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成元年 为什么,他没见过阿北,却依……
沈彻闻看着周贺丹面带泪痕陷入沉睡后, 默默起身去了院子。
“王爷。”阿澜守在廊下,朝沈彻闻行礼。
沈彻闻随口问道:“你早知道我的身份?”阿澜随便把陌生男的往周贺丹房里带这件事,他可是困扰了一阵子。
阿澜一本正经说道:“隐约猜到了一些,但不敢确认。主要是周大人吩咐, 让我凡事不要瞒着表少爷, 府里的每间房都随便表少爷进, 若有拿不准的事,也可以找表少爷商量。”
沈彻闻一时语塞,心想如果周贺丹让你这样对乐书音,你是不是也照做?但沈彻闻也知道,阿澜听吩咐办事,自己跟她计较多少是有点不讲道理了。
“我知道了, 王妃的话确实应该听。你去把沈天星叫进来,然后派人守好院子,不许旁人进来。”
阿澜领命离开,沈彻闻在院子里焦躁地等待沈天星过来
关于阿北,他从周贺丹与乐书音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了一些发生过的事,但有用信息毕竟太少了,他无法拼凑出全部前因后果。
周贺丹情绪太不稳定, 沈彻闻不敢多问一个字, 生怕让他回忆起不愿记得的过往,只能从王府里目前除了周贺丹外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沈天星这里询问。
沈天星匆匆赶来, 沈彻闻不与他兜圈子, 直接开口问道:“阿北是不是我们的……”
“不是。”沈天星很突兀地打断了沈彻闻的话,“王府目前只有世子一个孩子。”
沈彻闻气不打一处来:“我话都没问完,你就打断,说明你知道我会问什么, 你在欲盖弥彰。”
“回王爷,不管我是不是欲盖弥彰,王府都从来没有过叫阿北的孩子。”
沈彻闻更恼火,他不知道沈天星为什么朝自己兜这种圈子:“我都没说阿北是个孩子,你却直接贸然下了定论,说明你什么都知道。”
沈天星正视着沈彻闻,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从前王爷的吩咐,我们人前人后都要这样说。小王爷,不然你换个问法?”
“怎么问?”沈彻闻一头雾水,但怒气渐渐平息了,开始让沈天星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你应该问我,阿北是谁。”
“有区别?”沈彻闻挑眉,“那阿北是谁?”
“是先帝的二皇子。”沈天星说,“是先帝庶安二年与宫人生下的。”
沈彻闻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天星。不可能,看周贺丹的反应,阿北明明是……怎么会变成乐书音的孩子?
“那我和周贺丹的次子呢?”沈彻闻追问。
太古怪了,乐书音如果一早要生自己的孩子,又为什么会过继老三的孩子?
“小王爷,你与王妃何时有过次子,你们第二个孩子,不是还在王妃腹中?”
沈彻闻眉头皱起,他已经可以确定,沈天星就是知道一切,故意在跟自己绕圈子。
沈彻闻一把抓住沈天星的衣襟,将人拽到与自己更近的位置,他贴着沈天星的前胸,恶狠狠问道:“我不知道沈子鸣交代了你什么,但是对着我,你必须说实话。”
沈天星长叹了口气:“小王爷,我只是不想让你也变得同样痛苦。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轻松,反正……你是有办法改变未来的,我何必拉着您多余体验一遍这种痛苦?”
“你这是歪理,难道我不知道,事情就从来没有发生过?”沈彻闻不为所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提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如何能在未来阻止一切?”
沈天星见沈彻闻如此坚持,终于还是把一切和盘托出。
“是先帝提出想要过继这个孩子。”沈天星说,“当时无论太医,还是京中医馆的大夫,都断定王妃怀的是女孩,先帝因此才提出过继的请求。”
先帝当时已经确定要过继三皇子的次子,提出这个要求,大约是想再养育个女孩。
大燕目前并没有公主继位的先例,这个孩子又是次子,即便过继到皇家也很难拥有继承权。更重要的是,天子开了口,沈彻闻和周贺丹没有拒绝的权力。
乐书音将沈彻闻从圈禁中救出,力排众议给他高官厚禄,保全了沈家的王位。即便抛开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也是沈彻闻的伯乐与恩人。
如此,沈彻闻连抗旨的余地都彻底没有了。
至于周贺丹,他似乎比沈彻闻答应得还要更加干脆一些。
但皇家过继毫无血缘关系的臣子的孩子显然不合理。乐书音就想了办法,隐瞒周贺丹有孕的事,在朝臣面前宣布自己宠幸的宫人已有身孕,待孩子生下,连夜抱入了宫内。
一切做得都很隐蔽,没人会怀疑阿北并非乐书音的血脉,可他们唯一没能预料到的是,阿北是个男孩。
这也为后来的杀身之祸埋下了伏笔。
“我知道了。”沈彻闻低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也开始发抖,“阿北是个男孩,乐书音假死后,乐书和不可能容忍一个有‘先帝血脉’的男孩活在世上。”
如果阿北是女孩,大燕没有先例的情况下,不会有朝臣会冒险用阿北与小皇帝争夺储位,但男孩就不一定了。
可乐书音假死本就没有完全把握,如果想办法转移阿北,引起乐书和怀疑的风险会陡然升高。
“先帝应当预料到他死后二皇子会有危险,让燕台意贴身保护。”说到这里,沈天星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有些痛苦,“王爷你是摄政王,和王妃一起搬进宫里也是顺理应当,二殿下本该万无一失才对。”
“所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沈天星越是讲述到后面,沈彻闻的心中就越是忐忑不安,有如鼓槌在不停敲击。他急切地想知道前因后果,甚至不愿给沈天星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们只防备了大人,没有想过小皇帝会做出什么。”
无论燕台意、沈彻闻还是周贺丹,都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阿北。
况且阿北不过是个刚满周岁的幼童,多数时间都在睡觉,照管的宫人们总会有疏漏的时候。小皇帝也不过四五岁,身形又矮小,宫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溜进的寝宫。
待周贺丹处理完政务,回到寝殿的时候,只瞧见小皇帝站在阿北的小床前,冷眼看着床边地面上的一滩血迹。
而阿北,早都不会动了。
周贺丹几乎疯了一般扑向阿北,抱着孩子小小的身躯,失声尖叫。沈彻闻闻声赶来,跪在周贺丹身边,将妻儿护在怀中。
他回头看向小皇帝,顾不上什么君臣之道,死死抓住小皇帝的手腕,不断压抑着心中汹涌得几乎将人溺毙的情绪,开口问道:“陛下,二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小皇帝无辜地眨着眼睛,脸上流露出适当的恐惧和无措:“我,我就是来看看弟弟……我想抱抱他,但他动起来,我没有抱住。”
“那你为什么不叫太医呢,陛下?从床上这么矮的距离摔下来,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吗?摔疼了二殿下不会哭吗,为什么这么多奶娘宫女和太监,没有一个人听见二殿下在哭呢?”
