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不能在哥哥屋里过夜
宋承云是被抬着回来的,怀夕赶到他屋里的时候,他已经被安置在床上,沉沉地闭着眼。
被太子安排来的李太医坐在床边把完脉,正准备施针,听到门口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哐当被推开。
李太医皱了皱眉,心想是哪个没规矩的丫鬟,正要斥退,那姑娘已经来到床前,语气焦急:“我哥哥怎么了?”
原来是宋编修的妹妹
李太医从床边站起来,抬眼看向怀夕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的声音沉稳且颇能安抚人心,“姑娘别担心,宋编修伤口上还有些余毒,待我施针将毒逼出,再服几帖药,应是无碍。”
李太医平日专为太子请脉,此次郊祀也随行。宋承云为太子挡了一刀后,他被太子派来全程照料宋承云。
知道眼前的姑娘是宋承云妹妹后,态度颇
为和善,又继续说道:“只不过伤口在左腹,失血有些多,是以还得慢慢调养”
宋承云脸色十分苍白,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偶尔还打着冷颤。
怀夕边听着李太医说话,边俯身去摸他的手。
——冷得像冰块。
怀夕蹙紧眉头,只好用自己的双手紧握住他的,试图想传递一些温度。待李太医说完,她脱口问道:“你说哥哥是中毒?”
“”这说来便话长了,但有些话李太医也不好说。
郊祀历经七天,全程十分顺利,但谁能料到回程时侍候茶水的女婢会持刀刺杀太子?而正好宋编修被召到太子的车驾上,意外替太子挡了一刀
女婢背后是何人指使?刺杀太子又是何意?通通都不是李太医敢说,能说的。
但小姑娘问得直白,让向来秉持谨小慎微的李太医一时倒没用对外的那套说辞搪塞他。
李太医咽了咽口水,从针袋上拔出针,“眼下还是逼出余毒要紧,姑娘还是让我先施针吧。”
“对对对。”怀夕急忙让出位子。
身边另一位随行的太医过去掀开被子,解开宋承云的衣物的同时,李太医回头看了看怀夕,“姑娘是不是”
怀夕摇了摇头,“无妨,我在边上看着。”
哥哥的伤口她要亲眼看过才行。
两位太医虽有些惊讶,但想了想,听闻宋编修家中只余一个妹妹,待他们走后,总要有人在身边照顾着,于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太医掀开宋承云的衣服,腹部上围着厚厚一圈泛血的纱布,随行那位太医一圈一圈绕开,待绕到最后两圈,血污和纱布一并凝固在伤口上。
两位太医紧紧皱着眉头,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慢慢牵拉
伤口不是很长,却很深。
轻轻的牵拉,鲜红的血液不停涌出。怀夕看着眼前的情状,紧紧咬住牙关,眼眶里的泪再也止不住
“快把桌上的药粉拿过来!”李太医催促那随行的太医。
怀夕反应更快,回头看到桌上的药罐,在那太医起身之际已经把药罐子打开,捧给他。
李太医接过,急忙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而后用银针在脚踝上施了几针,血才慢慢停止渗出
待重新包扎完,两位太医头上已渗出厚厚一层汗。
“宋编修烧还未退,屋内一定要暖。可以用冬日取暖的炭盆,但不要放得离床太近”因是太子的吩咐,李太医丝毫不敢怠慢,事事细细交待,“最多两刻钟,宋编修应能醒过来。姑娘可先备些粥水,待宋编修醒来过喂一些,多少都行,五谷最能提气明日我等再过来换药”
说完后,见怀夕眼尾洇红,眼泪忍着在眼眶里打转,他又宽慰道:“姑娘也不必太担心,只要这段日子让宋编修多静养,莫牵扯伤口,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怀夕吸了吸鼻子应好,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外,又吩咐松毫和小艾去准备太医说的东西,才急忙回到宋承云床前,一步不离地守着-
自受伤后,宋承云因着毒性影响,一直昏昏沉沉,不曾清醒,连疼痛都是模模糊糊。
醒来时,看来熟悉的帘帐,他习惯性想坐起来。但还未动,一股钻心的痛楚从腹部往上侵袭,让他忍不住低哼一声。
“哥哥,你醒了”怀夕一直守在床边,看到床上的人有了动静,急忙凑上前去确认。
摸摸额头,额温还是很高,她又将手伸到被子里去寻他的手。
——终于没有那么冰冷了。
怀夕稍稍松了口气。
熟悉的清甜味混着难闻的药味,宋承云刚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昏沉。指尖被覆住时,他微微蹙了蹙眉,不知是因伤痛还是什么。
怀夕见宋承云好似点了头,可双眸颤巍巍的,又要闭上时,有些紧张,又俯身仔细瞧他脸色。
苍白如纸张,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李太医的嘱咐,她凑到他身旁,轻轻说道:“哥哥莫再睡了,先起来喝点粥水,好吃药”
见宋承云虽闭着眼,但终于轻点了下头,怀夕急忙走到门外,吩咐让松毫把准备好的东西送进来。
厨上一直煨着清粥,很快,松毫便把粥端进来。
宋承云还不能坐起来,怀夕只好端着碗,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将熬好的粥油喂给他。
不知是不是她没掌握好角度,粥水顺着宋承云的下颌流下,滑过脖颈处
怀夕咬了咬唇,眸里显而易见对自己生疏动作的不满。
她将碗递给旁边的松毫,又拿出自己的帕子伸进宋承云颈窝擦拭。
小手在脸边乱蹭,宋承云蹙了蹙眉,往后躲了躲。
“让松毫来吧。”他的声音轻得仿佛要化开。
怀夕手忙脚乱,闻言倒是干脆,将位置让给松毫,自己在一旁看着,偶尔帮忙擦拭宋承云嘴角的细渍。
再把汤药慢慢喂尽后,松毫才端着碗退了下去。
宋承云其实还很虚弱,连喘气都是钻心的痛楚。
他想闭眼,可眼前的小姑娘一脸小心翼翼地守着他,明明满心的疑问却不敢开口。
他不想小姑娘担心,轻轻吸了口气,“朝堂上的事不便与你多说。”
他的声音轻飘疲倦,怀夕心里纠得厉害,她垂下眸,紧紧攥紧手上的帕子,怕哥哥看到自己快要弹出来的眼泪。
但宋承云目光一直随着她动,怎么会没发现。
“别哭。”他似是叹了口气,伸手去握她的,安抚道:“哥哥没事,睡一觉便好多了。”
