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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总是要强求 秋糯 17971 字 11天前

京城一行,他们兄妹待自己仿佛毫无芥蒂,这让宋承亭心里更多了几分羞愧。

他站在宋承云兄妹面前,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宋承云看着吞吞吐吐的宋承亭,只是淡淡笑了笑:“大哥什么都不必说,放心就是。”

宋承云从来没把二房做的那些事看在眼里,所以也谈不上报复什么的。他亲缘意识一向淡薄,除了父母亲,不管是族里还是二房的人,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们想借他的势还是沾他的光,他都不在意,只要不干些伤天害理的事,他不会多说什么。

宋承亭听完,感激般地看了看宋承云,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了眼怀夕,又将唇阖上。

宋承云看出他的意思,找了个由头把怀夕支走。

“大哥还有什么话要说?”

宋承亭看着不远处怀夕的背影,颇为慎重地说道:“从前祖母一直阻拦不肯让怀夕入族谱”

宋承亭欲言又止,但想到宋承云坦率相待后,还是继续说道:“既没入族谱,怀夕就算不上你的亲妹妹,如今怀夕已及笄,若将来有心人借机乱传些什么,终究对你仕途不利。你放心,这次回去,我一定说服祖母他们,早日让怀夕上族谱,将来议亲也更名正言顺些”

宋承亭看得出来,这位二弟很是疼惜珍视怀夕这个妹妹,他原本以为宋承云会很乐意见到怀夕成为宋家名正言顺的女儿,不料待他说完,他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必了。”

宋承亭愣了愣,显然有些惊讶,“可”

“我离开泸州时便说了,不管入不入族谱,夕儿都是我的妹妹。”

不知是不是宋承亭的错觉,他原是好意,可他觉得说完那些话后,二弟那双向来疏冷的黑眸仿佛更暗了几分。

他想解释他不是有意多事,可那头怀夕和小艾各拿着一串糖葫芦,笑盈盈地朝他们走过来。

渡口人来人往,怀夕顾着手上的糖葫芦,没注意半身高的小孩童从那边疾跑过去,重重撞了她一下,她身子险些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前栽了去

怀夕是从宋承亭身后走来的,待宋承亭听到啊的一声回头时,他对面的宋承云已经跨步绕过他,握住怀夕的肩膀,止住她往前栽的姿势。

怀夕显然也有些吓到了,下意识地抓紧宋承云的衣袖,往他身后躲了躲。

正好一船队正在卸货下岸,一时间岸上乱糟糟的,不时有人经过,宋承云为了让怀夕稳住身子,手臂还是虚揽着,身躯也往后移了一步,自然而然为她开辟出一方小小的空间。

为避让行人,宋承亭也往一旁挪了挪,身前兄妹二人默契亲密的动作正好落到他眼里,让他一时有些怔愣。

顾不得细想,船上的同伴远远在呼喊着让他登船,他只好对着他们招了招手,再回头同宋承云兄妹二人辞行。

水面波澜渐渐平息,客船也慢慢淡出视线之内,宋承云看着远方,清淡的眼眸里有淡淡的离别愁绪。

梁老夫子待他如师如父,此次一别,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难再见到。

只是愁绪刚起,几根纤白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而后清甜软糯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还有一颗,哥哥尝一下吗?”怀夕向宋承云递过手里的糖葫芦。

一整串糖葫芦已经被她吃剩最后一颗,晶莹的糖壁上有微微的湿润。

宋承云看了一眼,摇头,“你吃吧。”

怀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笑发现嘴角边粘粘的,好似沾了糖霜,她伸手去擦,反而将糖霜蹭开。

转头想找小艾帮自己擦,发现小艾已经跟着松毫去了马车那边等着,怀夕掏出帕子自己擦,擦完后正想回头问走在她身后的宋承云,看自己有无擦干净。

宋承云故意落后怀夕半个身子,是有意替她挡去来往那些磕碰。四周都小心注意着,却未料到护着的那人会突然转身停住。

显然,怀夕也没想到哥哥离自己这般近,她转身时,宋承云正好没刹住脚步,怀夕不轻不重撞到他胸前。

这下,轮到怀夕伸手稳住宋承云了。

怀夕另一只手还拿着糖葫芦,匆忙之下,用另一只手环在宋承云腰间

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宋承云有瞬间的错愕。不待他反应过来,胸前的人儿已经从他怀里退开。

宋承云匆忙往后退了一步,只是未料到,他一退,身前的女子又朝他走近一步。

待他脚跟下意识再往后退时,小姑娘拉了拉他的袖子,伸手在他胸前点了点,而后抬头,弯着眸对他笑,“哥哥,糖霜。”

因为她回头撞了一下,她嘴角未擦净的糖霜印在宋承云的锦白衣袍上,怀夕伸手指了指他胸前几点晶莹的印迹,笑里带着点狡黠的幸灾乐祸,“哥哥,擦干净了吗?”

看着眼底那双弯弯的眼眸,宋承云蓦然有些失神。在女子的催促下,他将手落到那胜雪的肌肤上,擦去剩余几点晶莹粉红的糖霜-

怀夕的绣屏已经绣完,想让宋承云帮她看一眼,确认妥当后再送去装裱。

一回到宅子,怀夕便让宋承云先跟着回她院里。

宋承云闲暇时,基本都是随怀夕安排的,当下自然没有拒绝。

早间的日光并不炽热,透过斑驳的树叶落到竹筛上的桂花干上,院子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越走近香味越发浓厚。

闻到时,宋承云不由得想起,近日松毫泡的茶总有一股桂花味,原来又是出自妹妹手笔。

住进这座宅子也有一段时日了,这还是宋承云第一次踏入怀夕的院子。

西次间是平日怀夕待客或活动的主要场所,不算很大,但看得出,每一处都是精心布置过的。

许是怕晒,床边的窗户织了一副美人戏猫图案的帘子作挡光用,帘子上坠着风铃和流苏,风一吹,风铃轻摇,如叮咚山泉,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地上铺着地衣,虎形兽首状的的香炉里飘出袅袅的烟雾,青天的香味随之散开。