小皇帝茫然地看着沈彻闻,给不出来任何解释。或者说,教他做这些事说这些话的人,根本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王叔,你捏得我好疼啊!”小皇帝嚎啕大哭起来。
而乐书和,也在宫人的告知下姗姗来迟。
他拍向死死抓着小皇帝手腕的沈彻闻,说道:“陛下年幼,二殿下的事是意外,没有人想这样的。”说完,将小皇帝护在了身后。
沈彻闻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小皇帝再小也是天子,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追究后果。即便是杀了自己的手足兄弟,也不会得到任何惩罚。
他能得到的,最多也不过是后世史书上的一笔。而这一笔,还有一句年幼意外作为开脱。甚至,大概率连这一笔也不会有。
毕竟,没人会为了一个早夭的皇子得罪帝王。
沈彻闻唯一能做的,只有利用摄政王的身份不断揽权争斗,等有朝一日能只手遮天的时候,废旧帝,拥新君。
然而这一切筹谋还没来得及开始,沈彻闻就带兵平乱,之后便回到了一切的开头,十九岁的沈彻闻来到了这个时空。
如今乐书音没死,沈彻闻似乎也不需要额外多做什么了。
沈彻闻听完一切,心中只觉得悲凉万分。
怪不得乐书音会说那些话,也怪不得周贺丹今晚的会是那样的反应,沈彻闻光是听沈天星描述当时的场景就已经在情绪崩溃边缘,更何况周贺丹是亲眼瞧见。
沈彻闻没有想到,他费劲心力改变的未来,会平添这样一道深入骨髓的血债。
他此刻,甚至连一句表述心境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他像是被人隔开了喉管,只是呼吸都觉得疼痛难耐。
为什么,他没见过阿北,却依然如此心痛。
“小王爷,我求你一定要救活他。”周贺丹不知道何时出来的,他站在廊下,单薄的里衣外只披了件外衫。
冷淡的月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沈彻闻能清晰看见他脸颊划过了一道银白,那是一滴新的眼泪。
“好,我无论如何,都一定救下阿北。”
“不会很难。”周贺丹说,“你让木偌瞳,或者瑶贵人,配出来一副药方,想办法提前让阿北病故,将他偷带出来。”
“不,不用那么麻烦,我有办法。”沈彻闻走近周贺丹,抱住他,许诺道,“去睡吧,明天一早,我会让你见到他。”
第42章 新成元年 来跟本王说说,安王辅的是哪……
次日一早, 沈彻闻是被猫叫声吵醒的。
天一热,猫都变懒了许多,成日窝在角落里动都不动,仔细算起来, 沈彻闻已经有好几天没见着这黑白两只祖宗。
他睁眼看了看身边的周贺丹, 周贺丹也明显听见了院子里的猫叫, 抱着肚子就要起身。
沈彻闻立刻上前把人扶起来,随后听见周贺丹说道:“不知怎么的,一早醒来,似乎一直记挂的什么东西突然一扫而空了,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你是不是又改变了一些事?”
沈彻闻想问是不是因为阿北的事,但又怕只是自己误会, 于是摇了摇头。
他昨晚入睡前想的是,如果未来真要面对老二朝他要孩子的事,无论如何都要拒绝。只要把过继这件事从源头掐断,阿北就不会遇到危险。
反正乐书音最初想过继的是个女儿,只要坚持阿北是男孩,态度强硬一些,乐书音说不定就会放弃。
他的孩子就该靠着祖上荫封无忧无虑过一辈子, 至于权力斗争, 有多远滚多远。
但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乐书音坚持要过继阿北呢?
