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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十三年的秋天,沈彻闻被召回京城。也就是那时,他在乐书和的酒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周贺丹。

沈彻闻发觉,自己这次回来,乐书音似乎发生了变化,突然开始修佛,性格也变得更加古怪孤僻。而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人,从原本默默无闻的阿青变成了光彩夺目的周贺丹。

因乐书音的性情问题,加之沈彻闻因着两人有婚约总觉得害羞,两个人的关系本就熟悉却不亲密,这次回来后,沈彻闻感觉更是与对方生疏了许多。

于是沈彻闻想方设法找过乐书音很多次,企图重新拉近距离。但因为碍眼的周贺丹,次次都令沈彻闻如鲠在喉,有时候甚至有些不欢而散的感觉。

直到今年初春,乐书音突然邀请沈彻闻去画舫小酌。

沈彻闻非常高兴,但还是装模作样说道:“去是可以去,但只有我们两个,不许带燕台意,更不许带周贺丹!”

“好,那你也不要带沈天星。”乐书音嘴角勾起,罕见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画舫我已经包好了,到时候跟府上的人提前讲一声,晚上不回去了。”

沈彻闻登时傻了眼,他如今也不再是个毛头小子,乐书音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反应过来。

“那你觉得还是回去比较好?”

“不,不是。”沈彻闻一咬牙说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第56章 天授十四年 为什么不是周贺丹呢?为什……

汴河穿京城而过, 历经数不出的年岁。它见过烽火,也看惯繁华,无论是征人的泪,还是伶人的歌, 它都一视同仁, 冷眼旁观着爱恨离别。

前齐时, 汴河两岸是京城最繁华的歌舞所,五陵年少为它豪撒过千金,风流才子为它把诗篇写尽。

至于朝代更迭,不知多少豪门望族,富贵名利一夕成乌有,这里更成了忘记一切的南柯国。

一坛的酒就能买来一夜的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

它比前朝更繁华了。

公子王孙也爱在此处, 乘着画舫,听两岸幽咽的琵琶,赏树影婆娑间的皎月,喝着千金难买的好酒,谈着家国,伴着风月。

沈彻闻走到画舫边,却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乐书音突然的邀请, 让他绷紧了心里的一根弦。

沈彻闻弄不清乐书音的目的, 又不敢弄得太清,愿意把这场暧昧旖旎的邀约, 当成乐书音终于接纳自己的讯号。

他与乐书音自幼相识, 曾经也是朝夕相对过。可并不是所有青梅竹马的情谊都能换来亲密无间。

就像幼时乐书音不明白辛苦劳累的拉弓为何会让沈彻闻兴高采烈,沈彻闻也不明白枯燥无味的典籍为何会令乐书音如痴如醉。

他们总是互不理解。

但沈彻闻总在相信,婚姻会让他们的关系彻底改变,他们可以从与生俱来的差异中找到平衡, 成为举案齐眉的伴侣。

于是沈彻闻一直在等乐书音回头看见自己。

所以他忐忑地走进画舫,以为乐书音愿意回应他的等待。

画舫很大,一层可以观赏舞乐,二层是赏景的厢房。但今天,整艘画舫都被乐书音包了下来,除了伺候的人外,没有其他客人。

画舫的二层有许多隔间,沈彻闻见着二皇子府的太监守在其中一间外面。

这个太监不是阿青,之前应当没有跟乐书音出来过,沈彻闻叫不出他的名字。

“小王爷,殿下已恭候多时了。”那太监弯着腰,抬手将沈彻闻请进去。

厢房里只有乐书音一个人,他遵守了承诺,没带燕台意,也没带周贺丹。沈彻闻很高兴,高兴极了,物极必反似的,心底一角无端觉得遗憾。

乐书音是个很冷清的人,无论是性格还是样貌,都像腊月的雪。

沈彻闻进去的时候,乐书音拿着一杯酒在手里晃着,并没有喝下去。

“你来了。”乐书音抬头,那眼眸在月光与烛火的交相辉映下,反而如同一汪清泉,不再拒人千里。

沈彻闻看见屏风后面有床榻,更紧张了一些,手足无措地在乐书音对面落座。

坐下后他又觉得不妥,应该坐在乐书音的身边才对,只有身边的位置才足够亲近。但已经落座,他又不好起身,努力说服自己坐在这里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乐书音的脸。

之前每次见到乐书音,他总在和周贺丹暗暗较劲,直到今天才有机会仔仔细细端详乐书音的脸。也正因如此,沈彻闻才发现,自己这次回来后乐书音确实与之前不一样,他瘦了,睡眠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充足。

“你最近休息不好吗?”沈彻闻问。

“是有些,不过已经好了很多。都过去了。”乐书音冷淡地说道,看起来并不想与沈彻闻谈论这个。

沈彻闻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继续问他:“怎么想起来今晚约我出来?”

乐书音起身替沈彻闻斟了杯酒,沈彻闻受宠若惊地跟着起身,接过酒杯后又傻兮兮对着乐书音笑。

乐书音坐回位置,冲他扬了下酒杯,示意沈彻闻别跟自己客气,随后回答道:“咱们两个也差不多到年纪了,父亲这次叫你回来,估摸着就是要谈你我的婚事。你是怎么看的呢?”