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睡一觉就好,如今屋里烧着炭火,平日最畏冷的她都熏得一身薄汗,可哥哥的手虽不至于像刚回来时那么冰,但还是凉凉的。
怀夕抿紧唇瓣,忍着喉间的哽咽,“哥哥骗人,李太医说了,哥哥要好好养一段时间才能将流掉的血养回来。”
见宋承云不在意般轻轻哼笑了声,怀夕很不满,正了正脸色,“总之,这段时间,哥哥都要听我的,没养好就不能出门。”
怀夕说完,直愣愣地盯着他,仿佛不达目的不罢休一般。
既是无力周旋,也知道怀夕是担心,宋承云无奈地点了点头,而后闭上眼,很快又沉睡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天光初亮。
一夜炭火烘烤,宋承云觉得喉咙干痛地厉害。他向来不让松毫守夜的,所以习惯性想伸手敲一敲床榻,叫人进来。
只是刚一转头,发现床边不知何时搬进来一张小榻。此时榻上躺着个睡颜安宁的女子,眉目舒展,睡得香甜
宋承云眉心忍不住重重跳了跳。
这成何体统,别说已经及笄,未及笄的姑娘也不能在哥哥屋里过夜
昨夜他实在太疲累,原以为应下妹妹的要求,她就能安心离开。
没想到她竟这般胡闹
她是侧身朝着他这边睡的,半张莹白脸庞陷在被褥之中,乌黑发丝松松铺落在一旁,长长的睫羽将那双清亮剔透的眼眸藏了起来,领口在她随性的睡姿下松垮地露出半边肩头
毫不设防的姿势。
宋承云眼皮一颤,目光仿佛被灼烫到一般,迅速从那白得如雪一般的莹润上移开眼。
他弯下手指,原想重重叩一叩床沿,但真正落下时,还是收了一点力。
怕惊到还睡得香甜的女子。
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咚咚声,怀夕在被褥中蹭了蹭脸,转了个身。
刚转过去,又似乎惊醒一般,迅速睁开眼。
她在给哥哥守夜,怎么能睡得那么沉
怀夕将被褥推开,半笈着鞋子走到床边。她睡眼惺忪,加上床帷边比较昏暗,她一时没有看出床上的人正定定地看着她,神情颇为不悦。
看到宋承云睁着眼,怀夕轻轻问道:“哥哥什么醒的?”
说完后,她又俯身靠得更近些,见哥哥脸色没有那般苍白,但嘴唇上干得有些起皮,她又起身走到桌子边,提出炉子上一直温着水壶,倒了一杯水,才坐回到床沿边。
屋内燃着炭盆,暖烘烘地烤着,叫人很是舒服放松。
宋承云的伤口还不能挪动,只能侧过头,看着怀夕垂散着满背的乌黑发丝,在屋内行来踏去,轻薄的里衣遮不住她窈窕身线
宋承云眼里愠色渐浓,等她又坐回床边,俯着身欲将手里的汤匙送到他嘴边时,他终于忍不住低低斥了一声。
“胡闹!”
第42章 第42章万一传出去,你还要不要……
看到宋承云瞥开脸,怀夕有些意外,料想是茶水太烫,她将汤匙收回嘴边,轻轻呼了呼,又送过去。
“胡闹。”宋承云低哑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斥责。
怀夕却不在意,她只关注到宋承云说话的声音不似昨日那般有气无力,不仅不惧,脸上反而高兴了两分。
见宋承云没有张嘴,她索性将汤匙直接触到他嘴边。
温热的清水沾在唇边,动一动就要溢出一般。宋承云不得不张口,喝下这口后马上伸出手,制止怀夕接下来的动作。
“松毫呢?就这样任你胡闹?”
怀夕见哥哥真的动了气,脸上漫上两分心虚。
松毫当然劝了她许久,但她一意孤行,松毫怎么可能拿她有办法,最后只能不太情愿地替她搬来软榻。其间又尝试请她回去,终是无果,最好他也只能做好受公子斥责的准备。
“不就是在你屋里过了一夜吗?”怀夕也觉得委屈,“你昨日奄奄一息的模样那么吓人,不看着你我怎能放心。”
宋承云见她眼眶红红,不买账,罕见地更动了气,“这成何体统?万一传出去,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
怀夕本就吃软不吃硬,宋承云这般严厉,她更是犟了起来,脱口而出地应道:“不嫁!”
话音刚落,两人明显都愣了愣。
“宋怀夕。”温水浸润过后,宋承云声线又恢复成往日那般清冽。
他一字一字语调分明,明明声音好听得不行,但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难看。
怀夕见哥哥比她更难缠,软硬不吃,终究心虚,垂下眸不情愿地说:“知道了。今夜就不来了。”
宋承云目光落在她粉嫩如花瓣的唇瓣上,听着她含糊不肯认错的话语,眼睫压下眸底晦涩,终究只淡淡地应了声,“嗯。”-
怀夕夜里是没有再来,但白天说什么都不听,雷打不动地守着他,除了一些迫不得已要回避的,其他一应事情皆要亲力亲为。
李太医每日都会上门请脉换药,太子的亲信随从也日日过来探望。
到第四日,李太医看过宋承云已经有了愈合迹象的伤口后,点了点头,说是恢复不错。他留了专配的药粉,又开了几帖药,和宋承云说三日后他再继续过来复诊。
储君遇刺,朝野震动。趁此动荡之际,各方势力明里暗里重新洗牌,太子忙得脚不着地。但宋承云醒过来后,太子百忙之中仍来了一趟。
不过也没有停留太久,与宋承云在屋内停留了一刻钟左右便离去了。
怀夕丝毫不知外面风云变幻,只知道太子下旨让哥哥在家中休养一段时日。
而宋承林一行,因宋承云受伤也在金陵多呆了一段时日。
待第三次登门,才见到宋承云。
当然前两次也不是宋承云故意不见他们。
他们第一次来时,宋承云刚被抬回来,还在昏迷。
第二次来时宋承云状态也不是很好,虽醒了,但因毒性残留沉睡的时间还是有些长,因此怀夕都推了他们的探望。
直到问过李太医,李太医首肯可以让宋承云出门晒晒日光,偶尔小坐也无妨,宋承晖一行才见到他。
待客本应在正厅,只是宋承云还不能走动多步,只要就近将他们请到书房。
书房原本不算小,只是里头又用屏风隔了个小区域,供怀夕平日写字看书用。因此,外间临时加放了几把椅子时,就显得有些逼仄。
不过宋承晖可顾不上这些,在京中等了这么多日,好不容易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族弟,他心里只想着该怎么妥帖地提出族里托付之事。
进来后见过礼落座后,几人先是寒暄关心了一下宋承云的伤况。
宋承云一直在外求学,跟这几个兄弟不算熟,不过读书人的素养在那,他们远道而来,问什么他也算是皆有回应。
只是他向来话不多,回的话也是简短。
说了一小会,宋承晖主动上前,拿出在袖里放热了的信封,“这是族里让我们送来的书信”