沈彻闻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 因此也不敢随意提起阿北。
“外头怎么回事?”周贺丹朗声问道。
“爹爹, 弟弟在欺负墨汁。”阿南的声音传来,“我在阻止他。”
听见“弟弟”两个字,沈彻闻长舒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别闹了, 让墨汁自己玩,爹爹醒了,你们进来吧。”周贺丹说。
沈彻闻眼神不由自主往进门方向望去,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还衣衫不整地在床上,立刻慌张地跳下床套上外袍,飞速把腰带系起来。
周贺丹见他冒失的样子,笑道:“孩子要过来,你稳重一些。”
沈彻闻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周贺丹,忽然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现在不是什么表少爷,不用藏着掖着了,没必要听见阿南进来就这么慌,于是大喇喇地直接坐在了床边,忐忑又期待地往门外看。
只见阿南牵着一个走路还有些摇摆的小萝卜头就进来了。小萝卜头显然胡闹过,身上全是黑色的猫毛。
“爹爹,铃儿姐姐去打水了,过会帮他把身上清理干……”阿南刚进来就一本正经跟周贺丹汇报弟弟的情况,话音都没落,沈彻闻的面容就映入了阿南眼前。
阿南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一样揉了几下,随后嘴唇动了下,似乎是想唤声父亲,但喉间的呜咽抢先一步冒了出来。
但沈彻闻依旧是十九岁的那个,不知道二十九岁的自己面对这样的状况要怎么安抚儿子,用力回忆了记忆深处的父亲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仿照着朝两个孩子敞开怀抱。
阿北年龄太小了,什么生离死别失而复得通通不知道,见到沈彻闻也只是一味高兴,喊着“父亲”就要往前跑。
半步都没跑出去,阿北就发现自己后衣领被哥哥拽住了。
阿南一只手擦着眼角泪花,一边恶狠狠说道:“你身上这么脏,不要靠近床铺。”
阿北瘪瘪嘴:“阿北不脏,阿北,干净。哥哥,坏。”
阿南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才坏呢,你拽墨汁尾巴,墨汁好性子没跟你计较,你还追它。”
“我是跟墨汁玩。”阿北奶声奶气地辩解着。
沈彻闻听得想笑,转头看向身后还未下床的周贺丹,周贺丹眼睛都快笑成了缝。
沈彻闻嘴角勾起,突然觉得,救活阿北,是他穿越回来做的、仅次于给周贺丹解毒的、最成功的事。
虽然他今天与阿北是第一次见面,与阿南也没彻底熟悉,但他看着吵闹一团的孩子们,看着周贺丹含笑的眉眼,与他们一样感受到了久违的、家人间带给彼此的幸福。
沈彻闻用孩子能听得懂的话朝阿南解释自己没有死,夸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做得很好。
阿南坐在沈彻闻旁边,红着眼圈说:“父亲以后不要这样吓我们,爹爹难过了很久。”沈彻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跟他拉钩保证。
那边铃儿已经清理干净的阿北没脸没皮地爬到了床上,摸着周贺丹的肚子说:“我做哥哥,也能教训妹妹。”
阿南转头:“你没做错事,我为什么要教训你?”
阿北吐吐舌头:“你坏。”
阿南听罢起身佯装要打阿北,吓得阿北直往周贺丹怀里钻。
两个孩子没在这儿闹腾多久,阿南还要念书,阿北刚满三岁也已经开蒙,很快都被各自房里伺候的丫头带走了。
房间里恢复平静,沈彻闻有许多话想跟周贺丹说,但他一个字都没跟周贺丹讲。这样就好,周贺丹永远不需要知道阿北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亲兵在城外校场,昨夜沈天星连夜去找燕台意,两个人先行离京,去点好人马,只待沈彻闻出城后,就可即刻出发。
王府马车提前备好,沈彻闻与周贺丹洗漱完毕后就上了车。
照理说西平王府的马车,没人敢随便过问。但到城门的时候,守卫突然拦下了马车,将管事的校尉喊了过来。
校尉站在车窗边,朝周贺丹说:“周大人,安王走时吩咐了,您身子不好,除了特殊情况,还是不要随意出城。”上次西平王下葬,就是特殊情况。
沈彻闻与周贺丹对视一眼。时至今日周贺丹才知道,原来自己被乐书和变相软禁在了京城内。
仔细想想也是,西平王刚死,边境战局未平,乐书和拼尽全力拿到了这个烂摊子的掌控权,怎么好让周贺丹给他添乱。
沈彻闻毕竟还有一部分亲兵驻扎在城外校场,乐书和想来也是怕周贺丹反手带着亲兵攻破京城,给他来个清君侧。
周贺丹掀开车窗前的帘子,冷笑问道:“安王?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自然是听安王的。”校尉说,“如今安王辅政,我们也是听吩咐办事,大人莫要为难我们了。”
“哦?安王辅政?我怎么不知道?”沈彻闻一掀帘子直接走出了马车。
校尉瞧着死而复生的西平王,显然是吓了一跳。后面几个守卫更是跟见了鬼一样后退了好几步。
但校尉好歹是管事的,也见过不少大场面,眼珠一转就自己估摸出了一套前因后果,朝着沈彻闻谄媚行礼:“王爷竟还活着,小的不是在做梦吧?”
沈彻闻不打算跟他废话,继续追问道:“别转移话题,来跟本王说说,安王辅的是哪门子的政?”
“这……小人不知,小人糊涂。”校尉能屈能伸赶紧认错。
“现在西平王府的马车能不能出城?”
校尉赶紧打了个手势,让守卫们放行。
沈彻闻冷笑一声:“管好你的人,跟你们的嘴,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多说。否则等我秋后算账,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校尉连连称是。
马车顺利出城,周贺丹担忧问道:“你这时候露面当真稳妥?会不会咱们这边出城,那边就有人去给安王报信?”
沈彻闻听出来这是周贺丹嫌自己存不住气了。想来今日换成沈子鸣处理,必然不会贸然站出来。
但年轻气盛,自己不气盛,岂不是对不住现在的年龄?