“这……”沈彻闻无措起来,喝了口酒,觉得味道怪怪的,“一切听陛下安排。”

沈彻闻被酒呛到,咳了几声,发现乐书音在瞧着自己,立刻进一步表态道:“书音,这些年我对你,你是知道的。我们成亲后,我会全心全意对你好,敬你爱你。”

乐书音垂眸看着酒杯,敷衍地笑了笑:“我都知道的。先不说这些,我备了好酒好菜,先吃吧。合不合适的,我们今晚试试看就知道了。”

见乐书音提到了夜晚的事,沈彻闻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多喝些,我们太熟悉了,太清醒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乐书音说着又给沈彻闻倒了满杯。

沈彻闻心里头开心,又不知为何有一丝失落,顺应着乐书音的意思,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过三巡,沈彻闻尿意上来,起身要去更衣。乐书音也朝他说道:“那我准备准备,去屏风后头等你。”

屏风后头便是床铺。

沈彻闻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心跳声也剧烈极了,他反应因为酒变得迟钝,愣了愣才点头,晃晃悠悠过去如厕。乐书音随侍的太监想去扶他,被沈彻闻摆手拒绝。

解决掉燃眉之急后,沈彻闻找到打好水的脸盆,将水胡乱往脸上拍,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

可凉意上脸却令他的脸更加灼热。

“小王爷,这边请。”走出门后,沈彻闻本能地找了个方向,想要回去厢房,却被乐书音带来的太监打断,扶着他往相反方向走去。

画舫二层的布置太过相似,沈彻闻又醉得厉害,根本分不清自己从何而来,只觉得是自己晕了头,记错了方向。

而且不知从何时开始,有股躁动笼罩了他的躯体。他很着急,却说不清在急什么。

后来沈彻闻想,或许就是在这里,自己被太监带去了另一个厢房。

厢房里的烛火已经熄灭,沈彻闻觉得或许是乐书音害羞有意为之。

他在低垂的帘幕里看到了影影绰绰的身影,便更加难以压抑。沈彻闻鼓起勇气靠近床榻。

厢房里焚了不知名的香,将沈彻闻的意识变得越发模糊。

之后的一切都恍惚起来。

沈彻闻跌撞在床榻上。

乐书音也看起来不是那么正常,因为沈彻闻听见了很急促的呼吸声。

沈彻闻摸索着握住乐书音的双手,感觉到自己手掌下的皮肤很烫。他低下头,狗似的轻嗅起乐书音的脖颈。乐书音的气味,同他想象中的一样好闻,令他心情陷入了某种兴奋。

他甚至来不及脱下外衫,急不可耐地开始攻城略地。

那是一种沈彻闻从未体会过的快乐。他毫无章法,莽撞又青涩。

乐书音本能地回应着他。

沈彻闻感觉自己像是登山,或者更准确些,像是生长出了翅膀,一点点飞过云层,直到顶峰。

在顶峰时,沈彻闻变得更加混乱,思绪不再受理智控制。

他在想,怀里的人如果是周贺丹会是怎样。

周贺丹的腰身也如此纤细吗?他的发丝也会这样杂乱地扑在自己的面颊上吗?他会发出怎样的声音?他染上绯红的脸颊会有多好看?

沈彻闻想象不到,只是单单这个念头,就令他难以自控。

他真想把周贺丹禁锢在这里,撕碎他,破坏他,把他那张虚伪的面具摘下,沉入这汴河东去的流水里,自己再也不用忍受他虚假的笑容。

他要把周贺丹关在这里,让他永远出不去。他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他眼睛里只会剩下自己。

沈彻闻的动作粗鲁起来,他以为怀里的人就是周贺丹。他让他翻过身,从背后抱紧了他。

为什么不是周贺丹呢?为什么不能是周贺丹呢?

理智已经荡然无存。

沈彻闻心底有个声音,微弱地呐喊着,你不能这样,你共度一生的人是乐书音,你要恨周贺丹,你只能恨他。

可这个声音太微小,被名为欲念的轰鸣声掩盖了彻底。

沈彻闻在攀登上最顶峰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在嘴边轻轻唤出了“周贺丹”三个字。

随后困倦蔓延上他的四肢百骸。

欲念如潮水般退去,理智藏在混沌思绪的背后卷土重来。

沈彻闻扇了自己一巴掌,那些不可言说的隐秘心事重新被汴河的水流吞噬,他抱紧了身边的人,像在弥补似的一遍遍唤起“书音”。

身边的人已在疲累中陷入了沉睡。

沈彻闻贴近了他,意犹未尽地回忆起今晚。

他记不清一共有几次,只知道自己一味地索取。但万幸他们足够契合,今夜并非沈彻闻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今夜的沈彻闻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幸福。就好像父亲离世后,他终于再次寻觅到了真正的家人。

一切美好得如同幻影。

他抱着怀中人,终于陷入梦乡。

只是醒来后,眼前出现的,却不是乐书音的脸。

昨夜那场难以抑制的梦魇如同成了真。

他慌乱地推开怀里的周贺丹,企图逃脱这场荒唐可笑的闹剧。

周贺丹睡眼惺忪,似乎也刚从宿醉中拉回神识,揉着眼睛茫然看向沈彻闻。

“你,昨晚是你故意设计!”沈彻闻气急败坏,如果昨夜的事被乐书音知道,那他们两个日后即便成亲,也无法毫无芥蒂地生活在一起。

周贺丹低头看向腿上与手臂残留的痕迹,快速眨动起眼睛,似乎想辩解一些什么。

“今晚的事,权当没发生过!”沈彻闻系好腰带,连鞋履都不顾上穿整齐,“如果今天的事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57章 天授十四年 阿南唯一可以证明他曾如此……

沈彻闻如同战场的逃兵, 慌不择路地离开了画舫。

往后几个月,他几乎看到乐书音就要躲。

他没有脸面对他。

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贺丹。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他自暴自弃,觉得乐书音既然没有为自己守身如玉, 那自己也可以这样。但又无法接受与自己发生关系的人是周贺丹, 仿佛被戳中了某种无法明说的隐秘心事而气急败坏。

在原本的世界里, 沈彻闻就这样逃避了许久,期间偶遇过周贺丹,但也是张牙舞爪地企图证明自己的光明磊落。

直到乐书音再等不下去,到皇帝面前提出了取消婚约,一切才被拉上了既定的轨迹上。沈彻闻获得了与周贺丹交心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握住他的手, 走向白发苍苍的未来。

乐书音与周贺丹讲完话,马车继续朝二皇子府的方向行驶,沈彻闻想跟周贺丹说的话太多,憋了一路,直到回到小院才找到开口的机会。

但周贺丹没将机会让给他,自己率先开口问道:“殿下的那些话,王爷应当都听见了吧?”