宋承云看了一眼,抬手接过。
在他看信之时,宋承林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隔间书桌案上摆着的那盆粉艳的长春花,而后落到桌前看信之人身上。
宋承林记忆中,这位二哥自小清贵端方,不苟言笑,但的确生了一副不凡姿态。
他今日着一身锦色袍衫便服,披一件浅青色轻裘披风,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可清隽不减,只衬得那双冷清黑眸更为疏冷缥缈。
屋内燃着炭盆,坐久了不由得让人觉得有些闷热。
炭火烧得红火,蹦出一点火苗啪的一声,宋承林不由得想起刚刚被请进来后的那段小插曲。
那位从小跟着二哥的书童松毫在他们落座后,送了他现在披的这件轻裘披风进来。
好似已经料到他们公子会拒绝一般,松毫为他披上时,先开口解释:“姑娘说公子不能着凉。”
言毕,宋承林看到他抬起的手又落了回去。
显然,宋承晖和宋承炳也看到这一幕。
他们相视一眼,眼里都露出一抹了然:如传闻一般,这位族弟看着清冷不好接触,但对妹妹却是十分疼爱纵容-
屋内说了什么怀夕并不知道,只是在外面数着时间,李太医交待了,哥哥不能久坐太久
好在等她忍不住想借送茶水的名义进去催客时,屋内的人刚好站了起来,看着已经准备告辞了。
临走前,宋承晖说起之前青元山上的好风景,在说到怀夕差点扭了脚时,怀夕正好端着茶水款款走了进来。
宋承云知道妹妹带这几个族亲去了一趟青元山,但这个小意外,妹妹并没有同他说。
他第一时间将目光落到她脚边,看着她慢慢走近。
脚踝藏在曳地的织锦裙摆下,走路间裙摆漾出轻巧的波浪,应是无碍。
怀夕一进来,便听到宋承云轻轻咳了一声,头往里一看,内室的雕花窗户开了一半
怀夕皱了皱眉,暗道自己粗心,早晨过来替哥哥拿书时本想开窗通通风,倒忘记吩咐小艾关上了。
来金陵好一阵子了,宋承晖他们对怀夕也已经比较熟悉,所以并没有很见外。宋承林最小,接过怀夕手上的茶水,替族兄们斟满。
怀夕向宋承林点头致谢,在他们的注视下,走近内屋,把窗户关了起来。
又闲聊几句,向宋承云兄妹说明归期后,宋承晖他们颇有眼色,适时请辞。
宋承云不便相送,怀夕将他们送到门外。
宋承晖对她拱了拱手:“今日叨扰了,见承云没有大碍,我们也好放心回去,妹妹就送到这吧。”
怀夕也没推辞,让松毫送他们回客栈,她小站一会目送他们离开便折回书房。
回到书房,果然,看到哥哥还坐在位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无外人在,怀夕果断提了提裙摆,小跑过去,抽走他手里的书。
她又将手搀进宋承云臂弯,不由分说道:“我送哥哥回房间休息。”
宋承云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我自己可以走。”
可他才站起来,就不自主嘶了一声。
怀夕见状,哪里还肯,学着松毫平日搀扶的姿势,不由分说地将宋承云的手搬到自己肩头,而自己搂着宋承云的腰
这样亲密的动作,宋承云下意识就要将手拿开,往后退。
可他如今腰腹用不上力,架在怀夕肩上的手又被她另一只手及时拉住。
慌张之下,只能冷冷说了句:“不成体统。”
可怀夕哪里会怕他,她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搂着他继续往前走,还
要教训回去,“哥哥怎么跟个古板老夫子一样,整日体统体统,今日就算是松毫,我也不会弃他不顾,哥哥想要体统,先把伤养好再说。”
宋承云被怀夕怼得一时说不出话,听到就算是松毫,她也会这般,脸上骤然沉了沉。
毕竟是男子,虽宋承云只放了一小部分力在她身上,怀夕还是觉得有些重。
但毕竟才夸下海口,即使力不从心她也不肯示弱,用了站直了些,搂着宋承云腰的手也更紧几分。
隔着衣裳,宋承云觉得被她搂住的地方又麻又痒,腰间不自觉的颤栗感让他紧紧攥住拳。
而宋承林折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宋承林有一把很是心爱的折扇,不管春夏秋天都携在身上。走到半路时他才发现折扇不在手中,不想两个族兄专门停下等他,他便独自折回来。
因刚刚才离开,守门的又知道她是主人的族亲兄弟,因此没有再通报便让他进来了。
到了宋承云院子门外,宋承林原想想寻个丫鬟帮自己取出折扇,可宋承云平日不喜仆侍在旁,松毫正好又被宋承云派出去办事,宋承林小站了一会仍无人经过。
宋承林想了想,或许二哥还在书房,遂还是提步迈了进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只是跨进院子刚转过一道游廊,就看过眼前的场景。
宋承林一直都以为,宋承云性子冷淡,只是怀夕单方面喜欢黏着她。
但此刻,前方的男子不复刚刚所见那般,即便重伤坐着,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他竟将身子歪倚在那抹纤弱的鹅黄身影上
因男子身材高大,那抹鹅黄身影只能踮着脚尖,愈发将整个人送进男子怀中
宋承林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又因隔着宋承云的披风,他看得并不真切。但这样的姿势,不难想象,他们两人靠得多近,多紧。
凉风送来他们的悄悄话,“哥哥好重”
宋承林无端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刺眼。
在他面前清淡疏离的怀夕,原来对着宋承云,也会有这样乖巧娇柔的模样。
他们可是兄妹!
可心底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叮咛:他们可不是亲兄妹!
正如他,不也是这样为自己那种种见不得人的心思推脱的吗。
多年前的那股嫉妒在此刻死灰复燃,一口口地啃咬着他的心。
宋承林紧紧咬着后槽牙,掩下涨得满是血丝的眼眸,无声转身消失
第43章 第43章胡思乱想什么
夜里,宋承云觉得烦闷,遂还是让松毫搀着他书房小坐一会。
宋承云看书间隙,松毫走到里边,简单收拾怀夕桌上的东西,走出来时恰好看到靠近内室那把椅子上有一把玉骨折扇。
松毫有些惊奇,走过去拿起来,嘴里忍不住嘀咕着,“三公子的折扇不是在这吗?这么显眼怎么会没找到”
宋承云听得不甚清晰,目光落到他手里的折扇,问:“你说什么?”