“无所谓,乐书音敢让我带兵出城,必然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今天有人能把消息传递出京,燕台意这个统领也用不着做了。”沈彻闻笑笑,脸上的笑容看着有些邪气。
马车出京后沈天星便已在必经之地候着,将车夫换下,带他们与大部队会和。
“王爷,王妃,一切妥当,已派探子确定了安王一行如今所在位置,今日便能见到。”
“乐书和一行有多少人?”沈彻闻问。
“估摸着有五十余人。”
乐书和带兵出征,自然不可能浩浩荡荡带着几万人马直接回来。军队部分原地驻扎,部分回到各自营地。
更何况,在乐书和的视角里,乐书音和沈彻闻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皇子里剩的那个乐书景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滩,京中几乎已经完全没有威胁。
他现在要做的是最快速度赶回京城,享受他好容易得到的胜利果实,身边自然只需留下精锐贴身保护即可。
沈彻闻一行则带了三百精兵,乐书和方不是对手。
与亲兵会合后,沈彻闻走出马车,与沈天星交换了位置,让沈天星在车厢内随身保护周贺丹安全,另一个信得过的亲信前来驾车,自己拿了佩剑上马走到人群面前。
为了防止沈彻闻突然复活对将士们造成过大冲击,沈天星前一晚已跟这些人通过气,这些亲兵倒没有对沈彻闻的突然出现产生太大情绪波动,只是每个人表情看起来都很高兴。
“安王谋逆犯上,所作所为沈大人想必已经给各位兄弟们说了。”沈彻闻勒着缰绳,让马停在了将士们面前,“天佑我大燕,先帝乃真龙天子,一早识破了贼人诡计,才有诈死之计。如今,轮到咱们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沈彻闻一派豪言壮语,把亲兵们的士气拔到了最高。此次行动机密,士兵们不能呼喊,所有人都将手中兵器高举,以示自己忠君爱国的决心。
沈彻闻忽又一挑眉,玩笑似的说道:“今儿王妃可跟着呢,兄弟几个可拿出来真本事,别让本王在媳妇儿面前跌了份。”
第43章 新成元年 小王爷觉得,凭我一个人就能……
乐书和带的人马本来就少,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沈彻闻偷袭在先,一众人马很快就被捉拿。
沈彻闻亲自把乐书和给五花大绑包成了粽子。
看到死而复生的沈彻闻,乐书和先是吃惊, 随后大笑起来, 指着沈彻闻说道:“沈彻闻, 我一心为国,抗下你留的烂摊子,平定西境之乱,没想到你却根本没死,为争权夺利暗害有功之臣!”
“有功之臣?你我二人,谁忠谁奸, 待回京后自有分辨。”
“当年先帝死因蹊跷,满京城都传是你弑君夺位,只有我一个人支持力保你,相信你的人品。没想到竟是我引狼入室。”
“你还好意思提先帝?不,不对,不是先帝……是皇帝陛下。”沈彻闻冷笑起来。他与乐书和交游十数载,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夺权不成反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的丑态。他竟被这样的人一直蒙骗, 甚至一度引为知己。
沈彻闻竟一时说不好, 自己此刻笑的是乐书和颠倒黑白,还是在笑曾经自己的天真愚蠢。
乐书和听罢猜到了什么, 脸上的神情明显一僵, 随后喃喃否定道:“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没死,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毕竟人心难测。”
“你是说,我被背叛了?”乐书和睁大眼睛, 眼神里有一种野兽穷途末路之际的癫狂。
“谁知道呢。”沈彻闻并不正面回答他,“等你回到京城,自然会有答案。”
“你骗我,你想套我的话?”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
确实是乐书和咎由自取。木偌瞳与他共同利益,现阶段仍是他最坚固的联盟之一。如果乐书和没有急慌慌把利刃刺向盟友,木偌瞳不会轻易选择背叛。
虽然沈彻闻相信,即便没有木偌瞳的协助,他们也能用别的办法避免掉来自乐书和方的暗害,但木偌瞳的投效,毫无疑问,大幅度缩短了他们处理一切的时间,让沈彻闻今时今刻能站在这里。
“我什么都没做过,你血口喷人。”乐书和还在垂死挣扎。
听着他这种什么用处都没有的辩解,沈彻闻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污名火,抓住乐书和衣领,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你什么都没做过?毒害陛下,暗杀我,哪一件不是你的手笔?恐怕连当初太子的事,都是你干的吧!”
听见太子两个字,乐书和大笑起来:“太子?乐书乾?哈哈哈哈,沈彻闻,你个蠢货!”
“你……”沈彻闻刚想继续追问,却见周贺丹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沈彻闻一把丢开乐书和,走到周贺丹面前:“这里危险,谁知道他还有什么阴招,你还是先回马车上去。”
周贺丹托着后腰,温和说道:“没关系,我知道轻重。”
话落他瞥了乐书和一眼,走近冲他露了个微笑:“安王殿下,事到如今,何必要做困兽之斗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清楚。你老老实实把一切交代了,陛下至少会留你性命……除了宫里那位,你还有两个孩子吧,可怜了……还有冯太妃,一把年纪,更可怜。”
听到周贺丹拿全家性命威胁,乐书和身上的一股劲儿突然就落了下去,认命似的低下了头。
沈彻闻皱眉,追问道:“你刚刚什么意思,书乾哥怎么了?”
乐书和重新抬头,看着沈彻闻,又看了眼周贺丹,冷笑了一声,随后再怎么问,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周贺丹安慰道:“没关系,不急这一时。等回了京,陛下会好好审问,该吐出来的,一个字都不会少。”
沈彻闻也不再坚持。
“收队,回去吧。”沈彻闻转身朝周围亲兵们说道。
在他转身瞬间,沈彻闻突然听到箭尾划过树叶的声音,猛地回身,发现一支冷箭朝自己的方向射丨来。
而后,一群隐藏在树林里的精锐持刀朝他们冲来。
沈彻闻下意识抽出唐刀,略一闪身,在箭划过自己面前的瞬间抬刀把箭身劈成两半,随后将周贺丹死死护在怀里。
数不清的蒙面人朝他们冲来,沈彻闻随手解决了几个,但因为一只手要护着周贺丹,不断变换方向,身上也受了不少伤。
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周贺丹突然挣脱开来,弯身从一个已倒地的刺客手上夺过一把刀,朝试图从背后偷袭沈彻闻的刺客胸口就是一刺。
对方毫无防备地到底,温热的血喷了周贺丹半张脸。
沈彻闻看向周贺丹妖冶的脸颊,诧异问道:“你会武?”
