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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浮生 丹青允 23447 字 10天前

万箭齐发。

寂临渊本能地转身将她护在身下,用身体罩住祝之渔的瞬间,背后皮肉裂开的闷响声不断。

滚热的血喷溅在雪地上。

箭尖穿透喉咙,少年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血泊中。

视野中的漫天白雪渐渐晕染成血红色,寂临渊恍惚间看到了姑苏城那片杏花林。

那是他同祝之渔第一次相见,遭人追杀的少年冒然闯入,同花海中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她说,他来自她的过去,她来自他的未来。

寂临渊数不清有多少箭矢穿透身体,只记得最后把祝之渔的脸护在胸口,后背插满的箭杆在风雪中晃成一片。

血从少年嘴角溢出,他的躯体越来越冷,比飞雪还刺骨。

祝之渔摸索着握住寂临渊已经冰冷的手,忍不住流泪。

世事无常,重来一次,她还是无法改变寂临渊的结局。

“别哭啊,”少年倏然慌了神,嗓音哑得不成样子:“看见你落泪,比箭矢扎进心脏还要痛。”

“我不想这样,”祝之渔失声哭泣,“我从未想过要让你重蹈覆辙再去堕入鬼道。”

寂临渊用最后的力气帮她擦拭眼泪,“可若是轮回转世,下辈子再也寻不到你了。”

他伸出指尖,蘸血在祝之渔手腕上划出一道同心缕的痕迹:“堕鬼后我会忘了一切……听闻这样便能找到你了……同心缕的说辞虽然虚无缥缈,但好歹给我留个念想……”

活人堕鬼,强行撕扯生魂自肉.身中剥离而出,三魂七魄皆会被撕碎,前尘记忆也会随魂魄而破碎。

遗忘比毁灭更为痛苦。

“我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寂临渊垂眸流泪,“想回去吗,我送你回家。”

鹅毛大雪纷飞,天地骤然剧烈震动。

时空开始崩裂。

少年万箭穿身倒在血泊中:

“去吧,去到他身边,他比我强大,一定可以护住你……”

第96章 小渔的身份揭晓

阴风怒号,鬼气翻涌。

时空开始崩塌。

墨发被风雪吹散,寂临渊衣裳寸寸碎裂,胸膛蔓延开妖异的脉络,缓缓显现出咒文。

大地在脚下哀鸣。

鬼气侵蚀经脉,祝之渔清晰听见少年的脊骨一节节发出破裂声。

赤红的蛇形图腾自胸膛爬上脖颈,符咒在皮肤间涌动,似活物般啃噬他的身躯。

“不要看。”寂临渊僵硬地抽出血痕斑斑的手,用干净的掌心覆上少女的眼眸。

他的声音透着哄孩子般的温柔:“很快就结束了。”

祝之渔拼命摇头,眼泪一滴接一滴砸在他的手掌。

雪地腾起磅礴鬼气,似洪水咆哮,带着不可抵抗的威力倾泻而下。

天穹开始崩裂,祝之渔听见了万鬼同哭的嘶吼。

电闪雷鸣,照出少年支离破碎的身影。

寂临渊长发铺开在血泊中,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

漫天飘飞的大雪突然静止。

时空裂隙在雷暴中豁然洞开,寂临渊用最后一丝力气把少女推入光晕。

“回家吧。”他染血的唇瓣无声开合。

“你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走……”祝之渔拼命去抓寂临渊扬起的衣角,却只握住一把浸染血水的积雪。

身后传来山河倾塌的轰鸣。

世界在坍塌,堕鬼者以血肉为祭,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撕裂时空壁垒,送祝之渔回家。

祝之渔回头时,望见寂临渊倒在血泊里的身躯化为飞灰,在风雪中消散。

“遇你三生有幸,只可惜,我来迟了……”

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血字逐渐消融:

“活下去。”

“寂临渊!”狂风扑面,祝之渔嘶声呼喊他的名字。

哭喊声裹挟难以消解的怨愤充斥天地,穿透逆向流动的时间长河。

鬼域洞房花烛,忘川河渡千年的等待,未央宫万鬼齐悲,姑苏城杏花林初见与重逢,下山历练,宗门拜师学艺,重回天镜宗……

祝之渔眼前走马观花般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记忆突兀地定格在原身祝虞回到天镜宗那一天。

惊雷劈开天幕,虚弱的少女站在登仙阶最底层。

雨水打湿她的面颊,少女仰起脸,望向高不可攀的玉阶尽头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天镜宗。

再往前……

再往前,原身祝虞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了。

可是逆向的时间长河仍在飞速流动。

“我是谁……我是谁……”

“我不是祝虞,我明明来自另一个世界……”

头痛欲裂,祝之渔突然捂住脑袋,泪流满面。

“我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遗忘了过去,只剩未来的可怜人。

祝之渔放声大哭,封印已久的记忆如洪水,汹涌破闸而出。

耳畔响起淙淙清越的溪流声。

“呀,这是谁家的孩子,怎的被扔进了水里!”

一双毛茸茸的手臂伸出河里,捞出篮筐。

“老狼,你过来看看!这孩子还能活么?”

“我看悬乎,初春的河水冷得刺骨,这小婴孩的嘴唇都冻青了,手也冰冷。”

“死了正好,今儿的晚饭有着落了。几十年没开过荤了,老子吃素吃得都忘了自己是妖了。走,抱着襁褓带回村里。”

模糊的场景渐渐变为村居里的小屋。

“婆娘,婆娘?”狼妖疾声呼喊,“这奶娃娃的脸色怎么突然间缓和过来了?”

“我……我给她渡了两分妖力,”女人局促不安地揣着手,说话磕磕绊绊,“这不是为了口感好么,吃活的更新鲜。”

“婆娘,锅里是你烧的水?这也忒舒适了吧。”

“你是要烧汤煮了她,还是打算给她洗个温水澡?”

狼妖倚着灶台,眸色沉沉:“婆娘,敞开门户说句真心话,你是不是舍不得吃了她?”

“我……我……”兔妖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襁褓里咿咿呀呀笑着的女婴,渐渐红了眼眶。

“哭什么,”狼妖走过来,取出巾帕帮她擦泪:“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跟我还这么见外。”

“老狼,”女人握住夫婿的手,犹豫着倾吐心声:“咱们别吃她了吧。”

“横竖这些年吃素吃习惯了,也不馋这一顿。”*

狼妖回身望了那婴孩一眼,重重叹息:“你心里作何打算?仍将她送回溪畔,漂流而下?”

女人垂下脑袋,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想把她留下来,你我无子,就把她当作咱们自己的孩子养,排遣寂寞。”

“你,收留她?”狼妖震惊,“你可是妖啊,她是人类的孩子!神鬼妖人界限分明,人族与妖族势不两立,你将她养大了,以后她该如何自处?”

狼妖神情愈发沉重:“若是将来她知晓了自己身份,是抛弃我们回归人族?还是不伦不类继续留在妖族?”

“可是她的生身父母已经抛弃她了,若是我们再将这孩子丢回溪畔,她冻毙于倒春寒,或是溺水而亡,又当如何是好?”