与沈彻闻一样, 周贺丹也能猜到乐书音故意在马车上说这些话, 就是想让“庚辰”听见,防止这个侍卫对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破坏乐书音费尽心思筹备的联姻。

“画舫那晚的事, 确实跟你无关。”沈彻闻说,“我要向你道歉,十年前的我不该怀疑你,更不应该不调查清楚就责怪你。”

“除了这件事, 你就没有别的想问的吗?”周贺丹问。

沈彻闻觉得周贺丹应该是在暗示,自己可以朝他问他和乐书音的真实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问一下,他们两个口中围绕着却没有提及姓名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但这些事沈彻闻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知晓,他暂时也不打算让周贺丹发现自己知晓这些,于是坏笑着说道:“有,当然有。我特别想知道,乐书音口中的你一直喜欢我,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在周贺丹的预料之外,他微微张开嘴唇,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一抹绯红覆盖上了脸颊。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沈彻闻存心逗他,往周贺丹身前靠近了几步。周贺丹满脸羞涩,下意识地后退。眼瞧着后腰要碰到桌子,沈彻闻伸手一护,软垫似的挡在了中间:“悠着点,玩笑归玩笑,你得当心身子。我不逼你,慢慢说。”

周贺丹轻轻推了沈彻闻一把,侧过脸去:“没有的事情。”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偷偷生下阿南?为什么要给阿南取那样的名字?”沈彻闻面带笑意,有意问道,“画舫那晚,你知道是我,你没拒绝。”

“我那是,是……”周贺丹哑口无言。

他从来不敢暴露自己内心的想法,怕受到伤害。可是即便已经如此小心谨慎,装作毫不在意,却依然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输得体无完肤。

乐书音说得没错,沈彻闻问得也没错,他就是喜欢沈彻闻,他像阴沟里的老鼠,死死盯着、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因为卖身风尘的那段经历,周贺丹过早看清了人性。所有人看着他,无论嘴上说着什么,眼神里要么透着鄙夷,要么隐约闪烁垂涎,要么隐藏着嫉妒或算计。

他仿佛是一件物品,有人弃之如履,有人趋之若鹜,有人怕他光芒太过掩盖自己的光彩,但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玩意儿,一个符号,从来都算不上是个人。

即便二皇子把他当成了人来看,但他有时也会透过他,凝视着已经不在的周贺青。

但只有沈彻闻,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只是在看自己。

沈彻闻对自己实在算不上友好,也不屑用虚假的情绪掩盖那份敌意,他总是那么怒气冲冲。可即便他嘴上贬损着自己的出身,却从来没有真正看轻过自己。

他永远严阵以待,剑拔弩张。

周贺丹渐渐迷恋上了这种感觉,迷恋上了被当成旗鼓相当的对手,迷恋上了沈彻闻一见到自己便如临大敌的眼神。

他开始观察沈彻闻的一举一动,开始无法抑制地被他牵动情绪,也喜欢看他被自己影响情绪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接触越久,他就陷得越深,越发贪婪,希望得到沈彻闻,哪怕是怨恨、敌视,他也只希望沈彻闻这么看着他。

但这一切都是藏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

沈彻闻是天之骄子,是皇帝疼宠、太子纵容的小王爷,是手握丹书铁券的开国功臣之后,无论如何,即便他和二皇子没有婚约,他也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周贺丹知道在来自未来的沈彻闻的讲述中,自己为何会偷偷生下腹中的孩子。因为这是他注定无望爱情里,唯一留存的一枚种子,唯一可以证明他曾如此痴迷地爱过那个人的证据。

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它。用他们二人交融的骨血,一遍遍诉说自己永远见不得光的爱情。

但当二十九岁的沈彻闻询问自己会不会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故意给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想,在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沈彻闻面前,自己是不是可以更体面一些,可以把无法宣之于口的执念暂时抛下,可以装得毫不在意,可以体会到撒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但不管怎样,这个孩子,他是要生下来的。

因为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旧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黄粱梦,梦醒以后,从来就没有过二十九岁的沈彻闻,他还是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沈彻闻见到周贺丹沉默了这样久,忽然心底慌了起来,赶快说道:“我就是逗你玩玩,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爱我,我知道的。”

周贺丹再压抑不住,看着沈彻闻,眼泪滚落下来。

“我承认,我是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你。我就是在装模作样,装得根本不在意你,因为我害怕……”害怕受到伤害,所以只能在不经意露出软肋的时候装作毫不在意,企图靠这样骗过猎食者。

沈彻闻感到心痛,他把周贺丹拥入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用胸膛分担着他的眼泪。

“没什么好怕的。”沈彻闻说,“未来有我在。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无论你犯什么错,我都会在,永远不会抛下你,永远站在你身边。”

“如果我伤害了你呢?如果我亲手把你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呢?”

沈彻闻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闻着周贺丹发间熟悉的气味,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你记得伸出手,再拉我一把,把我从深渊里拉上来。”

我或许会尽全力让你迷途知返,也或许会就此沉沦成为你的共犯,这些我都无法笃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永远不会松开你伸出的手。

两人的谈话没有维持太久,就被院子里来送补品的燕台意的打断。

燕台意不仅带着人送了周贺丹许多补品,还带了个太医过来,为周贺丹诊脉。沈彻闻无奈地站到一旁,继续扮演毫无存在感的配饰。

周贺丹过意不去地朝燕台意说道:“倒也不用为了我做这么多。”

“都是殿下吩咐的。”燕台意说,“不过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如果殿下早知道,肯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是我自己打算留下这个孩子,怎么能再劳烦殿下?”