临窗的书桌上放着的是他的字帖,边上铺着的纸上还有临摹了一半的字迹,纸上是小猫形状的书镇。

怀夕将他带进屋内后,自然说道:“哥哥先坐会。”说完后,她便走近里间去拿她的绣物。

宋承云目光未跟随她到里间,他依言走到窗边的罗汉床前,在没有铺着织锦毛毡的另一侧坐下。

坐下后,对面织锦毛毡上满满当当许多精巧的小物件便落入眼帘。

有精致的香粉盒、别致的玉环、精美的木雕、小巧的莲花灯

宋承云的目光在那枚熟悉的玉猫佩饰上定了一瞬。

怀夕拿着她绣好的绣品走出来,她把书桌上的东西收拾开,将绣品铺开的同时喊道:“哥哥,你过来吧。”

只是待她铺好后抬头,发现宋承云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还盯着窗边的流苏不知在发什么呆。

怀夕只好走过去喊他,只是走近才发现,昨日她让小艾收拾出来那些裴劭送的物品,还大喇喇放在罗汉床上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尴尬,怀夕随手扯了旁边的小薄毯盖了上去,然后觑了宋承云一眼,看到他目光从窗外收回,应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走吧。”宋承云淡淡说道。

怀夕的绣功并不是十分出挑,但此幅绣作上的字画明显看出是用了心的,一针一线婉转流畅,寓意也好,宋承云看过之后点了点头,不吝夸赞,“不错。”

怀夕也很满意这次要送给王郁雾大婚的贺礼,见哥哥也认可,更是喜悦,当下就吩咐小艾送去装裱。

而宋承云连茶都没有喝,看过绣品后便回了自己院子。

怀夕料想着哥哥是急着回去看书,也没留他,她今日起得早,想睡会回笼觉。

第37章 第37章他是醉了又不是死了

转眼就到了王郁雾出嫁的日子,两朝帝师与当今首辅两家联姻,场面之气派可见一斑。

整个太师府处处都是红艳艳的,房檐廊角,灯笼红绸,忙碌穿梭的侍女,热闹道贺的宾客

王郁雾的院子里此时站满了许多女眷,多是王家的亲朋长辈,夏敏在正厅里陪着她们说话,而内室里,怀夕和王郁心正看着丫鬟替新娘子妆扮。

娇娇倾国色,怀夕没见过王郁雾这般盛装的模样,美到她都有些看呆了。

平时吵吵嚷嚷的两个妹妹突然安静,王郁雾有些不习惯。因丫鬟替她盘着发不好转身,她透过梳妆镜看着身后两人,见她们俩不眨眼地盯着自己看,王郁雾不禁有些羞恼,嗤道:“回神了。”

怀夕和王郁心不掩眸中惊艳,往前凑了凑:“姐姐,你太美了。”

“太美了”王郁心附和道。

两个妹妹一通恭维,把王郁雾说得又喜又羞涩,正在她羞得想将姐妹俩赶出去时,夏敏从外边进来了。

外头丫鬟来报说迎亲队伍已经快到王府,夏敏便进来看看里头是否准备妥当。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两个顽皮的小女儿正拉着大女儿的手,在摸上面的蔻丹,期间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旁边的丫鬟们都笑出声。

“两个小祖宗啊,今日你们可别捣乱了。”夏敏连忙走近,将大女儿的手从她们手里抽了出来,把她们赶到一旁。

丫鬟们终于能专心致志地为新娘子妆点起来。

金冠玉钗,黛眉轻扫,朱唇微点。金色的花钿勾勒出娇媚的面容,待一席红底金边的大红嫁衣穿上身后,新娘子就算彻底妆扮好了。

丫鬟们鱼贯而出,而夏敏看着如花娇艳的女儿,泪眼涟涟。

见状,怀夕和王郁心也拉着手跟着出去

,将大姐姐在家里的最后时刻留给母亲。

而外头,接亲的郎君们从王府门外,一路过关斩将,终于闯到新房门外。

怀夕和王郁心从屋内出来时,迎面正好碰上接亲的队伍。

接亲的郎君们一拥而入,王家的亲眷们正挡在新房门外,各种法子拦着他们接新娘。

裴劭也在拦亲的队伍里,他虽是夏敏的侄子,可算起来,与沈竟轩也算是表兄弟。

接亲里头李国公家的小儿子看着裴劭,调侃道:“裴世子,今日可是你表兄的大好日子,谁都能拦,你这个表弟也来拦,是不是也太不够意思了?”

一众傧相跟着起哄,想把裴劭拉到他们阵营。

但裴劭不顾他们的哄笑,不紧不慢地叫旁边其他亲眷继续出题。

新婚三天无大小,接亲的郎君们七分激动三分生猛,很快就冲破了这群女眷为主的拦亲队伍。

怀夕和王郁心原本站在新房门外看热闹,可院里实在挤了太多人,不知谁喊了一句吉时已到,那群接亲的郎君趁乱往前冲,不怀夕和王郁心便被浩浩荡荡的人群冲散了

耳边尽是喧闹和叫嚷声,怀夕挤在人群里出不来。好不容易盯着柱子的方向往外挤,可又来了一拨人往这边冲过来

眼看又要被挤进去,怀夕叹了口气,正想放弃挣扎,不料手臂上突然搭上一只手,强劲有力,怀夕顺着他拦开的一条小小通道终于顺利挤了出来。

挤出来后,怀夕撑着柱子好一阵喘气,顺好气,正要向拉他出来的人道谢,一抬头,有些惊讶:“裴世子?”

在队伍冲过来前,裴劭本已利落躲到旁边的柱子后看热闹,不料在人群中看到挣扎着往外挤的怀夕,这才又挤进人群里

裴劭笑着问她,“没事吧?”

