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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彻闻把酒一饮而尽,怒气上头,砸了酒坛,指着乐书景说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乐书景早就看沈彻闻不顺眼,不惯着他,两人登时扭打作一团。

乐书景又不会武功,沈彻闻当然不可能跟他动真格,两人跨坐在屋脊比划了几下,跟小孩子打闹似的。

过了一阵子,乐书景精疲力尽地躺下,对着月亮问道:“你是怎么穿越来的?”

“我?”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沈彻闻就来气,“你还好意思去问,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拿荔枝,我怎么可能掉进井里?”

乐书景沉默了一阵子,说道:“我似乎想起来了……那天我是故意把荔枝泡井里,是我派人把你推下去的。”

沈彻闻一下直起身子,握紧了拳头想再把乐书景给殴打一顿。

“你得谢谢我呢,没我你穿越不了,也就没机会当功臣,更不可能现在做梦救我大哥。”

沈彻闻一想也是,登时没了脾气,指责道:“那你为什么要推我?我对你不好吗?一直把你当亲弟弟,你哭了我哄,你掉河里我救。虽说你在东宫养着的,但书乾哥处理政务忙,在我去军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带你吧?你无缘无故推我是为什么?”

这话把乐书景也给说惭愧了。他跟着坐了起来,挠了下脸说:“我不记得了。那时候年龄小,哪记得请这么细枝末节的事?”

第46章 天授十四年 二殿下不喜欢吃荷花糕,是……

画舫中那混乱的一夜, 两个当事人到底还是没能互相探讨出头绪。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彻闻也不纠结在这里,拉着周贺丹一起看月亮。

月色如水,衬着零散星光, 沈彻闻往周贺丹那儿扫了眼, 发现周贺丹正无意识地将自己刚给他的桃核手串放在手指间摩挲, 看起来很是珍惜。

沈彻闻心中抑制不住地欢喜。

陡然间,纷乱陌生的记忆如狂风般朝他吹来。

死去又活下来的次子、复活的乐书音,以及周贺丹拒绝配合的态度,这些截然不同的未来,在一瞬间涌入了沈彻闻的神识。

他双目紧闭,指尖在鼻梁间反复揉捏, 企图去消化掉这些杂乱无章的情绪。

“怎么了?”周贺丹素来敏锐,发现沈彻闻情绪的变化后,当即朝他询问。

沈彻闻刚打算把未来的改变悉数告知,可开口的时候,话锋突然一转,说道:“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贺丹, 我需要问你个问题, 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

未来的确遇到了棘手的事,却不是在拯救乐书音这件事上, 沈彻闻隐瞒了前因后果, 暂时不打算把乐书音已经复活一事告知周贺丹。

“什么?”

“二皇子是不是喜欢吃荷花糕?”

听到“荷花糕”三个字,周贺丹非常明显地僵了一瞬,随后快速眨起眼睛,像是想要遮掩什么:“为什么会问这个?”

“查到了一些事, 我也不能确定,但多知道点讯息,总归是好的。”沈彻闻依旧选择含糊过去。

他与身处十年后的自己同样因无法与周贺丹继续同一战线而痛苦,但他的痛苦是加倍的,因为年轻的自己可以更坦诚,而现在的自己为了目的,必须开始欺瞒周贺丹。

沈彻闻不想欺骗爱人,于是只能选择隐瞒。

好在如今的周贺丹对他已十分信赖,并未对此产生怀疑,只微微摇了摇头:“二殿下不喜欢吃荷花糕,是别人喜欢。”

“谁?”十年后的周贺丹对此三缄其口,沈彻闻并未想到眼前的周贺丹竟会给出更详细的答案。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急切,可胸膛中铿锵有力的心跳声骗不了人。

周贺丹却沉默了,只是把手中串珠握得更紧,仰头盯着月亮。

“他每年都会吃吗?”沈彻闻无奈换了个自己早已猜到的问题。

周贺丹点头:“每年都会。”

“你也会吃吗?”

“我也会。”

对话戛然而止,晚风吹过,传来几声虫鸣。

沈彻闻意识到,荷花糕这件事,问乐书音的人是行不通的。周贺丹不会告诉自己,燕台意更不会。乐书音身边所有人,都被拔了舌头,不会多说一个字。

次日一早,与沈彻闻之前预料的一样,燕台意格外关心周贺丹与西平王府的接触,一大早就迫不及待把他叫了过去,让他详细描述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日公子进了府中,西平王不在,还是上次那个叫沈天星的接待的。”沈彻闻开始按一早想好的说辞编造,“公子似乎是认为西平王在故意躲着他,很着急,求沈天星务必让他见王爷一面。”

“见着了吗?”

“王爷应当真不在府中,公子坐了半宿,也没见着人,只能回来了。”

燕台意追问:“你知不知道周公子为什么坚持要见西平王?”

“这……”沈彻闻做出为难神色,“公子对我不算熟识,也有所防备,个中缘由,我倒当真还未弄清。”

燕台意说:“你可留心着。”

沈彻闻一笑:“二殿下让我关注周公子,原来是想知道他与西平王府的接触吗?”

燕台意“嗯”了一声:“只要跟西平王府有关的,你都事无巨细告知我。”

“不知是为了什么?”

燕台意摇头:“不该问的别问,你东宫做惯了事的,应当不用我来提点。”

“是,谨遵大人教诲。”燕台意几句话,听得沈彻闻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乐书音对周贺丹与西平王府的接触并不反对,却格外在意,这说明了什么?乐书音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直以来,沈彻闻心底都有一块黑暗的禁忌。他不敢触碰,不敢直视,不敢深思。

于是再度选择了视而不见。

从燕台意处离开后,沈彻闻打着继续调查的幌子,在周贺丹的配合下离开了二皇子府,独自一人前往东宫。

进到东宫已是午后,太子今日不忙,难得一人在书房里看些古卷。沈彻闻到时,太子妃刚让人送了些点心过来。

沈彻闻半点儿不见外,比太子还快一步凑到食盒前,打趣道:“嫂子当真是贴心,怕书乾哥看书无聊,又是送点心……哟,这点心盘子底下,怎么还有小诗呢,写的什么?”