兔妖于心不忍,伸出手臂缓缓抱起婴孩:“昨夜里我梦见了女娲娘娘,她说你我心思虔诚,多年来从未再铸过错,已积下不俗功德。今日我一见到这孩子,便觉与她十分投缘,想来娲皇娘娘看你我孤苦,便将她赐给你我了呢。”

她颠动臂膀,摇晃着襁褓。

“老狼,你看,”兔妖仰起脸,眼中闪烁着泪光:“快看,她在对我笑呢。”

***

***

婴孩被妖族夫妻收留下来,养在聚居的村落。

“多好的孩子啊,长得白生生的,这小脸蛋呀,嫩得跟豆腐花似的。”

隔壁来的狐妖一边夸着孩子漂亮,一边馋得直流口水。

“秃毛老狐狸,不许对我家孩子动歪脑筋!”兔妖抱起襁褓,一手抄起篱笆旁的扫帚赶客。

“嫂嫂息怒,嫂嫂息怒。”狐妖哀叫着连声求饶,抹去口水,“是我冒犯了小侄女,我向小侄女赔罪。”

他掐诀攒足了劲,身后嘭嘭变出赤红的狐尾。

狐妖甩出尾巴,卷起襁褓轻轻摇晃:“小乖乖,这个摇篮你还满意么?”

婴孩咯咯笑着,小脸漾开的笑容比蜜糖还要甜,直钻入众妖心里。

她可是村居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类婴孩,妖族对她宝贝得不得了,每日争抢着踊跃表现,轮番来逗她笑。

在这里,异族之间的隔阂无形消融,妖族与人类女孩和谐共处。

祝之渔的童年很忙碌。逗她、陪她玩的妖怪队伍从家门口排到了村头,每日不是抚摸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就是薅狐狸尾巴。

隔壁老狐本就秃毛的尾巴更秃了。

呀呀学语时,人类幼崽学会的第一句不是爹爹,也不是娘亲,而是张开小嘴,跟着狼妖字正腔圆地发出一声:

“嗷呜~”

“我捶死你,”兔妖忿忿走过来,抬手一巴掌扇在狼妖脸上:“好好的孩子让你给带成什么样子了!”

“啪,啪啪。”人类幼崽拍着肉嘟嘟的小手,好奇地跟着兔妖学打巴掌。

“这孩子聪明,有悟性。”狐狸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怀里哄。

“对了,你们夫妻还未给这小丫头取名吧?人类都会有一个专属的名字。”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狐狸思索,“河水漂来的,要么叫小鱼?”

“不要。”兔妖拍了拍巴掌,从屋里取出一册陈旧的书籍,“这可是我托妖专程自人族地界买回来的。反复翻阅,觉得还是这句话说得妙。”

她伸手指向书页:“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一条鱼只能解一时之饥,我希望她呀,能学会长久之计。”

“之渔,之渔,”兔妖抱着孩童高高举起,“多好的名字。”

裙裾宛若蝴蝶在风中轻盈飞舞,女孩清灵悦耳的笑声飘入小小的村落里。

宁静安乐的日子终止在天镜宗修者闯入村子的那一天。

低阶的妖物丝毫不是修者的对手,他们被打出本体,爆尸街头。

年幼的祝之渔望着堆积的尸体,惶恐不知所措。

修士锋利的剑刃骤然自背后抵住她的脖颈。

“她不是妖!”兔妖崩溃,“她不是妖,她是人,她是被我们……”

“他被我们捉来预备吃掉的食物。”

狼妖飞扑上前,意欲将女孩自修士剑底推开,帮她撇清干系。

修者突然转腕横刺。

“不要——”兔妖发出凄厉的悲鸣,声声泣血。

那把柄锋利的长剑转而捅穿了狼妖的躯体。

祝之渔眼睁睁看着养父死在自己面前。

杀死他的人,来自她生父的门派,口口声声除魔卫道守护正义。

模糊的记忆再度开始变化。

她窥见那段逃难的日子,兔妖带着她东躲西藏,跋山涉水最后来到一处新的村居。

这是人族的部落。

兔妖的想法很单纯,人族对妖族抱有偏见,猎妖事件时常发生。那么人与人之间,总该和睦相处了吧。

这里是人族聚居的村落,应当是安全的。

劫后余生,母女相依为命,她们的确在这座村子里度过一段和平的日子。

直至,村子里回来了一个叫作“司念”的姑娘。

听闻她与兄长司云深拜师于天镜宗,成绩卓然,本来前途大好。只是不知为何,最终司念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回到了村落里。

当夜,夜深人静之时,天降大火屠戮整片人族聚居的村落。

横梁灼起火星砸下,热浪卷着火星子扑向蜷缩在角落里的母女。

兔妖的耳朵在烈焰中卷曲焦黑,她将小之渔死死护在腹下,后背传来皮肉烧灼的声响。

“娘亲,我怕……”女童哽咽哭泣。

“不怕,不怕,娘亲在这儿呢。”兔妖的尾巴已经烧成灰烬,她低头轻蹭着祝之渔的发顶,流着眼泪安抚孩子。

“娘亲……我…我喘不过气……”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怀中小人儿细软的手指攥住兔妖烧焦的绒毛。

妖力在经脉里沸腾,兔妖咬破舌尖逼出最后一丝清明,赤红瞳孔里映出熊熊火幕。

她本可以化作凭借妖力遁走,如果怀里没有这个紧紧揪着她衣襟哭泣的、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类孩童。

“不怕,不怕,娘在这儿,娘在这儿看着小渔呢。”

兔妖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两行泪。

她仰起脖颈,妖丹释放出白光,缓缓笼罩住女童。

兔妖自己却任由火舌灼烧脊背。

“活下去!”

妖丹悬于烧焦的指尖,兔妖颤抖着将祝之渔推出火海。

“小渔,别回头,往前走,一直走,永远不要回头……”

妖丹离体,兔妖的身躯化作星火。

祝之渔被气浪推出火海,回身望见娘亲在火光中对她微笑。

“娘亲!”祝之渔突然放声大哭,她眼睁睁看着曾经背着她摘野果、给她讲故事的母亲,此刻正被烈火烧成灰烬。

火光穿透她逐渐透明的身躯,兔妖的唇形在同她说着最后的告别:

“好孩子……活下去……”

祝之渔崩溃痛哭,哭得肝肠寸断。

人间已沦为烈火炼狱,她听见天际传来男女戏谑调笑的声音。

女子娇羞地依偎在白衣剑仙怀里,含羞嗔怪道:“你烧了这里做什么呀。”

男子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宠溺一笑:“惹你不悦的人,我要他们一同陪葬。”

祝之渔止住哭泣,僵硬地抬起头,望向天幕。

她记住了,记住了这两道身影。

刻骨铭心。

父母拼命托举起的婴孩被火焰焚为灰烬,村口往日嬉闹的猫犬被火焰焚为灰烬,邻家慈祥和蔼的阿嬷也被火焰焚为灰烬……

这里往日欢声笑语,而今只剩死寂。

“救我……”脚踝突然被一只烧坏血肉的骨爪攥住。

祝之渔低头,看见了即将堕为白骨妖的司念。

小猫在她怀里断了呼吸,司念也精疲力尽倒在火海里。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司念忍痛折断一截完好的指骨,颤抖着递到女孩面前。

“求你……帮我……带走这截骨头……”

祝之渔望着司念烧毁的身体,心底并未感到害怕。

成长也许就在一瞬之间,年幼的孩童被迫长大。

她握住了那只白骨森森的手。

***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女孩遭到了喻晏川与祝黎的追杀。

彼时他们并不知道这名普普通通的女孩是谁,只知,女孩窥见了他们的秘密。

这座村落,不可以留下活口。

祝之渔钻入夜色中,不知疲倦,拼命奔向远方。

生路在哪儿?她不知道。

天何时能亮,她也不知道。

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流泪,不顾这具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在山野间拼命往前跑。