“唉,话不能这样说。”燕台意想说什么,但看着院里人手太杂,没继续说下去,“先让太医帮你诊断一下吧。”

这太医是侍奉二皇子府的老人了,乐书音信得过,也能保证他不会乱说话,因此才带来让他帮周贺丹把脉。

周贺丹配合地把太医带进里屋,坐在榻上伸出腕子:“劳烦大人了。”

“公子客气。”太医客套地回礼,对周贺丹的身孕一个字也不多问,“胎儿很健康,也不需要公子额外进补。公子日后如果有不适,尽管让人叫我过来。日后我每隔半月也会上门来把脉,若有不妥,以便及时对症下药。”

听见孩子健康,周贺丹看着像松了口气,道谢的语气都比方才真诚了许多。

送走太医和院子里杂乱的下人,燕台意才终于开口询问:“殿下想让你替他与西平王府联姻,你是清楚的吧?”

“自然。”

“那你呢?你真喜欢西平王吗?”燕台意说,“你不能为了殿下,委屈自己一辈子。”

沈彻闻尴尬地站在一边,心说我还在呢,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光明正大质疑我与王妃的感情。

“你知道的,我虽然是殿下的人,但……你我之间,本与旁人不同,我做不到为了满足殿下的想法,眼睁睁看着你牺牲自己。”

沈彻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什么叫本与旁人不同?难不成走了个乐书音,又来个燕台意?亏他还以为燕台意是个不错的人。

见周贺丹不言语,燕台意以为猜中了他的心事,继续说道:“如果你真喜欢庚辰,我也可以帮你们离开这里。”

第58章 天授十四年 我与沈彻闻成亲,不觉得委……

沈彻闻默默在心底朝燕台意疯狂道歉。

燕大哥, 不该怀疑你的,你确确实实是个大好人,竟然愿意帮周贺丹跟侍卫私奔,实在令人感动了。

……虽然你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周贺丹完全想不到燕台意竟然会突然说要帮自己和庚辰私奔的话, 愣在原地, 显得有些呆。

“燕大人, 你误会了……”周贺丹连连摆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领了燕台意的情,但是自己也确实没有跟沈彻闻私奔的必要。

“误会了吗?”燕台意上下打量起沈彻闻,横竖不信,“我是真心愿意帮你,千万不要瞒着我。”

“真没有。”周贺丹看向沈彻闻, 示意他解释一下。

“我跟周公子,一见如故,所以格外亲近些。但我们确实只是朋友,并没有越界的感情。”沈彻闻咬咬牙开始胡扯,“那个,我其实非女子不行,和周公子不太可能。”

“原来如此, 你这种如今倒也少见。”大燕民风开放, 男子女子皆可成家立业,近些年甚至有不少女子互相嫁娶, 多数人娶妻不再拘于某个性别, 非女子或非男子不行的反倒成了少数。

燕台意又朝周贺丹问道:“那不关庚辰的事,你是怎么想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同不喜欢的人成亲。”

“不委屈。”周贺丹下定决心说道,“我与沈彻闻成亲,不觉得委屈。我是自愿的。”

沈彻闻在一边不经意地勾起唇角。好听, 可以多说。

“那就好。”燕台意说,“你心里有他,我就放心了。”

周贺丹红着脸欲说还休。

燕台意转身要走,半道又退回来,对沈彻闻说:“你说我这脑子,给忘了。殿下吩咐了,如今你在周公子这边也不方便,今日便搬出来,跟我挤一挤吧。”

“这……”沈彻闻迟疑起来。他肯定不能一口回绝燕台意。可是如果真搬去了他的院子,时刻在燕台意眼皮子底下,自己想随意回府进宫,都肯定是痴人说梦了。

“还是让他留在这里吧。”周贺丹说,“我跟他难得投脾性,他在这里,权当陪我解闷儿了。过会我去朝殿下说去。”

“没事,我替你跟殿下回禀吧。”燕台意摆手,“你只管记得,咱们两个人不比旁人,本就应该互相照料。你如今在府里如果有不方便劳烦二殿下的事,一律跟我讲就行了。好好安胎,别想有的没的。”

燕台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交代完事情转身就走了。

沈彻闻挑着眉朝周贺丹问道:“不如周公子跟我说说,什么是‘咱们两个人不比旁人’?”

“我与燕大人是故旧。”周贺丹含糊说道。

故旧这个词含义太多了。

但沈彻闻没往下问。

因为他还记得,燕台意在跟着乐书音之前,是前朝大族养来陪家中少爷解闷的小厮。前齐灭国后,燕台意成了乞丐在街边讨食为生,周贺丹被卖进风尘踏不出青楼一步,两个人几乎不可能相识。

在二皇子府相遇前,周贺丹与燕台意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时候,就是大齐还未灭国前,周贺丹还是周府小少爷的时候。

沈彻闻实在没办法继续追问周贺丹与燕台意的关系,不想周贺丹回忆起过往的痛苦。

和周贺丹成亲后不久,沈彻闻就秘密调查过周贺丹的身世,知道他是周将军的儿子,也知道周家发生过什么。

他唯一没有查到的,是周贺丹还有个兄长没有随家人一同死无葬身,否则,他或许能更早意识到周贺丹与乐书音的真实关系。

入了夜色,沈彻闻回了趟西平王府,询问沈天星调查鹤云斋是否有了进展。

沈天星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骄傲派头,拍了拍胸脯,拎了坛子好酒,又从后厨包了些吃食,神神秘秘把沈彻闻带去了一个民宅。

“这位是我小姨夫的二婶子的三外甥,我前些日子才认了亲,如今在鹤云斋做管事。”沈天星从里屋叫出一个粗壮的矮胖男人,朝沈彻闻介绍道。

随后他又朝男人介绍沈彻闻:“这位是我表叔,都自家亲戚,别见外。”

沈彻闻无话可说,拽过沈天星悄声问道:“你娘就一个大哥,你哪来的小姨?”