太子抢先一步夺了折好的红笺,藏进衣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你嫂子当年可是大燕第一个女探花,诗情画意起来,你一个习武的粗人懂什么?”

沈彻闻笑起来:“来日你登基,嫂子自可作贤相。”

“不可乱说。”太子立刻制止他。

沈彻闻敛去笑容,正色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等着。”

太子低头探向袖中红笺,随后看向沈彻闻,目光变得坚定:“好,你且等着。”

用完茶点,太子开口询问:“你今日来,必是有事吧?”

“二殿下复活了。”到头来这件事竟也只能告诉太子。

沈彻闻仔细算来,这个时代里,无论周贺丹、瑶贵人还是沈天星,他们得知的未来,都是被自己刻意加工含糊过的虚幻泡影。

只有太子一个人,从自己口中窥见过真正的现实。

太子含笑问道:“所以你现在来自什么年份?”

沈彻闻未解太子的意思,只如实回答道:“庶安五年。”

“庶安……是百姓安乐的意思,书音是个好皇帝吧?”

沈彻闻点头。乐书音自登基后便投身政务,甚至直到曾经去世,都未曾有过后妃。他似乎把自己悉数奉献给了江山社稷。

“书音是个好皇帝,但我相信,自己也不会差。”太子说道。

沈彻闻单膝下跪:“殿下,您会是大燕最好的君主。”无论未来如何改变,无论十九岁的自己是否会有暂时犹豫和彷徨,沈彻闻始终相信乐书乾会是天下最好的主人。

私心也好,意气也罢,沈彻闻从始至终都这么坚信着。像相信父亲无所不能一样,相信着自己的兄长。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希望你不会认为我在抢夺属于书音的权柄。”太子弯身,将跪地的沈彻闻扶起,“我无意与他争夺什么……只是,即便为了保护东宫上下,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这些本就是你的。”沈彻闻说。

太子却摇头:“世上英雄本无主,我仗着什么呢,不过仗着比他早出生几年,父亲多宠爱了几分。但虽然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让给他什么,各凭本事而已。”

沈彻闻想,这就是自己即便在乐书乾死后多年,依旧只认这一个主的缘由。

乐书乾温柔却不寡断,宽仁却有野心,会把自己装得无坚不摧却也愿意在信任的人面前坦诚自己的软肋。

“不过。”太子说,“如今二弟复活了,你在十年后,恐怕也是举步维艰吧?”

沈彻闻:“是有些小麻烦,不过也能解决。还好提前叮嘱过那小子,不要脑门一热把这些事告诉老二。”

沈彻闻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告诉太子,想先救乐书音,再与乐书音一起救下他时,太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人都会有私心,乐书音也不例外,他不会甘心放弃皇位,只为还大哥一个清白……尤其是,这次回来沈彻闻才发现,老二和太子之间,不知为何有了隔阂。

太子变得小心翼翼,似乎总在讨好忍让。而乐书音性格越发古怪,甚至几次差点当众让太子下不来台。

在原本正常的时空里,这些隔阂肯定也是存在的,只是十九岁的自己太粗枝大叶,连两人间这种细微的变化都没有发现。

“也不能把所有事都推给你,再给我更详细讲一遍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太子笑笑,“从今天往后的十年间,所有跟我有关的事,务必详细告诉我。父亲与我,不是简单的栽赃陷害可以离间挑拨的,当中必然发生了动摇我们之间信任根基的事。”

沈彻闻眨了眨眼,强迫着自己去仔细回忆那段往事。

那是天授十六年秋天的一次大朝会,文武百官悉数在场,本与往常别无二致。

只是邻近下朝时,突然有官员提出,如今社稷已定,四海皆服,而太子生母仍旧无名无姓未有名分,于礼法不合。

于是百官叩请圣上追封太子生母为后,迁葬入皇陵,以正宗庙。

其实百官也不知太子生母为何人,甚至是生母还是生父,都不知道。太子本人也对此一无所知。

太子虽最得皇帝宠爱,其生身之人的身份却是本朝禁忌,圣上的一块逆鳞,无人敢触碰分毫。

昔年天下初定时,也有人提出过太子生身之人身份不详不宜立为储君。

那人后来被流放边疆,全族三代内不许入朝为官。

自此后,再无人敢置喙太子身世。

只是没有想到那天,竟又有人冒着拖累全族的风险提了出来。

后来沈彻闻也想过,那人或许是被买通,只是为了引出往后一连串的变故。

第47章 天授十四年 沈彻闻笑自己,经历了这么……

追封太子生母的话刚出口, 便引来百官一片附和。

“陛下不愿告知天下太子生身之人,也不愿将太子记入其他妃嫔名下,日后史书会说太子来路不明,便是为着太子, 陛下也当三思!”

“微臣不知太子生母昔年因何触怒陛下, 但望陛下念在其诞育太子, 于宗庙涉及有功的份上,宽恕一二,便是不入皇陵,也该有个位份,否则百姓议论起来,以为天子薄情, 又当如何?”

许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朝堂之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皇帝突然止住了朝中议论,朝太子问道:“此事我儿如何看待?”

