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哥哥,你乖乖睡
立秋一过,宋承云与王老太师一齐收到泸州来的一封信,信上梁老夫子说欲带几名学生来金陵游学一番。
收到信后一推算,也就是在这两日抵达。
但没曾想,在一个日光明媚的午后,院门外就传来马蹄声响。
梁老夫子和几位学生提前两日到达,一抵岸,就直接问路来了宋承云宅子。
宋承云正好休沐在家,听到通报后,有些讶异,急忙出门迎接。
原想着至少还要两日才到,没曾想梁老夫子雷厉风行,将信寄出的第二天就启程,京里无论是王府还是宋承云,都丝毫没有预料到他们会提前这么多到。
宋承云和几个学生的簇拥下,梁老夫子从垂花门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毫无舟车劳顿的倦色,说话还是一如既往中气十足,“一路看来,金陵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啊。”
怀夕在屋内催促丫鬟赶忙将茶水备好,听到声音也急忙从屋里出来。
梁老父子见到怀夕,眼前一亮,怀夕行礼时他挥了挥手,笑道:“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难怪我这几年白发又多了许多,岁月不饶人啊。”
一行学生忙说夫子老当益壮云云,宋承云也垂眼跟着笑了笑。
怀夕也站在一旁笑着,只是很快,她察觉到一道目光似乎从进来后时时锁在自己身上,她有些奇怪,这才抬眼望向梁老夫子身后。
这一看,才发现大哥哥宋承亭也来了,她笑的更开心了,对也看着她的宋承亭眨了眨眼。
宋承亭许久没见到这个妹妹,眼眸里难掩惊艳,但此刻不是寒喧的时候,便对她颔了颔首。
众人拥着梁老夫子进了正堂,只是还没喝上一盏茶,门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松毫带着一人进到厅内。
来人正是清河书院的王管事。
金陵城哪有什么秘密,梁识檐一抵岸,王老太师那边就收到消息。这不,立刻就让王管事过来请人。
梁老夫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王管事打趣道:“老太师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啊。”
好在最惦念的学生已经见到了,好友既然如此心急相邀,梁老夫子自然不能负其美意,于是对着王管事爽朗笑道,“那就请王管事带路吧。”
寒暄的话还没说完,一行人又跟着梁老夫子起身,换乘王管事准备好的车驾,向清河书院疾驰而去。
宋承云自然也陪同梁老夫子一同前去。
而众人离去后,怀夕和小艾几个目目相觑,看着屋内正中那只大大的竹篾书箱。
桌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怀夕无奈地摇了摇头,让琥珀把茶杯收下去,她与小艾和裴翠则走近那个竹篾书箱。
书箱没落锁,扭扣后便可打开。而打开后一看,尽是书册和笔墨文具,角落还有几包土产。
路途这般遥远,梁老夫子还要带这些东西来探望他们,怀夕暖心地笑了笑,把土产拿了出来,叫人将箱子抬到书房,准备等哥哥回来后再一起规整其他书册-
宋承云再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松毫过来敲院门的时候,怀夕正穿着雪白的亵/衣,散着微湿的头发和小艾在榻上玩推枣磨。
入了夜,外男是不能进内院的,今夜在耳房守夜的琥珀听到院外的声响,急忙穿上衣服去开门。
琥珀回屋通报的间隙,松毫在院门外急得直搓手。
本不该深夜来请姑娘的,可事出突然,他从没见过喝得这般醉的公子。
已是秋凉季节,若放任公子在游廊坐一夜,那明日定是要害风寒的,他哪里担得起。
可公子怎么劝都不肯回房,没办法,他只能来找姑娘,或许还有法子。
怀夕听着琥珀的传话,原本已经有些惊讶,再听到她说公子坐在游廊不肯回屋,则是有些不可置信了。
哥哥怎么可能做这样孩子气的举动?不过虽然有些怀疑,她还是匆忙披上外袍,带上小艾跟着松毫小一路跑到二院游廊。
松毫沉稳,在怀夕进院前已将其他仆从都遣走。
待见到游廊下背对着他们的清隽身影,怀夕这才确认,松毫她们的话一点都没有夸张。她挥挥手,让小艾帮着松毫先去准备醒酒汤。而她放慢脚步,朝廊下那道身影走去。
待两人离得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怀夕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但那身影却没有回头。
怀夕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目光落到院里的老槐树。
老槐树静静地坐立在院中,仿佛在守护着整座宅院。树干上的枝叶已经有些稀疏,夜里看不清颜色,一阵秋风拂过,几片枯叶打着旋地飘落。
怀夕无声地打了个颤,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身旁的宋承云,即使坐着,身姿也十分挺拔。
月华般的光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一双黑眸愈发冷清缥缈,不太像是醉了的模样。
可一凑近,酒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一同袭来。
怀夕侧过身去看他,见他面色虽如同往常般沉静,可眼尾和和耳廓边明显染上淡淡的酡红。她伸手去拉他,哄着一般,轻声让他回屋。
而宋承云就那样呆呆地听着,像木偶一般,任由她拉回房里。
看着哥哥这么“乖巧听话”,怀夕觉得松毫有些言过其实,刚刚还说是怎么劝都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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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夕将宋承云带到他房中外室时,松毫也端着醒酒汤回来了。
宋承云向来不喜别人踏入他的房间,所以小艾没有进来。
许是醉的很了,一进屋内,宋承云便自顾自地倾倒在榻上。
怀夕看了一眼他,既然已经送回来了,接下来就交给松毫了,她对松毫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一会醒酒汤凉一些,你让哥哥喝完再睡吧。”
松毫看着榻上闭着眼的公子,又看了看怀夕,神情十分为难:“恐怕要再劳烦姑娘喂公子喝醒酒汤”
看着怀夕疑问的表情,松毫继续说道:“方才在廊上小的劝了多久都没用由此可见,公子只愿意听姑娘的话”
怀夕不信,松毫只好走到宋承云身边,轻声劝道:“公子,姑娘准备了醒酒汤,您先起来喝一碗”
宋承云似是不奈般皱了皱眉,可仍然闭着眼。
松毫看向怀夕,虽未开口,可脸上明晃晃写着:“看吧,是我说的那样吧?”
