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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天授十四年 那个孩子死了,把乐书音最……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又怎么会追究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的错处?”乐书乾淡淡笑着看向沈彻闻,“彻闻,你是关心则乱了。而且我想,或许我们要先找到, 一个理由。”

乐书乾说得含糊, 沈彻闻却听懂了。

他要找到他们害他的理由。

或许为了皇位已经是足够的理由, 但对害他的人而言,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

沈彻闻想起阿青,朝乐书乾询问,让他告诉自己当年阿青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想要确定,阿青和周贺青,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乐书乾又是一阵沉默。

今天他沉默的次数已经太多。

前几次都是为了自己, 这一次却是为了沈彻闻。

他说:“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因为觉得你和书音毕竟有过婚约,告诉你不太合适。而且,当年的事太惨烈,连我都不想提及。”

沈彻闻不明所以,坐回原本的位置,喝尽了杯底最后的一口茶, 忐忑地看向乐书乾。

乐书乾刚开口, 他的心底就有了答案。

“书音与阿青,曾有过私情。”

这件事皇帝有意隐瞒, 京城也几乎没人知晓。

乐书乾也说不清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毕竟阿青从十几年前就在乐书音身边。

乐书音与三皇子和太子都不一样, 他既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的偏爱。这也意味着,他非常缺爱。他需要大量的爱,才能将自己填满。

因此或许只有阿青一个人, 能无时无刻在他身边,对他言听计从,不会因为他刻薄古怪的脾气同他置气。

阿青无底线地包容着乐书音,某种意义上填补了乐书音过早失去的母爱与从未满足过的父爱。乐书音爱上阿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况且他又生得清秀,读过些书,进退有度,与宫里那些捧高踩低低眉顺眼的太监完全不同。

乐书音与阿青的感情早有苗头,乐书乾不像十几岁的沈彻闻那般迟钝,很早就察觉到了不对。

但他并未在意。阿青作为服侍乐书音的太监,教乐书音通晓人事本就是应该的,不是阿青,也会有别的太监或宫女来做。

但没有人想到,乐书音动了真心,甚至让阿青怀了孩子。

这件事瞒不过乐书乾,更瞒不过皇帝。

皇帝见了乐书音,朝他询问这件事。而乐书音,则开口求皇帝取消他与沈家的婚约,想与阿青长相厮守。

这件事太过可笑,皇帝连拒绝的话都懒得说出口。

二皇子钟情一个太监,这种事会让皇室成为笑柄。又况且,乐书音与沈彻闻的联姻,不仅仅是家事,也是国事。

皇帝不能让西平王的势力彻底倒向太子,更需要有人制衡三皇子身后的冯家。

当然更重要的是,拥有兵权的异姓王始终是个隐患,皇帝不想做个薄情寡恩的人,乐书音和沈彻闻成婚后,沈家自然而然会融入皇族的血脉,下一任的西平王会姓乐,沈家的隐患可以自然而然地消除掉。

这些事皇帝没有明说过,但乐书音应该懂。

可乐书音看起来并不懂,也或许,分明明白,却偏要撞上南墙。

为了维护与沈家的联姻,皇帝先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把沈彻闻支开,让他远离京城,无法得知此事相关的任何风声。

之后皇帝告诉乐书音,他和阿青的孩子可以留下,但是孩子出生后,阿青必须离开他的身边。

乐书音自然不愿意。阿青从他六岁就在他身边,在成为他的爱人之前,就已经被他当做了家人。乐书音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阿青离开。

父子二人因此闹得十分不堪。

为了留下阿青,乐书音在自己生辰那天一早就进了宫,在御书房外跪了一整天。

乐书乾实在看不下去,去了二皇子府,劝说阿青。

他也是第一次正眼瞧见这个总是跟在二弟身后的太监。阿青没有穿太监的衣服,坐在那里,看起来像个大族人家的矜贵公子。

有一瞬间乐书乾觉得可惜,为什么偏偏阿青是个太监。这样的人,原本应该有更广阔的前途,却永远困在不见天日的阴影里。

那时阿青肚子已经很大,看起来有七八个月。见到乐书乾过来,他扶着腰笨重起身行礼,乐书乾阻止了他,只把自己的担忧告知了他。

乐书音为了他与父亲闹得太难看,已经有些风声传出去,父亲也气恼非常。

乐书音不仅是乐书音,还是二皇子,代表了皇族,要为天下表率。

他与沈家的婚约还在,但还未成婚就与旁人有了孩子,此事若是传到西平王的耳朵里,不知是否会与皇族离心。而天下百姓又会怎么看他。

又况且,乐书音如果与父亲彻底闹僵,失去了圣心,往后还能有什么前途,封不了亲王,来日在几个弟弟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阿青听到这些话,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看,又重新抬头,朝乐书乾笑道:“殿下说的确实没错,是奴婢乱了规矩。”

“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在责备你。”乐书乾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出言劝一下书音,不要再同父亲闹下去。父亲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但若当真对书音失望了,书音以后的境遇想必也不会太好。”

乐书乾同阿青分析了利弊。为了乐书音的前途,也为了父子间的情分,他不能再继续闹下去了。

他怕阿青多想,又继续说:“孩子出生后,我会同父亲说,把你和孩子养在我京郊的宅院里。从二皇子府到我那儿,马车不过半个时辰,不会太久,他若想你,可以随时过去。

“至于书音与彻闻的婚事,我会想办法帮着拖一拖,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解决方式。你先委屈些时日,父亲那边我也会慢慢劝着,若是实在行不通,等到来日我……那时我会给你们赐婚,你说好不好?”