“家传,不过生疏了。”周贺丹护着肚子,说话间连抹了几人脖子,“别分心,把背后交给我。”
沈彻闻当然不肯,但目光往旁边一瞥,看见有刺客正趁乱靠近乐书和,打算给他松绑。
沈彻闻拿起唐刀,对着那刺客后脊丢去,而后边弯身捡起刺客的刀,边朝周贺丹说:“不要逞强,你和孩子都很重要。”
周贺丹莞尔道:“我的小王爷,你也很重要。”
打算营救乐书和的刺客被利刃穿心而过。
但捆绑乐书和的绳子已经斩断,乐书和胡乱扯掉绳子,起身就想逃。沈彻闻想去追,却不敢离开周贺丹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乐书和往树林深处逃。
“沈天星,抓住他!”沈彻闻爆喝一声,沈天星转身追去。
这帮刺客毕竟只是来救乐书和,见乐书和跑了也无心恋战,迅速朝沈天星离开的方向退去。
沈彻闻暗道不好,沈天星一个人势单力薄,自己让他去追乐书和反倒是害了他,于是立刻喊道:“留两个武艺高强的护着王妃,其他人跟我一起追。”
跑出去大约几百尺,沈彻闻终于看见了乐书和、去追他的沈天星、那群刺客,以及燕台意。
沈彻闻松了口气:“既然有后手,为什么不早出现?”
燕台意拍了拍手上尘土,随意往已经昏迷的乐书和身上踢去,说道:“这不是怕王爷多心,以为我不信你吗?再者,这小子有后手,咱们也得布后手,这才叫公平对不对?”
反正燕台意素来能言善辩,怎么说都有理,此番能把乐书和抓住,已是皆大欢喜,沈彻闻也不介意他没有一早告知自己全部计划。
沈彻闻带队折返回原本营地,当即开始让人清点伤亡和俘虏情况,随后目光去找周贺丹的身影。
方才留在此处的士兵说道:“回王爷,王妃上马车了。”
沈彻闻闻言快速跳上马车,看见周贺丹手按在肚子上急促喘着。
沈彻闻吓了一跳,赶紧去摸他肚子,问:“是不是刚才动了胎气?”
“算不上,就是闹腾得厉害。”周贺丹闭上眼,靠在沈彻闻肩头,“月份大了,再动这么厉害,我也吃不消。”
沈彻闻想了想说:“这么辛苦,以后不要生了好不好?”
周贺丹抬眼看向沈彻闻,似笑非笑说道:“怎么,小王爷觉得,凭我一个人就能怀上孩子?”
沈彻闻唰一下红了脸:“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要是不想要,就少折腾我几次。”
沈彻闻又羞又愧:“可,可能,没忍住吧。”
周贺丹噗嗤笑了:“没怨你的意思,我也很喜欢的。”
沈彻闻脸更是涨得通红。他目前的情况来说,几乎可以等同于毫无经验,对房中事仍旧讳莫如深,怎么也想不通周贺丹为什么可以这么坦荡。
实在听不下去周贺丹这些话,沈彻闻干脆掩耳盗铃转移话题,突然想起周贺丹刚刚拿刀的身形,问道:“刚刚场面混乱,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习武?”
“我说了呀,是家传。”周贺丹笑笑。
沈彻闻不仅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解开困惑,反而疑惑越发深了。仔细想想,他只知道周贺丹出身青楼,但他被卖进青楼前来自哪里,沈彻闻竟一无所知。他甚至没想过要问问。
“能给我讲讲你的出身吗?你双亲还在世吗?还有没有弟兄姐妹?”
周贺丹摇头,沈彻闻没看懂他是不想聊这些事,还是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但这种情形下,沈彻闻显然不太方便追问,只能等待周贺丹再继续往后说。
周贺丹似乎斟酌了许久,笑起来说道:“我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呢。国破家亡,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无外乎是这样而已。我家里的故事,和那些前齐遗老遗少,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比较倒霉,被曾经家里的下人背叛了,才进了风尘地。”
原来周贺丹是前朝遗民,怪不得……怪不得他虽然出身青楼,却颇通文章,甚至可以让乐书音把太子交给他教导。
“不一样。”沈彻闻开口说。
“什么?”周贺丹问。
“你家里的故事,和其他家族的,不一样。每个家族的血泪,都不一样。”
周贺丹冷笑:“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怎么不一样?”确实不一样,他周家只是更倒霉而已,不是随王朝一起倾覆,而是倒在了王朝之前。
也正因此,他们比其他家族更惨烈。
因为捅向家族的刀子,是来自昔日同袍的。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红楼梦》
第44章 庶安五年 我认了,我就是喜欢周贺丹,……
有燕台意看守着, 沈彻闻当天再没能和乐书和有任何接触。他还有很多话想问他,特别是关于太子的。
目前想救下太子,最快速的办法就是乐书和交代他当初是怎么害的太子,从而提前开始防备。
但沈彻闻没能抓住逼问乐书和的时机, 再贸然找他只会引人注目, 于是只能寻找下次机会。
乐书和被带走关押, 小皇帝被废,乐书音重新出现在朝堂上,顺便还帮西平王“复活”了。
新成元年如同一场醉酒后的梦魇,也像一场中途散场的闹剧,在意料之外到来,急匆匆地落下了帷幕。
沈彻闻在围剿乐书和的行动中受了伤, 乐书音特许他在家养伤,沈彻闻因此无所事事,但与他相反,周贺丹变得很忙。
沈彻闻不太明白,自己只是受了一些刀伤,并不碍事,乐书音却让他呆在府里。周贺丹怀着孩子, 眼看着就要生了, 乐书音却一直在让他处理乐书和一党的扫尾工作。
就好像……沈彻闻是个外人,周贺丹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虽然沈彻闻确实算彻头彻尾的太子党, 但被人防备着的感觉, 说到底并不怎么样。
主要还是沈彻闻接触不到乐书和,干着急。
他询问过周贺丹,得到的回复都是乐书音会处理。终于,沈彻闻忍不住, 朝周贺丹质问:“是不是你们根本不打算管太子的事?”