那还能怎么办,只好自己来了。
怀夕看着松毫跑来跑去,已经忙活得满头大汗,想了想,朝他说道:“那我来喂哥哥,你先下去洗簌,免得一会着凉了,晚些再换你来照看。”
松毫连连感谢,把手里的醒酒汤放到桌上便退下了。
怀夕觉得松毫说得有些玄乎,存着试试看的心态,半蹲在宋承云榻边,轻轻地喊道:“哥哥。”
只等了一小会,榻上的男子果然缓缓睁开眼。虽然,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醉意好似慢慢泛滥开来,烛光下,怀夕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迷离混沌,还有小小的一个她。
怀夕觉得好玩,往他眼前更凑近了些,瞳孔里的她随之变大。
一前一后好几次,怀夕玩得起劲,直到宋承云缓缓地眨了眨眼,她的身影在他眸里消失又出现,她才想起还没喂他喝醒酒汤。
“坐起来好吗?”她用商量的语气同他说道,接下来,也不等他回答,直接就去搀他,而宋承云在怀夕的搀扶下真的坐了起来。
趁他还能坐着,怀夕急忙走到桌前,将那碗变温的醒酒汤端过来。可榻上的人不抬手接,怀夕只好一勺一勺喂予他喝。
好在也算配合,很快,醒酒汤就见底。
其实,宋承云今晚被同窗们敬了不少酒,算是醉狠了。当下即便勉强坐着,可身躯偶尔不稳地晃了晃。
怀夕把碗放到一旁,有些犹豫要不要扶他回房间睡下。但回头看哥哥这状态,还是作罢,她只好又凑上来,继续用商量的语气同他说道:“那先在这里躺着好么?”
宋承云轻轻点了下头,闭着眼躺了回去。
乖的不像话。
哥哥的外裳刚刚已经让松毫帮忙褪了,但鼻翼间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酒气,怀夕想了想,走到门口,打开门,吩咐小艾去端盆热水进来。
总要擦把脸,躺着才舒服些。
小艾很快就端来了热水,但依旧没有进来,怀夕自己把水端进来,扭干毛巾,一点一点轻轻擦拭宋承云的脸,脖子,手心,擦完后,又进内室拿了床薄毯替他盖上。
一切都安排妥当,她便准备出去换回松毫来照看他,没曾想,转身霎那,指尖被拉住。
怀夕以为哥哥醒了,顺势弯腰去看他,轻唤:“哥哥?”
宋承云微微睁开眼,又仿佛无力般,缓缓阖上,只是手上的力并没有放松。
原来没醒,怀夕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想将他几根指节拉开。
可宋承云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她欲挣脱,握的更紧。
想到刚刚哥哥那般乖巧听话,怀夕尝试用刚刚的方法,凑到他耳旁,轻轻说道:“哥哥,你乖乖睡,夕儿也要回去睡觉了。”
宋承云还是没有放开,只是嘴里好像轻轻呢喃了一句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一样。怀夕没听清,只好将耳朵凑近他嘴边,“哥哥说什么?”
宋承云在睡梦中闻到一阵很熟悉的清甜香味,他下意识地想抓紧,可耳旁有一个声音说她要离开,他只能费尽所有力气把那抹味道抓在手里。
“别走。”
灼烫的呼吸钻进耳朵,怀夕听清了他呢喃的话语后,立马往后仰,另一只手揉了揉有些发痒的耳尖。
看着被紧握的手指,她叹了口气,坐回到榻边。
算了,再等等吧。
第32章 第32章渴望靠得更近
宋承云平日很少做梦,可今夜却不停地坠入一个又一个梦境。
梦里光怪陆离,有时他明知在做梦,想离开,可总是有个声音牵绊住他,让他无法逃离。
在梦里呆的久了,慢慢地,梦里的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最后一个梦,他跋涉在一望无际的雪白里。
雪
太厚,每迈一步都很艰难。待他气喘吁吁终于快走到尽头时,忽地听到一串清甜软糯的欢笑声。
那串声音并不陌生。
可梦里,宋承云怎么都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雪花洋洋洒洒,落在眼睫上,挡住他欲往前张望的目光。
窸窸窣窣的走路声,伴随着清甜软糯的声音,愈来愈近,很快,一道身影扑进他的怀里。
宋承云很想睁开眼,可那些雪花仿佛粘拈在眼皮上一样,他始终睁不开,便一直无法看清怀里女子的长相,只模模糊糊知道是一道柔软的绯色身影。
怀里的女子蹭着他的胸膛,清软的声音不断钻进耳朵里,而后像随波漾开的水纹,一道一道,荡进他心里。
大雪纷飞,唯有怀中柔软温暖。
理智告诉他,他该推开怀里的女子,但身体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有一种渴望靠得更近的念头。
总之,几乎没有挣扎,他听从内心的想法,反手紧紧抱住怀中柔软的女子。
可被拥在怀里的女子不知为何,她好似有些不安,开始挣脱起来,不停地喊着哥哥。
宋承云觉得好像有些不能自已,察觉到她的不安,他很快便松开她。
可那喊他哥哥的女子并没有马上逃离开他的怀抱,而是伸出手,拂去遮住他眼帘的雪花。
在极致的纯白雪光下,宋承云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一双干净又剔透,仿佛不曾沾染世间尘埃的眼眸。
他的目光滑过那张莹白小脸,浓秀的眼睫,灵动的梨涡,粉似桃花的双颊
一寸一寸拼凑起来,等他完全认清眼前的女子,她倏地原地化成冰雪,而后慢慢消散。
宋承云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如冰封一般,整个人无法动弹。
怎么会是她?