乐书乾没有继承到乐宿齐的杀伐决断,也没有继承韦朔的薄情寡恩。他怜惜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二弟,不想他痛苦,但也不想父亲失望,同时不想沈彻闻伤心,几相权衡,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他当时打算好,把阿青放在自己宅院,如若还有闲言碎语传出,他不介意替乐书音认下阿青和这个孩子,只不过要委屈了太子妃。

阿青平静地听着乐书乾的话,每到乐书乾停顿的时候,他就跟着点头。他是个温和的性子,也或许早都认命,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只是说着待二殿下回来后会劝说他,一切听太子的。

乐书乾见状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嘱咐了他几句,转身又进了宫打算把乐书音给劝回来。

如此乐书乾连轴操劳了一整日,晚上回到东宫,还得跟太子妃提前通好气,弟媳跟侄儿日后养在自己宅院里,跟自己可没关系。

但第二日天刚亮,东宫就接到消息,阿青昨夜暴毙,死在了二皇子府。

“他们的孩子也出生了,不足月,只活了三天。”乐书乾对沈彻闻说道,“书音枯熬了三天,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孩子,也没能养活。”那个孩子死了,把乐书音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带走了。

乐书音从那以后,情绪开始极度不稳定,精神似乎也出了问题,似乎开始自虐,想把自己活生生掐死,脖颈间总留着纵横交错的青紫色淤痕。

乐书乾想找他询问阿青的事,但乐书音不愿意再提起,似乎从来没有过那个人。

后来他身边有了周贺丹,似乎好了许多。

周贺丹长得跟阿青很像,乐书乾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阿乐书音找到的阿青替代品。总而言之,不管用什么方法,乐书音能走出来就好。

皇帝也没想到阿青的死会对几乎把乐书音的人格摧毁,于是对周贺丹的存在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过问乐书音身边有什么人。

听完太子的话,沈彻闻终于确定,阿青就是周贺青,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乐书音爱得如此撕心裂肺。

但阿青就是周贺青,周贺丹不可能不认识他,他朝自己说了谎。至于撒谎的原因,沈彻闻想,他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更详细的事。可是为什么?

“那阿青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彻闻问。

“我不知道。”乐书乾说,“阿青暴毙,没有更具体的消息传出来,书音后来又成了那样,我也不敢就这么问他。但是我怀疑,是父亲派人下的手。”毕竟一切因阿青而起,阿青死了,矛盾的起点不存在了,乐书音只能乖乖认命跟沈家联姻。

乐书乾并不想这样揣度自己的父亲,但他比乐书音更清楚,他们的父亲不仅是父亲,还是君王。在江山社稷面前,一切都可以牺牲,哪怕是自己的亲孙儿。

“如果是这样,乐书音为什么,为什么……会恨你?”

乐书乾苦涩笑笑:“我怎么知道,我猜,或许他觉得我早就知道父亲的意思,没有提醒他。也可能,他觉得我那天去了他府上,没能救下阿青,在怨我。”

“不,或许不是这样。”沈彻闻皱紧眉头,反复琢磨着周贺丹朝自己下意识撒出的谎言,豁然开朗道,“或许乐书音认为,是你杀了阿青。”

沈彻闻苦笑,想必,未来乐书音追封皇后与太子,也是故意选在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

他本就他们复仇计划的一环。

第62章 庶安五年 是沈家,欠了周家

沈彻闻与乐书景一道离开皇宫。

他只对乐书景说奉安公同样什么都不愿告诉自己, 乐书景终于找到了嘲笑沈彻闻的机会,开始夸耀自己的本事,指桑骂槐说沈彻闻,以报当初沈彻闻扇自己巴掌的仇。

按照沈彻闻以往的脾性, 必然是要呛回去, 可他现在一言不发, 完全没有听进去乐书景叽里呱啦在说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反复打量乐书景,尽力保持着自己的沉默,生怕一张嘴就忍不住朝着乐书景抖落出那些前朝秘闻。

沈彻闻完全看不出来乐书景跟奉安公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也想不起来乐书景跟瑶贵人有何相似之处,只觉得他跟书乾哥是有点像,但性格比书乾哥讨人厌太多。

小时候也没发现他有这么烦人。

沈彻闻纠结许久, 感觉自己脑袋几乎爆炸了,甚至开始抱怨奉安公,明明自己问的是书乾哥,他为什么要把乐书景的身世打包告诉自己。

但转念他也能想明白。奉安公被骗以为书乾哥还活着,并且要回来夺权,他怕书乾哥与乐书景产生争端,以至于兄弟阋墙, 想保全乐书景, 所以才一并把这个秘密附赠给了沈彻闻。

但奉安公还是跟自己的两个孩子太生疏了,对他们没有丝毫了解。乐书乾一直是个好哥哥, 不会对他的弟弟们起猜忌之心, 乐书景也没那个当皇帝的瘾。

回到王府,沈彻闻第一件事就是找周贺丹。乐书景的事是秘密他不能说,但周贺青的事……他憋不住了,必须找周贺丹确认。

沈彻闻在府里找了半天, 也没见着周贺丹人在哪,只能先去了趟书房,检查了锦盒。

盒子里的信上写满了字,沈彻闻神情恍惚了一阵,最后落入眼底的就八个字——“周贺青爱吃荷花糕”。

烧了字条,沈彻闻走出书房,正巧碰见了阿澜,于是把人叫住询问道:“王妃今天进宫了?”

“回王爷,没呢。”阿澜一笑,“我们大人这不是听了王爷的话,在府里养着身子吗?”

“那你可见着?”

阿澜头往后院偏了偏,说:“方才去二公子房里了,估摸着这会儿还没走。”

二公子,那就是阿北。

对于阿北这个孩子,沈彻闻完全可以说是不熟,因为不熟,也没有多少感情在,偶尔还反应不过来自己突然又多了个孩子。

他旁敲侧击问了阿澜,才知道阿北和阿南住同一个院子。这个时辰阿南去书院念书,只周贺丹和阿北在。

阿北年龄太小,刚刚开蒙,千字文都认不了几句,周贺丹坐在书桌边,捧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

阿北念不利索,估摸着也根本没听懂周贺丹在念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重复着。但周贺丹极有耐心,一个句子掰开揉碎了讲给阿北听。