“没事。”怀夕转头看那边还挤着的人群,回过头笑着说道:“这样热闹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

“多谢你啊。”

听着她语气里一如往日的熟络,裴劭用力攥了攥手。

怀夕扶着柱子,踮起脚,想看看能不能看到郁心在哪,她不知道身后的男子正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看。

怀夕今日穿了一条白底茜红绣如意纹的襦裙,纤细的腰肢被勾勒出盈盈的曲线,俏生生的脸上略施粉黛,衬得雪肤更为细腻,清新中不失妩媚。

明知道姑娘家不喜欢自己,但裴劭还是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找不到王郁心,怀夕又转回头来同裴劭说话:“那些东西你都收到了吧?”

裴劭眼神稍黯,却丝毫不意外怀夕的坦荡。

他觉得自己大约无药可救了,连她这般坦坦荡荡无所谓的样子都叫自己心动。

“收到了。”裴劭声音低低的,仿佛要淹没在人群喧闹声中

“那就行。”怀夕微仰着脸,神情认真,“我很仔细地想过了,我不喜欢你的。”

众人拥着新娘子从屋内出来,外头又开始热闹起来,无人在意被挤到小角落的这两个人。

喧闹声太大,裴劭看着愣愣的,怀夕只好微微踮起脚,略微凑近他,用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这般好,将来一定能遇到一个更好的女子。”

怀夕虽然不确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通过以前圆圆姐姐临离开金陵时同她说的那些话,她很明确,自己不喜欢裴劭。

她不会时常想着裴劭,或者说,若不是裴劭同她剖白心迹,她根本不会分出多余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她对裴劭没有圆圆姐姐说的那种独占欲。

圆圆姐姐说爱是不能分享的,所以她宁折不弯,因为杨大人的不坚定果断抽离。怀夕设想了一下,若是裴劭身边有别的女子

她好似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

况且,正如干娘所说的,嫁给裴劭就要离开金陵,离开哥哥,那她再喜欢也不愿意的。

想清楚之后,怀夕便让小艾把裴劭送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亲自找到夏敏,让夏敏转交回裴劭。

夏敏惊叹怀夕的坦率,也不是没想过再劝一劝,可细想,情这东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还能劝得来。

只能说,两人没缘分。

所以,夏敏专门找来裴劭,将东西原封不动转交给他。

裴劭看到东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怀夕的态度了。

虽然他对她剖白心迹时说过,不喜欢也没关系。

但真正听到怀夕说出来不喜欢的时候,裴劭心里止不住还是如刀划过般刺痛。

看着眼前女子坦荡又真诚的目光,裴劭尽量让自己自然地笑着。

“好。”

他同她说过的,不喜欢也没关系的。

怀夕觉得自己说清楚了,且见裴劭也很爽快,心里终于落下一块石头。

如何友好拒绝一个人的好意,怀夕并不是很懂,她只能对裴劭说着千篇一律的祝福。

但她发誓,那些祝福发自肺腑。

她对着裴劭展颜而笑,“听闻裴世子过几日就启程,愿你在西北顺遂无虞,所愿皆得。”

真心且毫不吝啬的祝愿。

说完后,怀夕正好听到王郁心唤她的声音,也不待裴劭说话,转身翩跹离去-

婚宴有两场,首辅家一场,太师府一场,裴劭跟着迎亲队伍将王郁雾送到首辅家,便作为娘家代表留在那边的喜宴。

因着心情复杂,旁人敬酒的时候他几乎来者不拒,很快就醉醺醺了过去。

可他没想到,自己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竟然躺着个不着一缕的女子。

而那女子,便是沈玉瑶。

裴劭丝毫记不起他酒醉之后的事情,只依稀记得从宴席里走出来时,有两个丫鬟过来扶住自己,说是引自己去厢房休息。

裴劭压住心中的慌乱,赶紧穿戴好自己的衣服。他的脑袋又痛又乱,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明明醉倒前,他没看见沈玉瑶,为何她会出现在他的厢房里。

毫无头绪,他只好问身后的女子,声音冷冷地,“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与沈玉瑶平日碰面并不多,但因着一层亲戚关系,碰面多少总会寒暄几句。这位表妹自小心高气傲,她不像是

听到身后轻轻的啜泣声,裴劭觉得自己好似不应凭空恶意揣测人,他皱了皱眉,将掉落在地上的女子衣衫捡了起来,背对着递给她,让她先穿上。

沈玉瑶扯着被子,不知醒了多久,听到裴劭的话,她只言不吭,只是用帕子捂着脸颊啜泣着。

衣服被撕烂,沈玉瑶穿了也只比没穿好一些,最后,在裴劭的冷声询问下,她哭着说她有些醉酒出来走走,是他不由分说将她拉进厢房,还扯了她的衣服,欲对她

有没有做什么裴劭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是醉了又不是死了。

可即便没有做什么,姑娘光着身子在他床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还不待裴劭理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谭氏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裴劭很清楚,事情是掩盖不过去的,况且,他也没有打算瞒着。

谭氏进来后看着床上衣衫凌乱的女儿,一时气得说不上话。可当看到女儿看她时那心虚的眼神

知女莫若母,谭氏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这里是外客休息的厢房,女儿为何会出现宾客休憩的外院?

这样的手段,对于内宅妇人来说,连推敲都不用。

裴劭也知道事情不对劲,可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他心里没底,对于沈玉瑶的话,虽半信半疑,但一时也拿不出证据。

他是成年男子,虽确认自己没有酒后乱性的痕迹。可有了心仪的女子后,也不是没有做过那等子梦

难道真如沈玉瑶说的那般,真是他不由分说将人拉扯到屋内?

不管怎样,终究是他不该放任自己喝醉

第38章 第38章你很在意?