因为过于震惊,摇晃的烛光下,榻上的男子猛地睁开眼。
从雪白中忽然坠出,宋承云微眯了眯眼,慢慢适应另一片昏暗。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头部还在隐隐发痛,想抬手按压时,发现手臂边还趴着一个人。
掌心贴着另一个人的掌心,湿黏的温热随着意识的回笼慢慢清晰。
宋承云微转过头,看清手臂上是谁后,内心微叹了口气。
还在做梦,只是又换了场景,
小姑娘倾斜着身子趴在榻边,一手枕着自己的臂弯,一手紧握着他的掌心。
长而黑的发丝松散地披在整个背上,仿佛上好的绸缎,偶有几丝垂落在颊边。
她呼吸绵长,粉色饱满的樱唇微微张开,呼吸间发丝微动。许是他的动作扰了她美梦,她舔了舔唇瓣,不满地嘤咛了几声。
眼前的这张脸和刚刚怀中的那张脸在一瞬重合。
上一个梦境震惊过后,此刻,宋承云反而平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安静地盯着如今这张熟睡的脸庞,想看看这次梦境又能延续多久。
可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场景仍然没有消失。
连一丝变换都没有
手臂有些发麻,麻痛感很真实。
宋承云突然意识到,他在等梦境自然消散。
为什么呢?
难道梦里他都担心惊醒这位熟睡的女子吗?
可只是一个梦,惊醒了又怎样?
梦就是梦,本就是易碎易醒的。
饶是再怎么忍耐身上的不适,臂边的身影还是慢慢动了起来。
即便那女子揉着眼睛向他俯身过来,宋承云仍然没有收回目光。仿佛这样能证明些什么一样,他直直地盯着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被握紧的指节被松开,黏腻的汗湿一下化为微寒。
她发丝上清甜的草木香扑面而来,而他额头上是淡淡的温热,耳边还有软糯的呢喃
宋承云下意识地握住手掌,淡淡的青筋纹路凸出。他觉得这个梦,比刚刚的每一段梦都要真实,连他自己的感官都真实地可怕。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房的每一下擂动,像是提醒,像是震慑,在告诉他,该醒了,该醒了。
宋承云闭上眼睛。
不看就不会心乱。
可那股清甜的味道没有消失,呢喃声慢慢变得清亮,仿佛还有些焦急。
“哥哥,你醒了吗?”
饶是梦中,他也没办法不回应她。
妥协般地睁开眼,看到那双满是担忧的剔透眼眸。
而后,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松毫小心翼翼在呼唤姑娘
原来是真的
怀夕原本只想等到宋承云睡着就换松毫进来守夜,因手被拉着,她只能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半倚在榻边,没曾想竟瞌睡过去。
松毫洗簌后便一直守在门外,又不敢轻易推门进来,好在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到屋里有了动静。
怀夕开了门,同松毫说哥哥醒了,让他去准备好梳洗的水和衣物。待她走回屋里,发现哥哥已经端坐了起来。
一看到她走近的脚步声,他眼都没抬,说道:“回去歇息吧。”
他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
怀夕不放心,仍然走近,凑过去瞧了瞧他神色。
——回来时的淡淡红晕已经消散,看来酒劲已经退了。
“哥哥,酒醉伤身,以后莫要喝那么多酒了。”
虽然哥哥酒品好,醉酒了只是有些小固执,甚至比平日好说话不过喝多了总是不好,能少喝还是少喝些
“嗯。”宋承云淡淡应道。
“我听松毫说,梁老夫子和大哥哥他们就住在王府,明日我早些去看看,今日还没同大哥哥讲上话”
看宋承云垂眸捏着鼻梁,怀夕料想醉酒后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便收住话头,“那我回去了,哥哥收拾好早些安寝吧。”
宋承云点了点头,待听到哐当一声掩门声,才缓缓抬眸,往声音消逝的方向看去-
翌日,怀夕到了王府,先去王老太师夫妇那里请了个安,正逢梁老夫子和几个学生同在厅上,便也不用单独再去拜见。
只是到了京城,梁老夫子的行程早已王老太师安排得妥妥当当,同他们说了一会话,王老太师和梁老夫子便要见友人去。
临走前,梁老夫子让几个学生或可结伴出行,去城中走走,不过这些太师府早已安排好。
车架准备间隙,众人移步到院中凉亭等待,那几位学子知道怀夕和宋承亭这位哥哥久别重逢,定有一些话说,便借口赏景,默契地将凉亭留给兄妹二人。
宋承亭与怀夕虽不算亲近,不过他算是难得对怀夕怀有善意的人,所以怀夕对这位大哥哥向来也颇为敬重。
不过两人毕竟差了好些年岁,从前碰面除了打招呼,也没什么话好讲。可多年未见,小妹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两人没有生疏,反而更熟稔一般。
泸州虽是怀夕长大的地方,可说到底,如今有哥哥在身边,她平日对泸州并不算很惦念。