松毫只好解释了一遍,“早上姑娘让我送几位公子客栈,半路三公子折回来取扇,不过回去后说是没找到。”他扬了扬手上的折扇,“这不是在他位子上嘛”
“嗯”宋承云目光又落回他手上的书,似乎对这段插曲不甚在意。
即将入冬,屋外冷风瑟瑟地吹打窗沿,桌上的烛火轻轻跃动,幽深的眼眸也随之微微晃起了一丝波澜-
立冬一过,寒气开始肆虐,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针扎般地生疼。
今年金陵雪下得早,立冬不过几天,第一场雪就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怀夕晨醒推开窗,飘进来的雪花准准落在她额上,冻得她不自觉打了个颤。
宋承云在家中静养了多久,朝堂上就闹了多久。半个月,追尊一事以皇帝全盘胜出落下帷幕,而太子也借刺杀事件,踢掉两名内阁学士,换上自己的人。
宋承云伤口愈合得挺好,因救驾有功,圣上亲下了旨意,破例提为翰林院修撰,令他编修会典,过两日宋承云便回去当值了。
怀夕每年生辰,宋承云都会提前准备好贺礼,今年亦是,贺礼早几日就已经送给她了。
今年是一串沉香手串。
沉香素有理气平喘之奇效,宋承云几费周折才寻来这串手串。
怀夕小时有心疾,发作时易心悸疼痛,白氏遍访名医都无果,原本还担心她活不长,没曾想随着她长大,心疾好似自然而然就好了。
可惜病根拔不除,怀夕偶尔还是会心悸,只是最多喘不上气,不至于如同小时那般疼痛到坐立难安。
不过怀夕并不知道此串得来之艰辛,只是觉得沉香粒香气幽雅,戴在腕间也很好看,遂十分喜欢这串手串。
按惯例,除了贺礼,每年生辰,宋承云还要答应怀夕一个“心愿”。
宋承云虽宠怀夕,可怀夕性子跳脱,又惯是擅长蹬鼻子上脸,所以宋承云待怀夕也不是无底线地满足。
两人约法三章,他不同意的事,怀夕绝对不能擅做。
虽说几年来,这条章法几乎形同虚设。
宋承云很少对怀夕说不。
今年生辰怀夕倒也没有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只是要宋承云陪她去杨铭那里聘一只猫奴回来。
丁心兰走之前,养了两只猫奴,一公一母。带着娇娇金陵时,太匆忙,不便将两只猫都带走,于是只带走了黏人些的那只公猫。
没曾想,他们离开不久,母猫就下了三只小崽。怀夕本也不知道,只是前几日杨铭过来探望哥哥时同她闲聊提到。
这一对也着实叫人唏嘘,丁心兰走时,杨铭当然不是没有挽留。
反而,他一反常态,十分强硬,不肯让她们母女离开。最后,见丁心兰软硬不吃,执意要回,他甚至以留下娇娇相逼,但没曾想惹得丁心兰怒意更盛,连夜叫了马车,赶回苏宁。
杨铭悔不当初,他与表妹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不知妻子为何这般在意,如今几月过去,还坚持要同他和离。
若不是她走后他也将表妹连送走,恐怕岳丈岳母再如何替他周旋也无用。
妻子不在身边,杨铭满心愁苦无人诉说,也只有在见到怀夕这位妻子私交甚好的妹妹时,偷偷泄露一丝情绪,斟酌着语气问她丁心兰的近况。
怀夕与丁心兰书信不断,对她的近况颇是了解,只是有些是姑娘们的私密话,不能对别人说。
譬如,丁心兰在最新的一封书信中说道,她家中有位比她小两岁的表弟,小时候因关系亲近,同吃同住好一段时间,后来表弟去了书院读书,男女有别,两人也渐渐生疏。
没曾想表弟与她哥哥同一批会试,只是没有他们那么出挑,被外放到苏宁下的一个县里当知县。她说,这位小时候跟在她后面流鼻涕的表弟如今出落得十分清俊
鉴于她与杨铭算是熟识,怀夕还是挑了一些不重要的讲,后来见他实在沮丧,咬咬牙,还是给他一个提醒:“你若还想着圆圆姐,何不亲自去找她解释清楚呢?若是晚了,难免有人捷足先登”
杨铭愣了愣,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说完后,怀夕又有些后悔,所以杨铭再问,她便什么都不肯说了。
杨铭在怀夕这里多少也得到妻子的一些消息,离开之前他问怀夕:“我家的玲珑下了三只崽子,听心兰说过,你说过想要养玲珑的小崽?”