沈天星一脸坦荡:“干的。”

沈彻闻:……

沈天星这小子性格活泛,又有祖传的易容手艺,自小在三教九流的人面前就吃得开,到处有些旧相识,也不足为奇。

沈天星带着酒菜过来,矮胖男人自然欢迎,跟着沈天星推杯换盏,一口一个表弟叫得亲近,也不知道到底哪门子赁出来的亲戚。

沈彻闻坐在旁边喝了几口酒,男人又问沈彻闻如今在哪高就。

沈天星神神秘秘说道:“我这个表叔,可不一般,如今在京中贵人府邸当差,颇受信任。”

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要么抱头痛哭,要么互相吹嘘。显而易见,眼前的男人与沈彻闻没到痛哭流涕的交情,听着沈天星如此吹捧沈彻闻,自然不甘落后,也跟着说起来。

“要说鹤云斋也是百年字号,京中贵人指名要咱家的点心也不在少数。”男人说,“咱爷几个跟着沾光,京里那些朱门绣户也去过些许。不知道兄弟在哪位大人门下高就?”

沈彻闻有意激他,摇着头说:“都说这京城掉块匾额,能砸死百十来个当官的,若是寻常富贵人家,倒也不值得夸耀。”

男人冷笑,不以为意:“你且说出来,也给兄弟长长见识。”

沈彻闻指了指上面,朝男人比了个二。沈天星也跟着帮腔作势:“我表叔刚到那位府上不久,虽没见着过正主,但在燕大人手底下做事,也很受器重。”

“原来是那位。”男人笑起来,知道这时候不能给比下去,否则今晚的面子是要不到了,于是故作坦然道,“旁人倒也罢了,那位倒是熟识,我还见过几次,那通身派头,果然是天家贵胄。”

“怎的大哥,你还见过他?”沈彻闻当即收了方才高高在上的派头,装出一副既试探又讨好的模样。

他深知直接亮出身份询问对方虽然方便,但一来会让对方心生戒备,不一定会知无不言。二来冷不丁问这个,万一日后被人发现再留下什么把柄也不好。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醉酒闲聊,明日酒醒,说了什么全忘个干净。

“那还能有假?”男人见着沈彻闻态度转变,瞬间有了脸面,讲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那位是铺子的老主顾了,连着两年五月十九都会从铺子里订荷花糕,我去送过几次,都是他亲自见的,还说过一两句话呢。”

五月十九,是乐书音的生辰。沈彻闻很快想起来,似乎乐书音今年生辰时,周贺丹给过他一枚荷花糕。再仔细回忆,曾经身处新成元年的自己,也陪着周贺丹去买过荷花糕。

这必然不是巧合。

如果说乐书音每年生辰都会从京中商铺里买份荷花糕固定食用,那么被乐书和发觉并在这上面动手脚也并非难事。

毕竟往铺子里下毒的难度,和往宫里下毒的难度,完全是两码事。

只是,乐书音生辰为何要买这东西?买来为何未曾分散给府中众人,只给了周贺丹一个?

“嘿,这天潢贵胄的,怎还有这等癖好?”沈天星适时插了嘴,将话题引导了下去。

“你不知道,鹤云斋的荷花糕,是从前朝就开始做的老手艺了,这几十年味道从来没变过,不光咱现在说的那位,就是京里其他大族,也多会派人买些送去。”

“给那位送的荷花糕,用料跟咱们能买着的是一样的吗?”沈天星问。

男人说:“那是自然,若是换了材料,味儿反而不对了。不过给那位送去的,用料自然是单独采买,不容任何闪失。”

沈彻闻这下是更明白了。

给二皇子府送的荷花糕,原料单独采买,那就得单独存放,这不成了乐书和下毒的活靶子吗?连牵连无辜都不可能。

沈天星把男人灌得倒头睡,把对方拖回床上,才同沈彻闻一道离开。

“王爷有眉目了吗?”沈天星问,“没想到二殿下对这种点心情有独钟。”

“不,他不喜欢吃荷花糕,是别人喜欢。”沈彻闻沉思道,“但他每年生辰买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天星一拍脑瓜:“这还不简单!”

沈彻闻抬眼看沈天星:“怎么个简单法?”

“他生辰,买荷花糕,还能有别的可能性吗?”沈天星信誓旦旦说,“肯定是为了悼念亡母。我那‘表兄’都说了,鹤云斋的荷花糕是从前朝就开始做的。王贵妃嫁给陛下前,也是京中的大家闺秀,生前喜欢这个多正常。”

王贵妃就是乐书音生母,生乐书音时难产离世,陛下登基后追封其为贵妃。

“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沈彻闻沉思道,“但他从来没见过他娘。”

沈天星沉浸在自己的推论中无比笃定:“没见过又如何?娘亲又不是其他人,没见过自然也挂念。”