阿北就坐在周贺丹怀里,身子伏在桌案上,问周贺丹露水为什么会结成霜,又问霜是什么。去年秋天他还太小,记不得见过霜,也不记得雪是什么样子。

周贺丹温柔地告诉他很快就要到秋天,到时候他们可以天不亮就起来,一起等着看秋霜凝结。

沈彻闻想起来乐书景刚告诉自己,周贺丹是前朝周将军的后人。

怪不得周贺丹身上,除去在风尘沾染的魅气外,还有一股说不出去的矜贵,换套衣服就能狸猫装太子,活脱脱一个勋贵公子。

他原以为这是在二皇子身边养的,宠惯出来的骄矜,如今才知道,想来是周家百年文脉武魂都汇于他一身,凝成的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贵气。

沈彻闻看得痴了,回神时周贺丹已经隔着窗子目光看向他。阿北也直起了身子,朝沈彻闻张着胳膊大喊:“父亲抱——”

沈彻闻怕他乱动撞到周贺丹的肚子,立刻进去将阿北抱起来。但孩子抱进了怀里,沈彻闻才后知后觉无措起来,眼神询问周贺丹之后该怎么办。

周贺丹笑着说:“是时辰该午睡了,阿北看着也困了。”

阿北孩子天性,最不喜欢睡觉,嘴硬摇头:“不困。”说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沈彻闻把孩子放到床铺上,又回头向周贺丹求助。他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长子算起来如今在腹中不过五个来月,突然让他可以轻车熟路哄一个三岁小孩,也确实有点难为人。

周贺丹无奈笑笑,起身把阿北房里的丫鬟叫进来,让她们伺候二公子。

沈彻闻这才反应过来,大户人家孩子自然十来个丫鬟围着,用不着家主亲自来照顾,沈家行伍出身,这会儿露了怯。

但也别说沈家,就算是乐家,都还没能习惯事事交给下人来做。

沈彻闻向来瞧不上这些大家大族支派人的做派,但见着周贺丹这样,又忍不住感叹不愧是传承了百年的家族养出来的公子,举手投足自有从容气度。

可惜周贺丹这会儿想躲懒也躲不掉,只见着阿北肉肉的小手拽住周贺丹衣袖,撒娇道:“爹爹别走。”

周贺丹也是个惯孩子的主,听阿北这么说,干脆地坐在床榻前,拿脸贴着阿北的额头,柔声细语哄道:“你好好睡,爹爹在这看着你,哪儿也不去。”

沈彻闻顺着周贺丹的话也跟着哄阿北:“父亲也在,你要乖乖睡觉,等哥哥回来,可以一起玩。”

阿北应声,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小孩子没有烦恼,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能睡死过去。见着阿北睡着,周贺丹忙给一旁的丫头使眼色,让来个人给阿北扇风。

他扶腰起身,朝沈彻闻轻声问:“怎么小王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屋里人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沈彻闻便随口说道:“你也别总抱他,肚子那么大,被踢到怎么办?”

周贺丹摸了下肚子,笑道:“这才哪到哪,过了八个月那才真是大得飞快。再说,阿北知道轻重,不会乱来的。”

沈彻闻心底知道阿北这孩子能这么好端端活下来也是不易,周贺丹虽然没有那段记忆,或许潜意识还是觉得亏欠阿北,总忍不住多疼他些,于是也不再多说,叫着周贺丹一起回去主院。

到了卧房,关起门,沈彻闻甚至等不及周贺丹坐下,就开门见山说道:“荷花糕的事我已经弄清楚了。”

周贺丹没什么反应,靠在小榻的凭几上,闭了眼,再睁开时眸中更显得波澜不惊。

“我想,你应该没弄清楚,否则不会如此心平气和。”

沈彻闻立刻反驳起来,想证明自己确实知道了前因后果,急慌慌说道:“周贺青喜欢吃鹤云斋的荷花糕,他死以后乐书音为了祭奠他,每年都会买,你们两个一起吃。乐书和在荷花糕里下了毒,所以你们两个才会中毒。”

周贺丹嘴唇抖动起来,像一瞬失了血色,他固执地纠正道:“不要把‘死’这个字,安在我哥身上。”

随着年岁渐长,周贺丹对“死”这个字眼产生了许多畏惧,少时兴许百无禁忌,如今却连挂在嘴上都令他惶恐。

沈彻闻看着不由心中一动,想把人抱进怀里安慰,可惦记着正事,生生忍住了。

他虽然没有兄弟,但一直把乐书乾当成亲哥,初听到乐书乾的死讯时,那股难以言说的悲伤,估摸着差不多能与周贺丹感同身受。

“所以你是国舅,怪不得……”怪不得乐书音对周贺丹如此宠信倚重,甚至连燕台意也越不过他去,一切一切都有了解释。

周贺丹得到的这些,原来是乐书音爱屋及乌的馈赠。

“我哥是家中长子,从小就备受父亲倚重,母亲也更偏疼他些。”周贺丹自顾自地说起来。

他与周贺青年岁相差了一些,周家遭难时,周贺丹也只不过比如今的阿北稍微大了一点,而算起来那时的周贺青,甚至比阿南还小上几岁。

因为太小了,当年很多事周贺丹都懵懵懂懂,他不懂为什么突然要与父母和哥哥分开,不知道为何家中老奴把他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宅院,不明白那个捏着他下巴仔细打量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很多事情,周贺丹是随着漫长时光逐渐想明白理解清楚的。

后来与周贺青重逢后,他也从兄长口中听说了许多。

周家这场无妄之灾,其实是周家的仇家欲加之罪。小人在朝,天子昏聩,无数双手一道把周家推向了深渊。

仇家为了折辱周父,在问斩的圣谕抵达天牢前,就把周贺青带出来,净了身,丢入了永巷,让父亲怀着痛苦与愧疚离世。

但风水轮流转,这上哪有不亡之国,眨眼风云变化,换了人间。仇人死在乱箭里,周家连报仇都不知道要找谁。

前朝的仇怨留在了前朝,但周贺青永远成了残缺。他挣扎着爬出永巷,爬到能触碰的最高处,也不过是皇子身边的奴才。

乐书音把他当爱人又如何?他到死也始终就只是个奴才。

周贺丹话语里的怨怼太深,沈彻闻听得难过。

“那你知道周家这场祸事的起因是什么吗?”沈彻闻问。他想,他终于弄清楚西平王府的世子为什么会姓周了。

周贺丹不明所以,只淡淡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是的,是沈家,欠了周家。”