太子上前,朝皇帝恭恭敬敬行礼,思忖再三说道:“儿臣觉得,父亲未曾追封生我那人,必有父亲的缘故。只是……儿臣自幼只见过父亲一人, 有时也想知道, 另一位血脉至亲到底是……”

“够了。”乐宿齐压着嗓音开口,与嗓音一道被压抑到极点的, 还有他的怒气, “我说过,我与那个人早已恩断义绝,你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从未有过什么生身之人。”

沈彻闻猜测, 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似乎在那天就走上了岔路的两端。至此君臣父子,背道而驰。

紧接着便是落叶扑朔,凛冬悄至。皇帝接到密奏,说太子私下调兵,打算营救奉安公。

奉安公是前齐废帝,归降大燕后皇帝赐爵奉安公,将其奉养宫中。表面奉养,实则囚禁。自前齐灭国已有十八载,奉安公囚于知恩宫,一步未曾离开。

皇帝拿到密报后,立刻派人调查,竟查到了沈彻闻麾下有调兵痕迹,不由分说便以谋逆的名头将太子软禁东宫。沈彻闻也因此遭到圈禁,连辩白的机会都没能得到。

直到天授十七年初一当夜,太子万念俱灰逝于东宫。

沈彻闻从不觉得太子是病逝,坚持认为他是被杀的。毕竟当初太子并未被废,以皇帝对他的宠信,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那天。沈彻闻猜测是有人怕他复起,迫不及待地杀了他。

沈彻闻后来曾在皇帝遗物中找到太子临终前的上疏,其上太子自称“微臣”,称皇帝为“陛下”,字句含泪,奏折末尾落有两滴氤氲的血痕。

“……为臣一世,克己复礼,谨遵储君之道,未料行差踏错,因贼子构陷与陛下离心,一己之身未能保全,以至今日,实有负皇恩教诲。微臣叩首,求陛下善待妻儿,勿责东宫之众……”沈彻闻断断续续,诵出记忆中的奏折。

太子脸上表情消失,眼尾似有泪珠滑落:“我想,或许我还有话未曾写完。若早知今日,不若当初留在抚朔关外,只做寻常父子。纵然天为被,地为席,风餐露宿,也好过如今琼楼玉殿埋枯骨,利刃寒芒刺血亲……

“彻闻,继续说吧。”

这件没头没尾的谋逆案,随着太子的仓促薨逝,在一片混沌中落下了帷幕。

或许是太子死前的奏折唤回了天家父子埋藏在争权夺利下的那点亲情,皇帝没有再对这件事进行任何后续追究,也禁止宫中谈论。只是沈彻闻依然被禁足。

直到年尾乐书音求情,皇帝貌似终于从丧子之痛的迁怒中走出,于隔年初春放出了被圈禁一年有余的沈彻闻。

自太子死后,皇帝身体也大不如前,病了几场,仓促地撒手人寰。他死前留下遗诏,要二皇子继位,善待太子遗孀。

乐书音登基后,封太子遗孤为顺王,与太子妃一道送入封地,太子一脉远离了京中是非。

至此,便是未来十年间,沈彻闻知道的所有与太子有关的事。

“我不明白。”太子听罢沈彻闻的话,脸上的茫然大过伤心,“我为什么要营救奉安公?父亲又凭什么会信如此明显的栽赃?”

“我也不明白。”沈彻闻说。

整件事情都莫名其妙。

太子连奉安公的面都没见过,有什么动机去营救一个前朝废帝?而如此荒诞的理由,皇帝为什么信了,甚至因此软禁太子?

“或许一切还得从书乾哥你的身世找起。”沈彻闻说,“在被圈禁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始终觉得,追封你生母一事,是有人蓄意提起,这件事就是一切的开端。但我想不明白,奉安公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知道,你说奉安公会不会知道?”太子问。

“在先帝驾崩后,我曾经多次试图去找过奉安公,试图调查出真相。”沈彻闻说,“但他对我非常防备,一个字都不愿多说。我无法取得他的信任。”

“没关系,交给我吧。”

沈彻闻阻止道:“不行!你绝对不能和奉安公有任何接触!整个东宫都不行。”在不确定奉安公身上到底隐瞒了怎样的秘密之前,太子绝对不能被发现任何与他接触的痕迹。

沈彻闻怕太子冲动,补充说道:“况且,如今奉安公住处被陛下的亲信重兵把守,咱们根本没办法瞒住陛下,单独见到他。”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还是由我在十年后去见奉安公。十年后陛下不在了,很多事情也尘埃落定,那时候去找他,最保险。”沈彻闻说,“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得到他的信任。”

太子眉心紧蹙,起身在书房角落的箱子里翻了起来。很快,他拿出一枚玉扳指,交给了沈彻闻。

“我想,如果他真知道我的身世,必然知道生我那人的身份,或许甚至与其相识。”太子说,“这枚扳指自幼挂在我身上,父亲登基后嘱咐我收起来不要戴出来示人。我猜,这个可能就是那人留给我的。”

沈彻闻收下扳指。目前一切未知,只能试一试。如若玉扳指行不通,再做其他打算。

太子继续追问:“栽赃我的人你有头绪了吗?”

沈彻闻点头:“老三。”

“你确定?”太子蹙眉问道。

“老三既能害老二,也能害你。”

太子笑笑:“这不能作为理由。”

“你死得突然,木家有奇毒,可以让你病逝。而且冯家势大,党羽盘根错节,请求追封的那些官员,很可能都是冯家一党。”

“有毒药的又不止木家一个。况且那他如何调兵?”太子问,“你说了,陛下在你麾下找到了调兵痕迹。”

沈彻闻迟疑:“或许收买?”

“收买你?”

“那……”沈彻闻卡住,笑起来。

太子也笑起来:“你这全是推论。”

“可除了他,还有谁?”

太子:“你除了推论,还有偏见。总之你认定了是他。”

“乐书音不会,老四太小了……还是说有人想挟天子?”

太子继续追问:“乐书音为何不会?”