沈彻闻摇头:“不对,如果是悼念亡母,他应当一直会买,不能是这两年刚开始。”况且,哪有跟小舅子一起悼念亲娘的理。

跟小舅子一起悼念的,大概率是亡妻……

第59章 天授十四年 周贺青的愿望不知能否实现……

折腾一晚上, 沈彻闻结合沈天星七拐八拐认的“表兄”的话,基本推测出了荷花糕与乐书音中毒的前因后果。

作为前齐周府少爷的周贺青喜欢吃鹤云斋的荷花糕。

后来周贺青因不明缘由去世,乐书音在自己生辰当天,与小舅子周贺丹一起分食荷花糕祭奠亡妻, 并持续了十数年之久, 直到乐书音死后, 周贺丹还独自保留了这个传统。

乐书音会在生辰买鹤云斋的荷花糕不是秘密,鹤云斋的伙计们都多少有所了解,乐书和如果派人细致调查二皇子府上一段时间,知道此事轻而易举。

乐书和利用了这一点,在太子薨逝后,开始对付乐书音, 神不知鬼不觉地掏空他的根基并借机养精蓄锐招兵买马,只待乐书音死后,成为无可非议的太子。

至于四皇子,四皇子年龄尚小,没有母舅家支持,更没有皇帝宠爱,一开始就不在乐书和的竞争者范围内。

但乐书和唯一没料到的是, 正值壮年一向身体康健的皇帝竟会因太子的死一病不起, 甚至仓促驾崩,以至于所有的计划被打乱。

乐书音也看到了老三与冯家的蠢蠢欲动, 登基后一边开始对付冯家一边过继了乐书和的孩子并立为太子以安抚对方。

但乐书和的计划已经开始, 不愿意就此停手,况且儿子做皇帝怎能比得上自己坐拥天下,于是在乐书音登基后的年岁里,依旧没能停止下毒。

沈彻闻觉得, 乐书和既有不臣之心,会对付乐书音,又怎么可能放过身为太子的乐书乾。换句话说,乐书和只杀乐书音一个又不能做太子,想登基必须要先把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弄下来,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因此,利用太子身世令太子与皇帝父子离心的人,很大可能还是乐书和。

沈彻闻一晚也喝了不少酒,满身酒气回到二皇子府后,他原想着直接回自己屋,可看着周贺丹房里的灯未熄,心头一动,推门走了进去。

周贺丹今晚沐浴过,长发披散,离很远就能闻见淡淡的皂角香气。里衣松散地披在他身上,在腰腹处堆叠,隆起圆鼓鼓的一小块。

“怎么没睡?”沈彻闻问。

“在想些事,一时忘了时辰。”周贺丹说。今天乐书音在马车上的那番话,让他再次开始想念周贺青。

他与周贺青分开在王朝迟暮之际。

周家百年簪缨,名将辈出,他们的父亲周彦启更是名满天下的将领。

按照原本的轨迹,周贺青会是周家的继承人,他在刚抱得动枪的年纪就会被父亲带去边关,再长些年岁也能成为百姓口中丰神俊朗的周小将军。

而周贺丹呢,他生性喜静,更爱读书弹琴,估摸着会成为某位皇子的伴读,再年长些便科举入仕,做个名满京华的风流才子。

但一切,都在乐宿齐起兵后发生了改变。

周彦启因曾与乐宿齐麾下将领沈牍私交甚笃,被朝中有心人拿来做了文章,直指他通敌叛国。皇帝昏聩,听信谗言,把周彦启下狱,不久便要将周家抄家。

抄家前一晚,周家提前得知消息,母亲把家中余财全部给了尽心伺候的老奴,求他把周贺丹带走,而周贺青则与家人一起被带走入狱。

后来与周贺青重逢后,周贺丹才知道,自己离开后不久父母就被斩首,周贺青因还年幼免于一死,但仍被净身送进了宫内为奴。

而被送走的周贺丹也未能如父母兄长期盼地那般逃过一劫,过上平凡普通的人生。

老奴见周家彻底败落,又见钱眼开,想要私吞周家家财,同时不愿被周贺丹拖累,于是把他卖进了风尘地。

自此,一道宫墙隔开了兄弟二人。

直到周贺青死前的一年,他才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打探到了周贺丹的下落,并与其相认。

只是青楼老鸨坐地起价,周贺青拿不出这么多钱为周贺丹赎身,只能把自己的积蓄定期拿给老鸨,买下弟弟的每一晚,让周贺丹不用接丨客。

他们兄弟重逢后也不是没有好时光,周贺丹偷偷在外头置办了一间小屋与周贺青见面,两人胡乱聊着,谈天说地,像幼时在家中那样。

周贺青说自己在筹钱,让周贺丹等着,等自己给他赎身,两个人可以重新住在一起。

周贺丹只笑着,摸了摸周贺青快藏不住的肚子,问他:“我自然愿意跟你住在一起,只是不知道嫂子愿不愿意你单出来跟我住?还有我这侄儿,咱们这间小屋可养不下它。”

“什么嫂子,别乱说。”周贺青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被他用笑容遮掩,“我这种身份,跟他是不会有结果的。介时孩子生下来,说不定还得托你照料。”

周贺青不愿跟他细聊恋人的身份,周贺丹也并不清楚,只是周贺青在宫里当差,能与他产生交集的,要么是官员侍卫,要么是大族子弟。

周贺丹靠在周贺青怀里,开解兄长道:“若论身家,咱们周家世代簪缨,还有过皇子,咱们不嫌他也就罢了,哪有他嫌咱们的道理?就算是皇族,大哥也配得上。他当父亲的不养孩子,我做小叔的总不会让他好过。”

“别瞎说了。”周贺青拍拍周贺丹,含笑道,“我是残缺之人,仕途再也没有指望,但是阿丹,你不一样。你自幼开蒙就早,父亲还亲自教习过你武艺,这些年文武艺虽然都不得不荒废了些,但想捡起来应当不难,文臣武将无论你想走哪条路,哥都给你铺好。”