第63章 庶安五年 只不过周家是齐朝的周家,周……

沈牍出身平民, 无父无母,靠着舅母拉扯长大。舅母去世后,沈牍彻底没了亲人,只有族中几个长老, 偶尔愿接济他些许。

但沈家贫寒, 长老的接济不过杯水车薪, 沈牍没钱念书,心中空有一腔抱负不愿付之东流,于是干脆入了行伍。

从军没有几年,沈牍就展现了超出常人的天赋。他聪慧机敏,心思细巧,学东西也快, 很快得到了上级赏识,偏又运气好,几场仗打过去,有了军功,未及冠就做上了校尉。

不久后他认识了周彦启。

周彦启虽出身大族,但周家命途坎坷,几番起落, 到他这一代时往昔荣光已彻底消磨, 祖辈的荫封聊胜于无,周彦启进军营后是校尉做起的。

平民出身的沈牍费尽千辛万苦撞了大运才做成校尉, 大家公子周彦启家族败落忍辱负重只能做个校尉, 两人应该见面就成乌眼鸡,互相瞧不起。

事实也差不多,沈牍瞧不上周彦启,觉得他出身高, 不过靠着祖辈,必然吃不得苦。周彦启则表面上一副不跟沈牍计较的态度,但心底烦沈牍这个泥腿子烦得要死要活。

一切的转机发生在一场战役。

齐军中了敌方的埋伏,等沈牍回神来的时候,昔日袍泽竟都已尸横遍野。沈牍则被箭射中了前胸,只与心脏偏移了几分,硬扛着没有死掉。

但敌军撤离后的战场那样空旷,沈牍流了太多血,靠一个人走回军营实在是太难。

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席卷了他。

他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本应该不怕死的,可就是觉得不甘心。

沈牍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不甘心一辈子只是个小人物。

他踉跄地绕过满地尸身,茫然地朝着来时路走着。血还在流,他不知道是血先流尽还是路先走尽。

突然一阵风吹过,他听见堆积的尸体发出动静。

一时间,沈牍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冲了过去。他看见一只手抬了起来,于是想都没想,把人从尸堆里拉了出来。

出来的人是周彦启。他在战场上被盾牌砸晕,又巧合地被几个同袍遮掩住了身体,躲过了敌人的补刀。

见是周彦启,沈牍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两人把战场大致找了一遍,很潦草地确认了没有其他生还者,于是互相扶着往军营的方向走。

沈牍的伤太重了,走到半路就不太站得住。周彦启不敢随意拔他身上的箭,也不能背他,思来想去把人横抱回了军营。

周彦启好体力,沈牍也命大,终于死里逃生。

从这以后,将士间常打趣沈牍,都说别人都是被从死人堆里背回来,偏你不一样,给抱回来的。

沈牍也不恼,反而和周彦启关系奇迹般地好了。

沈牍一向爱憎分明,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周彦启他或许早死在半路,因此从前的那些有意无意的龃龉,看在同生共死的份上,也都没那么重要了。

但人与人的交际总是偶然交叉,渐行渐远才是常态。

没过几年周彦启凭借着周家的余威和自己的努力,离开了苦寒的边关,做了赫赫有名的周将军。

沈牍没他这样的家世,在齐军只做到了个杂号将军。那时他会和周彦启互通信件,两个各自成家,在信中变着法子的夸耀自己夫人。没吃上对方的喜酒,是两个人彼此间最大的遗憾。

再后来,天下乱了,乐宿齐乘势而起,沈牍追逐着他的脚步,彻底与周彦启站在了对立面。

再见便是尧云城前。黑云压城,甲光向日,昔年并肩的二人,一个守城一个攻城。

尧云城易守难攻,周彦启又是与沈牍不相上下的带兵奇才,站着天时地利人和,饶是沈牍也吃了败仗。

兵败如山倒,沈牍策马而逃,周彦启追出城三十里,拦下了沈牍。

两人坐在马上,一时相对无言。

十年故人不见,谁知江南断肠。

最终周彦启先开了口:“好弟弟,你我少年相交,我知你一心为国,如今为何自甘堕落同那姓乐的一道做了反贼。”

沈牍冷笑,不想跟周彦启讲什么“皇帝昏庸民不聊生,自己现在做这些事就是为国”的大道理。

周彦启怎么可能不懂这些?

只不过周家是齐朝的周家,开国功臣,满门忠烈,甚至连皇族的血脉里都流着周氏的血,周彦启别无选择。

“昔年抚朔关,咱们三人关系最好,怎么他成了姓乐的,我还是好弟弟?”沈牍故作轻松问道。

“他怎能越过去咱们两个的交情?”周彦启蹙眉,“只要你能迷途知返,我会让陛下给你最丰厚的赏赐,封候拜将、高官厚禄,只要你开口。”

周彦启劝说着沈牍。不仅是因为沈牍是乐宿齐的左膀右臂,如果沈牍归降,乐宿齐将受到重创,而齐军则会如虎添翼,更是因为,周彦启不愿意与沈牍刀剑相向。

沈牍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叹周彦启的天真,还是叹他们无法回去的情谊。

“你觉得,我若降了,陛下当真能不计前嫌重用我?”如果齐帝有这样的心胸,大齐就不会走到民不聊生这一步。

“我会尽力劝说,你若不信,我可以与你许下婚约,来日我们做儿女亲家,周家会永远与沈家一条心。”

“犬子已和乐家次子有了婚约。”沈牍苦笑,“大哥,咱们是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

又一阵风刮过。

“第一次见你时,我没想过会和你做兄弟。”周彦启说,“上次见你时,我也没想过和你成仇敌。”

但已经走到了不同的路,两个人没有一个愿意回头。

周彦启再无话可说。

他不会背叛韦氏,而沈牍也彻彻底底投靠了乐家。

周彦启勒紧缰绳,掉转马头。

“快些走吧,下次再见,我会把你绑回京城。”