喻晏川的命剑即将刺中她的一刹那,祝之渔脚底踩空,失足跌进了深渊里。

要死了吗……

意识消失之前,祝之渔想起养母最后留给她的话。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不认命。

夜色漆黑如墨,山野间倏然涌起鬼气,包围住女孩疾速坠落的身体。

“终于找到你了。”男鬼幽幽低叹一声,拂袖折断喻晏川的攻击。

第97章 重重重要章节:她才是祝虞

寂临渊堕鬼后忘了一切。

他苏醒时,身边只剩下伏地盘旋的九头蛇。

活人堕鬼,需得强行将魂魄从身躯里抽离出。撕扯生魂的时候,寂临渊的三魂七魄都被撕碎了,前尘记忆也随之破损残缺。

他忘记自己是谁,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鬼域。忘川河水冲刷着衣襟,寂临渊自岸边翻身坐起,望见了胸膛间妖异的蛇形图腾。

目光掠过刺青,落在腰间的铃铛上。

他已忘却了一切。

偏偏下意识想去触碰那串铃铛。

铃铛发出古怪的沉闷声响,似乎缺失了什么。

寂临渊从此日夜长坐忘川渡口,望着下界的游魂,轻轻拨弄铃铛。

他也不知自己在等谁,不知是否能等到。

但他直觉摄魂铃会因一人的出现,而发出不一样的轻灵声响。

九头蛇匍匐在侧,低吼声震荡忘川。

鬼域之主的位置,强者居之,历代鬼王皆以诛杀前辈的血腥方式上位。九头蛇的主人——先代鬼王便死在后来者手中。

它朝寂临渊俯低头颅,认他作为新主。

那时的鬼域十分动荡,当任鬼王生前是个施虐成瘾的死囚犯,手上血债无数,死后亦未改其本色,纵容手底恶鬼肆意横行、食人血肉,或是自相残杀取乐。

寂临渊不屑与其为伍,成了一个异类。

眼里容不得沙砾,异类必然要被鬼王斩草除根。

鬼王暴虐成瘾,修为突破恶鬼道最高境界,堪称恐怖。少年远非他的对手,第一回交手意料之内负伤惨败。

寂临渊被打出本体,重伤濒死显现出人蛇形态。

恶鬼引铁链凿穿少年肋骨,将其扔进鬼域禁地,逼迫他魂飞魄散。

少年坠落深渊,并未魂飞魄散。

传闻中的鬼域禁地没有囚禁邪魔妖鬼,那里伫立着一座神秘的古塔。

寂临渊掉落在青铜祭坛中心,四周墙壁篆刻着失传千年的古文字,似是上古时代的遗迹。

他便是在这时发现了浮屠塔。

塔中蕴藏的上古神力打破时空壁垒,菩提木得到感召,将他送到祝之渔的面前。

眼前情境不再是危机重重的鬼域,而是天镜宗后山的雪境。

初回宗门的少女俯身望向冰层,发出惊疑的声音。

冰封之下困着一个被锁链缚住的少年,墨色长发垂落苍白的锁骨上,青鳞蛇尾在冰水中泛着幽暗光泽,鬼气森森又摄人心魄。

寂临渊突然睁开眼,跨越时空壁垒,赤红蛇瞳撞上祝之渔的目光。

相对不相识。

“陌生人类……”

寂临渊警惕心起,对陌生人类抱有敌意。

束缚躯体的锁链哗哗作响,男鬼掀起巨浪,猛地撞击厚重冰层,动作充斥着强烈的攻击性。

锁链穿凿肋骨,随着寂临渊的动作剧烈震动,伤口不断洇开血雾,染红男鬼苍白的身躯。

冰面开裂,少女被他强烈的敌意惊得踉跄后退。

蛇瞳骤然兴奋颤动。

少女衣襟湿透,男鬼窥见了她胸前的清晰咬痕,

愈合的伤口凝作一簇殷红的彼岸花盛开。

寂临渊认得出,那是独属自己的印记。

少女似乎与他相识已久,并不畏惧他这副人蛇形态。

她甚至伸出柔软的手触上男鬼的身体。

陌生又熟悉,那是寂临渊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柔。

锁链穿凿的血洞在她的抚摸下逐渐愈合。

少女劈断束缚他的锁链,放他自由。

“变得更强吧,”祝之渔轻轻抱住男鬼,伏在他肩上低语:“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以后都不会再受伤了。”

寂临渊心神震荡,被人拥抱的瞬间,他胸腔处那块早已停止跳动的死物因少女而砰砰作颤。

奇异的暖流自心脏蔓延开,汇入腕骨处血脉。

手腕显现出细细的一条红线。

是他临死前,蘸血划出的同心缕。

前生记忆破开封印的刹那,寂临渊听见心跳声震耳欲聋。

姑苏,杏花林;京都,未央宫。

始于春日,遭人追杀的少年冒然闯入杏林,同花海中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终于冬雪,万箭穿身,他被无数刀剑指着,死在血泊中。

“我见过你。”寂临渊蓦地攥住少女松开的手。

“是你,我认出你了……”男鬼的嗓音压抑着疯意。

他们在逆向时空里相遇,相对不相识,彼此携带着不同的记忆。

时空颠倒,双方身侧水流逆向奔涌,形成相悖的漩涡,卷走两道身影强行分离。

“我会来找你!”

指尖分开的那一刹那,寂临渊彻底挣脱枷锁:

“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同心缕在腕骨间泛着红光,眼前明亮的场景逐渐消失,寂临渊重又坠落暗无天日的鬼域禁地。

他就此深居崖底,在禁地修炼,用最短的时日修至恶鬼道的巅峰道行,只为祝之渔一句话,只为尽早去往人间寻到少女。

寂临渊离开禁地的那一日,是鬼域千百年来最为恐惧的一日,后世谈之无不闻风丧胆。

即使历代鬼王皆以诛杀前辈的血腥方式上位,即便是杀人如麻、业障深重的恶鬼,也被新任鬼王吓破了胆。

血月在鬼域上空升起,年轻的鬼王踩着旧主的残骸接受万鬼朝拜。鬼域迎来新一任统治者,群鬼在恐惧与震撼中臣服。

寂临渊并未迎接神界的封赏。

神界来使吃了个闭门羹,寂临渊在称王的第一时间返回了鬼域禁地。

他望着高耸的浮屠塔,步入塔门。

门内盛放的光芒吞没了鬼王的身影,将他传送至祝之渔存在的新时空。

那是一座被烈火焚烧的山村。

寂临渊站在山野间,望着夜色中拼命逃亡的女孩。

腰间悬挂的摄魂铃感应到主人的气息,铃铛震颤,发出轻灵声响。

是她。

鬼王勾了勾唇角,下意识抚摸铃铛。

是她,终于找到她了……

他拂袖攻击女孩身后的喻晏川。

***

女孩坠崖后陷入了昏迷。

崖底的风裹挟着腐朽落叶的气息,天光大亮时,祝之渔昏昏沉沉苏醒,她试着动了动指尖,坠落前的记忆伴随身体的钝痛袭来。

祝之渔终于明白了,这具身躯对火种根深入骨的恐惧来源于何处。

主角让三界陪葬不再是戏谑的玩笑话,那场大火真实烧死了她的亲人。

整座村庄的生灵一夜之间焚作灰烬,只有她……只剩她带着司念一块骸骨逃了出来……

他们都是因主角牺牲的工具人。

泪水模糊视线,祝之渔艰难睁开双眼,目光对上一双半阖的石雕眼眸。

女孩缓缓撑起身子,发觉自己卧在女娲石像的手掌心。

娲皇双眸含笑,抬掌将她托起。

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古老神像竟与女孩产生了共鸣。

巨大的神像面容已模糊在岁月里,石头冰冷,青苔斑驳,可托着祝之渔的手掌却温暖如生人肌肤。

天空这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我还活着。”女孩仰起脸,雨水淋湿她的眼眶,混着泪水滚滚滑落面颊。