“他不是那样的人,你清楚的。”沈彻闻回答完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像个小孩一样,经历了这么多事,竟然还相信人心。

但他就是愿意给予朋友最大的信任,就像对乐书和,直到刺客都进了军帐,沈彻闻才不得不相信乐书和做了这么多错事。

他想起周贺丹评价自己,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或许是自己把老三划进了厌恶的一方,所以才觉得老三处处透着险恶。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怀疑乐书音和乐书景。他不想再失去任何兄弟,只能祈求所有的错事都是老三一个人做的。

太子又再度笑了起来,摆摆手说:“好,书音不是那样的人,书景也不会做什么。你先调查清楚刚说的事吧,到底是谁害的我,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沈彻闻摸了摸放在袖中的扳指,确定它还在,正欲告辞,突然想起来今日扯得太远,来东宫最主要的问题还没有问。

“书乾哥你知道二皇子身边有谁爱吃荷花糕吗?”沈彻闻问。

“荷花糕?怎么突然问这个?”

“二皇子似乎每年都会吃荷花糕,贺丹告诉我,是其他人爱吃,我觉得这件事有古怪,但从二皇子身边的人那里打听不到更详细的内容。他们似乎都清楚,但是在刻意隐瞒。”

沈彻闻十分在意,十年后的向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等你搞清楚荷花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帮你救太子了。

荷花糕到底有什么特殊含义?

到底是谁喜欢吃荷花糕!

“我不知道书音身边有谁喜欢吃荷花糕。”太子说,“但那个人喜欢荷花糕,二皇子却每年都自己吃……你说像不像,他在怀念那个人?”

“你是说,喜欢吃荷花糕的人,已经死了?”

太子走到书房窗边,看着从窗缝处透出的阳光,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彻闻,你还记不记得阿青?”

“阿青?”沈彻闻瞬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但很快想起来了阿青是谁。

当年乐氏入主中原,陛下登基,几位皇子尚且年幼,仍旧住在宫中。宫里事务繁琐,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够,于是挑选了几个前朝宫里留下的小太监分给几位皇子。

阿青就是分给二皇子的其中一个。

他办事仔细妥帖,性格又温和,似乎还读过些书,可以伺候笔墨。很快就得到了二皇子的信任,成为了他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几乎与二皇子形影不离。

只是沈彻闻从军营回来后,似乎就没再见过阿青。也因此甫一听到这个名字,沈彻闻也乍想不起来。

不过,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有谁会去在意他去了哪儿。

第48章 天授十四年 父辈定下的这场婚约,从最……

从前阿青与乐书音几乎算得上形影不离, 沈彻闻总与乐书音在一处,自然也认得阿青。

但说是认得,也不尽然。

一个太监,没人关心他姓字名谁, 怎么进的宫、家乡在哪里。沈彻闻也只是知道他叫阿青而已。

阿青永远低垂着眉目, 温和恭敬, 讲话柔声细语。

如今让沈彻闻回忆,他连阿青的长相也记不清。非要说的话,应当是个清秀的人,再详细一些,沈彻闻也不知道了。

“老二身边那个太监?书乾哥怎么忽然提起他。”沈彻闻问,“难道他已经不在了?”

“死了, 你回京前他就死了。”

“怎么死的?”沈彻闻内心略有震动。虽说他已算得上生死见惯,但阿青到底也陪了乐书音十几年,竟然就这么突然没了。而且,自己竟也是在这次穿越后,才知晓阿青的死。

太子摇头,似乎不太想细说这件事,只是朝沈彻闻说:“阿青也是个可怜人。”

气氛变得越发沉重, 太子见状故作轻松地移开了话题, 招呼沈彻闻尝尝太子妃送来的点心。

沈彻闻坐在太子对面,挑了块离自己近的点心送入口中。

太子将自己面前的绿豆糕推到沈彻闻面前:“这是你嫂子从前家中伺候的老妈妈的拿手绝活, 不是普通的绿豆糕, 加了薄荷叶,最清凉解暑,你尝尝看。”

沈彻闻拿起绿豆糕,随后听太子问道:“书音之后有没有成家?”

“没有……”沈彻闻否认完, 忽然又说,“也不对,他似乎追封过一个皇后。只是当时我在边关巡视,不太清楚这些,回京后听人提起过。”

太子长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不知道皇后身份。”

沈彻闻点头。毕竟乐书音已经不是自己的未婚夫,他宠幸谁,追封谁……只要那人不是周贺丹,都跟沈彻闻没多少关系。

“既然你想调查书音为什么会吃荷花糕,不如先去确定一下他重视的人都有谁,这些人当中,又有谁死了。”太子说,“阿青也好,他追封的皇后也罢,甚至还有他的亡母,照着这些人的线索查下去,说不定会有发现。”

沈彻闻恍然大悟。

他对乐书音实在算不上了解,他们未曾交心,总是话不投机,只是被父辈定下的婚约绑在一起,多数时候都像是沈彻闻在一头热而已。以至于他们自幼相识,又做过五载君臣,沈彻闻连乐书音心里重视的人是谁,都弄不清楚。

或许即便没有周贺丹,自己与乐书音也很难走下去。父辈定下的这场婚约,从最开始就是错的。

离开东宫,沈彻闻先去找了沈天星,让他调查京中卖荷花糕的铺子。

“我的爷,你这范围也太大了。”沈天星瞪大眼睛,“这可是京城,光点心铺子都有几十间,更别说还有不计其数的小摊子。”

“鹤云斋。”沈彻闻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这三个字,“你去鹤云斋问一问,他们家是不是每年都给二皇子府送点心。找个靠谱的人,带回来回话。”

吩咐过沈天星,沈彻闻便回了二皇子府。有周贺丹帮忙遮掩,不会有人发现他离开过。

这会儿已经快到傍晚,院里没有其他人,沈彻闻以为周贺丹还在午睡,快步进了里屋。

刚一掀里屋帘子,沈彻闻就瞧见周贺丹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周贺丹只穿了件里衣,手掌虚按在小腹上,宽松的里衣顶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他蹙着眉,把里衣掀开了点,低头看了看肚子,吸了下肚子又很快放松,随后重新整理好里衣,调整了下站姿,似乎在确定怎样更不显腰身。