谭氏迅速将裴劭说的那两名女侍抓起来,待婚宴结束后,一讯问,果然,是女儿的手笔。

她又气又怒,可事到如今,为了女儿的名声,她只能先处理眼前棘手的场面,当即抓了几个侍候的奴仆,将事情以最快速度压了下来。

好在裴劭还算配合,宾客们也未察觉到

异常,婚宴顺顺利利举行。

婚宴结束后,裴劭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第一时间去了沈震的书房。

裴劭跪在地上阐明前因后果后,抬起头直视沈震的眼睛,“舅舅,我发誓我没有对表妹有过任何不轨之心。事到如今,我已无从辩解,舅舅是杀是打,裴劭绝无一句怨言。”

沈震坐在书桌前,一时沉着脸没有说话。

裴劭不知道,他来之前,谭氏刚刚从沈震的书房离开。

谭氏知道这件事攸关重大,不敢瞒着沈震,所以上座的首辅大人已然知晓全部实情。

沈震当然生气,他是真的宠爱沈玉瑶这个女儿,可没想到,她竟敢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而自己还不得不为她周全。

若是别的男子,这事其实也不算难办,他用了大半辈子走到如今的位置,除掉一个人对他来说只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

人若死了,谁敢用清不清白来评判他沈震的女儿。

但裴劭

若他动了他,昭昭定会怨怪他

“先定亲吧。”沈震冷冷地看着裴劭,一锤定音。

裴劭跪在地上,深深地闭了闭眼,声音沉而哑:“好。”-

翌日,裴劭第二日便来王府拜见夏敏,求她替自己去首辅府提亲。

夏敏听完裴劭央求她去首辅府提亲时,当场就愣住。

“你是吃醉了不成?”夏敏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充分怀疑此刻不是她在做梦,便是侄子还没酒醒。

倒没想,这话真戳中裴劭的心窝。

就是因为吃醉了

“我知道你刚被人家姑娘拒绝,心里或许不舒服。可结亲是大事,说不得玩笑的。”夏敏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要怪怀夕,她跟我们不同,也是不想误了你”

京中女子婚事或多或少,总会有许多考虑和顾忌,但怀夕不同,她心思坦率单纯,她的哥哥宋承云不会也不屑利用她的婚事为他的前途添什么光彩,正如宋承云所说,只要她喜欢即可。

所以,怀夕自己的意愿便是放在第一位的。

感情这种事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夏敏很欣赏怀夕找上她时的坦荡。

夏敏最不喜欢男女之间藕断丝断,若有似无那一套。女子嘛,就该坦荡面对自己的内心,敢爱敢恨,勇敢说爱,也能敢于说不。

提到怀夕,裴劭心里更是针扎般的苦楚。

原本还存着些幻想,怀夕不喜欢他又如何,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没想到这下幻想是彻底破灭了

裴劭苦笑:“我根本就不在乎她误不误我”

仿佛糊了满嘴的黄连,苦得裴劭说不下去。

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裴劭将喉咙里的苦楚咽了下去,正色把昨日的事情告诉夏敏。

夏敏皱着眉听完裴劭的讲述,脸色绷得越发紧

简直是漏洞百出的说辞,别说裴劭在外院,玉瑶是首辅府的主子,身边怎么会少人侍候,为何会落单?

她拧着眉问裴劭:“你真不记得阿瑶是怎么进来的?”

裴劭叹了口气:“姨母,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喝醉的样子”

裴劭喝醉,从来都是乖乖睡着。

夏敏相信裴劭。但,玉瑶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平日里温声细语,最是守礼。况且她身份尊贵,若她真想嫁给裴劭,无需采取这样的手段

“到底是何人想陷害你?”夏敏想了半天,难道是朝堂上的争端,有人想离间首辅和王家乃至与太子的关系?

“不知道。”裴劭摇头。

谁敢在守备森严的首辅府动手?动的还是人家捧在手掌心的明珠?

夏敏知道这事关系重大,毕竟是首辅沈震的女儿,不说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私下也是沾亲带故的,若处理得有错漏,恐怕干系重大。

明明也是受害者,偏偏为了姑娘家的声誉,这种事还不能声张

提亲势在必行,沈震算是明着勒令让裴劭负责,而太子也已经知晓并点头,接下来夏敏只不过是把该走的流程按明面上的礼仪走一遍-

距裴劭启程西北的日子不到十天,夏敏花了两日匆忙准备提亲的东西,第三日就去了首辅府,两家达成共识,待裴劭下次回京,再将婚事办了。

裴世子与首辅家女儿定亲的消息一经传出,在朝野引起好一番动荡。

不过等怀夕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中秋前一天,怀夕带了些自己做的桂花茶和小点心来王府,给老太师夫妇请安后,又来到夏敏院子。

裴劭向沈家提亲的事已经传遍朝野,这事并不是秘密,但夏敏同怀夕提起的时候显然脸上有几分尴尬。

怀夕听完有些讶异,显然她还不知道这个事情。怀夕平日大多呆在家中,消息闭塞,宋承云未曾讲起,她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她虽有些惊讶,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反倒是王郁心听完后,把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嘟着嘴不满地说道:“表哥怎么是这样的男子,一会喜欢一个。”

夏敏斥她:“别胡说八道。”

王郁心不服:“我哪有胡说八道,前阵子他不是喜欢怀夕姐姐吗?还老是托我替他送东西,怎么还没几日又去向玉瑶姐姐提亲”

怀夕只好解释道:“你表哥托你送来的那些东西,早在他定亲之前,干娘已经尽数帮我还给他了。”

见王郁心张着嘴巴有些不可置信,怀夕继续说道:“我同裴劭什么都不是,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

夏敏也瞪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以后莫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免得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王郁心被夏敏一顿教训,也知道轻重,只好讷讷说自己以后不会乱说了-

夜里用过膳后,怀夕捧过小艾递来的茶水,半掀盖子,细细地嗅了嗅,桂花香味扑鼻,天气干燥,这批桂花干晒得真好。

她轻轻抿了一口,而后抬头,状似无意地说道:“听说裴世子定亲了,哥哥知道么?