“对对对,你怎么不早说。”怀夕点头,她可喜欢他们府里那两只猫奴了。
杨铭讷了讷,更加愁上心头。
他如何早说,他的妻子又不在身边,若不是正好来探望她的哥哥
两人在书房外说了好一会话,杨铭听到书房里宋承云咳嗽了一声,忽觉有些失礼。毕竟是外男,哪有拉着人家妹妹说那么久话的道理。于是匆匆说道:“待宋修撰好些,让他携你过来聘猫奴吧。”
其实他直接让人送来也可以,但崽子有三只,他也不知怀夕会喜欢哪只。况且,自家夫人当初是颇庄重地准备了许多物品将玲珑聘回来的。她们女子心思细,免不得有许多他不知道的讲究。
他确实猜对怀夕的心思。
聘小猫可不能草草了事,要挑选个吉日,写好猫契,备好芝麻大枣等聘礼,隆重地去迎它回来。这样小猫才好养些,认了新窝,以后不会离家出走-
怀夕自己忙活着先写了一篇纳猫契书时,只是看来看去又不是特别满意。
最后,见她抓耳挠腮,好不烦恼的样子,宋承云还是提笔替她重写了一篇。
状元郎青词都写得,小小的猫契书自然不在话下,一笔挥就。写完后,怀夕一字一句品读,果然十分满意。
过了两日,便是聘猫的吉日。
虽说宋承云伤口已经恢复得不错,但出发前,怀夕还是让琥珀他们在马车上放了厚厚一层毛褥。
马车上颠簸,她担心摇晃扯到哥哥伤口。
有宋承云在场,不到一刻钟,聘猫仪式就走完了。
其实也不是怀夕挑猫奴,而是几只小猫奴挑主人。
几只小猫刚出生不久,一个紧挨一个窝在母猫身旁睡觉。玲珑看到怀夕,小小声地喵了一声。
怀夕蹲下,伸手过去,玲珑立马就将头蹭了过来,眯着双眼,颇为享受。
可能是玲珑咕噜的声音吵醒了小猫们,大约是见母亲对怀夕很是友善,其中最瘦弱的一只小猫奴睁开眼后,艰难地爬出猫窝,来刁怀夕的衣裙玩。
另外两只对怀夕却是不搭不理的,于是,怀夕便将这只热情的小猫聘了回去。
来回一趟也不过两三刻钟,回到宋宅后,怀夕小心翼翼将小猫奴抱在怀里欲下马车,正好瞥见身侧的灰鼠斗篷,才反映过来自己忘记将斗篷系上。
她想将小猫奴先放下,不料宋承云伸手环了过来。
以为哥哥要搂她,怀夕有些怔愣,脑海里不知怎么立马浮现他言正义辞地斥她不成体统时的怒颜。
但,显然她误会了
哥哥在她三寸远的地方停住,而后身子还略往后退了退,只余双手在下颌处替她系着带子。
原来是要替她穿斗篷,胡思乱想什么。
怀夕不自觉地收了收下颌,将蹭在胸前的小猫奴提开了些。
“走吧。”宋承云系完,又退回座上,淡淡地说道。
“嗯。”
怀夕将斗篷收紧,严丝合缝不让一丝寒风吹到怀里的小猫奴,自己也紧紧将头缩在帽檐里,快步地迈进宅院里。
宋承云从马车上下来,看着怀夕走过垂花门,步入游廊,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里走去时,鸦羽往下压了压,神色有些复杂-
回到屋里,怀夕赶紧把小猫奴放到早已备好的暖窝里。
刘婆子今早特意去集市买了一小罐子新挤的羊奶,一早就在炉上煨着。
琥珀从屋外拎了一小壶羊奶进来,倒在暖窝盘的小碗里,小猫奴原本还在扒拉玩着暖窝里的小玩具,闻到香味,便慢慢走过去。
主仆几人围着一圈,新奇地看着小猫奴一口一口舔舐着碗里的羊奶。
但小猫奴刚来到新的地方,喝完后,有些防备地看着周围的人,又躲到窝里去,探头探脑地不敢出来。
看了一会热闹,丫鬟们便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怀夕坐回罗汉床上,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时,琥珀又从外面捧回来一个盒子,走上前说道:“姑娘,今早你同公子出门后,三公子来了一趟,让我们转交一个盒子,说是给姑娘的生辰贺礼。”
怀夕有些惊讶,宋承林怎么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把茶杯放下,“拿过来我看看。”
屋内烧着炭,小猫奴大约喜欢温暖,围着炭盆走来走去。
怀夕伸手捻了一块刘婆子今早刚做的小团子,边吃边看琥珀在旁边把盒子打开。
一打开,满满一匣子,怀夕不由道:“这么多?”
翡翠手镯,珊瑚珠串,白玉如意锁,甚至还有九连环和一件彩绘的拨浪鼓
这什么组合?又是贵重的首饰又是孩童常玩的玩具?
怀夕皱了皱眉,不懂宋承林是什么意思。
第44章 第44章宋怀夕,你当真明白我的……
宋承晖一行人已经在前几日坐船回泸州了,只剩宋承林,说是还有些生意要处理,迟几日再走。
说来也巧,在宋承云受伤那阵子,宋承晖一行人因无事可做,几人逛遍长安街和道柳街,正好逛到于子恒的苏绣铺子。
宋承林在泸州也开了几家绸缎铺子,看这家铺子人来人往,一时兴起走进去看。
他颇有生意头脑,按他几年经商经验,他知道,京城流行的东西,过几年各府州也慢慢会流行起来。
见这家铺子生意好,于是起了意,想趁此机会从这家店买些料子和苏绣样子回去,若卖得好,以后或许能跟这家铺子合作,从这里拿货回泸州。
掌柜的见宋承林相貌堂堂,态度又颇为诚恳,于是将此事回禀了于子恒。
于子恒本也想拓展店里苏绣的销路,一见面一聊倒是不谋而合。
聊完合作后,两人坐在二楼贵宾房饮茶时,于子恒玩笑般地说道:“宋兄的名字,倒是与我一位友人的哥哥相似。”
因刚刚谈妥生意,见于子恒年纪相当,也爽快,宋承林心情颇好,扬了扬眉,笑回道:“于老板说的友人,名字里不会有个夕吧?”
于子恒眼睛陡然睁大,“宋兄也认识怀夕?”
宋承林本也只是玩笑,没想到于子恒真的认识怀夕。惊诧之余,他又觉得不无可能,金陵城中卧虎藏龙,谁又能知道谁的底细呢。
他随后温朗一笑:“怀夕是我的族妹。”
“原来如此。”于子恒看宋承林的眼神马上亲近了几分,“怀夕也是我的好友,缘分啊。既如此,宋兄放心,铺子里的绸缎、苏绣样子,你喜欢哪些,尽管拿回去先试卖,若是卖得好,你要多少有多少。”
于子恒本就是个豁达人,知道宋承林是怀夕亲眷后,更是爽快。
宋承林也看好他铺子里的这些衣饰,回绝他的好意,直接订了几百件的量。
于子恒这几年做生意,还真的难得遇见宋承林这般干脆又不拘泥于微毛细利的人,又因他是怀夕的族兄,更对他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于是后续包装,船运等,于子恒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宋承林便留下来待货赶出来后一同随船离开。
宋承林还未离开金陵这事,怀夕也是从于子恒那里听来的。苏绣铺子常跑腿来送新料子的小厮是于子恒身边得力的,送东西来时被请进来歇脚喝茶,想到这两日他们公子跟泸州来的宋公子相谈甚欢,特意同小艾提起的。
他们怎么做生意,怀夕没有兴趣,听过后并没有多说什么。
又过了几日,于子恒遣人来邀宋承云兄妹到春风楼一聚,说是替宋承林践行。
这邀约来得有些匆忙,却也是因为事出突然,宋承林刚接到泸州的书信,要提前启程回去,临时来向于子恒辞行。
听说宋承林当晚要走,于子恒说什么都要为他践行,又想着怀夕与他们都相熟,便遣人来
下帖子。
是午宴,又是践行,怀夕也不好拒绝。
正好于子恒的小厮过来前,松毫刚回来过一趟,说是今日太子有宴请,公子要夜里才回,叫姑娘不要等。
怀夕心想正好把宋承林上次送过来的匣子还回去,所以还是应了下来。
于子恒做事也算妥帖,不止邀了怀夕,还叫来掌柜一家,因此桌上不至于只有怀夕一位女眷。
整场宴席上,宋承林除怀夕刚到时与之寒暄几句,中途甚少同怀夕交谈。
多是于子恒闲聊问起他们从前在泸州的事时,宋承林才把目光落在怀夕身上,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虽是午宴,男眷还是喝了一点酒。只是于子恒酒量实在一般,两盏酒一下,便如同打开话匣子。
“原来你们是堂兄妹!”于子恒拍了拍桌面,手劲不大,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夸张的讶异,“宋兄,难道怀夕小时候也这般生猛?”