周贺丹朝他笑笑,透过周贺丹的眼神,沈彻闻看到了一丝冷意。他说:“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沈彻闻不解,什么叫做很好?
太子蒙冤而死,怎么会好呢?
“不,周贺丹,我们不是说好了,先救乐书音,再救书乾哥吗?!是不是未来变动,你不记得了?乐书音死了,是我救回来的。”按理说周贺丹不应该忘掉这些,毕竟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没有过变动,但沈彻闻着急起来,顾不上太多。
周贺丹还是笑着:“小王爷,不管现在发生的事有没有改变过,我想,我们应该没有说好要救太子的事。”
沈彻闻顿时心如死灰,他仔细回忆了起来,似乎周贺丹确实没有答应过要一起调查太子的事。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周贺丹走进沈彻闻,靠在他身前,耳语道:“再说,如果救了太子,陛下就不会登基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书音吗,难道不想你的书音做皇帝吗?”
他不喜欢乐书音,也不想乐书音做皇帝。
这个念头几乎在周贺丹的问题出口的瞬间就浮现在了沈彻闻脑海里。
沈彻闻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乐书音做皇帝,在他心里这个位置一直是书乾哥的,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但自己不喜欢乐书音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沈彻闻出了一身冷汗。
不喜欢乐书音?为什么呢?
如果不喜欢乐书音,那么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呢?
有个恶魔般的低语声开始在沈彻闻脑内徘徊。
你知道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只是不敢面对。
周贺丹脸上的笑意始终挂着。
沈彻闻又开始觉得他像条蛇,一条毒蛇企图用笑容麻痹猎物的毒蛇。
我认了。
沈彻闻想。
我就是喜欢周贺丹,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
喜欢上了未婚夫的情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沈彻闻就足以把它碎尸万段。
但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对,将本该早已死无全尸的欲念催化膨胀,沈彻闻再骗不了自己。
但现在并不是剖析感情的好时机,沈彻闻执拗地说道:“乐书音,他和我一样,都是在书乾哥身边长大的。他应该也不会希望,书乾哥不在吧?”
“小王爷,你还小,把事情想得太天真。”周贺丹说,“谁会嫌权力少呢?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蠢兮兮,拿到了最高的权力,竟然放弃掉,想用它换亲朋的清白。”
沈彻闻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如果没有这次偶然穿越,他应该会假死调查清楚一切,处理掉乐书和,把不堪大用的小皇帝当做傀儡,一辈子权倾天下。
但沈彻闻就是那么蠢兮兮。
十九岁的他完全没有看到自己掌控了多少权柄,一腔热血想救乐书音和乐书乾。
最要命的是,二十九岁的他竟然把年轻自己的想法付诸了行动,配合着步调真救下了乐书音。
“我不蠢。”沈彻闻说,“我只是觉得,好人应该有好报,好人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好人?”周贺丹冷笑,不知道是在嘲讽沈彻闻竟能把皇帝的孩子们简单定义为好人,还是在嘲讽沈彻闻竟相信好人有好报这句话。
沈彻闻顿时觉得很悲伤。
他原本以为,自己和周贺丹是一条战线的人。
他天真得觉得,周贺丹与自己有一样的目标。
但可笑的是,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想让二皇子和太子都沉冤得雪,恢复到他们应有的人生轨迹上去,但周贺丹只是想救回二皇子。
他是二皇子的人,从始至终。
沈彻闻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二十九岁的沈子鸣信里不让自己告诉乐书音关于穿越的事。因为一旦说了,乐书音很大概率会想方设法阻止调查……乐书音不会放弃权柄。
“小王爷,有些事,你现在可能想不明白,但这里有得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周贺丹说完就要离开。
沈彻闻抓住周贺丹的衣袖,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周贺丹停下脚步,等待着沈彻闻的问题。
“荷花糕到底意味着什么?”
“荷花糕?怎么还惦记着这个。”周贺丹轻笑起来,“你是我的夫君,能说的话,我都会对你说……算了,我只能告诉你,等你搞清楚荷花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帮你救太子了。”
沈彻闻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周贺丹走掉。
沈彻闻六神无主起来,如果连周贺丹都与自己不在同一阵营当中,那自己应该去相信谁?
难道自己查清真相的想法当真不对?