闻言,宋承云抬起薄薄的眼皮,目光落在怀夕捧着茶盏的手指上。

纤长白皙的手指盖在青色的瓷杯上,分不清是哪个更莹润细腻。

茶水氤氲的热气滑过杯沿,滴落在手边,宋承云收回目光,淡淡说道:“嗯,知道。”

“那你怎么不曾同我说起?”怀夕把茶杯放下,发出不轻的碰撞声。

听到质问般地语气,宋承云抿了口茶,眼眸如幽静湖水,淡淡从怀夕脸上瞥过,“为何要同你提起?”

裴劭于他来说,不算什么特别的人。

“”

确实,朝堂的事哥哥向来只字不提,细细想来,平日里也没见过他议论别人的私事

怀夕清透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声音有些哽住,一些不知该接什么话。

宋承云放下茶杯,随口一问一般:“你很在意?”

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有些意外而已。毕竟裴劭不久前还说仰慕自己,转眼又定亲了,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敌人,正常人都会好奇一下吧。

可在哥哥面前议论这些有些奇怪,怀夕咳了一声,尴尬地说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宋承云看着怀夕闪烁的目光,漆黑的瞳仁沉了沉,终究什么都没说。

一瞬间,无声地沉默蔓延开来,怀夕一股脑将剩余的茶水几口喝下,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今日我有些

累了,夜里就不陪哥哥看书了,哥哥看书莫看的太晚,早些歇息。”

说完,也不等宋承云开口,怀夕拉上小艾径直离开……

怀夕走后,宋承云仍一动不动坐在位上,目光恍似落在怀夕刚刚喝过的白瓷茶杯上,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

心口的沉闷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而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近来种种的不由自主,喜怒烦闷,通通不对劲。

静生慧,慧生定,定生万物,无论是梁老夫子,还是王老太师,都常常夸羡他有一个明朗清澈,不受外物影响的心境。

裴劭结亲也好,不结亲也罢,皆与他无关。

可他听到裴劭结亲时,心中滑过的一丝喜悦和庆幸那般分明。

为什么会喜悦?

为什么要庆幸?

正如他所想,裴劭于他,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宋承云看似温和,实则心高气傲,能让他放在眼里并且心生欣赏的人并不多,裴劭算一个。

可能是妹妹近来提起裴劭的次数愈来愈多,让他几次三番不由自主会关注裴劭。因为有所关注,所以大概明白为何妹妹会独独青睐他。

性情纯净的人,大约都是互相吸引的。

当王大人来探他口风之时,他心底其实已经有了准备。只是事情转折之快,确实超乎他的意料。

裴劭突然定亲,无论真心还是无奈,事已成定局,深究也无用。

但宋承云很清楚,没有裴劭,还会有别人

他闭上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39章 第39章向来拿她没有办法

月亮圆了又缺,离别是世间最叫人心碎的事。

今日京城几条主街都挤满了人,马蹄卷起尘土,百姓们不顾满脸细沙和官兵拦道熙熙攘攘地簇拥着,有的是为送别上战场的亲人,有的只为一睹将士的风采。

的确,领头那位少年将军风采实在出众。

马背上的身姿挺拔如苍松,一身银色耀甲加身,剑眉星目,气势如虹,让人感到有如实质的敬畏。

大军走出城门外几里,开路的兵士眼尖地看见王家的马车,前来禀报。

裴劭叹了口气,明明昨日已经拜别过姨母,不让她今日前来相送。他吩咐大军继续前进,他独自打马往前方奔去。

王家的马夫看到裴劭驰骋靠近的身影,敲了敲车沿,道:“夫人,世子来了。”

马车里,夏敏忙拭了拭眼泪,在婆子的搀扶下匆忙出了马车。

裴劭见到夏敏,扔了手上的缰绳,一跃下马,几个大跨步走到夏敏身前,“姨母。”

看着故作笑脸的夏敏,裴劭不由地叹了口气,安抚她:“又不是战事四起,只是去整军戍边的,快则一年就回来了”

他还没说完,马车里又钻出来一个人,是王郁心。

然后,又出来一个。

裴劭清俊的眼眸一下子亮了亮,只是深陷离别愁绪的夏敏没有发现,揽着裴劭忍不住又滴下眼泪。

“有没有战事,都千万要小心。姨母就在京里等你回来”嘱咐的话不知说过多少遍,可说再多夏敏也不放心,“你如今也算有家有室的人,待你归来,姨母定将你的亲事办的风风”

“两个妹妹也来了。”裴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截了夏敏的话,看着她后面两个小姑娘。

怀夕本是不来的,可王郁心一早叫人请了她过去,说是她的小狗有些不对劲,叫她赶紧过来帮忙瞧瞧是怎么回事。

怀夕养着猫奴,有些经验,看出可能是天气忽然转冷,小狗不适应,所以不愿意吃东西,逗了小狗玩了一会。

既来了王府,总要去夏敏那里请个安,本想请完安便回家,没想正遇上夏敏带着仆妇要出门,见到她们两,便顺势将她们带上。

于是,自王郁雾大婚后,怀夕时隔半月又见到裴劭。

一身军甲更衬出他的好颜色,眼眸凛然有神,鼻梁秀直高挺,少年将军风范天成,怀夕冲他浅浅地笑了笑。

怀夕今日穿了一袭鹅黄色的菊纹襦裙,将她身姿衬得愈发娉婷,莹白清秀的脸上映着金黄的日光,通透又莹润。笑意将她的眼神染得格外明亮,里头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向往。

裴劭试图想捕捉里头是不是有别样的情绪,但确实,坦坦荡荡,一丝能让人误会的东西都没有。

裴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泛酸,泛苦。

她还是如同以前那般,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他的爱慕也好,他转头定亲也好,仿佛都未能在心上留下一点痕迹。

看着女子的笑意,裴劭只能尽数压下心头苦涩滋味,也对着她扬起嘴角。

夏敏实在忍不住情绪,到后面简直是要痛哭起来,又交待了几句话,见情绪实在绷不住,赶紧钻上马车,不敢再看裴劭的脸。

裴劭摸了摸王郁心的鬓角,见她眼泪汪汪,从袖袋里拿出一只竹叶编的蝴蝶,递给她:“别再说表哥偏心了,这只蝴蝶可费了我不少时间。”

