什么?有心思乱瞄不知道好好收拾东西啊?!!叫你做什么事都做不好,哼,就该早早地发卖了,换个办事利索的来。”
晏昭看着容月那怯懦的模样,只觉古怪得紧,她没有多停留,直接出了房门。
这主仆二人,真是…….
赶着晨间这会儿,她去前院将昨晚上写的信寄了出去,随后又快步返回学舍换衣服。
她没有回正房,而是走进了右边的耳房里。
“诶?小姐你怎么……”雪信见她进来不免惊讶了一下。
晏昭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低声说话。
“我怕再有人在衣服上做手脚——这边是不是有一箱我不常穿的?就在那里面随便选一件吧。”
“小姐你好聪明!”雪信两眼闪烁着崇拜的光芒,然后立刻从角落里拖出了一个檀木箱子。
她取出钥匙囊,一连试了好几把钥匙这才成功打开。
“这箱子都没用过……”小丫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没事,”晏昭蹲下身子,翻看起了里面的衣服,笑着道,“这般才是最好。连你都不知道这箱子该用哪一把钥匙,那旁人不就更无从知晓了吗?”
箱子里大多是些老气的款式,晏昭挑了半天这才选出了一件还算看得过眼的天水碧团领袍。
在雪信的帮助下换好之后,她便回正房准备叫沉光一同出发了。
刚踏入门内,左侧便射一道视线,晏昭侧头看去,那粉衣丫鬟眼角残泪,微微抬起眸子望过来,倒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面色一冷,转过身对沉光道:“走吧,马车应该快到了。”
沉光手里正捧着那件蜜合色的骑装,她见晏昭已换好了衣服,不禁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她又反应了过来,并没有多问,只是迅速将东西收拾好了.
从习艺馆去弓马院要穿过朱雀大街,今日街上颇为热闹,晏昭忍不住撩起侧帘朝外望去,路边的小摊上都摆放着些吃食玩物,时不时还会路过杂戏台子,台下人群熙攘,热闹的紧。
她探出头,又朝着前面去,那大街两侧的招牌幌子像是树木的枝丫,错落着伸出,人行楼下,便忍不住被这幌子勾动馋虫,走进去尝些新鲜。
这时候,她好似瞥见了什么——
前面那辆马车的府徽好像有些眼熟。
莫不是姚府?
只是街上车马众多,很快那辆马车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晏昭兴致缺缺地放下了帘子,坐于车内闭目安神。
而弓马院这一头,知道今日是习艺馆武试,因此也有许多不相干的人赶来凑这个热闹。
“淮元,我听说尤婵那丫头说,你和晏惟的女儿近日好像时常见面?”尤绍明脸上带着些揶揄,凑到赵珩的面前问道,“怎么,不想着从前那个心上人了?”
赵珩立起一只胳膊挡住了他的视线,嫌弃地撇了撇嘴道:“堂堂一个伯爷世子,怎么整日就知道打听这些?”
尤绍明刚想辩驳,突然看见了他右眼上方的一处伤。
“你这地方什么时候伤到的?嘶……最近又没出城,怎么待在府里还能受伤?”他左右打量着,又凑近了些似乎想看个究竟。
“什么伤……”赵珩吓得身子后仰,连忙拉开了和尤绍明的距离,“别凑这么近啊,你身上一股子脂粉味。”
他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尤绍明指的是哪一处伤口。
——和殷长钰打斗时被木屑划破的那道。
脸上的青紫这几日消的差不多了,但这破了皮的伤可不会痊愈得这么快。
而一想到殷长钰……赵珩不禁肃了肃面色。
那贱人没拿回自己的香牌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日后怕是还会有麻烦。
“想什么呢,脸色这么差?”尤绍明见他目光沉沉,便不由得开口问道。
“没什么。”赵珩摇了摇头,走到木栏前望着下方的草场,神情恍惚。
这时候,需要参加武试的各府小姐已经陆续进场了。
他看见了那道水碧色的身影——少女迈着轻快的脚步,正与身边人说笑着.
晏昭一进场就在找寻着姚珣,但环视一圈却没有看见她。这时尤婵正好凑了过来,她就将这件事暂时抛于脑后,只当姚珣还未能到达。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她不由得再次在场边的人群中寻找着姚珣的身影。
却依旧无果。
眼看就快要到正式开考的时候了,晏昭心里不由得暗暗着急起来。
今日的武试关系着内教坊选拔,阿珣是肯定会来参加的,而且在朱雀大街上自己分明也看见了姚府的马车。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晏昭咬了咬下唇,做出了决定。
“你去哪呀?马上就要开始了!”尤婵见身边人突然起身往外走,连忙拉住她问道。
“姚珣还没来。”晏昭转过头,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我不放心,出去看看。”
尤婵闻言便松开了手,却不忘提醒一句:“那你快点回来啊。”
“好。”
那天水碧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与此同时,看台上的赵珩也瞧见了这一幕。
他立刻转身便要朝外走。
“诶诶诶,你去哪?”尤绍明一脸怔懵,眼看着他几步就走下看台,直奔门外而去了,“马上开始了!不看啦?”
见那人头也不回,他也只能默默收回视线。
啧,赵淮元这厮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晏小姐!”
弓马院门外,晏昭正要上车,就听见后头传来了一声唤。她下意识回头,来人正是赵珩。
“你……不考了?”青年面色疑惑,望着她问道。
晏昭微微笑了下,不想多说,只是简略回答道:“我有一朋友本该也来参加武试,但是迟迟不见她现身,便准备去府上看一下。”
说完后,她刚准备继续方才的动作——撩帘进车,就听见赵珩抢着说道:“那晏小姐不如骑我的马去吧,马车太慢了,怕赶不及。”
她动作一顿。
“如此……”晏昭回过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那便多谢赵将……淮元了。”
想起先前赵珩说的话,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赵将军”三字。
晏昭立刻跳下马车,跟着赵珩来到了他的坐骑旁。
这是一匹除四蹄之外,通体纯黑的良骓。时间紧迫,她没有和赵珩多言,掉转马头后便朝着姚府而去了。
好在姚府离弓马院不算太远,快马疾行,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后,便到了姚府门前。
姚府的门房小厮见有一人当街立马,看模样像是哪家的小姐,便赶忙快步上了前。
“姚珣呢?”还没等他开口,那马上人便劈头问道。
“啊?”小厮愣了一下后这才回答道,“我们家小姐一个时辰前就出门了啊,应该是去弓马院了。”
听见这话,晏昭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回去告诉姚库使,姚珣不在弓马院,许是路上出了差错。”她丢下这一句话后便勒缰转向,迅速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了。
晏昭紧紧咬着牙,冷风割面,她心头却犹似火烧一般。
她早该想到的。
那些人连自己这个右相千金都敢绑,六品库使的女儿又算什么。
阿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