“我还活着……”

祝之渔蜷起颤抖的身体,紧紧依偎在女娲掌心,寻求庇护。

雨还在下,淋在她身上,驱散夜火埋下的阴影。

女孩在大雨中失声痛哭。

年少的孩童被迫一夜之间长大,她从此失去了所有,再也没有家了。

当她拖着受伤的腿,走出崖底的那一刻,祝之渔便知道,自己命不该绝。

她就该活下来。

流浪人间的第一个清晨,女孩在山谷间邂逅一只鬼。

男鬼幽幽盯着她,眼底情绪晦暗。

祝之渔心弦绷紧,恐惧感促使她下意识生出逃跑的念头。

她仓惶回身逃离,烧伤的右腿却拖住她的身体,沉重跌倒在泥泞中。

“不,不……”祝之渔双手撑地,拖着伤腿僵硬后退。

求生的本能与天然的恐惧交织,女孩在雨中崩溃。

阴风袭来,男鬼穿过雨幕,倏然闪身至她面前。

“不要杀我!”

祝之渔的心脏在那一瞬停止跳动。

她没有等到男鬼修长的指骨掐断这截脆弱的脖颈。

她等来了一个意外的拥抱。

寂临渊收紧双臂,将人一把搂进怀里。

“没事了。”他抚摸着祝之渔的头发,“我保证,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女孩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男鬼没有体温,怀抱分明冰冷至极,却让她生出温暖的错觉。

祝之渔眼眶一酸,生出流泪的冲动。

破碎的往事逐渐拼凑完整,汹涌的记忆冲击脑海。

祝之渔捂住心脏,不愿接受现实。

光阴往复。

她就是祝虞。

第98章 【大婚】

她是祝虞。

是被妖族收养,遭到掌门夫妇厌弃的祝虞。

是被宗门上下嘲笑、贬低的祝虞。

是被推入恶鬼遍地的酆都成婚的祝虞。

完整的记忆脉络在时间长河中显现,祝之渔看到了自己的曾经——

死里逃生的少女遵守承诺,在女娲神像前埋葬那截指骨。昼夜交替,冬去春来,若干年后白骨生花,司念修炼为妖重返人间。

同年,天镜宗太阴峰首徒司云深下山遇到一只妖。她有着师妹的容貌,有着师妹的声音,只是相视一眼,便勾起了司云深心底的歉意,让他落了泪。

命运的齿轮由此开始转动。

祝之渔自己则随男鬼走出山谷,返回那片村落。

烈火将村落焚为灰烬,她置身其中,感受到亡魂深重的怨念,忍不住泪流满面。

那是祝之渔第一次渡引魂灵。

她目送着废墟之上升起无数颗星星,飘入鬼门关,涉过忘川河,走上奈何桥。

祝之渔站在彼岸,望见兔妖停留在奈何桥的尽头,同狼妖一齐向她招手告别。

他们身后站着许许多多的魂灵。妖、人、鬼在此地消除了界限与隔阂,走上轮回之路,奔向新生。

这是祝之渔生平首次直面生死、善恶,也是在这里,女孩意识到,世间惧怕的鬼魂也许正是旁人日思夜想,却不得相见的故人。

她接受了女娲赋予的使命,留在鬼域渡引亡魂。

新任鬼王要求魂灵既入忘川不得回头,铁律看起来冷酷无情,实则是为了将那些可怜的冤魂置于鬼域之内庇护。

娲皇消逝后,天道被现世神改写,鬼域以外的世界已经严重失衡,亡魂一旦重返人间,只会受到无止境的压迫和伤害。

祝之渔留在鬼域很多年,不知为何,她生长的速度要比凡人慢上许多。

寂临渊也照料了她很多年,不计岁月,直至将她养大成人。

及笄之年,祝之渔告别鬼域,重返人间了结因果。

她说她要回天镜宗,寂临渊没有挽留,也并未去送别。

但祝之渔知晓鬼王默默跟了她一路,无处不在。

同一时期,祝黎在天镜宗收到手下刺杀未果的消息。

师妹身周藏有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能沿途一路将她好生生地护住,让她自刺客手底毫发无损屡次避开劫难。

再往后,便衔接上了祝之渔原有的记忆。

满河星光都是碎裂的记忆,她看到无数个自己在时间长河中坠落。

时空错位带来强烈的情感冲击。

祝之渔被卷入时空裂隙,身体不受控制坠落。

光阴流动,周围景象更迭,飞速变幻。

四周景物倒退回她嫁入鬼域那一刻。

少女作为宗门献给酆都鬼王的祭品,被人自高空猛地推进深渊。

耳畔呼啸的风声突然刹住,她疾速坠落的身体蓦地触到一双劲实有力的手臂。

“这次接住了。”

熟悉的嗓音贴着耳廓传入,祝之渔呼吸一窒,目光撞进了寂临渊深邃的眼眸。

无数星子从身边掠过,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光阴奔流的轰鸣。

“抱紧了。”

寂临渊勾了勾唇角,将人护在怀里,往下坠去。

同心缕在夜色中闪烁光芒,鲜血凝成的红线缠住两人手腕,联结前世今生。

祝之渔倚在鬼王胸膛间,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她看见他们在下落的过程中,衣裳重新幻化为色泽鲜艳的婚服。

恍惚一切真的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她又回到了和寂临渊成婚的那一天。

也有不同之处,譬如往昔死气沉沉的鬼域而今生机蓬勃。

四境装饰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吉时已至!”

“殿下来了,新娘子也回来咯!”

群鬼穿红着绿自山野间奔跃而出,欢呼着恭贺新人。

“小渔。”热闹的欢笑声中传出一声轻唤,本该轮回转生的养父母亦出现在亡魂队伍里。

祝之渔落地,闻声怔怔回头。

“好孩子,总算见到你了。”兔妖握着合欢扇,亲手交到她手中。

“您……这么多年,一直留在鬼域等我?”祝之渔心尖酸楚。

“再见你一面,看到你一切都好,我们便放心了。”兔妖拥抱着女孩,低声呢喃:“一别经年,孩子已经长大了。”

“等我。”祝之渔依偎在她怀中,轻声道:“等我,我一定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的。”

“别想陈年旧事了,大喜的日子,说点高兴的。”兔妖帮女孩擦去眼泪,领着她走到鬼王面前。

寂临渊的婚服红得灼人,祝之渔看得眼眶发热。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祝黎?”

“是,”寂临渊道,“但我不知,那个时候的你身处逆向时空中的开端。”

“我不明白你为何突然间不认识我了,你曾亲口承认喜欢我,你曾允诺永远不会离开我。”

“每次靠近你,亲近你,都会被你避开,你似乎十分惧怕我。”寂临渊嗓音喑哑:“说好不会离开我,可你为何忘了呢?”