周贺青希望周贺丹能重振周家的荣耀,但周贺丹只希望周贺青能幸福快乐,希望他们两个能就这样互相扶持着,度过漫长的一生。

周贺青的愿望不知能否实现,可周贺丹的愿望却先一步被斩断了。

先是周贺丹发觉兄长已经许久未曾来找过自己,约定的时间到小屋也未再见到他的身影,再之后每月给老鸨的钱也断了。

老鸨不管什么事先承诺,没了钱就把周贺丹推出去接丨客。周贺丹生得实在漂亮,方一出台就引得众人一掷千金。

周贺丹站在台上害怕极了,不断祈求着能逃过一劫。最终买下他初夜的客人,是乐书音。

也是那晚,周贺丹才知道,乐书音就是周贺青未曾告知自己身份的“嫂子”。而乐书音带来的,是周贺青的死讯。

乐书音在整理周贺青遗物时,发现了周贺丹的存在,赶到青楼救下了他。

乐书音那时枯瘦得如同厉鬼,脖颈上有许多纵横交错的掐痕。

后来周贺丹发现,乐书音每晚都会掐自己的脖子,像个疯子一样。再后来他开始信佛,佛经读多了,人也静下来,才慢慢停止了这种行为。

而此时此刻,他双目无神地朝周贺丹伸出手,询问道:“你愿意跟我回府吗,我们一起为你哥报仇。”

周贺丹点了头,握住了乐书音的手。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从此以后,他们成了没有血缘的至亲,成了最坚韧的盟友。

乐书音总是在宫中各种宴席上带着周贺丹,无声地朝着曾经反对他和周贺青相伴的人示威。皇帝不敢再给予乐书音任何刺激,默默接受了一切,权当周贺丹从不存在。

京城里都以为周贺丹是乐书音养在府里的枕边人,他们从不澄清。因为流言可以掩盖他们的真实目的。

一切都在遵照计划进行着,周贺丹也甘愿成为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周贺丹抬眼看向沈彻闻,起身朝他问道:“王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你别起来。”沈彻闻摆手,“我去弄清了些事……酒气太大,我离你远点,别熏着。”

“什么事?”周贺丹莫名其妙紧张起来。他说不清缘由,只是隐约感觉到沈彻闻接下来说的话,并不是自己期待他知道的。

沈彻闻说:“是不是周贺青喜欢吃荷花糕?”

周贺丹瞪大眼睛:“你知道了?”

“我也是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沈彻闻说。

周贺丹嘴角扯了一下,纠正沈彻闻道:“是有过一个哥哥。”

“他与乐书音情投意合是不是?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这些。”沈彻闻说。就好像所有人在刻意隐瞒一样,他竟从来不知道,乐书音有过爱人。

也或许,正如同十年后的乐书音对乐书景说的那样,他从来没遮掩过什么,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在意过他的爱情。

因为太微不足道,这跟功名利禄、权势斗争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沈彻闻继续问:“他与乐书音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天色不早了,你该睡下了。”周贺丹打断了沈彻闻的话,既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周贺丹的态度再次让沈彻闻感受到了他对周贺青的回避。

周贺青的死像周贺丹身上的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过去了许久,依然断断续续流着血和脓。

“晚安,好好休息。”沈彻闻朝周贺丹说。他很想去亲吻周贺丹的额头,安抚他,让他暂时忘记那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睡个好觉。但他此刻呼吸间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酒气,决定还是不要靠近他。

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周贺丹,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说,如果我们以后有女儿,我们的女儿也不会过继给乐书音。”

第60章 天授十四年 害你的人,身边或许有前朝……

沈彻闻回到几乎没怎么住过的厢房, 躺在床铺上。深夜将他喝过的酒变得更浓,心脏跳动飞快,他不断理着纷乱的思绪。

如今他知道了荷花糕代表了什么,却还是不知道周贺丹为什么不愿意救太子。

这件事的背后, 似乎还有他未曾挖掘的部分。

沈彻闻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 决定既然和太子有关, 还是决定直接去问太子本人最好。

况且,逃避了这么久,他到底还是要去面对太子,把自己从十年后查到的真相告诉他。

一想到这里,沈彻闻心中就五味杂陈,说不上来的感觉。将心比心, 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是沈老将军生的,父亲变成了爹爹,他娘不是亲娘,实际上的生父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账,沈彻闻保准自己得疯。

可在太子和四皇子这里,这些都不是“如果”, 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但纵使百般不愿, 沈彻闻次日还是去了东宫,见到了太子。太子生辰那日二皇子没有到, 沈彻闻也没能参加太子的寿宴, 如今见到太子,沈彻闻先是补了句“生辰快乐”。

但他忍不住思绪飘远,想太子当年应该是在抚朔关出生,或许也体会过一两个月的双亲俱全的日子。

沈彻闻知道, 幼时太子见到三皇子与冯贵妃和皇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也会羡慕,只是他从来不说。太子教导他要想着自己得到了什么,而不要去惦念失去的。

可沈彻闻觉得那不一样。缺失的至亲就像一块无法撼动的顽石,矗立在人生的起丨点处。无论走得多远,只要回头,还是会想起来,无端觉得遗憾。

沈彻闻是自小失去母亲的人,以己度人,感同身受。

可是乐书乾素未平生的父亲,却抛弃了他,还在他的血脉上嵌入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污浊,这样的父亲,不如永远不知道,留着一丝幻想。

沈彻闻实在无法跟太子开口。

“看来你是查到东西了。”太子温和地看着沈彻闻,让太监给沈彻闻倒上茶水,“这是南洋进贡的茶,父亲都给了我,尝个新鲜吧。”

沈彻闻拿起茶盏往嘴里倒了一半,比起茶他更喜欢酒,品不出来是好是坏。

太子无奈地笑着:“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平日里看着沉稳了许多,真遇到事情还是沉不下心来,什么情绪都往脸上写。跟我说说,你在十年后查出来了什么?”

沈彻闻犹豫起来:“我问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你所有想知道的事,我基本上都从那个人那里问出来了。但是我说不好……书乾哥,你确定自己想知道吗?”