只是当宋承亭说起泸州那些耳熟的街道,说起那里的藕粉和枇杷,说从前他们住的宅院里,梨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怀夕还是忍不住想起从前生活的场景。
两人有说有笑,颇是融洽。
只是说到他们住的那个小宅院,宋承亭心里难免有些惭愧。
虽然议论长辈不是君子所为,但大伯母当初的的确确是被逼出主宅的如今,眼见承云扶青云而直上,自己的父母在家常常扶额叹息。
他们虽不说,但宋承云知道,他们十分后悔当初为了蝇头小利,在大伯父去世后,亏待大伯母母子。
而承云上京前做主分了家,如今他们兄妹离家几年,从未回过泸州,明眼人哪里看不出,那是承云有意与他们划清界限。
祖母身子越来越差,二房在宗族的话语权越来越差,
他又没有这位弟弟的天分,去年乡试还是落了榜
泸州县那么小的地方,拜高踩低的人却不少,这几年家里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好在承林也有些经商的天赋,族里交给他打理的几个铺子倒也经营得有声有色。
其实不仅祖母和父亲,族里也有意同宋承云修复关系,原本族里每年属于大房的分红,都是族长那边安排人送来金陵。听母亲说,今年族里有意让他弟弟,也就是宋承林跟随族长儿子宋承晖将分红送来。
虽有彰显二房诚意的意思,但宋承亭多少有耳闻,族里的盐引即将到期,新任的州府长官出身清河书院,族里是想来求求宋承云,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族里的盐引能顺利续期。
宋承亭其实有些看不上这些行径,但家中只让他专心读书,有关经商一应事宜,父亲很少同他商量。
最后到底是谁来,他也不确定,毕竟他已经离家同夫子上京
虽说不上什么话,但宋承亭还是同怀夕提了一嘴,说中秋后族里或许会派人来京里,不管怎样,让他们兄妹有点心理准备也好。
原以为提到承林,怀夕多少会说些什么,毕竟连他都知道,从前他这个三弟没少欺负她。
但怀夕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意料,听到承林近况,怀夕只是笑笑,反而问起家中其余两个姐妹。
第33章 第33章其中深意,叫人实在参不……
怀夕其实接过话顺口一提,族里偶尔有书信过来,她知道宋清婉早已结了亲,不过结亲的人家她也不熟识,因此看过便也忘了。
宋承亭答得却很细致,他笑着同怀夕说道:“清婉去年底已诞下一名小女婴,颇是可爱。还有清初,明年才及笄”
见怀夕一直安静听着,宋承亭忽地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自己平日也不算多话,只是许久未见,今日讲起来倒是滔滔不绝。
他看着怀夕,也有些好奇他们这几年的生活,于是问道:“昨夜太师盛情设宴,我与二弟也无暇闲聊,也不知道你们这几年在金陵过得如何,北地气候饮食与泸州迥然不同,你们可还适应?”
怀夕笑道:“刚来时的确有些不习惯,北地比我们那吃的辛辣些,哥哥尤其吃不惯,不过呆得久了,如今也好些了。”
说完她不由得想起初来时的一些趣事:那时请了刘婆子当厨娘,因她在吃食上是个贪新鲜口的,酸甜苦辣,只要新奇,什么口味都吃得香,刘婆子便换着花样做了半个月的北地吃食。
但怀夕不知道,刘婆子做的那些吃食,哥哥都吃不惯。
泸州靠海,物资丰饶,不似北地饭桌上常有腊肉腌鲜,宋承云口味清淡,北地的菜多数不合胃口。
若不是后来松毫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偷偷找到怀夕将实情告知,怀夕真的没有察觉。
所以后来,怀夕特意教刘婆子做泸州的菜式,又有意在饭桌上观察,发现哥哥确实比从前多吃一些,这事才揭过
宋承亭听完不由得笑了笑,虽初来金陵,但几顿膳食之后,对这里的饮食也有大概了解,的确是重口不少。
又闲聊几句,便有婢女来报,说是外头车驾已准备好,请他们移步,怀夕自然不跟他们一起去,便与宋承亭道别。
天色还早,她原本想去看看王郁心再回家,不过到了她院门口,见丫鬟都在门外,猜到她有客人,便没让丫鬟通报,直往王府后门走。倒没想到,刚登上自家马车后,马夫刚坐上车头,窗檐处就哒哒两声叩窗声。
怀夕掀开帘子,发现叩窗之人是裴劭。她并不是很意外,近日来王府,十有八次能遇到他。
他应是刚到,他的随从春阳正从他手上接过马绳,见她掀帘,朝怀夕行了个礼,便牵着马下去了。
裴劭微低下头,清俊的脸庞看着马车内的怀夕,问:“这么快就走了?”
怀夕笑着点点头:“是,裴世子。”
知道她们要走,裴劭却丝毫没有让路的自觉,继续问道:“我听说,你兄长的恩师入京了?”
怀夕笑答:“是,梁老夫子携他几位学生上京来游学,其中还有我的族兄”
裴劭边听边点头,借着怀夕说话时,盯着她的脸庞看。
她肤色向来清透红润,因此眼下的鸦青显得极为明显。
裴劭皱了皱眉,打断她,“昨日没睡好么?”只是说完后,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冒犯,于是解释道:“看你眼下有些灰青”
怀夕倒是不以为意,只是也不欲解释什么,笑着摇摇头,“多谢裴世子关心,只是睡晚些了些,不妨事。”
听她一口一句裴世子,明显的疏离之意,裴劭拧了拧眉,“不是说了别唤我世子吗?”