沈彻闻咳了一声,周贺丹立刻转身,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事全被沈彻闻看见了以后,立刻慌了神一样,急切地拿起外衫就往身上披。

沈彻闻走近他,将人圈在怀里,掌心抵住他的肚子安抚道:“别慌,还瞧不出来。”

周贺丹眨眨眼:“我没慌,就是今天系腰带的时候,发现腰粗了很多,担心漏出马脚。”

沈彻闻指尖顺着周贺丹肚子的弧度划了一道。仔细一算也有五个月了,周贺丹穿了外衫还是几乎发现不了什么端倪,阿南确实不算显怀。

相比之下,怀阿北到这个月份的时候,周贺丹的肚子已经沉甸甸的,像有颗小球坠在腰间似的。

“最近胎动厉害吗?”沈彻闻靠着周贺丹的耳边问道。他很喜欢用嘴唇贴着周贺丹的耳廓,因为每次嘴唇摩擦的时候,周贺丹的耳尖会逐渐变烫,直到整张脸颊都染上绯色。

明明是风尘地出来的人,许多地方却纯情得厉害,令沈彻闻感到了一种别样的反差。

“还,还好……”周贺丹红了脸,便想挣脱沈彻闻。

沈彻闻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紧紧把人抱着。很快周贺丹就不动了,浑身僵直,磕磕绊绊道:“又,又动了。”而且还挺闹腾。

沈彻闻笑起来:“有什么感觉吗?会难受或者怎么样吗?”

“没什么,就是怪。”小崽子还没什么力气,动起来跟肠胃蠕动似的。但肠胃的蠕动不会如此频繁,更不会这么有规律。

沈彻闻手指轻戳了下周贺丹的肚皮,阿南像是被打扰到不高兴了,重新恢复了静止,一动也不再动。

这个季节天热得厉害,不穿里衣也成,但周贺丹怀着孩子,总觉得没安全感,非得拿里衣将自己裹得彻底,才不会觉得孩子有危险。

沈彻闻转身去拿衣架上的腰带,帮周贺丹整理好外袍。

“不明显,别担心。”沈彻闻说,“被发现也没什么,怀了我的孩子,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以后也是西平王府的主君。”

周贺丹摇头:“还是不想这么早就让人知道。”

“我突然想起件事,正好请教一下你。”沈彻闻说。

周贺丹微笑道:“什么请教不请教的,我这种出身的人,能懂多少?”

“不要妄自菲薄。”若当真什么都不懂,未来如何能做庶安朝的太子太傅?

“虽然我给不了什么高明的见解,但王爷若是愿意朝我说说,我也一定竭尽全力为王爷解答。”

沈彻闻示意周贺丹坐下说:“有个大臣,家中有两个孩子。他很喜欢长子,希望对方能继承家业。但次子野心勃勃,认为长子空占了年长的位置,凭什么要将家业让给对方。

“后来次子向我投诚,希望能借我的力量拉下长子自己做家主,我也早有意与其结交。只不过我想不到,如何能将长子拉下来,让他继承家业。”

说话的时候,沈彻闻握着周贺丹的手,眸子落在他修剪整洁的指甲上。

根本没有什么长子次子,有的只是太子与其他皇子。沈彻闻也说不好自己为何要拿这种事试探周贺丹,他不是在怀疑周贺丹什么,只是……只是想知道,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沈彻闻很好奇周贺丹会如何回答。

周贺丹仔细思考起来,斟酌说道:“无外乎想办法让家主与长子离心离德。”

“离心离德?”

周贺丹点头:“我曾翻阅史书,见着古往今来多少储君,即便已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最终却没能继承皇位。除去那些年岁不永早逝的、被兄弟捡漏谋反的外,其余几乎都是与父君离心离德,过早失去了君王的宠信。

“只要能让长子与家主产生隔阂,激化两人间的矛盾,之后次子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不愁拿不到继承权。”

沈彻闻呆住。他没有预料到,自己随口试探的话,竟然能勾出周贺丹这样的长篇大论。

同时周贺丹的话,令他感到有种说不出口的怪异。

仔细想想,太子不也正是因追封生母一事惹恼了皇帝,两人因此开始产生龃龉,往后裂隙还未来得及修复,就被人用一封密信生生撬开,以至于到最后,皇帝连太子的话都不再相信,不由分说将其禁足东宫。

从有心之人将太子的身世提出的那刻起,太子就彻底与皇位无缘了。

此事归根结底还是要先弄清楚太子的身世,之后才能找到应对之策。

“对了,贺丹,你在老二身边这么久,知不知道阿青?”

周贺丹瞳孔猛地一缩,看向沈彻闻的眼睛,脸上持续保持的微笑看着有些许僵硬:“阿青?那是谁?”

“阿青是……曾经老二身边的太监。陛下派我去军营历练一年多,回来后就再没在老二身边见过他,他身边的人反倒换成了你。”沈彻闻说。

“你之前没有问过二殿下?”周贺丹说话时眼神坚定,一直盯着沈彻闻。若是胆子小点的人,或许会心底发毛。

“一个伺候的太监,不见了,无非是做错了事,惹主子不痛快,被发配到了别处。既然老二已经厌弃了他,我又何必要多次一举询问他的去向。”主要也是太监身份卑微,又太过习以为常,如果不是太子提醒,沈彻闻几乎要忘了乐书音身边还有过这号人。

“那如今为何突然想起了他?”