看到竹蝴蝶,王郁心眼泪鼻涕更是一起来,接过来后锤了裴劭一下,“表哥还是这样讨厌,总之,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说完觉得丢脸,也跑回马车内。

怀夕看着她跑开,对裴劭笑着点点头,也想回马车。

不料裴劭叫住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枚玉饰佩,掌心向上,伸手给她。

“你也有。”他笑着递给她,语气寻常,仿佛她只是另外一个妹妹,给了王郁心,便公平地也给她一件东西。

怀夕摆摆手,笑道:“我就不用了。”

裴劭却不容她拒绝,环视了一下周围,见没人看着这边,迅速地抓起怀夕的手,将东西放到她手心。

裴劭自来都是彬彬有礼的样子,怀夕有些惊讶于他的举动。

玉佩落到手心触感微凉,怀夕下意识低头去看,原来是她还给他的那枚猫形玉饰佩。

裴劭紧紧地握着拳,显然刚刚的举动对他来说也有些出格。

怀夕抬头来看他,眼眸在耀眼的日光下只能微微睁开一丝缝隙。

裴劭庆幸自己站了个逆光的位置,不至于叫人发现自己脸上的红晕。可庆幸完之后心里又苦笑了一下,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他何苦还要勉强人家姑娘收下他的东西。

可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是说着:“既然送你了,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见怀夕有些皱了皱眉,他脸上故作的沉静又有些绷不住,语气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慌乱,“就当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可好?”

怀夕的生辰在十月十五,,经裴劭一说,怀夕心里算了算,自己的生辰确实快到了。

裴劭笑了笑,故作洒脱地调侃道:“别的做不成,还是可以做朋友吧?退一步讲,我们也算表兄妹”

话都说到这份上,怀夕只好也笑了笑,“那就多谢你的贺礼了。”

“一切顺利,裴将军。”

马蹄声踏踏,后面的大军已经渐渐看到队形。裴劭笑着点了点头,这次,他毫不犹豫转头跃上马匹,踏着日光驰骋远去-

草木流金,东篱菊瘦,晚秋的金陵城是萧瑟的,落叶跌向大地,所有的热烈繁盛归于宁静。

每年的惯例,天气一凉,怀夕就懒得出门,每日窝在自己屋里看书写字,和丫鬟闲聊中得知琥珀手艺好,会绣双面绣,之后琥珀亲手给怀夕绣了一个荷包,十分精美。

宋承云的生辰也在十五,只不过比怀夕晚了两个月。时间虽还远着,但怀夕倒起了个念头,反正每年都愁给哥哥准备生辰礼物,索性决定跟琥珀学一手,今年绣个荷包送他作生辰礼。

双面绣并不好学,不仅要绣出正反两面图像,绣法比普通的单面绣也复杂许多,尤其排针手法,怀夕总是学不好。

正好宋承云

这阵子很忙,不仅白天,夜里也经常回不来,怀夕便每日让琥珀手把手地教她。

历代帝王庙建于钦天山之北,每年十月朝皆由皇帝派大臣前往祭祀,而今年,皇帝欲让太子代他亲去拜祭太祖。

因礼仪事件,君臣关系紧张一时,此次郊祀也算是皇帝向群臣表态,追尊一事是势在必行。因此,本次郊祀的规模空前盛大。

几年前,宋承云还只是清河书院的一名学生时,就因写得一手好青辞出了名。

太子本就对他欣赏有加,得知此事后更是越过礼官,直接从翰林院点名要他负责此次祭祀所有的祝文,且随行此次郊祀。

宋承云确实很忙,忙得脚不着地。不仅祝文,他还给自己揽了很多的事情做,所以几日几日不回家也是常事,而不见到怀夕,那些困扰他的那些杂念仿佛也随之消失

只是临郊祀出发前,他还是回了一趟宅子。

怀夕得知他要回来,特意让刘婆子多做了几道菜。

几日不见,宋承云好似都消瘦了一圈,怀夕很是心疼,于是不断地给他夹菜。

可能是郊祀的事情有些麻烦,宋承云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语气淡淡的,“你慢慢吃,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

宋承云说话时并未看着怀夕,所以没看见怀夕听到他的话后不满地抿了抿嘴。

怀夕扁着嘴有些委屈,她为了这顿膳食准备了两天。但哥哥都没吃几口,明明这些菜都是哥哥往日爱吃的

见宋承云要站起来,怀夕没忍住,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宋承云心里浅浅叹了口气,目光终于滑到那张几日未见的小脸。

小姑娘不知是倔强还是有恃无恐,贝齿咬着粉嫩的唇,睁着一双清透潋滟的眸子无声地控诉他。

宋承云向来拿她没有办法,不管她示弱,还是示强。

他有些无奈,但还是坐了回去。

怀夕见宋承云重新拿起筷子,这才满意地放开他的袖子,锲而不舍地替他夹着菜。直到宋承云实在吃不下,转头无奈求饶:“够了。你慢慢吃,我等着你,好么?”说完,他礼尚往来,也给怀夕夹了一筷子她喜欢的炙肉圆。

怀夕露出得逞般的笑容,弯着眉眼点点头,这才开始准备喂饱自己的肚子。

陪怀夕吃完饭,宋承云回到书房,松毫将刚刚收到的信件呈了上去。

宋承云一眼看出火漆上是族里的印章。

他们在泸州还有些带不走的家业,向来交给族里打理,具体的情况族里常常写信告知,盈余时还会派族人将分红送至金陵。

不平日里这些书信向来是怀夕在收着的,只是今日收到信的时候有些晚,松毫不好去打扰怀夕,便将信件先呈给宋承云。

宋承云神色平淡,将信拆开。

信上说,按惯例,将大房应得部分的一半交给当地善堂,还特意说族里各户也跟随添了不少,又说今年族中又开了几家店铺云云

信件厚厚几页,宋承云只是粗粗掠了一遍,只在看到结尾处微皱了皱眉。

第40章 第40章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信件第二日送到怀夕手中,看到火漆有破损,怀夕便知道哥哥已经看过了。