余光看到有车夫在,他声音低了几分,“唤裴劭即可。”
只是他的声音虽低了一些,可怀夕靠在窗沿边上,还是听得很清楚。
听清之后,她忍不住有些羞赧,身躯微微退回马车内。
马车里,小艾虽极力想让自己化为无形,可在亲耳听到裴世子若有似无幽怨的语气,还有自家姑娘难得一见的羞态时,还是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巴
直到怀夕回头瞪了小艾一眼,小艾才咬着唇压下笑意。
怀夕忽然回头,裴劭的目光也跟着她探进马车里,这才发现马车里还坐了她的婢女,于是俊脸上不禁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怀夕并不理会裴劭的后一句话,先不说她对裴劭到底喜不喜欢,就算喜欢,他们之间仍有身份之别。
她再呆板,也知道哥哥如今身在官场,她说话处事更要小心些。
“世子进去吧,我们先走了。”
裴劭有意同她多说几句话,可门外人多眼杂,终究不敢留她太久,只好点头。待目光所及看不到她的马车,才转身往府内走去-
裴劭一进府,直接就往王楚修的书房去。
这阵子他来王府,十有八次,是因为怀夕。他特意求了姨母,在她身边留了一人,替他在王府留意怀夕有无登门,因此,怀夕每次一到,他只要能走开,后脚也就到了。
虽不是每次都能说得上话,但能远远见到,心里也甚是满足。
不过今日遇到怀夕,却是意外。
他今日来,是有太子的授意。
近日朝廷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当今圣上治国有方,临朝十几年,虽边疆不时还有些小动乱,但在圣上休养生息的治国方略下,百姓也算安居乐业。
可社会太平,底下有些臣子便也就有精力想同圣上斗法。
当今圣上继位颇有些曲折色彩,圣上并不是世宗皇帝的亲儿子。世宗皇帝唯有一子,也就是前太子俞麟,与裴劭父亲裴琨同时战死于西北。
世宗时天下并不太平,边疆几个部落屡次结盟进犯,气势最盛时,直捣西北腹地宣化,西北差点失守,后来俞麟太子亲自挂帅,裴琨为副将,历经半年收复失地。
这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暂时驱赶走几个部落,可俞楚国的军队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几个部落世代生长在北地,对气候和地形把握精准,俞楚国在多次战役中屡次落于下风。在决胜之战中,俞麟太子和裴琨制定了一个周密的战术,却不知为何计划会泄露出去,结果便是大半兵士在部落的伏击下非死即伤。
最后,俞麟太子为鼓舞士气,亲自挂帅,最后英勇战死于那一役中。而副将裴琨,拼死带着最后剩余的几千兵士,生生突围出来。
在之后的几个战役中,裴琨被临时任为主将,一改之前防御为主的战术,几次猛击强攻,又用计激化部落之间内部矛盾,里外合力,最终将几个部落逐一赶出边境。
裴琨原本就有伤在身,加上俞麟太子逝世后,他日夜为战争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最后,也等不到班师回朝就
因伤病逝在宣化。
一场战役,俞楚国痛失一主一将和许多兵士,世宗皇帝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朝臣已经高呼国不可一日无本。
很快,世宗皇帝只能从旁宗里过继了一个儿子,便是当时还只是世子的圣上。
为什么会选中当时的世子呢,除了才干,可能也有世子父亲荣亲王爷早逝的原因。
而世宗皇帝在过继太子不久后便逝世,当今圣上登基,在群臣的谏议下尊世宗皇帝为皇考,而荣亲王改成皇叔父。
如今天下大定,当今圣上临朝十余年,大权在握,羽翼丰满,便动了重论生父尊号的念头。
只是圣上没曾想,他只是在朝堂上提了一嘴,立刻引起廷臣争议,而此事从初提至今不到一月,还有不少臣子在抗疏力争。
圣上被群臣这一番“围剿”后,反而更坚定重论尊号一事,君臣关系,也陷入史无前例地紧张。
圣上总不可能向臣子低头,但也不想一直这样僵持着。所以,打破君臣对峙的局面,便需要一些契机。
而不久之后的“十月朝”——郊祀,便成为此事契机。
圣上有意在郊祀祭祖时,追尊生父为皇帝。
但这个想法,要有人来替他提出来,这个人,还必须是在朝廷上有威望有号召力的人。
有威望有号召力,首辅沈震当仁不让。
可自此事在朝堂热议一月以来,这位首辅的态度却始终令人无法琢磨。
——因为,他不表态。
圣上自然不可能向首辅说情,那么,作为储君的太子,自然要急皇父之所急。当然,太子也不可能公然找上首辅,所以,只能借裴劭的身份来转圜。
十几年过去,沈震从翰林院一名侍讲走到如今一人之下的内阁首辅,可能许多人都忘了,当初他只是寄居在夏家的贫寒远房亲戚。
夏老将军心善,当初沈震母亲带他们兄妹投靠夏家时,夏老将军明知这门亲戚不知道得拐多少道弯才能扯上关系,还是给了他们一个落脚的地方,还让沈震与他的孩子一同上学堂。
后来,沈震才学凸显,夏老将军惜才,自己又只有两个女儿,便将他收作养子。可以说,沈震一帆风顺的仕途后面少不得夏老将军的扶持。
所以,沈震的儿子沈竟轩与夏敏的大姑娘王郁雾结亲,也算是亲上加亲。
也就是说,裴劭私下也是唤沈震一声舅舅的。
太子欲在王府见沈震,来之前,便让裴劭过来告知王老太师和王楚修此次安排。
王老太师作为两任帝师,也是当今太子的启蒙老师,他的立场很清晰。
但沈震的立场,就有些难以琢磨了。
太子自小被立为储君,深受圣上恩宠,可那是在二皇子长成前。二皇子如今年仅十五,可圣上已允他参政议政,若不是言官阻拦,年初贵妃意外流产后,圣上为了补偿贵妃,还有意加封二皇子为亲王。
在有太子的前提下对二皇子如此盛宠,怪不得朝臣私下多有猜测。
而当今贵妃,就是沈震的亲妹妹沈音。
沈震若是支持二皇子,情有可原。可他倚重的长子沈竟轩,又与太子派的太师府结了亲。
此举到底是不是在向太子表明立场?