少女受到的惊吓,抗拒的动作,使得寂临渊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祝之渔已全然忘记了他。

“我用了很久很久的时日,下定决心去说服自己接受事实,”寂临渊眼尾泛红,“你不记得我了。”

“对不起……”祝之渔哽咽。

寂临渊的指尖拂过她颤抖的眼睫,突然低头吻住她唇间未尽的呜咽。

漫山遍野响起群鬼欢快的恭贺声。

祝之渔着急想推开他,手却被寂临渊紧紧攥着不放开。

“别躲。”寂临渊深深注视着少女,“我前生死得太早,不懂人间明媒正娶的规矩,而今思之十分后悔。”

爱是长觉亏欠,是总觉得给予的不够多,应当给她更好的。

“从前那场婚娶委屈了你,我那时自傲,说自己向来不守人间的规矩。但现在,旁人成婚有的,你也不能少,今日补上缺少的三书六礼。”

他抬手召出祝之渔携带的那封婚书。

婚书轻飘飘飞出袖笼,在鬼王掌中迸发光芒。

“你那时故意将此婚约留给我,帮我集齐夙念的力量,诱引去往人间寻你?”祝之渔直呼这鬼心机叵测。

男鬼被戳穿心思,挑眉一笑。

“我知你一定会来,”寂临渊凑近她,“因为你是救苦救难的神女,既能渡他们,为何不能渡我?”

他倾身缠上祝之渔的呼吸:“知你心软,我便恶劣地利用你的心软。有婚约指引,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过去,我就在那里等,一年等不来便等十年,十年等不到便等百年,千年,我总会等到你的。”

“我是恶鬼啊,”寂临渊扬起唇角,毫不掩饰私心,“恶鬼会一直缠着你,至死不放手,所以——”

他朝祝之渔伸出手:“准备好与最恶劣的鬼魂抵死纠缠了么?”

那双深邃的眼眸闪烁碎光,流露出柔软的情愫。

“有什么好怕的,”祝之渔偏头望着他笑,干脆利索落手,“奉陪到底。”

群鬼沸腾,漫山遍野洋溢着幸福的欢呼声。

这是千百年来,鬼域最热闹的一日。

祝之渔被鬼王温暖的手掌包裹,掌心里多出个冰凉的物件。

她垂眸望去,是她留给寂临渊的摄魂铃,此刻在手心沁出温热。

铃铛感应到祝之渔的熟悉气息,发出轻灵声响。

“无妄海底囚有蛟龙浮幽,能预知未来。他对我说,不久的将来我会遇到命定之人。”

“我不信,直到那日,祝黎来了鬼域,借你的名义请求联姻。”

鬼王轻轻摩挲着祝之渔的手:“我一眼便识出,她不是你。”

“我本想下令将她逐出鬼域,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寂临渊眼底浮现狡黠笑意:“顺水推舟。”

所以,一开始祝之渔便不是被人抛弃的弃子,也不是什么替嫁炮灰。

寂临渊从始至终等待迎娶的都只是她一人。

“你这……”祝之渔咬着唇,心情复杂。

不愧是鬼王,心机太深了,八百个心眼子轮番给对手下套。

“我不跟你玩了。”少女摆摆手,“万一哪天不小心掉陷阱里了……”

“今日不算着了我的套?”寂临渊突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干什么?”祝之渔直觉这鬼没安好心。

男鬼垂眸盯着她,幽幽道:“洞房花烛夜,自然是,洞房。”

“不行,你让我缓缓!”祝之渔哀嚎,“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一瞬你死的时候,太悲伤了,你让我缓缓……”

“后悔也晚了。”寂临渊把她抱在怀里颠了颠,往寝殿走,“若真心疼,更该好好补偿我。”

“不要啊……”祝之渔双手紧紧扒住门框,又被男鬼一根一根拨开手指。

鬼域到处洋溢着喜庆的红色。

人间天镜宗却是死气沉沉。

自人间历劫归来,

祝黎遭受重创,卧床养伤。

喻晏川责怪她任务失败,站在榻前指责她。

祝黎充耳不闻,她心里只剩空落落的羡慕,鬼王竟然肯为师妹而死。

原来爱一个人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祝黎转而望向喻晏川。

时间回到鬼将军灰飞烟灭后,这一时期,系统告知祝之渔了结“觅封侯”副本之后,便可以送她回家,由此致使祝之渔穿越回到过去,与鬼王长久分别。

而喻晏川则因为与鬼将军对峙,被鬼王打出妖兽本体,自高高在上的神君变为倍受唾弃的罪妖。

挣脱命簿控制的百姓形成反噬,喻晏川负伤,祝黎比他伤得更重。

“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坏了。”祝黎望着手臂,“看来,又要再寻一具新的身体了。晏川,你说,这回占用怎样的身份好呢?是继续挑选如玉章县主、宗门掌门之女这般身份高贵的人选,还是……”

喻晏川神情冷漠,并未出声。

“晏川,你为何不说话了……”祝黎抬眸,惶恐地望着他。

第99章 【成婚】

喻晏川仍未搭理,拂袖转身欲走。

“你这是何意?”

“晏川!”祝黎察觉蹊跷,匆忙攥住他的衣袖:“你、你是不是心里有了更好的人选,索性想弃了我。”

“是祝虞吗,亦或是别的人物?”祝黎焦急追问。

“她姓甚名甚?你告诉我,晏川你告诉我,我可以夺取她的身体,以她的身份继续做你的道侣。我最听话了,只有我最听你的话了……”

“你让本君失望了。”喻晏川不留情面,撇开她的手,“只有最为出众的那名女子才配与本君并肩而立,成为本君的道侣。而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你了。”

女人追着仙君不撒手,闻言如遭晴天霹雳,踉跄摔倒在地。

“不……你救救我……”

她慌乱地扯落袖子,遮掩手臂间的腐痕:“你不能抛弃我……我不想困在祝黎的身体里……和这具身躯一同腐烂……”

“明明我才是主角,我才是与你相配的主角!你怎么可以让别人顶替我的位置……”

“喻晏川,你不能这么对我!”

女子撕心裂肺,哀嚎声被仙君远远甩在身后。

“怎么办……”女子抱紧自己这具渐趋腐烂的皮囊,慌张不知所措。

她从未想过被道侣抛弃的这一日会来得如此之快。

难道要向天镜宗求救么?届时父亲母亲发现她不是祝黎,只是占据祝黎身躯的异世之人……

女子不敢去想后果。

她必须在这具身体毁坏之前,及时抽出魂魄,再去寄生她人。

女子掀起被褥,将遭受反噬的身体紧紧包裹起来,生怕泄露秘密。

老鸹嗅到死亡的气息自窗间飞入,哑着嗓子围绕女子叫唤。

“走开!”女子惶惶驱赶它,“不许靠近我!”

乌鸦对死亡的感知分外灵敏,遥想女子当初夺舍玉章县主时,在未央宫宫宴之上被祝之渔当场击杀的那老鸹,便是因为嗅到了县主死亡的气息,才会飞入宴席。

“祝虞……”思及此处,女子忽然愣住。

师妹会不会早已发觉了她的身份。

***

***

鬼域。

大红喜烛被鬼域阴风吹得轻轻摇曳。

祝之渔刚要后缩,嫁衣被男鬼修长的指节挑开,倏然滑落身体。

蛇尾碾过堆叠脚畔的衣裳,压住褶皱。冰冷的鳞片擦过她足踝向上游移,在膝弯处不轻不重地绕了个圈。

“你……你能不能……”

鳞片随着呼吸翕张,磨得她弓身蜷缩,话音直打颤。

“这么怕我?”寂临渊垂首衔住她颈间一缕发丝,顺势埋了下去:“放心说,我都听你的。”

“能不能变回人身!”祝之渔伸手捂住男鬼,不许他继续往下咬。

寂临渊自然而然牵过她手,按在侧脸轻蹭:“确定要人身?”