哪有人用生猛形容一个女子,怀夕不满地剜了他一眼,估摸着他是酒劲上了头,便示意他后头的小厮把他酒杯取走。
掌柜的妻子罗夫人正为她的小女儿碗里夹了一片清炒笋干,只是小姑娘看都不看一眼,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凑过来看她身旁的怀夕,“姐姐小时候也会打人么?”
“”
当然,她从不肯白白吃亏。
但怀夕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白嫩的脸颊,摇了摇头,很是温柔地回道:“怎么可能。”
“是挺生猛的。”
两句话一同落下,小姑娘看了看宋承林,又看了看怀夕,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还想说什么,又被罗夫人夹过来的芋头甜糕吸引了过去
怀夕没想到宋承林会理会于子恒的话,朝他瞥了过去。
宋家的后辈长相都颇为英俊,身材高挑,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宋承林肖似其母,小时候因比较肥胖,眼睛挤得弯弯小小。如今长开了,鼻高嘴薄,配上一双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俊美得有些阴柔。
大约宋承林自己也知道他的长相偏女相,所以平常并不常笑。
此刻难得笑起来,颇有几分风流浪荡之感。
他似乎没看到怀夕瞥过来的眼神,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把我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你说生不生猛。”
于子恒和掌柜他们一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掌柜家的小女儿看着怀夕了然地点了点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姐姐撒谎。”
怀夕有些尴尬,虽未喝酒,不过颊上还是因为难堪起了两片红云。
见状,宋承林嘴角幅度仿佛更深了些。
于子恒高兴,不顾劝阻又喝了一盏酒,酒醉饭饱后,剩他一人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怀夕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在有掌柜在,急忙找来两个小厮送他回去。
送完于子恒后,怀夕让宋承林稍待,她让小艾回马车里取东西。
宋承林应了下来,示意仆从跟小艾去取。
于是雅间里就只余他们二人。
怀夕站在窗前看底下的凌阳河,才刚入了冬,凌阳河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
不管从前和宋承林有什么恩怨,都是小孩子间的碰撞罢了。如今都已经长大了,既然还有机会见到,怀夕只当他是与宋承晖他们那般,是老家的一位哥哥。
她指了指窗外,主动开口,“这里,每年元宵花灯节就是在这片冰上办的。”
闻言,宋承林走到她身后,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这里比泸州的元宵还热闹吗?”
“可不,焰火长明不绝,彻夜的杂耍表演,还有叫人挑花眼的花灯”
金陵最热闹的一天,当属元宵节了。
想起前几年的场景,怀夕脸上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意,她回过头,想说这里的元宵节可比泸州热闹多了。
可一转身,肩膀就撞到宋承林胸怀。
那么近,怀夕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想看清下面景色,便缩了缩肩膀,往边上走开几步。
宋承林动作一僵,垂了垂眸,语气遗憾般道:“可惜没有机会看到了。”
他们之间这样心平气和,有来有回地说着话,这么多年,只在宋承林梦里出现过。
她的声音比以前少了几分稚气,清清甜甜的,粉嫩的脸上还未完全褪尽从前的婴儿肥,笑起来时眼角弯成月牙般的弧度,尽显少女娇俏
多么难得的场景啊
怀夕顺口说道:“是啊,可惜你要走了,花灯节还有几个月呢”
“可惜么?”宋承林低声喃喃。
是同他一样,觉得不舍么?
“也不算可惜吧。”怀夕轻笑了笑,“反正你如今和于子恒做生意,以后总有来金陵的机会。以后你可元宵前后来,可带上嫂子”
不知为何,宋承林脸忽地沉了沉,“什么嫂子。”
这还是宋承林来金陵后第一次让怀夕觉得,他身上有从前的影子。
总是很容易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她不理解的事情被激怒
怀夕有些尴尬,突然想起上次宋承亭同她提起家中兄妹时,曾叹着气提起过宋承林,说他近年来不知为何,不肯结亲
见怀夕好似被吓到一样,宋承林有些懊悔,他想说什么,门外小艾敲了敲门。
“进来吧。”怀夕略过他去开门。
门打开,小艾抬腿走了进来,宋承林一眼便看到那个熟悉的匣子。
宋承林额角猛地跳了跳,脸色难以自控地冷了下来。
他不开口,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怀夕。
怀夕接过小艾手中的匣子后,轻声交待:“你先在门口等我。”
小艾点了点头,又带上门走了出去。
怀夕捧着匣子又走回来,“三哥送的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平日也不常佩戴首饰,这些东西在我手上也是埋没了,不如带回去给清初他们”
怀夕的手因捧着匣子,露出一节雪白的手腕,宋承林盯着雪白上的那串沉香手钏,眼眸几乎要喷出火。
“宋怀夕,你什么意思?”
怀夕面色一怔,却不觉得陌生,这才是从前宋承林与她说话的语气,像掺着冰碴子,很是冷硬。
这阵子他沉默少言,彬彬有礼,她还以为他不似以前那般讨厌她
但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脸,说实在的,她也不怎么在意。
若不是于子恒相邀,她又恰好想把东西退回给他,她本不会来。
到底他已经要离开金陵了,怀夕不想多费口舌,只好讪讪说道:“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但这个匣子,还是请收回吧。”
“我的心意?”宋承林忽然冷笑一声。
“宋怀夕,你当真明白我的心意吗?”
第45章 第45章你以为你的好哥哥同我有……
宋承林往前走了两步,逼近怀夕,“既然你想知道我的心意,那我今日就好好告诉你,我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他将怀夕捧着的匣子放到桌上,打开,“这个彩绘的拨浪鼓,你不觉得眼熟吗?”
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秘密和疯狂,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怀夕疏离冷淡的一句话中崩塌。
宋承林的目光有些游离,仿佛陷入在回忆中,“你离开泸州前几日,我不小心踩坏你的拨浪鼓。后来,我跑遍了全泸州的大街小巷,才找到这个一模一样的。”
他的神情有些狰狞,声音却很轻,生怕对面的人又会重新畏惧他,“如意锁,翡翠手镯,珊瑚珠串你的每一个生辰,我都花尽在想,你会喜欢什么?”