其中深意,叫人实在参不透
第34章 第34章我要嫁给裴劭
裴劭与王家父子在书房谈话的同时,王郁心正与沈震的小女儿沈玉瑶从屋内走了出来,欲往花园闲逛。
王郁心揽着沈玉瑶的手臂,边走边诉苦:“瑶姐姐哪里知道我的苦楚,明明是姐姐要嫁人,母亲偏要我也一起去听那教养嬷嬷说教”
夏敏一直觉得王郁心性子过分活络,只是平日她一撒娇,自己也舍不得责怪。也因此,那些贵女会的技艺,王郁心通通都是半吊子。而那些贵女不会的,譬如舞刀弄枪,她倒是一把好手。
担心小女儿将来在婆家吃亏,夏敏痛定思痛,这次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一方面是教大女儿一些夫妇相处之道,另一方面,也是借机规训一下小女儿。
沈玉瑶虽比王郁心大一岁,可也是家里最娇宠的小女儿。沈震后院清净,只有谭氏一妻,两人育有二子一女,所以对她这唯一的女儿是千娇百宠的。
不过沈玉瑶与王郁心却大大不同。
沈玉瑶举手投足都是标准的贵女风范,论礼仪,论学问,论琴棋书画,论女红刺绣,她在京城贵女圈中都是佼佼者。
就别说身份地位了,父亲是首辅,姑姑是贵妃,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清流门第
说句实话,若不是沈家与王家结亲,沈玉瑶与王郁心大概也相处不到一块去。
不过,做了亲戚自然不同旁人。相处久了,沈玉瑶也颇喜欢王郁心单纯直白的性子。
自小围在她身边的贵女不少,可几乎看重的都是她背后的身份,艳羡的、嫉妒的、攀附的,看得多了,自然知道王郁心这种性子的珍贵。
况且,还有一层更深的原因。
便是裴劭。
沈玉瑶自八岁起便常常入宫陪伴姑姑,姑姑很疼爱她,因此她每年都会在宫里住上一两个月。
那时太子还是皇帝亲自教养,未搬去东宫,因此,沈玉瑶在宫里常常能见到作为太子伴读的裴劭。
姑姑受宠,她的身份自然也比寻常贵女尊贵许多,所以到哪都是别人瞩目的焦点。
唯有裴劭,每次都对她视若无物。
当然,待后来懂事些,她也知道,裴劭只是性子使然,对不熟悉的人,向来缄默些,
只是那时还小,所以常常暗自较量。他不理她,她便对他愈是冷漠。因此,宫中几年,除了必要的礼节,两个人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后来太子成年,迁到东宫。
那年,裴劭十五岁,她十三岁。
寡言沉默的孩童长成肆意张扬的少年郎,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温朗有礼,其中也包括她。
少女心事朦胧,那些暗自较量何时化为道不明的青涩,连她自己都很难说清楚。
沈玉瑶只知道,少年郎褪去稚嫩,身披铠甲,纵马离开京城的背影,从某一刻起,常常在她梦里出现。
无从争辩,她知道,自己动了心。
长大了就是有一点不好,有些东西一眼便能看到实质,譬如裴劭不喜欢她这件事情。
他疏朗有礼,偶然瞥向她的视线坦坦荡荡
与小时那种懵懂胡乱猜测不同,少女心思细腻,不至于区分不出心上人眸里的话意。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她眼里,没有比她更能配得上裴劭的人了。
她千娇百宠,自小便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她身份尊贵,她的父亲是百官之首的首辅,她还有深受皇宠的嫡亲姑姑。她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所以不着急,待及笄之后,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但她从未想过,在这之前,裴劭有可能会喜欢上别人。
耳边是王郁心不满的嘟囔声,沈玉瑶却无法如往日一般作温柔态安慰她。
她的大哥哥与郁雾姐姐不日成亲,近日要避讳,不好见面。可互有情意的小儿女哪能按耐得住,沈竟轩便让妹妹私下替她送东西给王郁雾。
只是不巧,沈玉瑶来时,王郁雾已被夏敏叫走,她只好先转到王郁心这里。
倒也巧,无意得知王郁心也是另一个“中间人”。
沈玉瑶刚被请进王郁心屋里不久,便有丫鬟捧着个精美的木雕嵌白玉盒,说是裴世子让春阳送来的。
沈玉瑶听到裴劭的名字,不禁多看了两眼那盒子。
王郁心并不避讳着她,当着她的面打开,满满一盒的首饰,琳琅满目。
沈玉瑶什么宝物没见过,一眼就认出最上面的那根步摇出自多宝斋。王郁心显然也看出来了,脸上虽高兴,可还是嘟囔着:“哼,裴劭这家伙,就会用这些东西来贿赂我。”
沈
玉瑶没忍住,重复道:“贿赂?”
王郁心是个藏不住话的,也对沈玉瑶没设防,随口道:“送给怀夕姐姐的就是他亲自雕刻的玉佩,送给我的就是这些。”
满满一盒多宝斋的首饰,价格多贵重自然不用说,王郁心显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从盒子里捡了一只流苏,努了努嘴,“明显不用心,看吧,连颜色都不是我喜欢的”
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了些端倪,何况沈玉瑶这般聪慧的女子。她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冻结。
王郁心的话在心里闪闪晃晃,最后拼凑出她能理解到的意思。
裴劭给宋怀夕亲自雕刻玉佩
裴劭喜欢宋怀夕?
可结论刚落,她又忍不住摇摇头。
怎么可能?
一个乡野之地来的女子,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子
总之,是一个她不认为裴劭会看上的女子,有什么值得她不安?
沈玉瑶深吸一口气,试图摈除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稳着情绪和王郁心逛了一会花园,心里那股奇怪的不安与焦躁却始终平复不下,将哥哥的东西交给王郁雾后,她便寻了个借口匆匆回了沈府。
一回到沈府,沈玉瑶直奔首辅夫人,她的母亲谭氏院里。
正在屋内与仆妇说话的谭氏被门口一阵喧闹声打断,身边的仆妇正了正脸,走到门前,正要责问是哪个不懂事的丫鬟扰了夫人清静,就被迎面跑来的三姑娘推了一把,险些摔倒,踉跄了好几步才被跟过来的丫鬟扶住。
待看清来人,仆妇和丫鬟们连忙给沈玉瑶行礼,又被沈玉瑶挥手都赶出屋内。
谭氏坐在罗汉床上,见女儿一反常态的行径,脸色冷了下来,“都是大姑娘了,也该知道轻重缓急了,再大的事也不用搞出这般动静,叫底下人笑话。”
沈玉瑶才不理会底下人怎么看,谁敢说什么,一顿板子赏下去,看他们还有没有力气说话。
不得不说,沈玉瑶对裴劭一直有种势在必得的坚定,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尊贵带给她的傲气和底气。
因为太过理所当然,因为甚少有事物会脱离掌控,以致于想到心爱的东西有可能无法得偿所愿所带来的那种恐慌和不安感,让她这个京城中最标准最沉稳的贵女一时也失了理智和分寸。
忍了一路的情绪,在见到最疼爱自己的母亲时终于开始崩了。
沈玉瑶不顾顾氏冷下的脸,直扑到谭氏怀夕,眼泪夺眶而出。很快,白皙的脸庞上挂满了泪珠。
谭氏哪里见过女儿这般作态,立马心疼得不得了,哪里还会计较刚刚那些礼数。
可问她怎么回事,沈玉瑶却哭得更厉害。谭氏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她的背,哄她莫哭,又劝慰道:“什么人惹得娘亲的心头宝这般伤心,母亲定好好发落她,可好?”