沈牍并不接茬,也转过方向,与周彦启彻底背对,朗声说:“下次再见,我会让你心悦诚服地认乐宿齐做主。”

自此天涯相隔,此生未见。

沈彻闻讲这些时,心怀忐忑,看着周贺丹:“我父亲说,他们的那次见面,并没有避着旁人,却被有心人利用,污蔑周将军怀有异心。”

周彦启与沈牍、乐宿齐昔日交好的事,边关许多人都知道,于是那些来往的点点滴滴被翻出来,曾经的书信也被当做周彦启通敌的铁证。

可断金石的情义,变成了斩到他身上的利刃。

“周伯父从死人堆里带出我父亲,之后尧云城又放他一马,救我父亲两次,却连累了周家满门……是沈家,欠的周家。”沈彻闻脸上流露出内疚情绪,如果他早知道周贺丹是周将军的后人,一定不会对他是那种态度。

沈彻闻旋即想起,还叫周彦启为伯父已经不妥,应当也称他一声父亲的。

沈牍得知周彦启身死的噩耗后,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等终于进了京,周家早随着衰朽的齐王朝一道葬身,沈牍连残存的幻影都没能触碰到。

乐氏入主中原后,边关未静,沈牍连到手的王位都没捂热乎就只身赴了疆场,好容易回京后又疾困相催,再没有寻人的精力。

天授五年,沈彻闻十岁,周彦启去世的第六个年头,沈牍彻底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最后的病榻上,他拉着沈彻闻的手,嘱咐他要学会藏锋自保,可以纨绔些,可以躲躲懒,该装傻的时候要多装傻,但千万不要太聪明,太机敏。

要尊敬皇帝,要爱戴乐书乾,无论发生什么,沈家都要和太子站在一条线上。

和乐书音的婚事最好要成,成亲后,袭爵的孩子一定要姓乐,只有这样才能最稳妥地保住沈彻闻的命和沈家血脉。

临到最后,沈牍头脑变得不清醒,但死死拉着沈彻闻的手交代道:“一定……一定要,找到你周伯父的后人,好好对待,当成自己的亲兄弟。”

沈牍苦口婆心的遗言背后隐藏的意义沈彻闻并没有完全听懂,他本能地将沈牍的话一一应着,心里也觉得自当如此。

往后的日子他也确实在听沈牍的话。

只是始终没能找到周家后人的消息。

说起来也是,沈彻闻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想找一个前朝被抄斩的将领后人,无异于天方夜谭。毕竟昔年连沈牍都没能有丝毫头绪。

随着年岁增长,沈彻闻始终惦念着父亲的遗愿,派沈天星各种手段都用过,仍然一无所获后,念头也渐渐淡了,觉得齐帝当年斩草除根,周家兴许是真没后人了。

直到与周贺丹成亲,沈彻闻好奇起周贺丹的身世,想替他找找还有没有亲人在世,竟很偶然地找到了当年卖他进青楼的老奴。

威逼利诱之下,沈彻闻知道了周贺丹身世。当年周家满门抄斩,周贺丹是家人拼尽全力撞破渔网放走的一尾幼鱼。

鱼入江湖,连踪迹也瞧不见。没人在乎一个小倌的来处。

只不过连那个老奴都不知道,周家的大公子没有与父母一同被推上刑场,周贺青在沈彻闻眼前晃了十几年,沈彻闻也没能留意到。

但无论如何,兜兜转转二十年,沈牍和周彦启还是做成了儿女亲家。

第64章 庶安五年 不爱我的沈子鸣,我干脆就不……

“很对不起,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找到你。”沈彻闻说,“沈家欠周家,我又何尝不是欠了你的。”

周贺丹听完沈彻闻的话, 茫然大过惊讶。

周家倾覆时他太小了, 父亲同谁交好, 有多少朋友,他一概不知道。其实仔细回忆,他连周彦启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因为从未有过期待,所以对沈彻闻的愧疚也无法感知。

他叹了口气,拍拍沈彻闻肩膀,宽慰他说:“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 父亲在尧云城外放走老王爷的时候,未尝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因此被同僚攻讦,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说明比起风言风语,他更在意自己问心无愧。

“既然是父亲心甘情愿,沈家又何尝欠了周家什么?欠了周家的,分明是昏庸无能的齐帝和蝇营狗苟的前齐朝臣。”

“还叫老王爷?不应该叫声父亲吗?”沈彻闻笑起来。他不去跟周贺丹争论是沈家到底有没有欠周家, 也不想让周贺丹疑心自己未来对他的感情是出于愧疚, 于是选择现在闭嘴。

总之,西平王爵位的继承人没有像皇帝与父亲预料中的那样姓了乐, 而是延续到了周家身上。

往后沈家与周家再也分不出彼此, 他们的血脉交融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永永远远不会站在对立面刀剑相向。这或许是对两位去世的长辈昔年情谊的最好祭奠。

沈彻闻与周贺丹聊了许多,晚上和两个孩子一起用了晚膳, 之后才回房休息。

沈彻闻将周贺丹抱在怀里,摸着他圆隆的肚子,下巴贴在他的脖颈处,闭着眼睛说道:“我现在觉得好幸福。”

周贺丹笑笑,手掌贴着沈彻闻的手背,而后问道:“那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你做不了救世主,我也一样,我们安安心心,把日子一起过好。”

沈彻闻想张口回答,但太困了,眼皮像是有千金,嘴唇似乎动了几下,好像发出了声音,也可能只是在梦中呓语。

他感觉到周贺丹轻轻亲吻了他的脸颊,忍不住露出笑意,但沈彻闻也不确定有没有能扯动嘴角。

再睁眼,已经天色大亮,身边不见了周贺丹。

沈彻闻头晕得厉害,像宿醉了一样,他挣扎着坐起身子,想穿上外袍去找沈彻闻,却发现腿脚一沉,低头看去,右脚被锁链扣了起来。

沈彻闻挣脱不开脚上的锁,顺着链子看过去,铁链另一端在床头绕了几圈圈,然后顺着窗子固定在了院外廊下的柱子上。

因铁链在床头绕了几圈,沈彻闻的活动范围变得非常有限,最远只能走到卧房门前,想走再远,要么是把床拆了,要么是把腿砍了。

非要说的话,还是砍腿更便捷,因为砍了腿能一劳永逸,拆了床后还得想办法拆掉外面廊下的柱子才能真正自由。

沈彻闻又旋即唾弃自己都这个份上了竟然还能自己跟自己开玩笑。

“有人吗!”沈彻闻大喊。

很快阿澜出现在了窗前。

“王爷有什么吩咐?”