看着宋承林癫狂的模样,怀夕却显得有些云里雾里。
他每年为自己准备生辰贺礼?
为什么?
他们从前简直水火不容。
“可我不敢送啊。”宋承林陷入某种魔怔的情绪,他的眼神带着疯狂的灼热,在看到怀夕手腕上的沉香手钏后,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忽地伸手握住怀夕的手腕,“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怀夕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用力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宋承林握得更紧。
他的手指攥紧,指
心发白,从手钏滑到雪白莹滑的肌肤上时,似乎又陡然清醒了两分。
他甚至在上面留恋地游离两下
当然,这样恶心且放荡的动作,换来的是怀夕用尽全力一巴掌。
怀夕紧皱着眉,左手抽脱不出,右手顺势抬起,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够了。”怀夕身体往后仰,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语气冷得像冰,“宋承林,你疯了?”
是疯了啊。
不然他怎么会来金陵呢。
宋承林的眼神阴鸷而狂热,见怀夕疼得蹙眉,他终于松手放开他。
而后,他将刚刚滑过她手腕的那只指心放到唇上
简直是个疯子。
怀夕眼中毫不掩饰她的厌恶,她已经不想再多停留一会,转身就要走。
宋承林觉得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他几乎失去理智,而怀夕的冷淡、排斥、厌恶,全都为那把火添了柴。
“这样就不敢听了?”看着她厌恶的表情,宋承林如同一条失控的疯狗,“你以为你爱重的宋承云又是什么货色?”
怀夕的手原本已经搭在门框上,听到哥哥的名字,还是背过身来。
宋承林已经失去理智,见她愿意停留,脸上复又扬起那抹温朗的笑容,快步追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夕儿,我不该说这些话,都是我的错。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宋承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尽力想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想吓到眼前的女子。
他伸手想去拉怀夕的手。
见怀夕后退,他也不恼怒,
“同我回泸州好吗?你没有入族谱,不算我的妹妹,这么多年我不娶妻,是因为我想娶的只有你,这次回泸州,我一定求祖母,求父母亲同意。”他又开始沉浸在他的世界里,眼角甚至开始泛红,带着一种疯狂的执着,“不回泸州也好,去哪里都可以,夕儿,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怀夕并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冷冷说道:“不准你侮辱我哥哥。”
“哥哥?哥哥!”宋承林的身体因过于激动有些颤抖,“你以为,你的好哥哥,同我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会看错的。”宋承林靠近怀夕耳边,逐字逐句地,如同恶魔的低语:“宋怀夕,你的好哥哥,宋承云,对你,不是兄妹之情,是男女之情。”
怀夕显然也有些被激怒了,只是还不及反应,就感觉后颈一阵发麻,而后,失去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怀夕不知道自己躺着哪里,手脚都被绑着,嘴上也被塞了一团棉布。
周围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但耳边能听见马车奔跑的轱辘声,她料想自己是在马车上。
她尝试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待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后,怀夕才发现,周围有一道目光正紧紧锁住她。
宋承林的脸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手上的茶杯,不知道已经在黑暗中看了怀夕多久
见怀夕慢慢转醒,他的眉梢轻轻挑起,伸手将她扶坐了起来,又拿掉她嘴上的棉巾,端来桌上另一盏茶喂她。
怀夕无力地靠在马车檐壁上,仅剩的气力将头偏转。
宋承林却仿佛很有耐心一般,还是把杯子轻轻贴近她嘴边。
他喂水的动作还算轻柔,只是怀夕不配合,杯里的水洒了一大半。
见状,宋承林用两指顶住她的下颌,硬是喂了两口水下去。直到怀夕控制不住咳了起来,才将手杯拿开。
“小艾呢?”咳完之后,怀夕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说出来的声音软趴趴的。
宋承林随手拿了一块帕子,擦拭着手上因怀夕挣扎而溢出的茶水。
“你还真是看重那个傻丫鬟。”他冷笑一声,“自己都顾不了,还要管别人。”
怀夕呼吸断断续续,很是吃力,眼神却始终死死瞪着他。
宋承林往后倚靠,好整以暇地看着怀夕愤怒的表情,唇角微微上扬。
人已经在他手上了,一想到他们以后永远都能在一起,宋承林心头就忍不住震颤,他很是享受这种隐秘的快感。
“放心,那个蠢丫鬟没事。只要你乖乖听话,过段日子,会让你见到她的。”
怀夕倒没有怀疑宋承林这话,他胆大包天,既然都敢做出绑架她这种事,不至于连这个都要骗自己。
“你要绑我去哪?”怀夕的唇角微微下撇,眼中满是鄙夷与不耐,“你知道我哥哥”
“嘘”宋承林弯下腰,伸手盖住怀夕眼睫,他不喜欢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有那么一双干净得令人心颤的眼眸,就应该永远天真和纯粹。
尤其是对他。
果然,他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快让怀夕噤声。
“别碰我。”怀夕低斥。
许是觉得怀夕无力挣扎,又或是怕伤了她,怀夕手脚上的绳子绑得并不算很紧,只是怀夕屡次挣扎,所以手上还是勒出一片红痕。
听到怀夕无力的呵斥,宋承林也不恼。
只要她能乖乖呆在他身边,他有的是时间等她回心转意。
看着怀夕憋得红红的眼眶,他还是把手收回,目光往下移,落在她印上红痕的手腕。
好似痛的人是他,他皱了皱眉,“别白费力气了。妹妹,你逃不掉了。”
他点了点她手上的绳子,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很是愉悦,“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
黄昏后,金陵忽然下起毛毛小雨。
月色沉沉,宋宅里,翡翠和琥珀站在院门口,急得直跺脚。
他们的姑娘从巳时出门,到现在还未归家,以前可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算偶尔被王夫人留在王府用饭,也一定会遣人回来让她们知道。
原先两个丫鬟想着他们姑娘好些日子没出门,许是午膳后想顺道在街上逛逛。
可过了黄昏,姑娘和小艾还没回来,琥珀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忙让前院的小厮小卜去春风楼看看,又交待说若找不到,便去长安街三公子落脚的客栈或道柳街于公子的苏绣铺子问问。
春风楼果然找不到人,小厮就近去了客栈,客栈的小二说宋公子一早就退了房,说今日便坐船回泸州去了。
小卜又跑去苏绣铺子找人,恰巧于子恒和掌柜的都不在。好在铺子里的绣娘正好从二楼下来,同小卜说掌柜家就在不远处,若是着急,可以过去询问。
于是,小卜又找到掌柜家,可也只得知他们一行人午后便分开的消息。
小卜跑了一圈,带回来毫无用处的消息,翡翠和琥珀是彻底着急了。
松毫不在,她们也不知道如何传话给公子,只好找到王太师府去,求见夏敏,想看看她有没有办法给公子传话。
夏敏听完,也是震惊,知道怀夕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立马派了府兵和小厮去街上寻找。
但因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找人也不敢声张,毕竟怀夕还是一个未婚配的姑娘家,夏敏还要为她的名声考虑,
今夜太子宴请,她的丈夫王楚修应邀而去,夏敏知道宋承云也在那,立马让身边的马嬷嬷去传话。
但毕竟是太子府,森严戒备,不管你是谁家的家仆,都要经过层层盘问才得以进去。因此,宋承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好在宋承云官职不高,从席上退下时,并未引起什么关注。
在马嬷嬷嘴里得知消息后,宋承云立马打马回府,回程中让松毫立马去找于子恒来。
“宋承林在哪?”