沈玉瑶在母亲怀里哭了好一会,才慢慢收住眼泪。
谭氏捧着她的脸盘,替她拭干眼泪。
沈玉瑶肩膀耸动,声音还有些哽咽,她紧紧抓着谭氏的袖口,抬头问她:“母亲说过,我想要什么,都会拼尽全力为瑶儿寻来,对吗?”
对着谭氏,沈玉瑶褪下在外的那份孤傲,脸上是属于小女儿的娇气和倔强。
谭氏虽不知女儿为何提起这些话,但在女儿殷切的目光里她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确实是她哄女儿的话,但也确实是实话。
自己险些踏入鬼门关得来的这枚宝珠,金尊玉贵,什么好东西她都值得拥有。
见谭氏点头,沈玉瑶好似抓到什么救命稻草,眼神亮起来,追问确认,“人也可以么?”
谭氏见女儿眼泪又开始掉,想都没想,又点点头。
想到裴劭可能有了心悦的人,沈玉瑶心里便难受得仿佛有火在灼烧,她拉着谭氏的手,渴望无所不能的母亲能帮她的忙。
“我要裴劭。”带着啜泣的声音,沈玉瑶在谭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说道,“母亲,我要嫁给裴劭。”
第35章 第35章第一次有得不到的东西……
谭氏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提高,“你说什么?”
沈玉瑶还有些抽泣,可目光却十分坚定,“姑姑说过,满京城的郎君都可以任我挑选,母亲,你同父亲不是有意替我选婿吗?我就要裴劭。”
沈玉瑶本不认为此话有什么不妥,论才貌,论家世,裴劭都配得上她。
谭氏意识到沈玉瑶不是在开玩笑,脸色立马沉了下来,语气携了两分冰冷:“不行。”
意料不及的反应,沈玉瑶顾不得拭去脸上的泪珠,讶异道:“为什么不行?”
“除了裴劭,谁都可以。”谭氏张了张嘴,可有些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虽然不知一向沉稳的女儿怎么突然说出这样无理且不合时宜的话,但眼下看着女儿两眼涟涟,她到底心疼,还是软了软语气,试图同女儿讲道理,“原本是想多留你两年,不过也没关系。你若愿意,我同你父亲商量一下,待你哥哥大婚后”
沈玉瑶哪里不知道,母亲语气虽软了,但态度却依然没变,她打断谭氏的话,“母亲,我想嫁给裴劭,到底有何不可。”
儿女总能轻易拿捏父母,沈玉瑶知道谭氏不舍她哭,于是泪珠落得更大更猛,“有什么不可以的,郁雾姐姐是夏敏姨母的女儿,哥哥可以娶她,那我嫁给夏昭姨母的儿子,不也是亲上加亲吗?”
不知是听到那个许久没听到的名字,还是看着平日乖巧如今却如同魔怔了的女儿,谭氏罕见地有些失态,呵斥道:“闭嘴。”
沈玉瑶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也吓在原地。
谭氏瞧见女儿吓成这样,又是惊怒,又是心疼,复将她揽入怀中。
她该怎么同她说,正是因为她是夏昭的儿子,所以不可。
为什么夏昭就算死了,也要让她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呢。
搂着哭泣的女儿,谭氏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也是女儿这般年纪。
她嫁给沈震的时候,沈震还只是刚入翰林院的一名小官吏,那时她父亲已是从二品的布政使。
她虽未长在京中,可自小也是按贵女风范教养的。
那年她跟着父亲回京述职,一眼就看上了当年蟾宫折桂的沈震。
父亲也是破落门户出身,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现在的位置,所以并未瞧不起当时的七品小吏沈震,反而对他欣赏有加,再得知他是当时颇有声望的夏将军养子,又高看几眼。
于是,她嫁给沈震便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她很满足,嫁给一个才华横溢,前途光明的丈夫,丈夫待她甚是尊重,他的后院很干净,不像自己的父亲,后院总是热热闹闹,而软弱的母亲又总是暗暗垂泪。
沈振只有她一人,而且很快,他们就有了第一个孩子,一切都顺利美满得不像话。
若不是那段时日,夫君起早贪黑,常常几日都不曾回家一次,就算回家了也总是一个人呆在书房,那她可能就不会临时起意,在夫君不在的时候,偷偷进了他的书房,也就不会发现藏于匣里的那一幅幅画
他的夫君一手字画冠绝天下,所以,当看到画上笔触细腻,形神俱备的女子,她一眼就认出画上之人。
那不是裴将军的妻子,夏昭么?