“嗯。”祝之渔笃定点头。

颈窝里传出一阵闷笑,男鬼的语调透着坏劲儿:“不许后悔。”

“你容我想想……”祝之渔犹豫了,没等她反悔,缠绕足踝的蛇尾退去,寂临渊已经恢复了人身。

“……我后悔了。”祝之渔看上一眼,瞬间翻脸无情*,“你还是变回蛇身吧。”

男鬼幽幽盯着她,难掩怀疑:“莫非是想变上一整宿,悄悄将这一夜应付过去?”

“可是你方才亲口说,你都听我的。”祝之渔故作委屈,“说话不算话,大骗子。”

“都听你的,”寂临渊无条件顺从,“只不过,皆下来要听我的。”

话音稍落,蛇尾突然贴着裙底顶起,祝之渔被迫仰头跌进他怀里,后腰抵住寂临渊詾膛。

鳞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鬼王俯身,竖瞳注视着新娘纤细的崾肢,尾尖突然发力将人拖到床沿。

榻柱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

“躲什么,从前不是和他做过了么,同他玩了那么多回,你不能厚此薄彼,待我总得公平些。”寂临渊俯身,蛇尾忽然从裙底钻了上来。细鳞刮过大褪里侧的触感让祝之渔绷紧了身体,却被男鬼用膝头使力顶开,“没想到我会暗中一直盯着你们,整日整夜做那些事吧。”

妒火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那些日子亲眼看着她在榻间摇晃,寂临渊难消嫉恨,即便与之合欢的是曾经的自己。

整条蛇尾游走进嫁衣下摆,激起细密颤栗,祝之渔忍不住呜咽,声息被男鬼堵在齿间。

力道渐重,祝之渔揪住被褥的手指被他紧紧扣住,十指相缠压在枕上。鬼王喉结滚动,苍白的皮肤冒出热汗。

他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祝之渔心口,竖瞳里翻涌着暗色裕潮。蛇尾突然收紧,尾尖挑开里衣探入。

“什么你呀、他呀,不都是你自己吗。”祝之渔难以理解恶鬼的心思,但她直觉今夜自己凶多吉少。

寂临渊听得她不在乎的话,愈发嫉妒,攥着祝之渔下颌加深这个昒。蛇尾绞紧她双膝,尾尖已挑开最后一层衣料。

“轻些。”少女刚颤声吐出这两个字,鳞片划开衣料,尾尖突然重重擦过皮肤。祝之渔下意识蜷缩起来,却被蛇尾强行展平身体。

骤然暗下的光影里响起裂帛声,整条蛇尾突然将少女托举起来,祝之渔赤着的脊背贴上冰冷殿柱。寂临渊游动着用蛇身将她层层绞住,冰冷的鳞片贴上少女,尾尖却只是悬在粘腻处打转,凸起的棱角反复碾磨,她受不住哭出声。

“哭早了。”寂临渊贴着泪痕昒到她耳际。

垂落的黑发缠在她肌肤上,修长的手指挑落她散开的衣襟。

“睁开眼。”鬼王突然攥着祝之渔的身子翻转过来。

“看着我。”寂临渊发出命令。

祝之渔仰颈,不得不对上男鬼那双幽暗眼眸,蛇尾骤然收紧,异于常人的低温贴着皮肤游走,激得少女绷紧身子。

祝之渔惊声,虚浮的呼吸都断了。不同于过往的人身,这是她头一回直接感受到完整的兽态,那个瞬间让她生出身体被劈开的错觉。

寂临渊俯身压下,冰冷的身躯与滚热的气息形成极致反差。蛇瞳完全释出兽念,糙粝鳞片亢奋翕动,浸在水里的身体越来越热。

祝之渔难受,弓着身子刚想往后缩,蛇尾立刻追着她缠了进去。

“寂临渊你疯了。”少女呼吸急促,猛然被这一遭抵得胃痛。

“还不够。”鬼王攥着她身子,阴魂不散纠缠着她。水液在身体里烧成沸腾的岩浆。祝之渔攥着他的手臂呜咽,却在男鬼绕至背后时突然绷紧身体,禁不住哭出声。

“哭什么?”寂临渊温柔昒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却更凶。榻柱发出裂响,蛇尾绞着少女的影子,烛火将交叠颠动的身影投在纱帐上。

祝之渔张着口发不出声,闷哼着咬在他肩,手指在鬼王背上抓出伤痕。

嫁衣落在地上洒满清亮水光,寂临渊扶着她,修长的指节顺势往下。祝之渔低声抽泣着别开脸不去看,又被他捏着下颌转回来。

“不用忍,你做得很好。”寂临渊贴着少女砰砰狂跳的心脏轻声鼓励,“再打开些。”

蛇尾突然攀上双膝折到身前,寂临渊就势俯身。眼前洒开白光,祝之渔哭得嗓音哑了,摇着头推他肩。

“说好了在外听你的,关起门接下来都依我,这便受不住了?”寂临渊趁机扣住她深昒,蛇尾鳞片层层开合,尾尖猛地旋拧。

祝之渔哑着嗓子喊停,男鬼却根本不由她。“说你喜欢我,说你心里眼里只有我。”妒从心起,寂临渊气息急促,少女的哭声被他堵回喉间。

赤红蛇纹在鬼王绷紧的背肌上若隐若现,寂临渊歂息骤然沉重,忽地发狠按住她。鳞片磨嚓声越来越响,祝之渔被他颠得攥不住床褥,双足屡次失力滑落鬼王背脊。

翻来覆去不知多少回,祝之渔气息虚浮,再也撑不住了。

尾音断在遽然加重的冲动里,少女攥着床幔的手指绷得泛白,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鬼王沁着汗的锋利下颌。

“看着我。”寂临渊眼瞳闪烁幽暗光芒,尾部发狠卷住她足踝猛拽,直闯到底。

意识彻底散乱,潮涌般的浓浊在身体里霍然泼开,重重击中祝之渔的心脏。

祝之渔心跳瞬间停滞,在抑制不住的颤栗中茫然张着口,连呼吸都被男鬼夺了去。

在京都的那些时日,与少年阶段的寂临渊朝夕相伴。东宫泉池初经人事,鬼王与少年双方在她面前较劲,但鬼王仍是通过争抢少年的身躯来亲近她。

今夜这般完完全全由鬼王形态主导的滋味,祝之渔还是头一回经历。

殿内倏然陷入长久的寂静,时间久到祝之渔几乎昏睡过去,浓浊冲刷的强悍势头终于和缓下来。

还未等她缓上口气,便听得寂临渊抵在她耳廓低语:“不能厚此薄彼,别忘了,蛇躯还有另一个。”

“你想要我命吗,快三个时辰了,我真没力气陪你熬了。”

祝之渔扬起手,掌风掀到鬼王面前又虚虚撤下。

“别用那种期冀的眼神看着我,没有奖励。”

她忿忿收回手掌,不顾男鬼幽怨的眼神,扯起被褥蒙住自己。

熬了半宿,祝之渔神志不清,倒头便睡直欲成仙。

搁在身边的手却被寂临渊攥住,缓缓覆上她鼓胀的小腹。

“可以助你增长修为,”男鬼伏在她颈窝,低声循循引诱:“不想要更多么?”