一到宋宅,还来不及见礼,于子恒便先听到宋承云冷冰冰的声音。
事关怀夕名声,来的路上于子恒问什么,松毫都不敢乱说,所以于子恒只知道他们在找怀夕,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虽不知宋承云为何突然提起宋承林,但畏于他此刻阴沉如乌云的脸色,于子恒还是赶紧回道:“应在回泸州的
船上了。”
酒醒后,他思路还算清晰,“我替他订的船,三公子在我这订了不少货,来今早装上船,我让人去渡口问了,未时那艘船就离岸了”
“你亲眼看他登了船?”宋承云的声音冷硬。
“并未。”于子恒讪讪说道:“午膳有些忘形,有些喝醉过去”
几番问话之后,于子恒反应过来,宋修撰是怀疑怀夕的失踪与宋承林有关。
先不管他之前对宋承林印象有多佳,他眼珠子转了转,“那艘运货的船是我在熟识的船行定的,船夫和搬货的人也是船行的,我马上叫人去船行问一下。”
第46章 第46章你很快就会是我的了
宋承云酒力不算极好,好在今晚是在太子的酒宴上,倒没有人敢做出劝酒灌酒这种失礼的事情,只是他多多少少还是喝了几杯。此刻,他的皮肤不似往前冷白,眼角处因酒意洇出一片淡淡的红。
大约是酒意放大了人的情绪,他一向沉静的神情难得能看出有些焦躁。清冷化作叫人心惧的阴翳。
“已经着人去了。”
于子恒说的这些,宋承云已经都了解到了,找他来,是想得到更有效的消息。
于子恒有些惊讶于宋承云的反应速度,不禁抬眼看他。
因着怀夕的缘故,于子恒多少见过几次宋承云,他从前惊叹于他的才华和他皑皑如霜雪的清冷气质,可如今那股清冷化为幽暗的冷硬,他的眸光深黑,于子恒无端觉得心惊。
“把你们今日从见面到分开所有的事情,都讲一遍。”虽心急,但宋承云语气还是很冷静。
“好。”于子恒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仔细回忆说着今日的每一个细节
待于子恒讲述完,宋承云垂下眼睑,面上仍无甚表情。
于子恒咽了咽口水,在宋承云发话前,一动也不敢动。
“公子,去船行打听的人回来了。”松毫的声音打破死寂般的沉默。
“带进来。”
回来的小厮带着船行的伙计走进来,那船行伙计以为卷入了什么祸事,一进门就立马趴跪下来,将今日的见闻一五一十地交待。
那伙计仔细回忆着,“装完货后,确实有一位男子搀着一位姑娘一起上了船。”
因那姑娘走路时姿势有些奇怪,好像得了重病一般,脚步虚软,他才多看了几眼。
“不过那姑娘带着帷幔,我也没有看清面容”
“看清那男子面容了吗?”宋承云问。
“看清了,那男子大约十七八岁,嘴角边有一颗黑痣。”
黑痣?
不是宋承林。
宋承云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吩咐松毫:“立刻备马,我要再去一趟太子府。”
要想不掀风波安静地在金陵找到一个人,只有太子能做到。
果然,再从太子那里回来不久,今日客栈及周遭发生的所有事,这几日全城车马行所有车马的使用记录,都一并送到宋承云手上。
宋承云根据这些口述和记录,抽丝剥茧地从里面找到一些信息,很快,他从多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记录中理出一些蛛丝马迹。
车马行给的记录上,宋承林昨日只租了一辆马车,而那辆马车在今日已经归还。
但,在另一份呈给太子的密折中,宋承林昨日曾随意叫住客栈门外走街串巷卖东西的小贩,给了他一串银钱,让他替自己跑腿,去车马行替他多租用了一辆马车。
宋承云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或许已经上了商船的那女子不是怀夕
不过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水路上依旧派了人去追,也在各站停靠岸点安排好了人去查实。
而关于那辆新租用的马车,也借用太子的人马去追踪,只是宋承林狡猾,路上不停使用障眼法,换了好几次马车,等人真正定位到,已经是三日后了-
罗湖位于洛水之南,与金陵不过九百里,属于南北地交界。
宋承林原本不想在此地停留,依他原先的想法,再往南跑上两日就到田朔。
那里离泸州还有段距离,不过也不算太远,且田朔天气会温朗些,不似北地那么天寒地冻。
可不巧,怀夕在半路发起了烧。
这姑娘果然如少时一般,决心和他对着干,倔得很,一路不肯吃喝,又被他下了软骨的药,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怎地,路上突然犯起了喘,明明天气寒冻,却硬生生出了好一阵汗。
马车上物资不全,宋承林只好替她盖上厚厚的被褥,可没想到,一热一寒便发起烧了。
无奈,宋承林只好就近在罗湖停下,带怀夕问诊后,大夫说不准她的气喘,只开药说是先让她退烧要紧,又叮嘱近日最好不要过于劳累。
宋承林原本有些犹豫,可看怀夕脸庞苍白如纸,终是不忍。再加上他觉得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最后他决定在罗湖停留几日,等怀夕稍好转一些再赶路。
于是他在城郊临时租下一座小宅子,又找了一两个仆人侍候怀夕。
被灌了两碗药,隔了一夜,怀夕的烧总算褪了下来,不过还有些反复不定。
因怀夕烧得不省人事,宋承林不敢也觉得不必再给她用软骨散,为免旁人多疑,也未再绑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