族里为了笼络哥哥,信件常常要用四五页纸,事无巨细,恨不得连族里的鸡下蛋了都想告知他们。

怀夕每次看信都有些无奈,反正每次说得大差不差,她只挑重点的看,譬如今年盈利的钱财,譬如善堂又救济了多少灾民

草草看过结尾处,怀夕不禁挑了挑眉。

族长在结尾写道:因有要事相商,此番上京,犬子承晖和二房承林一同随行

宋承晖怀夕没什么印象,可宋承林

怀夕脑海里不禁浮现起小时候,那个矮矮肥肥,因常常挑衅被她压着揍的小男孩

当然,那时怀夕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压制他不过一年多,小男孩身型抽条,矮肥变成高壮,仿佛轻轻一脚就能将怀夕踢飞

好在他身型压过怀夕后,身体挑衅变成嘴上挑衅,怀夕倒也没有真的吃过什么亏。

来就来咯,怀夕想,只是怕他们又给哥哥找些什么麻烦-

宋承云走后四天,宋承林一行就到了。从前一直负责来回泸州和金陵的是另一位族兄宋承炳,熟门熟路,带着宋承林和宋承晖找上门来。

平日宋承云不在时,一般是没有男客的。但毕竟宋承炳几人是同族亲眷,虽来得有些突兀,怀夕还是叫人将他们请到正厅。

看到怀夕出现后,宋承炳立马站了起来,目露欣喜喊道:“怀夕妹妹。”

自他们上京后,每年至少都要见这位哥哥一两次,怀夕对他也熟络不少,笑着对他们欠了欠身:“几位哥哥一路辛苦。”

宋承晖原本正同宋承林说着话,听到宋承炳的声音后,也朝门外迈进来的女子看去。

来京前,宋承晖对怀夕这个妹妹并不熟悉,只在族人闲谈中有所耳闻,知她是大伯母捡来的一个小女娃。

因为要上京,族长父亲将承云兄妹二人来京前与族里的磋商细细告知,从父亲的话里,宋承晖对这个妹妹也有了大概了解。

严格来说她未入族谱,也不算是妹妹。可听说她颇得承云看重,兄妹情深。

如今承云扶摇直上,族里便有心成全,年前也写过书信来金陵,说只要他示意,族里立刻将怀夕编入族谱。

可信件如石沉大海,一点回信都没有。

小姑娘笑着朝他们看来的时候,宋承晖眸中光芒骤亮,不及掩饰眸中惊艳。

不是十分绝美的长相,可绝对看了一眼就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她比寻常女子更高一些,身姿聘婷,肌肤塞雪。

细眉弯弯,一双剪水秋眸还带着些许稚气,可剔透如琥珀,笑起来的时候梨涡浅浅。

看到他们,不似小女儿见过外人时的乖顺或羞赧,而是大大方方的,不吝爽朗笑意。

宋承晖从未见过这般有灵气的女子,他有些难以想象,等她再褪去稚嫩时,这双灵眸该是何等风采。

宋承炳看着两位兄弟都在发愣,只好咳了一声,向怀夕引见:“妹妹,这位便是族长的长子,承晖哥哥。还有这位”宋承炳笑了笑,“这位便不用我介绍了吧。”

怀夕带着微微笑意,欠了欠身,“见过两位哥哥。”

宋承晖忙拱了拱手,“妹妹不必多礼。”

从怀夕进门之后,宋承林的视线也没离开过她。

承如宋承晖心中所想,只要你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绝对很难移开。

宋承晖打过招呼后,宋承林也展露笑意,拱手道:“妹妹。”

怀夕看到宋承林向她拱手时,眸中闪过一丝意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是她小人之心了,还以为宋承林会如同小时一般,对她满怀敌意-