温柔的耳语如蛇般缠绕着祝之渔,寸寸瓦解她的理智,引诱她进入陷阱。

“你也很喜欢我,不是吗,既然我们心意相通,那么……”

覆在她腹部的手掌倏然收紧,寂临渊迫她仰起颈,俯身与之呼吸交缠。

“我妻心善,可否再怜我一回。”

男鬼吻她唇角,哑声诱惑。

第100章 一更

“不想要。”祝之渔困得不省人事,只觉浑身自下到上、由内而外沾满了浓郁的鬼气。

她嘴里含糊着回了一声,正要昏睡过去,被男鬼握着的手蓦地一僵。

摸着鼓胀的肚子,祝之渔瞬间醒困了。

她终于挥出了手掌,清脆的响声惊得喜烛火苗颤颤跳跃。

“退出去。”祝之渔冷酷无情。

苍白的皮肤浮起红痕,鬼王不怒反笑。

“元阳可以帮你增长修为,这不好么?”汗珠滑过喉间,寂临渊攥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伤痕上。

“兽态已经远远超出大补的范畴了,这不是在增长修为,这是要把我这具凡人躯体撑爆了。”少女咬了咬牙,将手自鬼王掌心挣脱。

手中空落落的,男鬼的神情也随之变得失落。

扬出的巴掌将情事推向更危险的深渊。寂临渊的掌心顺势落在她鼓胀的部位,按压的同时挺身往上动。

“别按。”少女在窒息般的快意中急切挣动,被男鬼抵得浑身骨头发酸,颤栗着推他:“时辰太久了,赶紧清理干净。”

她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和鬼王能变出来什么新奇物种,孵出枚蛇蛋或者造出一只飘来飘去的小阿飘都很令人瞠目结舌。

“别担心,暂时怀不上。”寂临渊呼吸沉重,贴在她颈间沉声安慰。

祝之渔挣动推搡着,动作缓缓慢了下来。

也对,她怎么忘了,人和鬼物种有别,这算生刂殖隔离了。

鬼王不懂什么现代生物学概念,趁她走神的时候,猛地抵进那根冷落半宿的蛇刃。

瞳色赤红,寂临渊俯身按着她,释出长久压抑的兽念,同进同出。骤然承受非人之欢,少女浑身颤搐不止,更糙粝的倒刺碾了进来,较之先前那根更为强悍,满殿都是粘稠的水声。

少女在翻来覆去的颠动中意识涣散,做得身体濒临极限,生生昏厥在绷紧的蛇尾间。

寂临渊的掌心覆上她合起的眼帘,俯身轻轻亲昒昏睡过去的少女,尾尖沾着粘稠仍在不知疲倦地抵弄。

“好喜欢你,好喜欢。”男鬼贴在耳畔反复呢喃,声声倾诉与蛇尾一齐缠着祝之渔。

他低声唤祝之渔的名字。

“嗯?”沉睡中的少女黏黏糊糊地回应一声。

寂临渊贴耳低语:“我好爱你啊。”

祝之渔并未作声,彻夜的疲倦使她睡得十分安稳。

寂临渊再次唤她的名字,连续唤了两声,昏睡的少女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眼帘微颤,她闷声哼哼。

寂临渊俯身亲昒她颤动的眼睫,气息滚热,重复道:“我好爱你啊。”

男鬼一次又一次地去唤祝之渔的名字,不厌其烦地向她确认心意。

长夜过去,新婚眷侣一宿未眠。看着少女瘫在浸透的被褥间,寂临渊慢悠悠将蛇尾重新化为人身。

鬼域终年暗无天日,他抬指点燃一簇喜烛,用温暖的烛光去映亮祝之渔的眉眼。

少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卧在鬼王怀中,因为全心全意信任,祝之渔紧紧拥抱着他入眠,汗湿的面颊紧贴着鬼王胸膛,柔软的触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寂临渊垂眸,目光珍惜地描摹着少女的睡颜,在寂静的黑夜中认真倾听她鲜活的心跳。

生死离别兜兜转转无尽岁月,他们竟然真的成婚了。

这是寂临渊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一幕。

岁月静好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

恶鬼冰冷坚硬的心脏倏然塌陷,柔软得一塌糊涂。

从此天长地久,长相厮守,再无任何人能拆散、打扰他们。

似乎结局就该如此圆满、幸福。

可是幸福的结局不属于这些工具人配角。

命簿依然存在,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突然跃出,提醒祝之渔,她与众生仍在天道控制之下。

夜间,祝之渔人鬼情未了,和寂临渊做得昏天黑地,白日里恢复力气了,便穿行于阴阳两界,继续履行渡引忘川魂灵的约定。

当初帮助她供养菩提木的亡灵夙愿尽数了却,祝之渔目送他们安然走上轮回转生之路。

忘川河渡来了新面孔,魂灵执念难消,逗留于河畔迟迟不入轮回。

诡异的是,她已面目全非,没有五官,没有具体的容貌。

祝之渔接受她的托付,感知到魂灵夙愿指向浮屠塔。

“浮屠塔?”祝之渔疑惑。

“帮我。”无脸女子低声道,“求你一定要帮我,那里安置着我真正的魂魄。”

“你是谁?”祝之渔听出女子的声音透出几分熟悉。

“去到浮屠塔,你便能见到我的真实面容了。”女子哭泣,“只有你能帮我了,因为我与你一样,都是被命簿牺牲掉的工具人。”

“命簿……”祝之渔抬手将这缕残魂收入菩提木,“等我,我这便带你过去。”

浮屠塔深藏鬼域禁地。

这是祝之渔第二回来到浮屠塔,菩提木感应到她的气息,敕令塔门开启。

祝之渔合掌召出菩提木:“帮我追寻这缕残魂的下落。”

青铜门间光芒暴涨,淹没少女的身影,将她传送至相应的空间。

那是一座阴暗的水牢,当中囚.禁着一具残破的魂魄。

祝之渔缓缓走近,脚步声在水牢间回响。

残魂被声响惊醒,僵硬地抬起头,自凌乱披散的长发间露出那张脸。

“你终于来了……”

祝之渔看清她的面容,步履蓦地停住。

“祝黎?”她蹙起眉。

“阿虞,是我。”女子死死攥住牢笼,“我不是你所认识那个祝黎,她夺走了我的身体,我是被他们驱逐出来的魂魄,你不要害怕我,我所言字字真心。”

“我见过你。”祝之渔突然开口。

她面上并未出现水牢女子预想中的震惊、恐惧、怀疑。

“我见过你的,”祝之渔心中酸楚,“在枫桥镇,我曾听见你的声音。”

那时瓷妖化于无形偷袭祝之渔,祝黎情急之下挣脱禁锢,短暂地夺回身体,发声为她提醒。

变故只有短短一瞬,但已然使祝之渔起了疑心。

“是我,”女子喜极而泣,“是我在呼唤你。”

祝黎眼睁睁看着异世的魂魄占据她的身体,穿越女使用她的面容、她的身体去讨好她所憎恶之人。即使被原著男主虐身虐心,依然会凑上前对着仇敌奴颜膝婢,谄媚奉承。

“我宁愿毁去自己的身体,身死魂灭,也不愿再看到这具躯壳受辱。”

祝黎紧紧攥住牢笼,心底压抑的恨意到达极限,“所幸,你们重伤那对道侣,身体遭到反噬,肉身腐坏封印松动,我的魂魄才得以挣脱束缚,奔来忘川寻你。”

“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祝之渔抬掌击碎神袛封印,打开禁锢她的牢笼。

“请你带我回人间,”祝黎流泪,“我要夺回我的身体。”

“把手给我。”祝之渔朝女子伸出手。

掌心触碰的瞬间,光芒万丈,草木复生之力运转,祝黎残破的魂魄开始愈合。

***

天镜宗。

女子闭门不出,整日困于厢房之中修补破损的皮囊。

肉身腐坏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起初只是手臂皮肤溃烂,渐渐蔓延至全身。

女子心知魂魄不能再待在这具身体里了,魂魄急需寄生她人,可是喻晏川抛弃了她,不愿再助她夺舍。

“笃、笃、笃。”

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别进来,”女子下意识拽起被褥裹紧身体,“我谁也不见!”