沈彻闻指着脚上的锁链,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大人的吩咐,王爷如果有困惑,等大人下朝回来,自会跟王爷解释。”

沈彻闻脸都黑了,继续朝阿澜问道:“这样拴着我,要是想出恭怎么办?”

阿澜不假思索地说道:“恭桶就在床铺地下,王爷若是方便完,只管把恭桶放在卧房门口,自会有人来收。”

沈彻闻一时无言,无奈笑着问:“合着你们进都不敢进来?”

“大人吩咐了,王爷武艺不凡又擅长蛊惑人心,我们几个看守着就行,千万不能跟王爷有近距离接触。”

沈彻闻听罢一时间哭笑不得。

看样子周贺丹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关在房中了。

沈彻闻倒也不太担心,沈天星也不是个瞎子,自己平白无故不见了,难道他不会找一找自己吗?

“沈大人也被关在屋里了,王爷就别想指着他了。”

沈彻闻:……

“你会读心?”

“王爷玩笑了。”阿澜说,“只不过大人说了,要提前斩断你的念头,否则搞不好会惹出来什么乱子。”

沈彻闻再无话可说,但在屋里发了会呆,实在无聊,只能抓着阿澜这唯一一根稻草。

“你知不知道贺……向之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阿澜垂眸:“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王爷,我也不过听吩咐办事,你有疑问还是问大人为好。”

“你就不怕我不生向之的气,迁怒你身上,等我出来有你好看的。”

“那王爷觉得我应当怎么办?”阿澜说,“当年王爷买我入府,交代了是专门伺候大人的,让我凡事听大人差遣,如今这局面,我听大人的吩咐是错,听王爷的也是错。既然如此,我还是选一边站着为好。我们这种身份,最忌讳摇摆不定了。”

沈彻闻再次无言以对,也实在是阿澜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她也就是个听吩咐办事的下人,为难她是没有用处的。

等到晌午,周贺丹终于出现。

自从中毒的事情从根源上解除后,周贺丹就再也不像沈彻闻刚来时那样弱柳扶风,连走路都要喘几喘。他身体恢复了健康,面色也变得红润白皙,因为年岁的增长比十几岁时更多了种妩媚风情。

沈彻闻瞧见他,憋了一早上的气瞬时就泄了,也没办法再给他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只认命似的坐回床上,套着铁链的腿晃了晃,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言不合把我当犯人锁在这,也不合适吧?”沈彻闻说,“昨儿晚上还好端端的,今天一早是在跟我演哪一出?”

周贺丹一言不发,扶着肚子伏跪在沈彻闻膝上。

沈彻闻一时间不知所措,也不敢乱动,因为周贺丹滚圆的肚子此刻就贴在他的脚腕附近,隔着靴子他都能感受到胎儿有力的动静。

“你这是……”

周贺丹打断他,自顾自说道:“现在这样不好吗?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也不要试图改变什么。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沈彻闻久违地感受到了此刻的周贺丹有种说不出来的危险。他仿佛变得很陌生,像条蛇一样,缠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像是野兔,或者别的什么猎物,被毒蛇的鳞片紧紧包裹住,多说一个字,毒液就会没入自己的体内。

“要么你什么都别管,要么你就永远呆在这里,哪都不要去了。”周贺丹柔声细语说着,话的内容像是威胁,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蛊惑人心的甜言蜜语一样。

“那沈子鸣呢?我永远被关在这里,沈子鸣怎么办,你不要他了?不想他回来。”

沈彻闻话落,感觉到自己的裤脚被周贺丹死死抓住。

“那怎么办呢?你再往下查,我就会永远失去你。”周贺丹喃喃说道,“不爱我的沈子鸣,我干脆就不要了。”

“为什么我查下去,你就会永远失去我?”沈彻闻追问。

周贺丹不语,依然伏在他的膝盖上,像虔诚的信徒在膜拜他的神祇。

“周贺丹,我想要一个答案。”沈彻闻说。

周贺丹轻声道:“这世上很多事情,从来都没有答案。”

“可这件事情应该有答案。”到底是谁害了太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肯定是有答案的。

“可答案会让你痛苦,不如当做没有答案。”周贺丹固执地说道,“我们现在很幸福,不久会有第三个孩子。陛下与你,算是连襟,他又如此信任我,至少他在位的几十年里,沈家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周贺丹见沈彻闻不为所动,继续加重了筹码:“他以后应当不会有孩子,如果你愿意,我们再生一个,过继给他,这天下以后都有可能是沈家的。”

沈彻闻知道,周贺丹说的这一切都很有吸引力。他确实可以就这么下去,彻底倒向乐书音。

因为即便是乐书乾登基,沈家得到的,也不会比现在更多了。

沈彻闻甚至没办法确保,几十年后,乐书乾会不会忘记年少这些情谊,突然对沈家发难。毕竟异姓王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帝王的心腹大患。

又何况,如果乐书音真过继了他们的孩子,别的沈彻闻并不肖想,但至少能保证,至少大燕三代帝王以内,西平王一脉都能高枕无忧。

可是……

他又凭什么提前假设书乾哥登基后会狡兔死走狗烹,凭什么不信任他,却敢去信任乐书音可以不计自己曾是太子党的前嫌厚待沈家?

“说到底,不过还是那句话。”沈彻闻说,“你信任乐书音,而我信书乾哥。”

周贺丹抬起头,眼神死死盯着沈彻闻问道:“所以说,你选第二条路了?你要永远被我关在这里,直到死的那天?”