当然,夫君是夏家的养子,夏昭也算是丈夫的妹妹。
算起来,她入京不到两年,见夏昭的次数也不多。
不过印象倒是挺深刻,温柔如水的一个女子,站在威风凛凛的裴将军身边,显得娇弱如同蒲苇。
不可否认,她很美。
可是,远不如画上这般美。
桃花树下、游亭椅上、娇笑的、皱眉的、嗔怒的,她在画上见到了夏昭自小到大不同的神态和样貌。
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娇弱的美人,有这样动人的表情。
行云流水
的线条,每一处着墨,都能看出作画人的珍重和小心翼翼。
情随笔意,心里已然种下怀疑的种子,再加上后来的处处端倪,谭氏慢慢才知道,原来丈夫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
从回忆里抽除,看着怀里哭得伤心的女儿,谭氏眼里的寒冰渐渐融化,她抱着女儿,安抚道:“瑶儿乖,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母亲也会想办法替你摘来,可裴劭绝对不行。”
沈玉瑶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母亲,见怎么恳求母亲也没有松口的模样,心里越发慌了起来,“母亲,你若不同意,我便”
谭氏似乎知道女儿要说什么,脸色冷了下来,“找你父亲也没用,就算我同意,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沈玉瑶虽骄纵,可也因着好强的性子,自小样样出挑,谭氏对这个女儿都不用操什么心。
原以为女儿只是一时兴起,好言歹说地劝了一通,见女儿总算止住哭泣,谭氏便放心让她回去。
待沈玉瑶回去后,谭氏立马让人去查,为何女儿从王府回来后就突然魔怔一般,说要嫁给裴劭。
但好一番调查打听,与她所了解的信息都大差不差:女儿与裴劭平日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她不明白女儿的执念从何而来?
但再往深些打听,竟还打听出裴劭好似有心悦的女子,正是他丈夫看好的新科状元宋承云的妹妹,叫宋怀夕的。
谭氏有些受打击,不是因为得知女儿一厢情愿喜欢裴劭,而是因为那位新科状元宋承云,本是她与丈夫为女儿选婿人选里最属意的一位。
谭氏原本想瞒着丈夫,让这件事情轻轻掀过,不料沈玉瑶看似听劝回去后,竟然用绝食来做抗争,最后事情还是闹到沈震面前。
可如同谭氏所料,沈震根本不同意女儿嫁给裴劭。
看着虚弱卧床的女儿,沈震不仅没有温言相劝,反而紧绷着脸,冷声说道:“此事绝无可能,你就断了这个念头。”
沈玉瑶从未见过父亲生气的模样,委屈的同时反而激发内心的执拗,她勉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隔着床帘,倔强地说道:“父亲不同意,我便去求姑姑替我做主。”
“你姑姑做不了这个主。”沈震拂袖而去之前,还留了一句话,“裴劭离京之前,你哪里也不准去。”
沈玉瑶人生第一次被禁足,第一次被疼爱自己的父亲呵斥。
第一次有得不到的东西
在母亲追着父亲走出屋子后,她终于忍不住,用被子捂着脸,大声痛哭起来-
这几日日头好,怀夕让翡翠她们把冬日的衣服都收到院子里晒。她在屋内隔着纱窗看着她们在院子里忙活,又低头看着手上快绣好的绣屏。
坐的久了,肩膀有些酸痛,她把针线放下。一旁的小艾看她扭了扭肩膀,走近帮她揉捏。
“哥哥今日也不回来用膳吗?”怀夕仰头问道。
小艾边捏边应道:“松毫刚来传过话,说明日梁老夫子启程回泸州,今夜老太师设了践行宴,公子下值后便过去,让姑娘不用等公子用膳。”
“那用膳后还回来吗?”怀夕继续问道。
自上次哥哥喝醉,怀夕已经有七八日没怎么见过他了。
除了有几日翰林院因朝廷闹得沸沸扬扬的礼议事件要留夜值守,其余下值后的空闲时间,哥哥都拿来陪同梁老夫子,有几次因夜里太晚了被老太师留住在王府。
小艾想了想,松毫没特意交待,她点了点头,“公子向来不会让姑娘白等,若是不回来,定会让松毫带话回来的,松毫没说,那今夜定是回来的”
怀夕叹了一声,回来了也不知道多晚,哥哥这几日真是忙得脚不着地。
好在明日休沐,送完梁老夫子和大哥哥他们,应该能好好休息一番。
小艾见她叹气,宽慰道:“姑娘放心,松毫会侍候好公子的。”
怀夕被小艾捏的很舒服,闭着眼睛应道:“嗯。”
桌上放着盘青翠欲滴的当季果子和几碟子糕点,果香扑鼻,小艾给怀夕按捏肩臂的时候忍不住往清香处看去,闲聊般说道:“姑娘,你说三姑娘这阵子怎么送东西送得这般勤?”
往日虽也送,但不至于如此频繁。
怀夕正为这事头疼呢,最近郁心的婢女橘林每隔几日就会来一趟,天南地北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什么都送过来。
这么明显,她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假借郁心的名义送来的。
怀夕在心底叹了口气,都怪自己。
“小艾,一会你把近来橘林送来的东西一件一件都收出来,放到我屋内桌上。”
“全部?”小艾问道,全部的话可不少。
“对,全部,吃了那些吃食。”
小艾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应下。
第36章 第36章哥哥,你过来吧
夜里宋承云果然回了府。
琥珀进来传话的时候,怀夕正半倚在床边看书,眼眸已是快要耷拉下来的模样,听到传话后,把手里的话本子随手放到一边,掀开被子就闭上眼睡觉了。
翌日,怀夕特意起了个大早,昨日琥珀传话时,说公子特意交待,今日要她一同去送别梁老夫子。
梁老夫子来的时候,院子里几颗老槐树枝上叶子才刚刚转黄,走的时候,已经变成枯叶,在秋风中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自古逢秋悲寂寥,更何况在秋日离别。
进了渡口,还未到开船时刻,梁老夫子说了几句离别话,看了眼宋承云兄妹,眸中湿润不待人看清,便头也不回进了船舱。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梁老夫子上船后,王楚修和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回去了。
船还有一会才开,宋承亭在岸上跟宋承云兄妹道别,她看着怀夕递给他的两个大包裹,有些哭笑不得。
平日握书的书接过那两大包裹时,险些没接住,那神情显得有些滑稽,惹得怀夕没忍住捂着嘴笑。
宋承亭递给身后的小厮后,也跟着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