“没有为何。”沈彻闻迅速想着借口,“只是突然记起来,多嘴问一句而已。”

周贺丹低垂下头:“不,我不认识他,也从未听二殿下提起过。”

第49章 庶安五年 你是不是跟乐书音一直藕断丝……

十九岁的沈彻闻与二十岁的乐书景在康王府的屋顶上大闹了一场, 喝到最后两人都醉了个彻底,互相埋怨着,吵嚷着,把乐书乾的死怪到对方头上。

之后说得多了, 聊起曾经在东宫的点点滴滴, 又变成抱头痛哭。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十年光阴, 似乎因为这几坛酒消弭殆尽。

隔日沈彻闻在康王府的厢房里醒来,晕晕乎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差点以为又穿越了一场。

“我竟然在你府上过了一夜,你不派人把我送回去?”沈彻闻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康王府伺候的人跟他家主子一样混账,直接把自己扔到厢房, 连外袍都没给脱。好好一件衣裳,弄得酒气熏天。

“说得轻巧,喝完酒寅时都快过去了,再把你送回去,整个西平王府都得被你折腾起来。”乐书景说,“你家里头那位都快生了,把人折腾一通, 你睡醒了又要怪我送你回去, 横竖我不是人。”

沈彻闻一想倒也真是那么回事。大半夜的把周贺丹吵醒,再怎么说他心里都过不去:“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就先走了, 昨晚说好的事, 别忘了。”

乐书景撇撇嘴:“那是自然,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只要是能救大哥,做什么都行。”

沈彻闻找到了同盟, 心里的不安似乎减轻了许多,临走前朝乐书景再次嘱咐道:“我不确定自己的行动会不会受到阻碍,如果我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你一定想办法来见我。”

乐书景朝他比了个一切交给自己的手势。

沈彻闻回到西平王府时,周贺丹已经进了宫,于是沈彻闻认命似的暂时恢复了奉旨养伤的无所事事日子。

无事可做就喂喂猫,逗逗阿北,看着阿南温书。阿南朝他问过小叔去了哪,沈彻闻都快忘了自己给父亲安了个莫名其妙的私生子,阿南问了才想起还有这事。

他跟阿南解释了清楚,没有小叔,是自己假扮的,也算是还了沈老王爷的清白。

养猫带孩子的闲余,沈彻闻就会去书房转悠几圈,看看锦盒里有没有新东西。可惜沈子鸣让他失望了好几次,直到他身上的伤都快好全了,才送来了新东西。

是一枚玉扳指。

玉是上品好玉,雕刻也精细非常,不是寻常人用得起见得着的。沈彻闻随手把玩了一下,把扳指套在了自己手上,漫不经心地撕开信封。

他已经对二十九岁的自己开始失望了,甚至怀疑他这次能否给自己带来破局的办法。

毕竟周贺丹与自己站在了两端,乐书音则更是有可能成为继续调查的阻碍,此外在这个时代里,太子已经死了太多年,当年事情几乎不剩了什么线索。沈彻闻能做的事微乎其微。

如果沈子鸣带不来突破性的进展,那一切都是空谈。

这次的信件内容很简短,先是简略把太子谋逆一事的更多细节告知了沈彻闻,随后让沈彻闻想办法取得奉安公的信任,弄清楚太子身世,必要时玉扳指可以作为信物出示给对方。同时查清楚乐书音当年追封的皇后叫什么。

“有用的消息没有,要我自己干的倒是一大堆。”沈彻闻嘟哝藏起盒子,抱怨起未来的自己倒是丝毫没有心慈手软。

这边信刚点燃烧成了灰,那边周贺丹就走进了书房。

自从上次的不欢而散后,沈彻闻几乎没再和周贺丹单独说过什么话。

朝廷的事很忙,周贺丹几乎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府。沈彻闻一开始担心他身子吃不消,但转念又觉得周贺丹帮乐书音做事估计很乐意,自己何必白张口这个讨没趣,于是赌着气不再多管。

“周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沈彻闻冷嘲热讽道。

周贺丹只是笑笑:“我听说你前些天去见了康王。”

气氛不觉间就变得剑拔弩张,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相处状态,这样很不好,沈彻闻调整了一下语气,正色道:“我心里头不舒坦,找他聊聊天。”

周贺丹也并不傻,知道乐书景这些年也对太子的事耿耿于怀,这两人凑到一起,想做什么一目了然。他开口劝道:“别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为什么?就因为你觉得乐书音应该做皇帝?”沈彻闻不动声色地藏匿起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朝周贺丹追问。

周贺丹扶腰坐在书房的小榻上,深吸了口气,缓慢吐出的瞬间,脸上又挂回了笑意:“如今朝中异心之人已除,一派向荣,四方臣服,你执意改变,恐怕也不会更好。”

“你又怎么知道书乾哥不会做得更好?”

“小王爷,我知道你把乐书乾当成亲兄长,我也不想当着你的面说他的不是。”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沈彻闻再无法忽视周贺丹对乐书乾的奇怪态度。他似乎对太子抱有敌意?

但敌意又从何而来?

难道是为了乐书音!

沈彻闻突然豁然开朗:“你总不会觉得,书乾哥知道了乐书音做过皇帝,就容不下他,所以才百般阻拦我?”他讨厌周贺丹这副样子,此时此刻的周贺丹与十年前又有什么区别?他眼里心里还是只有乐书音一个!

“就算书乾哥登基,乐书音他也是万人之上的亲王,书乾哥不会害他性命!”

“小王爷,你之前也说过,安王是你最好的兄弟,绝不会害你,但结果呢?乐书乾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了不算。”周贺丹语气淡淡的,似乎没有因沈彻闻不断加快的语速产生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沈彻闻好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因周贺丹不咸不淡的态度再度变得激烈,他头脑一热,口不择言道:“你这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乐书音?周贺丹,你是不是跟乐书音一直藕断丝连,心里头放不下他,所以才百般阻止我救下书乾哥?”