沈彻闻笑笑,伸手摸了下周贺丹冰冷的冠发:“我也很好奇,如果我永远回不去原本的时空,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周贺丹起身,咬牙说道:“好,那你就永远呆在这里,验证你的好奇心。”

沈彻闻躺到床上,枕着双臂说道:“无所谓,你关得住现在的我,却永远关不住那个在十年前的我。”

第65章 庶安五年 沈彻闻想,他在恨自己什么?……

周贺丹转身走了。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跨越时空, 去警告十年前的自己提防沈彻闻的所作所为。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想方设法困住现在的沈彻闻,让他不要再继续下去。

他原本并不想出手干预沈彻闻的,只是他比自己预料中聪明, 查得太快了, 短短四五天, 沈彻闻已经发觉了兄长与陛下的关系,彻底发现真相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等沈彻闻查清一切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永远不会再亲密无间。

可能失去沈彻闻的恐惧令周贺丹走出屋子后依然浑身发抖。他像是坠入了冰窟般抱紧双臂,蹲在廊下不断颤栗着。

接近临月的肚子令他无法再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也很难长时间支撑沉重的身躯,精疲力竭般靠在墙边, 失着神。

直到阿澜走过来想要扶起他,周贺丹才回神。

“大人。”阿澜说。

周贺丹摸着额角,朝她笑了笑:“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受伤。这是我唯一能保护他的办法了。”

阿澜无法评价主人的做法,她的职责是听吩咐做事,而评判周贺丹的行为正确与否这种事,轮不到她来说。

沈彻闻强装镇定地与周贺丹说完话, 等到周贺丹离开后, 他就开始装不下去,心急火燎地拽着腿上的铁链。

他肯定不能一辈子困死在这里。虽然他之前担心过自己会被迫陷入类似境地, 因此专门嘱咐过乐书景, 如果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要来找,可是谁知道乐书景会怎么行动。

万一他光明正大跑到王府,问自己去了哪里,周贺丹肯定可以编造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出来。

似乎能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

但沈彻闻用力拽了拽脚上沉重的铁链, 心里生不出来半点儿希望。

目前最有可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从屋外把铁链固定的地方给撬开,但这样还是没办法把固定在脚上的一端给打开,想离开只能拖着锁链。

这可是几十斤的铁链子……沈彻闻想了一下这个场景,登时觉得五雷轰顶,别说离开王府,就是走出院子都得被府里下人们围观。

身处十年前的自己,难道能想出来什么好办法,在不残疾的前提下把自己给救出来吗?

沈彻闻一时有点儿万念俱灰,直直栽到被褥上,闻着被子上属于周贺丹的残存气息,心里气他气得要命,但又没办法真拿他怎么样。

如此在房里困了三四天,沈彻闻哪怕沐浴都被要求在卧房里完成。

周贺丹每晚都过来,似乎也不怕沈彻闻生气,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温柔体贴地询问着沈彻闻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额外添置的东西,让他尽管开口。

沈彻闻瞧着周贺丹光明正大的样子,心说这是自己家,怎么现在搞得像寄人篱下。他不悦问道:“你就不怕乐书音问起我去了哪?”

周贺丹侧卧在他身边,过了七个月,平躺会令他呼吸不畅,只能侧卧缓解胎腹带来的压力。

周贺丹搂着他的腰,语气带着困倦:“不怕。你是我的人,我想对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管。”

“要是边关打仗了,他能也由着你把我关在这里?”沈彻闻问。

不是沈彻闻自负,他得了沈家老爷子的真传,在带兵打仗一事上得心应手。想来十年后的沈王爷更是大燕的股肱之臣,离了他,乐书音不至于说无人可用,但到底也缺了左膀右臂很难得心应手。

“别担心,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把自己和你拴在一块,我们一起上战场,陛下会同意的,你放心。”

沈彻闻暗骂了一句疯子,乐书音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皇帝。

又过了几天,傍晚的时候,沈彻闻百无聊赖坐在窗边看夕阳,随后就看见了乐书景的脑袋从窗框下头冒了出来。

……总觉得这个场面之前在哪见过。

“你怎么进来的?”

乐书景托着下巴:“迷丨药。”

“你没给周贺丹用吧?”沈彻闻下意识问道。

乐书景眯着眼睛,慵懒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他?”

沈彻闻瞪了他一眼,乐书景无可奈何说道:“放心,他应当进宫了,不在府里。”

乐书景拿起来顺着窗子伸进去的铁链,拽了下,忍不住笑起来:“真像是栓狗用的,还得是藏獒才用得着这么沉这么粗的链子。”

沈彻闻早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追问道:“你光人来了,我这链子解不开怎么办。”

乐书景转身进了屋,手里还抱着一个坛子。

“放心,十年前你找到过我,我研究了很久,打算换个思路。”

“什么?”

“既然解不开链子,就不解了。”乐书景在铁链上踢了一脚,“从离你近一点的地方吧铁链给弄断不就行了。等办完事,你求着周贺丹再给你拿钥匙解开。”

也行吧,沈彻闻想,腿上套个铁环比拖着个长链子要好。

“所以你打算怎么弄断?”