他突然想起来,跑去书房,打开锦盒,试图跨越时空找到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肯定。
但二十九岁的沈子鸣什么都没留给他。
沈彻闻浑浑噩噩地合上锦盒,陷入茫然。
他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周贺丹,也不想独自一人回到空落落的主院,于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两个孩子的院子。
侍奉的丫鬟说,阿北在午睡,阿南在温书。
“我去看看,不必通传。”沈彻闻说。
“是。”丫鬟说,“王爷来得巧,王妃也在。”
沈彻闻再次迟疑起来,担心他会控制不住与周贺丹当着孩子的面吵起来。但沈彻闻还是咬咬牙走到了廊下。
夏天为了清凉,窗子上糊的纱也薄如蝉翼,沈彻闻站在窗边,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周贺丹坐在阿南的书案前。他的肚子已经很大,以至于坐下的时候腿会分开。夏季轻薄的纱衣将腰腹勾勒出一个圆隆的弧度,沉甸甸坠着,像成熟的果实。
“爹爹,这个字我总是写不好看。先生说,其他字都好,唯独‘青’字,我写出来,总像被人扒了筋骨。”
周贺丹抱着肚子起身:“爹爹试试看。”他拿起笔,又重新坐了回去,在纸上落了笔。
沈彻闻有点想看周贺丹写的字是什么样子,仔细想想,自己似乎还从未见过。
但他知道,此刻自己如果出现,周贺丹与阿南难得的独处时间必然会被打扰,继续站在廊下偷看。
“哈哈,原来爹爹也写不好‘青’字。”阿南踮起脚尖,虚虚地趴在周贺丹肩头。
周贺丹依旧坐在椅子上,微微侧了头,将自己的脸与阿南的脸贴到一起。
“对,爹爹也写不好这个字。以前有人握着爹爹的手,一遍一遍教过爹爹,但爹爹有点笨,始终没有学会。”
“爹爹,你哭了吗?”阿南感觉到自己脸上有水,立刻起身去瞧周贺丹的脸。怎么会因为写不好字就哭呢?是自己让爹爹不高兴了吗?
周贺丹拿衣袖在脸上迅速擦了下,欲盖弥彰道:“爹爹怎么会哭呢?是夏天流的汗。”
阿南不知道相信了没有,坚持说道:“爹爹你不要哭,你哭了,妹妹会闹你。父亲现在回来了,我们又跟以前一样。”
周贺丹手放在肚子上说:“妹妹没有闹我,所以爹爹没哭。”
沈彻闻默默转身走出院子。他知道周贺丹肯定是哭了,却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仔细想想,自己对周贺丹知道得太少了。
沦落风尘前他从哪来,怎么遇到二皇子,怎么嫁到西平王府,又怎么一步步成为手里握着实权的皇帝心腹,这些沈彻闻通通不知道。
其他的问题一时半刻都解答不了,但周贺丹是怎么嫁到王府的,问沈天星就可以得到答案。
之前沈彻闻虽然对这个问题好奇,却并不十分在意,或者说强迫着自己不去在意。沈天星也没有好好回答他,看热闹似的卖关子,说他以后自己会知道。
但现在沈彻闻知道,过去一旦发生大变动,一些事情或许不会再发生了。想到此处,沈彻闻有些慌,生怕自己和周贺丹最初在一起的原因会没人记得,于是更快步走到沈天星院子。
“王爷,你身上伤还没好,在府里这么慌慌张张做什么?”沈天星问。
沈彻闻急切问道:“告诉我,当初我到底为什么会主动求陛下改掉和二皇子的婚约,跟周贺丹成亲?”
沈彻闻了解自己,他自诩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在不知道阿南存在的前提下,无论自己对周贺丹抱有怎样的妄念,都不可能主动放弃掉守护乐书音的责任。
沈天星见沈彻闻这么急切,又如此一本正经,也不再像从前一样跟他卖关子。
其实很多事情,都只是当事人的一念之间。他不跟沈彻闻明说,是怕沈彻闻提前知道了未来,改了当时的离奇念头,与周贺丹错过彼此。
沈天星叹气道:“我的爷,其实当年不是你先跟先帝提的要改婚约,是陛下提的。他跟先帝说,自己跟你一样都是上面的,没办法做下面的,你们解决不掉这个矛盾,注定成不了亲。”
第45章 庶安五年 乐书景,你为什么让人把我推……
沈彻闻被沈天星一句话给弄懵了。
什么叫, 做不了下面的?
对,乐书音跟周贺丹有一腿的话,他肯定要做上面,但这不一样。玩小倌跟成亲, 能是一回事吗?
毕竟养小倌被搞大了肚子, 绝对会让家族蒙羞,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自己在下面。所以养小倌是上是下,本来就不作数。
沈天星挠挠头:“王爷别看我,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沈彻闻没跟乐书音聊到过这么细致的话题。但小时候圣上问过他,愿不愿意替自己保护书音一辈子,沈彻闻点头了, 因此理所当然一直认为乐书音是下面的。
其实在沈彻闻看来,如果是真心喜欢彼此,谁上谁下这种事都无所谓……但乐书音只想在上面这件事,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冲击。
“然后呢?”沈彻闻问,“他用这种理由要退婚,陛下能愿意?”如果陛下会因为区区位置问题就放弃赐婚,那他们的婚约可能早就被退了。
但陛下不会的。因为沈彻闻和乐书音的婚约, 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长辈戏语……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是, 但随着两家身份与地位的转变,这桩联姻产生了政丨治意义。
这当中弯弯绕绕有些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沈家的兵权可以让冯家忌惮, 使老二与老三达成一种微妙平衡,同时令沈彻闻与太子不再是密不可分的同盟,防止太子过早拥有效忠自己的军队。
至于皇帝后来给老三的赐婚,沈彻闻理解为是对乐书和势力的加码, 更是对乐书音的警告,警告他如果再不接受这场婚约,他将彻底失去与老三竞争的资本。
沈彻闻讨厌这些弯弯绕绕,更不喜欢将婚姻当做筹码,因此从根本上忽略这场婚约的隐含意义,愿意把它当成长辈们情谊的象征。
“先帝当时没表态,但事情传到了你的耳朵里。”说到这里,沈天星开始欲言又止。
沈彻闻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问道:“所以我当时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沈天星又像憋不住似的,噗嗤挤出声笑来,“你就是,吵着说陛下不想跟你成亲,不就是为了周贺丹,大不了鱼死网破,你娶不到陛下,陛下也休想娶到,所以直接冲进了宫,说你心有所属,求先帝把,把周贺丹……赐婚给你。”
沈天星跟在沈彻闻身边这么多年,始终没想明白这件事的逻辑到哪。他甚至不能确定,当时沈彻闻着急进宫让皇帝把周贺丹赐给自己,到底是气疯了在报复,还是终于找到了个能合理娶到周贺丹的机会迫不及待了。
沈天星的话如同一道闪电,直直劈向沈彻闻天灵盖。
竟,竟然真是自己跑去求的赐婚……那群砸灵堂的官员们没说错,真是自己把乐书音跟周贺丹拆散了。
拆得好。
沈彻闻磨着后槽牙。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那么行动力超群。
“陛下同意了?”