这话讲出口,沈彻闻感觉喉头一甜,似乎要呕出血来。

二十九岁的沈子鸣或许足够成熟,可以不在意周贺丹与乐书音的过去,相信周贺丹对他的感情,但十九岁的沈彻闻还不行。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疯狂嫉妒起乐书音,嫉妒他先遇到周贺丹,嫉妒周贺丹如此维护他。

看到周贺丹为了乐书音不再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沈彻闻感觉自己几乎要崩溃。

伴随着沈彻闻激动的质问声,周贺丹捂住嘴,放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周贺丹直起身子,扶着肚子缓步走到沈彻闻面前,柔声问道:“难道对陛下有私心的人,不是你吗?沈小王爷。你一心想查清真相,究竟是想为乐书乾洗刷冤屈,还是在假公济私,妄图阻止陛下登基,想要将他据为己有?”

“你在胡说什么?”

“你对陛下情根深种,竟反指责我与陛下藕断丝连。”周贺丹依然脸上挂笑,语气和缓,像是在陈述着事实一般。

只是话音刚落,周贺丹突然扶住了桌案,急促地呼吸了几下,随后抱着肚子慢慢弯下了腰。

沈彻闻看见周贺丹额角有汗珠滑落,凑上前去摸向他的肚子,才发现胎儿闹腾得厉害,似乎比上次捉拿乐书和时,动得还要厉害。

他在生气,甚至动了胎气,沈彻闻想。

原来周贺丹也并不像现在表现得这般淡然,他只是隐藏得很好,沈彻闻几乎被他骗过去。

但胎儿不会骗人,它敏锐地察觉到了爹爹情绪的起伏,并因此变得不安。

之前已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沈彻闻不敢这时候再被情绪控制口不择言,深吸了口气,尽力平复了心情说道:“我对乐书音……”

“够了!”周贺丹声音忽然变大,急切地打断沈彻闻,似乎不敢再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一手撑着桌案,另一只手紧捂着闹腾不安的肚子,尽力让自己站得更直。可惜腹中胎儿躁动不安,闷痛令周贺丹几乎直不起腰来。

“沈小王爷,你对陛下的感情,自己进宫找他说,不要对着我,一遍又一遍,我听着恶心。”

疼痛似乎减轻了些许,周贺丹像是赌博似的松开了桌案,见到自己依然平稳站在远处后,他松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去。

沈彻闻再忍不了一刻,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说道:“让乐书音滚一边去!周贺丹你是我的,入了我沈家门,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周贺丹转身,愣愣看向沈彻闻,似乎不理解沈彻闻突然之间发的什么疯。

沈彻闻见周贺丹回头看自己,突然觉得刚刚的话有点尴尬:“不行,我刚刚说的不算,重新说。以前也都不算,我现在只喜欢你,就算你心里还有乐书音,我也……不对,你不许再想着乐书音,你只能看着我。

“我或许,没有你那个沈子鸣大度,是个小心眼,但无论如何,一直是你招我的,现在后悔也晚了。”

周贺丹忽然笑了一声,手臂从沈彻闻的禁锢中挣脱,捏住他的下巴凑近问道:“小王爷,说实话,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不是现在吧?”

第50章 庶安五年 乐书乾他并不像表现得那么好……

沈彻闻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站在亭中的周贺丹。

那时他在和乐书音说着话, 乐书音不知道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把周贺丹逗得露出微笑。

明媚的笑容攀附在他脸上,染红的枫叶都失了色。周贺丹抬了眼,目光落在沈彻闻身上。

不过一片花叶离枝的时间, 蓦地无限拉长, 呼吸似乎也变得漫长, 当沈彻闻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

神识拉回,沈彻闻看着周贺丹近在咫尺的眉目,绯红逐渐爬了满脸,慌乱说道:“喜欢你就是前不久的事,之前的我, 讨厌死你了。”

周贺丹轻笑一声,也不知相信了没有,总归松开了沈彻闻的下巴,将手重新落在的肚子上,眉心微微蹙起。

沈彻闻想起从前的周贺丹说过,阿北当初就是在七个多月的时候没的。虽说现在的周贺丹没有中过毒,但连日被乐书音差使着操劳……沈彻闻不敢继续想下去, 着急问道:“你还好吗?我去让人叫太医。”

“多谢。”

周贺丹是个很能忍的人, 这次没拒绝,说明疼到了让他也不敢忽视的程度, 沈彻闻心底慌乱更甚, 跑到院中让人去请太医,随后又回书房,不由分说将周贺丹打横抱起来,快步走回卧房。

“怎么回事, 疼得有多厉害?”沈彻闻还不太擅长讲关心人的话,说出来也是硬巴巴。他想二十九岁的自己或许可以信手拈来。

“还好。”

沈彻闻完全不信,因为周贺丹嘴上这样说,但呼吸声都比正常重了许多,显然在尽力忍耐着。

“算了,如果疼得厉害,你就别说话了,听我说。”沈彻闻将周贺丹放在床榻上,斟酌着想开口今天就把乐书音的事讲清楚,不要留在心底彼此当成疙瘩,吵也吵不清楚。

但他低头一看周贺丹死死咬住下唇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货,这种时候竟然还在纠结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还是算了,我也不说了。”

“说吧……”周贺丹深吸气,似乎挨过了一阵疼痛后,才开口,“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我就不疼了。”

沈彻闻一听也是,说些事让周贺丹分散精力,总比现在要好。可他又怕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把周贺丹弄得更气,于是斟酌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看乐书音。反正我,现在心里没有他。我想好了,无论有没有阿南阿北,我都想和你过一辈子。”

十九岁的沈彻闻不像二十九岁的自己那般经历过许多风雨,因此比他更懦弱一些,不敢直面内心深处的想法,不敢去断然否决自己曾经对乐书音的感情,更不愿接受所谓“一见钟情”的说辞。

他宁愿自欺欺人地宣告自己是在未来对周贺丹动情。

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总在想念身处十年前的周贺丹,只是无比清晰地知道,无论这种表白的言语说过多少遍,眼前的周贺丹,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周贺丹。