“十年前你给了我一个削铁如泥的宝剑。”

沈彻闻听着打量起乐书景,他身上怎么都不像带着宝剑的样子。

乐书景摊手:“我这不是不知道宝剑得保养嘛……”在屋里放了十年,拿出来,别说削铁如泥,锈得连纸片子都划不开了。

“肯定是你不舍得给我好剑,我在父亲的库房里见过几千年前的剑,还能照见人影呢,你这玩意竟然十年就绣了。”

“那没有剑了怎么办?”现在现找也没办法这么快找到一把合适的剑。

沈家倒是有好兵器,但自从有了阿南,怕小孩子顽皮伤到了,于是全都收进了库房里。沈彻闻刚来时还纳闷了一下,问了周贺丹才知道前因后果。

此刻要是让乐书景去看守严密的库房偷兵器,不出一炷香就能被捉拿归案。还不如让他拿个锣,一边敲一边告诉府里所有人,你们王妃把王爷给锁了,我现在要把他放出来。

但周贺丹身后有皇帝撑腰,就算乐书景能用这种办法把沈彻闻放出来,也不能保证转头皇帝再帮周贺丹把他关回去。

乐书景拍了拍自己捧来的坛子,胸有成竹说道:“特制王水,比寻常的还要厉害几十倍。”说完掀开坛子,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你确定?”沈彻闻捏着鼻子往坛子边上瞅了眼,登时觉得熏眼睛,生怕乐书景不干人事,没泼到链子上,反而废了自己一条腿。

“我确定,快点吧。等你家王妃回来,咱们就没办法了。”

沈彻闻在成瘸子和当狗之间反复摇摆,最后还是让乐书景用了他秘制的王水。

铁链从离沈彻闻脚踝三四寸的地方断开,沈彻闻拿水在断口上冲了冲,才叫着乐书景离开。

“咱们该去哪儿?”沈彻闻问。周贺丹不按常理的操作打乱了他原本循序渐进的计划,这几天全都在愁着该怎么出去,根本没有闲心去细想自己出去以后要做什么。

留给沈彻闻的时间很有限,他必须要在周贺丹发现自己不见并求乐书音出手阻拦前拿到突破性线索,足够让身处天授十四年的沈子鸣推理出前因后果确认陷害乐书乾的凶手。

“去找我三哥问问吧。”乐书景说,“他被关进宗正寺这么久,还没去见他。”

沈彻闻心说确实如此,他都快要把乐书和给忘了。

因为乐书和到底是乐书音的亲弟弟,就算谋逆犯上,说到底还是家事,乐书音没办法像处置冯家人一样把他给处置了,只能把他一家老小,连带被废的小皇帝一起扔到宗正寺里。

宗正寺的管事官员见着是乐书景和沈彻闻过来,并没有阻拦,毕竟对外沈彻闻是勤王救驾的大功臣,乐书景又是皇帝仅剩的兄弟,都是得罪不起的角色。

只说需要记录一下,日后若是陛下问起来,还得呈给陛下审阅。

于是沈彻闻没什么波澜地再次见到了这个时代的乐书和。

乐书音只是把他关着,限制了自由,但并没有苛待他,他看起来衣衫整齐,冠发也束得很工整,只是看见沈彻闻的时候,眼神中散出难以遮掩的恨意。

沈彻闻想,他在恨自己什么?

沈彻闻始终记得在某个未来里,乐书和教唆小皇帝杀了阿北。如果说恨,也只有自己恨他的。

这么多年,自己对他何尝不是真心相待,他凭什么恨自己?

“你们两个是来看我笑话的?”乐书和冷笑,自顾自说起来,“笑我不自量力,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乐书景气急,只恨自己隔着栏杆揍不着他,只能质问道:“难道不是吗?”

“咱们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乐书乾能得到,乐书音也能,就我不能?当初如果没有我爹家的资助,父亲凭什么得到天下,他却背信弃义,登基后什么都没有给我爹。

“我只是想拿回,本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沈彻闻失望地看着乐书和,问道:“当年你不是说过,你不介意,不想要的吗?不是说过,日后书乾哥做明主,书音做贤王,你就逍遥自在,万事不理。可是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66章 庶安五年 乐书和一定隐瞒了更大的事……

“我变了吗, 沈子鸣?”乐书和淡漠地瞧着沈彻闻,“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你们一开始就对我抱有了虚假的期待,我才不得不讲违心的话, 做违心的事?”

乐书和的话, 让沈彻闻忍不住产生失落情绪。

原来都是违心的……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沈彻闻说, “是志同道合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可你却让人杀我。”

乐书和斜了他一眼,发出不屑的哂笑:“沈子鸣,我是乐家人,是你的主子,从来不是你的兄弟。如果不是看在你有手里有点兵权的面子上,凭你也想跟我称兄道弟?”

沈彻闻终于彻底死透了心, 开始不得不相信,他的挚友,并不是半路上突然消失,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像个傻瓜一样被骗得团团转。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争储位?”沈彻闻问。

乐书和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抬头看了看监牢高悬的窗子。外面那样黑,漫漫长夜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

“我凭什么不能争?当年父亲娶我爹时,许诺冯家, 等他坐拥天下, 要与爹爹共分天下。他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爹, 我舅舅,都轻信了他。”

那时天下动荡,乐宿齐刚刚凭借岳丈王家的势力起兵,麾下将士加一起还没到一万, 实在不值一提。

冯炤澜才十七岁,在返乡途中偶然出门遇到兵乱,被乐宿齐救下,一路护送着回了故乡。

烂大街的桥段。冯炤澜对英武不凡的乐宿齐一见倾心,乐宿齐此时又刚死了发妻,冯家抵不住幼子央求,又看中了乐宿齐人品非凡,于是两家联姻,本就富可敌国的冯家出资帮助乐宿齐夺取天下。

乐宿齐朝冯炤澜许诺,日后无论自己能走多远,能得到多少东西,都有一半是冯家的。他永生永世不忘冯家的恩德。

这是冯炤澜原本知道并深信的。

乐宿齐凭借岳丈王家势力起兵,但王家势力错杂,族内相斗,无法给予乐宿齐全力支持,不久后发妻难产而亡,两家的姻亲更是摇摇欲坠。

恰逢此时,乐宿齐偶然救下了冯家的小少爷。

冯家是皇商出身,富可敌国,却因是商人地位不高,一心想要找到机会光耀满门。

乐宿齐看准了这一点,故意与冯炤澜接近,趁机求娶,顺利得到了冯家的鼎力相助。

他花言巧语骗了单纯的冯炤澜,巧言令色取得了冯家人的信任。并很快与冯炤澜生下了共同的血脉,令姻亲关系更加稳固。

这是冯炤澜在很多年后自己想明白的。

乐宿齐没有分给冯家半壁江山,甚至连后位都吝惜给冯炤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