宋承晖一行未料到这几日正逢宋承云不在京中,此次来送账本分红是其次,族里另有重任交给他们。

宋家多次求见新任州府长官无果,此番上京,是想求求宋承云,能不能替宋家引见一下这位新任州府长官。毕竟,宋家手上的盐引是他们在泸州的立足之本。

但宋承云不在,他们也只能等着。既来之则安之,宋承晖和宋承林首次入京,宋承炳正好借此机会带他们一览京城风光。

到的第一日他们并未多叨扰怀夕,见了个面很快便回客栈休息。

他们落脚的客栈位于长安街上,离怀夕住的宅子很近。修整了一日后,第三日,宋承晖让仆从过来传话,说是他们想去青元山走一走,问怀夕是否同去。

来了几日,怀夕总不能一点东道主的表示都没有,遂答应一同前去。

晚秋虽萧瑟了些,可秋高气爽,天清如水,青元山上风光独好。

枫叶几近落尽,满山一片红艳。山路还算平坦。但越到高处山路越窄,车马不能行,到了半山后便只能步行上山。

怀夕来过青元山多次,知道路上难避尘土,因此今日特意穿了一袭青色襦裙,以轻便为主,但因着天气寒凉,又加了一件月白暗花小披风。

头上只盘了简单的垂桂髫,簪了两支兰花珠钗,素面朝天,但简单的装饰越发衬得整个人清净灵透,叫几个族兄见到时不禁眼前一亮。

宋承晖是个善谈的人,一路聊上来,得知怀夕兄妹在青云山为双亲设了长明灯供奉香火,便提出要去上柱香。

好意难以推拒,怀夕想着来都来了,只好点头带他们上山。

供奉长明灯的禅房位于青元山顶峰无极殿,平时并不多人踏足,因此山路更是崎岖难行。

怀夕好些日子不曾出门,一下子走了那么久的山路,不免气喘吁吁。小艾也是,虽寒风有些瘆人,但还是走出了满颊的汗。

走着走着,宋承晖和宋承炳已经在她们前面好一段距离,怀夕大吸了几口气,准备继续前行时,不料突然有些腿软,踩漏了一级阶梯,差点跪倒时,手臂被后面的人紧紧搀柱。

怀夕以为是小艾,为稳住身子,另一只手顺势攀上她的手掌。

“小心。”身后人语气里隐隐的紧张。

却是男子的声音。

微茧和青筋分明的手感叫怀夕急忙松开,一转头发现接住自己的人是宋承林。

一路走来,宋承林话并不多,只是偶尔应和着兄弟们的话。

说实话,怀夕心底挺讶异的。宋承林好似变了许多,小时候他简直是个话痨,脾气也不好,说的话常常带着刺。

你理他他越起劲,不理他他又变本加厉地欺负你,鬼见愁的,所以怀夕大了一些后,能避开他则避开。

“多谢。”怀夕抽回自己的手,颔首道谢。

宋承林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怀夕侧身,想让他先行,不料宋承林望着山间风景,好似没看到她动作一般,怀夕只好和小艾两人互相搀扶并行。

等她们走后,宋承林才转过身,肆无忌惮地将目光落在怀夕身上,看着她和小艾紧紧握住的手,他的眼里闪过一簇精光。

上过香之后已是晌午,山上有禅房供香客休息吃食,一行人简单地用了一顿素斋。

山上的素斋清淡可口,不过,怀夕向来不吃黑豆,小艾将装满素菜的碗递给怀夕前,将里头的黑豆一颗一颗挑回自己碗里。

此举落到宋承林眼里,他似乎有些惊讶,“你当真不爱吃黑豆?”

他的问话有些突兀,不过怀夕没有多想,据实回答:“也不是不爱吃。”

小艾接过话头,解释道:“我家姑娘不知为何,吃了黑豆,身上总会起些小红包,大夫也找不到原因,只好让我们姑娘忌口。”

宋承林听完,脸色有些奇怪。宋承晖笑着说道:“可能是这黑豆犯了妹妹什么忌讳,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吃便是了。”

怀夕也笑着应是。

山上天气多变,用素斋时,忽然就下起倾盆大雨,几人便都去了客房休息,约定雨后再回程。

雨声哒哒,是最好的助眠声,怀夕和小艾太过疲累,两人很快小睡过去。

而另一间客房里,宋承林遣去随从,独自一人站在半开的窗边。

凉风习习,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又湿又冷,宋承林好似感觉不到,目光虚虚地落在窗外的枯树枝上。

泸州的冬日也常常下雨,他突然想起以前。

大概也是这样的雨天,那个时候,怀夕才刚刚被大伯母领回来不久,大房二房俱住在主宅。

怀夕刚被领回来那天,他也还很小,带着两个妹妹在院子外玩耍。

因大伯母每次出门回来,都会带些糖圆点心分给他们,因此看到大伯母的马车到了府前时,他兴冲冲地跑过去,正好看着大伯母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从马车上走下来。

小女孩的衣服脏破不堪,但脸上显然清理过,皮肤干净白皙,一双圆溜剔透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宋承林好奇地问白氏:“大伯母,她是谁啊?怎么衣服脏得跟乞丐一样?”

白氏当他童言无忌,只是笑了笑,“她是大伯母的女儿。”那时白氏还没想好为怀夕取什么名字,歪头想了想,对宋承林温柔说道:“她比你小一岁,你先唤她妹妹吧。”

于是小宋承林主动牵过怀夕小小的手,乖巧喊道:“妹妹。”

站在窗前,宋承林忍不住在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这个妹妹的呢?

怀夕的到来,似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颗巨石。不知为何,祖母异常生气,就是不肯让大伯母将怀夕计到名下,说是留下也只能充作丫鬟。而向来性子温软的大伯母又异常坚持,不肯听祖母的安排。

那时宋承林什么都不懂,只记得不久后,大伯母就搬到隔壁的小院去。

但这并不影响他常常去找小怀夕玩。

明明他也有两个妹妹,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特别喜欢怀夕。

可能是因为他有两个哥哥,宋承亭和宋承云,同他一样大时就已经显示出异于常人的天赋,读书都是一把好手。

只有他不是。

祖母并不是很喜欢他,父母亲也常常觉得自己不争气,家中两个妹妹鹦鹉学舌一般,常常将母亲教训他的话也挂在嘴边。

可怀夕不同,无论他带着她去偷摘隔壁老秀才的果子,还是给她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圆,她每每懵懂如小兽的眼神叫他总有做大哥哥的成就感。

可渐渐地他发现,只要二哥一出现,怀夕便可以几日几日地不出门同他玩,如同二哥的小尾巴一样,不管他冷不冷脸,她都贴得紧紧的。

明明他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时间长了,宋承林的心里愈来愈不舒服。

起初他只是想让怀夕跟他玩,想从她眼里看到那种崇拜似的眼神。可小孩子的嫉妒心作祟,他用了错误的方法,他欺负她,辱骂她,想让她看到他。

家中长辈常说怀夕像个不开窍的傻子,长辈的脸色都不会看,可宋承林却觉得她敏感如小兽,只要察觉到一丝危险,就会躲得远远的。

亦如她后来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躲着他走。

大了一些,他想通一些事情,知道自己做错之后,小姑娘却一次解释靠近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少年人的自尊比生命还要重,所以后来,他只能继续,对她横眉以对,故意欺负她,惹怒她,换来她生气的几句回骂,或者看到她气得跳脚的神态。

他总以为总有机会解开误会,有机会向她道歉。那时他并不知道,怀夕有一天会彻底地离开那座小院。

他不知道,为何少年时一些小小的遗憾和悔意,经年累月在心里发酵之后,会变成迷雾沼泽一般愈挣扎愈沉沦的执念。

这几年来,他常常想起她。

甚至在真正成为男人的第一个晚上,他身下骑着别的女子,可释放的那瞬间,脑海里炸开的,却是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