还有人在过去等他,等他主动放弃长辈给予的枷锁,跑去求陛下赐婚的那刻。

“我知道了。”周贺丹说,“这些话,要更早讲出来。”

“那你呢?你心里还有乐书音吗。”

周贺丹笑了,但一笑起来,肚子就又有明显起伏,弄得他再次疼起来。

周贺丹忍着疼痛说道:“乐书乾对你的意义,和陛下对我的意义,是一样的。”

“当真?”沈彻闻脸上露出惊喜。虽然周贺丹与自己依旧效忠着不同的人,但能确定周贺丹对乐书音现在的感情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沈彻闻就已经心满意足。

但沈彻闻没有想到,周贺丹的下句话能让他更加欣喜若狂。

“我和陛下的关系,从始至终,都与你和乐书乾一样。”

“不是,你是说……”

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人声,太医到了。

沈彻闻纠结了片刻,还是面对着周贺丹,追问他刚刚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但周贺丹却翻过身,背对着他,不愿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太医被阿澜带进来给周贺丹诊脉,询问了许多周贺丹日常的情况。

沈彻闻脑海内却一直盘桓着周贺丹刚刚的话。

也就是说,周贺丹与老二,并不是京城中一直以来认为的关系?

可是……如果不是那种关系,乐书音为何会跑去青楼,莫名其妙给周贺丹赎身,还把他时时带在身边颇为宠信呢?两人认识的契机是什么?产生信赖的原因又是什么?

以及如果不是那种关系,两个人为什么从来不否认呢?

随着一个广为人知的事实被打破,无数的古怪与疑惑一股脑拥入了沈彻闻心里。

直到太医离开,沈彻闻都没有找到任何头绪。

“周贺丹他如何了?”沈彻闻拦住太医问道。

太医说:“回王爷,王妃是操劳过甚,又突然急火攻心,才导致胎动不安,微臣给王妃开了些方子,再多加调养,应当无碍。”

沈彻闻朝太医道谢,重新回到周贺丹床前,说道:“我知道我让你安安心心在府里养胎,你肯定不会愿意,只是你自己的身子,应当心里有数。”

周贺丹应声,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或者是欲言又止。

沈彻闻说:“如果有想说的话不要憋在心里。”

“我想你或许会不乐意听。”周贺丹说。

沈彻闻刚刚因为知道了周贺丹与乐书音并没有过逾矩关系,从而心情很好,没有回避而是对乐书音说道:“你说吧,如果实在不中听,我就当没听见。”

“乐书乾他,并不像表现得那么好。你被他蒙骗了。”周贺丹想伸手握住沈彻闻的手,但迟疑起来,还是收回了。

他侧卧着身子,面朝着沈彻闻的方向,见沈彻闻没给出反应,于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敬他爱他,把他当成兄长,甚至某种意义上当做父亲的替代,但正因如此,你才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对他有误会。”沈彻闻蹙眉说,“你可以跟我仔细说说,你到底哪里觉得书乾哥不好,我可以跟你解释。”

“小王爷,你不是他,你没办法替他解释什么。”周贺丹累了,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持续与沈彻闻争论。

他改变不了沈彻闻对乐书乾的信赖,但他也无法直白地告知沈彻闻一些事情。因为沈彻闻很聪明,说出一件事,随之而来他会弄清楚许多事、可有些事沈彻闻一旦知晓,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永远无法再亲密无间。

这时阿南急匆匆进来问道:“我听府里下人说,刚刚又叫太医了,可是爹爹身体不舒坦?”

周贺丹朝他招手,让阿南到床边,脸上挂起微笑说道:“没事,最近公务太多了,累了一些。”

阿南是个非常敏锐的孩子,察觉到了自己刚进来时双亲之间不太寻常的气氛,以及沈彻闻此刻的沉默,询问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这种事情,没办法跟孩子说,但沈彻闻做不到像周贺丹那样可以立刻在脸上挂出假笑,只强迫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和缓一些,对阿南说道:“劝劝你爹,少操劳一些,注意身子。”

阿南被沈彻闻轻易骗过,长舒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爹爹也是,就算没有妹妹,也要注意自己,国事那么多,爹爹一个人也做不完。更何况陛下身边还有文武百官,但我和弟弟只有一个爹爹呀。”

周贺丹被阿南懂事的言语逗笑:“好,那爹爹去跟陛下说,少做些事,照顾好自己。”

阿南又看向沈彻闻:“父亲,爹爹答应了,你也要过来,跟爹爹道歉,不要跟爹爹吵架。”

沈彻闻想说凭什么要自己道歉,忽然想到沈天星跟他说过,周贺丹其实是个小心眼。

但相处的这几个月里,沈彻闻发现,与其说周贺丹小心眼,不如说他敏感脆弱,情绪易陷入死角,并且一旦陷进去就很难自己排解开。不过周贺丹又出乎意料地非常好哄,几乎只要沈彻闻服软,他就会从情绪里抽离,甚至有时会自我责怪。

就好像,他是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糖果的小孩,伤心难过时,只是渴望得到糖,没有想过要什么糖,要多少。没得到过爱,所以不清楚索取的限度,哪怕一点点,就已经心满意足。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与周贺丹发生争吵,沈天星和阿南,不约而同地都让自己去道歉。

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最简单的一句道歉,周贺丹就不再在意他们争吵的起因。

沈彻闻不由觉得一阵心疼。

那边平遥伯府的小公子约了阿南出去转转,丫鬟过来通传,说小公子已经到了。

阿南不好让客人等着,朝沈彻闻使了个眼色,然后告退。

阿南离开后,沈彻闻开口说道:“对不起,是我让你不高兴了,才动了胎气……但是,我不会放弃调查书乾哥的事。”

“算了,如果你不后悔,想做就去做吧。”周贺丹说,“当然,毕竟夫妻一场,虽然这件事上我无法支持你,但也不会把你的想法告诉陛下。至于你能否遂心如意,全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