“是我,祝虞。”祝之渔出声。

“祝虞?”女子猛然抬起头,疯癫似的反复呢喃,“祝虞……太好了……”

祝虞在此时送上门来,她完全可以夺舍祝虞的身体献给喻晏川,如此一来,他们还可以继续成为道侣。

腐坏得露出斑斑白骨的一双手按上门扉,女子迫不及待打开房门。

迎面刺入一柄雪亮的剑光。

那是属于祝黎的命剑,女子用着总是不趁手,而今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你不是祝黎。”祝之渔望着女子腐坏的身体,“如同当初夺舍玉章县主那般,你也夺舍了祝黎。为了讨好喻晏川,你把自己折磨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莫非你的任务是攻略男主?”

“才不是什么任务!”女子急切辩解,“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喻晏川会对你虐身虐心?”祝之渔不认同:“如若真心喜欢一个人,根本不会舍得让她受到伤害,以爱为名的凌辱如同裹着蜜的毒药。”

“皮囊已经开始腐坏了。”祝之渔打量着她的病疮,“喻晏川任由你的魂魄困死在这具身躯里,若他有心,早就救你脱困了。”

“还不是因为你!”女子愤怒,“在你回来之前,我才是宗门独宠的天之骄女!若不是你超越了我,晏川也不会厌弃我!”

“那都是你从我与祝黎手中抢走的,占据得久了,便理所应当沦为你的所有之物?”

祝之渔避开她怨恨的嘶吼,“你输给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执迷不悟,多说无益,不如我们来赌一场,”祝之渔摊开掌心,释放出祝黎的魂魄,“赌喻晏川任人唯利,他心底从未停留过任何人,无论是你,是我,亦或她人。”

天镜宗,雪境。

仙君衣袂飘飘,端坐山巅调息养伤。

“晏川。”山回路转,积雪间传来女子的声音。

祝黎摘下斗篷,完好无损地站在仙君面前:“晏川,你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了,而且修为也大有长进。”

她合掌施法,化霜雪为剑,万剑悬于身周蓄势待发。

“的确长进许多。”喻晏川敷衍应声。

“那么……”祝黎犹豫着走近他,“晏川,我们还能如从前那般,结成最亲密的道侣吗?我保证,我会胜过祝虞,胜过天下所有女子,成为与你最为般配的道侣。”

祝黎压低声音:“而且……我已经说服了父亲,他答应退位,将天镜宗掌门之位提早传于我。”

仙君终于肯掀起眼帘,赏她一个眼神了。

“阿黎,”喻晏川缓声道,“你要相信,无论吾从前如何对不起你,心中总是有你的。”

“是啊,你心中有我。”祝黎对着他笑,“而我心中……”

“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之恨!”

话音陡然一转,悬于祝黎周身的风霜雪刃应声而动,遽然刺向仙君。

“你看清楚,”祝黎后撤数丈拉开距离,“他连这具身体里住着的魂魄是谁都分辨不清。”

“你不是祝黎?”喻晏川拂袖震碎雪刃。

“不,恰恰相反,我才是真正的祝黎,当年因为不肯乖乖听话,被你抽走魂魄封印于天牢的祝黎……”

“当心!”祝之渔倏然现身,扬起藤鞭将祝黎自剑光之下卷走。

雪粒子扑在少女脸上,她握着藤鞭的指节发白。十丈外的仙君周身剑气翻涌,斩断的藤条在雪地里簌簌化为灰烬。

“祝虞,又是你。”喻晏川眯起眼眸,“非要同本君作对不可么?本君说了,只要你肯低头,本君道侣之位便是你的,一步登天的机会稍纵即逝,这于你一庸碌凡人而言,是无上的荣耀。”

仙君捻指亮起金光,积雪突然爆开千百道剑痕。

“谁稀罕做你这样的神仙?”祝之渔凌空翻滚着躲过剑雨,袖中荧光撒入雪地,指尖结印:“生!”

藤蔓破雪而出,缠住仙君双足。

“你是命簿钦定的男主,你死了,我与尘世间的一切才能摆脱控制。”

祝之渔心存忧虑,命簿每存在一日,芸芸众生便多一日隐患,系统时不时跃入识海,她更不可能与寂临渊长久安居鬼域。

藤蔓暴长成为囚笼,蔓延仙君四肢。

金芒突然暴涨,喻晏川并指成剑劈开藤笼。少女一齐被剑气掀飞撞在冰岩上,喉头腥甜,咳出血沫。

“不自量力。”喻晏川冷笑。

祝之渔蹭去唇间血,支起半身望向空中蓄势的剑气。

她突然转腕划出一道血痕,以血滋养藤蔓。

光芒顺着藤蔓注入大地,自雪野间蔓延开来。

整座雪山都在震动。

“我与你相克,能够夺走你的草木之力,后来我想,或许因为那本就是属于我的力量,被你剥夺而去。”

无数巨藤冲破冰层,缠住仙君即将劈落的剑轮。

祝黎的冰剑亦在此时爆开,碎片化作冰雾笼罩喻晏川。

冰剑刺出的瞬间,在离喻晏川心口三寸处再难前进,剑刃寸寸崩裂,祝黎遭受重创整个人摔进雪地,魂魄渐弱,化作一缕流光回归菩提木。

祝之渔驱动藤蔓趁机穿透裂隙,阻拦喻晏川的杀招。

“找死。”仙君敛眸睥睨,抬袖祭出天罚之力,“庸庸蝼蚁,胆敢同天作对,尔等倾尽全力,也伤不了本君分毫……”

冷笑声骤然断裂。

浑身腐坏的女子握着一截冰剑碎片,扑了上去,刺穿他的后心。

金色血液一刹那喷涌而出。

喻晏川僵硬地转过身,望向身后女子。

“晏川,我知晓你的内丹置于何处。”女子流着眼泪拔.出冰剑。

“我谨记你的一切,你的喜好,你的厌恶,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可是晏川……”

女子扯下斗篷,露出腐烂的皮囊:“你待我又有几分印象呢?”

“贱人!”仙君震怒,不留情面抬掌释出剑芒,刺穿昔日情人的魂魄。

“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女子恨恨望着他。

魂魄骤然崩裂,化作飞灰。

“回来。”祝之渔抛出藤蔓捕捉残魂。

喻晏川的内丹已然破碎,他急欲逃离此地,返回神界寻找救兵。

“你也回来。”祝之渔攥住藤蔓,将他的身躯紧紧缠绕、绞杀。

金光在藤蔓牢笼间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祝之渔咬破指尖,再度将血滴入藤株。

鲜血顺着藤身飞快游走,结成法阵缓缓升空,压抑住喻晏川的神力。

藤蔓中传出神君痛苦的声音。

少女衣裳染血,左手虚握间,积雪凝成一柄锋利的冰剑。

“这是从前祝黎修炼过的法器,被你害死的冤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一定、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祝之渔一字一顿,执剑缓缓走向牢笼。

她每走一步,山村夜火中挣扎哭泣的面孔便会浮现脑海。

“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活。”

祝之渔扬起剑锋,挥剑下斩!

视野中金光爆开,直冲天穹。

神界震荡。

识海里的机械音也变得破碎不堪。

喻晏川死了。

真的死了。

祝之渔步履踉跄,长剑脱手当啷落地。

“结束了,”菩提木光影中传出祝黎哭泣的声音,“结束了师妹,命簿的主角死了,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结束?

“不。”

祝之渔惘然回首望向逐渐崩塌的世界。

群山震荡,视野中雪沫纷飞。

雪暴毫无征兆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