“为什么不呢?”乐书乾神色坦然,“事情反正已经发生过了,我知不知道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你给我答案,这就可以了。难道我不知道,这些事就不存在吗?”

沈彻闻听乐书乾这样说,也不再犹豫,把自己从奉安公那里得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乐书乾,包括乐书景的身世。他讲得没有奉安公那样详细,站在了更中立的角度,把自己知道的事抛弃掉个人情感后讲了出来。

乐书乾面色如常的听完了一切,但还是沉默了非常久,才终于开口:“我确实没有想到,书景是我同父同母的弟弟。”

沈彻闻心想,这话说得不对,应当是异父异母,毕竟……

但他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跟太子开玩笑,只静静看着太子的反应。

太子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像是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我终究不是一个人。这些事,不要告诉书景。”

“是,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告诉他。”沈彻闻说。乐书乾这边为了防止陷入被动境地,不得不知道这些事,但乐书景不一样,他有明确的出身,可以不用知晓自己血脉中残存的诅咒。

或许这也是乐书景几次去找奉安公,奉安公却坚持不见他的原因。

可能是太子还是没能真正接受这件事带来的冲击,沈彻闻话落后,两人间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沈彻闻觉得尴尬,只能不断喝着茶盏里的南洋茶。现在太监侍女进不来,他自己不断给自己添茶,等待太子开口的时刻。

在沈彻闻差点把壶里的茶水全部倒干净前,乐书乾终于说话了。

“我仔细想了一下,即便未来我真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绝对不可能派兵救奉安公,肯定是有人陷害我。”

“这是自然。”沈彻闻说。他也从未觉得乐书乾会去救奉安公。于私,虽说两个人是血脉至亲,但奉安公抛下乐书乾的那天,他对乐书乾而言就再也不是父亲。

而于公,乐书乾不会放着太子之位不坐,把他有前朝皇族血统的事昭告天下。

乐书乾眉心紧皱,说道:“害我的人一定知道我的身世。可是,我父亲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而奉安公被严密看管,除了我父亲任何人都不能与其接触,连知恩宫外的侍卫都进不去宫室,还会有谁能知道这一切?”

说完乐书乾笑笑,半是玩笑地说道:“总不能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也穿越了?”

“要真是如此,咱们的处境可更加被动了。”沈彻闻神色凝重下来。

乐书乾拍拍他肩膀说:“放心,哪有这么多怪力乱神的事,我也是随口一说。与其说有人穿越,我觉得,害我的人身边有前朝旧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既然你说,当年我父亲与……与那个人是在抚朔关生的我,当年抚朔关说不定有人知道这件事。”当事人守口如瓶,不代表知情人也会。

乐书乾提出的观点确实比有第二个穿越者的可能性大多了,也更好对付。

“所以,书乾哥你觉得,害你的人,身边或许有前朝旧人?”

乐书乾点头,继续说:“此外,我想,或许我身边也出现了奸细,否则怎么会这么巧,父亲那边收到了我要救奉安公的密信,你麾下就真有调兵痕迹?我上次就想问你了,当年你麾下到底是谁调的兵,要做什么?”

听到乐书乾的疑问,沈彻闻直接跪在了他面前,脸色铁青说道:“是谢青鸾,谢将军。青鸾当年收到我的手信,调动了几千人马,在东宫外候着。”谢青鸾是沈彻闻在军方的心腹,向来只听命于沈彻闻。

事发后,沈彻闻被圈禁,谢青鸾则被发配边军,直到庶安朝,谢青鸾在边军屡立战功,又在沈彻闻的再三举荐下,才重新得以重用。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未能回京,驻守南疆多年。

“怎么不早说?你不觉得谢青鸾很可疑吗?”乐书乾伸手把沈彻闻扶起来,朝他问道。

沈彻闻说道:“青鸾是我的人,她做什么,与我做什么并无区别。若是青鸾可疑,我就更可疑了。毕竟当年她是接到我的手令才会调兵。”

“那你觉得,有谁能伪造出你的手令?”乐书乾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彻闻,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总是毫不保留地信任着所有你觉得可信的人。过了十年也依然如此。”

沈彻闻不再说话,因为实在无法反驳。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在尔虞我诈的朝堂里,太过信任别人只会死无全尸。可他又觉得,如果连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人都不能信任,那活这一世,未免太过可怜。

太子再次叹气,握住沈彻闻的手,面有不忍,但还是点破了沈彻闻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事:“你其实一直有怀疑对象的,对吗?否则,为什么你到这个时代那么久,却从来没有把自己穿越的事情告诉他?你心里有答案,只是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面对,是不是?

“连我都猜到了是谁,你这么多年,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

沈彻闻想反驳说不是,可……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有些事,他确确实实不敢面对。

他一厢情愿想把太子的死推给乐书和,但他明明知道,嫌疑更大的另有其人。

“算了,我不逼你。”乐书乾说,“给你一些时间,你自己想想清楚。”

沈彻闻指甲深陷掌心,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掌掐出血来。他不敢抬头看乐书乾的眼睛,只低着头,也低着声,问道:“如果,我能阻止一切的发生,你可不可以饶过他?”

“你指的是谁?”乐书乾问。

“你知道的。”沈彻闻终于看向乐书乾,豁出去了一般说道,“他不是主谋,书乾哥,我求你,不要动他。”

如果有个人,未来会做一些可能不是那么对的事……你会怪他吗?

十年后的周贺丹的话,沈彻闻犹言在耳。

十九岁的沈彻闻听不懂,二十九岁的沈彻闻不敢听懂。

但这个问题,沈彻闻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他宁愿不顾一切地把所有事都推到乐书和头上,放弃掉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光明磊落,也要保护好周贺丹。

无论周贺丹曾经做过什么,他都不怪他。因为沈彻闻会替他,把做过的一切错事一一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