“昂。先帝看你怪可怜,毕竟他儿子把你甩了。而且周贺丹当时对外身份是陛下府邸幕僚,而且陛下又想办法把他认成了结义兄弟,总之也没人敢提他之前的身份,你也算是,比较顺利就娶到了王妃。”
不,不对。
沈彻闻想。
沈天星只看到了表象,没有察觉到皇帝松口的真正原因。
皇帝之所以松口,是他们父子间各退了一步。皇帝同意了在二皇子与西平王借助婚姻达成同盟的前提下,不必由乐书音亲自成这个亲。乐书音也用认义弟的行为,告诉了皇帝他会努力与西平王成为坚不可摧的盟友,让沈彻闻不至于过早倒向太子。
但是……如果自己没有主动提出要娶周贺丹这件事,乐书音该如何破局?
“所以我跟周贺丹成亲,完全没有考虑过阿南的因素?”沈彻闻问。他当时还以为周贺丹是利用阿南逼自己对他负责呢。
“世子他,是成亲第二天,你在王妃的嫁妆里发现的。”沈天星说。
沈彻闻合理推论了一下新婚第二日,自己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小萝卜头的场面。他大概能感受到自己当时的震惊。
以周贺丹的性格,应该不会主动告知自己阿南的身份,估计自己调查了许久,才确定这小家伙到底是谁。
成亲后,他们应当过了一段表面相敬如宾,实则相看两厌谁也不愿意低头的日子,但一切都随着太子出事陡然改变。
被关在王府里的一家人,在艰苦的环境里开始逐渐敞开心扉了解彼此。或许周贺丹和阿南的存在,救赎了彼时绝望又自责的自己,他们拖拽着自己走出了泥潭。
但如果太子没有出事,圈禁王府后的事都不会发生。沈彻闻不能确定,如果没有了共患难的经历,他和周贺丹能不能再次相爱。
但无论如何……
“我想救书乾哥。”沈彻闻说。他想,应该相信自己,可以用更美好的记忆覆盖掉那段往事。周贺丹能爱上自己一次,就能爱上第二次。
沈天星闻言脸色也变了,一脸认真地问道:“这件事你告诉王妃了吧?”
沈彻闻点头。
“那王妃是怎么说的?”
“他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沈天星:“我想也是。太子活了,陛下就不是陛下了。王妃他应当,更想让现在的陛下做皇帝。”
“但……沈天星,我也不知道,周贺丹说我蠢。他说如果我聪明,就不会救乐书音。但我救下了他,我并不后悔。我只是想救下所有人。”沈彻闻说,“可周贺丹的态度,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这样就已经很好,天下太平,朝堂一心,阿北也好好的,或许书乾哥做皇帝,做得不会有书音好。”
“王爷,这种事,我也没办法给出什么意见。我是王爷的剑,王爷指哪里,我的剑锋就刺向哪里,我没办法替王爷判断方向。”
沈彻闻头垂下来,或许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愿意肯定他所作所为都值得的盟友,让他确信自己并非孤身奋战。
“那沈天星,你知不知道荷花糕有什么含义?”
“荷花糕?”
“算了。”沈彻闻说。
“王爷不如去问问康王?”
“老四?他知道荷花糕?”沈彻闻满怀期待地看向沈天星。
“不是。”沈天星说,“我是想,或许康王和王爷一样,都希望救下太子。”
沈彻闻像被点醒了一般,快速让沈天星去牵马,他要去见乐书和。
他总觉得乐书景还是曾经那个十岁小孩,下意识忽略了他也已经长大,甚至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再年长一岁。
随着过去发生变动,乐书景忘记了他救过周贺丹的事,与沈彻闻上一次相见的记忆,还停留在乐书音生辰当天沈彻闻打了他一巴掌上。
因此看见沈彻闻,根本没什么好脸色。
“西平王现在勤王救驾,可是一等一的功臣。怎么无事登我这三宝殿?”乐书景阴阳怪气地问道。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想办法救书乾哥?”
听到乐书乾的名字后,乐书景终于收起了那副谁都欠他二百两银子的尊容,沉下脸来,让下人去拿酒,指着屋顶让沈彻闻跟他上去。
沈彻闻习武之人,拎着酒壶上屋顶也不过是两步的事,他跃上屋脊,然后看着乐书景扶着梯子吭哧吭哧爬上来。
坐下后,乐书景一言不发,先灌了自己半坛酒。似乎是拿酒壮胆后,乐书景才看向沈彻闻问道:“说吧,你打算怎么救。”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救?”
“需要问?书乾哥这样的人,不该是这种结局。我侄子天生聪慧,大嫂人也宽和善良,现在却沦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东宫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不该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死无葬身之地。”乐书景越说情绪越在失控的边缘,“难道你还犹豫?我大哥真是白养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