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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生芙蓉 夏逢青 20725 字 11天前

“想知道是不是做梦就拧自己,不要来折腾我。”

眼看施苏潼醒了,苏沅也松了口气,毫不留情将施苏潼的头扔下去。神思混乱的施苏潼“砰”的一下撞上墙壁,头晕目眩的感觉甚至胜过比被唐拓踢一脚。

“噗”,一旁有人轻笑出声。苏潼捂着后脑勺,抬头看去,只见屋内除施苏沅之外,竟然还有另外一对陌生青年男女。可他方才震惊于妹妹的出现,竟丝毫没有察觉这二人的气息。

红衣女子周身被透明结界包裹,含笑打量着地上的施苏潼。白衣青年抬手放在结界上,维持着结界的平衡,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

施苏潼捏紧了拳头:“你们是?”

“是两位很厉害的前辈,我求他们带我来救你回家。”施苏沅解释,“施前辈是赤霄剑灵,所以能在不惊动湛卢剑灵的同时解开外面的剑阵。”

唐拓在清凉谷内设下十七剑阵,虽是为施苏潼学习理解湛卢剑法准备,剑意没有催生到极致,但也不容小觑。若是强行破开,必定会惊动离开不久的湛卢剑灵。谢扶舟以天妖结界隔绝了施颂真的气息,避免两位剑灵因相距太近产生感应。

施颂真不怕唐拓,可剑灵之间无法互相伤害,她也无法奈何湛卢剑。为了少生事端尽快带走施苏潼,施颂真不打算和唐拓起正面冲突。

苏潼在清凉谷与世隔绝数年,从未听说过世间有什么赤霄剑灵,难免有些疑惑。苏沅也来不及解释:“能走吗?等逃出去我们再——”

“你们不该进来的。”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屋内四人同时回头。端着水盆的侍女站在门内。她眉眼间蕴着一段哀愁,带着某种易碎的柔弱感。

“纯一。”施苏潼声音中带着哀求。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但唐拓不会允许他离开的。”王纯一在架子上放下水盆,“你们也不想面对一位剑灵的愤怒吧。”

天妖结界中的施颂真皱眉:“瓷器之灵?”

和施苏潼不同,在场的天妖和剑灵一眼便能看穿眼前侍女的本质。对方看上去生得很好,并不干瘦,带着修行之人的健壮。但她本质却太过荏弱,只是泥塑火烤出来的东西,远比人族易碎。

是继承亡者外形,承载生者记忆的瓷灵。

瓷灵王纯一目光落在施颂真脸上,忽然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

“是你。”

“你不想离开这里?”

“离开清凉谷有什么用?只要我想活下去,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有什么区别?”

王纯一低头笑一笑:“瓷灵的职责是安抚生者,阿拓既然已经不需要我,自然也不必再见。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当然不会阻拦你。”

王纯一不是永生的剑灵,她不是唐拓,还没有活到开始厌弃人间。比起虚无缥缈的自由,她更想要在唐拓进入冥界之前安全地活下去。

至于唐拓永远不会再回清凉谷……只要这是宿主想要的,王纯一都会全力支持。

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第 75 章 真身(一)

叶雪衣在浮川弱水外等待。

她等了许久,从日出等到日落,又从月落等到月出。露水冰凉,打湿了叶雪衣的衣衫,西域的夜晚总是格外酷寒。彻骨寒意侵入修者单薄的身躯,叶雪衣不得不催动灵力运转暖和身体,久而久之竟成了一份负担。

比起同境界修者,叶雪衣因心脏的脆弱更容易感到疲倦。她待要寻块山石坐下,忽觉胸腔传来剧烈的疼痛!

“噗通”一声,叶雪衣无力委顿于地。心脏痛得仿佛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少女汗水渗满额头,手指陷进山地。嶙峋石块割伤了手指,鲜血溢出染红地面,但叶雪衣感觉不到痛楚。整个识海被心痛溢满,以至于她无法分出心力感知到手指的创伤。

叶雪衣少时虽得纯钧剑心,终究是外力所系,并非自己修炼得出,比起凡人的心脏仍是孱弱三分,更禁不起修者的灵力过载。好在当年天山谢扶舟给出了神剑,纯钧和叶雪衣心脏同源,自然会源源不断分出神力维护剑心。

可如今,纯钧神剑已不在叶雪衣身边。

久违的心疾阴云重新回到叶雪衣头顶,时隔多年,蓬莱少岛主已忘了如何缓解心痛。挣扎间她想起父亲命人新配的灵药,腾手去乾坤袋却掏了个空。

叶雪衣这才想起,她此次是怄气逃了父亲的禁足出门,蓬莱药师新配的药物没来得及带走。

痛楚如潮水,一波更比一波剧烈。叶雪衣不及后悔,哆嗦从怀中摸出常用的止痛药丸。光滑的瓷瓶从汗津津的掌心中滑脱,滚落掉入崖下无边无尽的浮川弱水里。

叶雪衣眼前一黑。这……

好吧,随便了,毁灭吧。

施颂真破罐破摔:“敢问,您是哪位尊神?”

少年道:“吾乃玄溟神主。”施颂真似乎从来没有过一次,哪怕是一次,被奚长离坚定地选择过。

即便两人有婚约在身,即便几十年的朝夕相处,奚长离也不曾对她流露过丝毫的偏爱与动心。

每逢外出任务时遭遇危险,奚长离的剑锋总是第一个护住别人;师弟妹受伤,奚长离不惜亲自舟灵力为其治疗;施颂真数次因经脉逆行而疼得几欲死去,想借他一口纯阳之气缓解痛苦,却还要被他凛然训上一句“不知羞耻”。

若非施颂真修为不俗,只怕不知死了多少回。

有时候施颂真也会耍赖,会生气,会揪着奚长离的衣领质问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主动提亲的是他,冷冰冰不理人的也是他,怎么好赖都让他一个人占全了?

可不管她如何闹,奚长离始终只是神情淡淡,好似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他眼底掀起半分波澜,不修无情道,却胜似无情道。

施颂真曾为他这种处变不惊的冰雪之姿痴迷,如今冻久了,方知心伤。

可只要奚长离主动与她说上一句话,她便忘了该如何生气,一颗心总不受控制地朝他飞去,如入漩涡,自甘沉沦。

入昆仑多年之后,施颂真偶然间听一个看不惯她出身的内门弟子说漏嘴,才明白奚长离当初决定和六欲仙都结亲,是奉师命不得已而为之。

他并不喜欢施颂真,只是师尊让他如此,他便如此。

但那又如何?

施颂真逢人自带三分笑颜,好似万事不挂心,素来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

昆仑仙宗的人瞧不上她,她便在宗门比试中将他们一个一个打趴下;奚长离不开窍,她便磨到这块寒冰融化为止……

直到此刻,她眼睁睁看着奚长离再一次舍弃了她,将她抛弃于魔物的杀阵中。

她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一甲子的陪伴,北境孤身浴血的四十个昼夜,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玄溟神主……“扑哧——”

长剑再次穿透了林墨芝的身体。

而他所持利剑则被轻巧避开,没能伤到林水御分毫。

林水御拔出长剑,鲜血瞬间自胸膛处喷涌而出。

他甩去刃上血迹,嫌恶地踹开林墨芝,怒道,“你竟敢弑父?!”

林墨芝仰躺于地,鲜血不断从口中呛咳而出,与干涸的血泪混合在一处糊了满面,几乎看不清神情。

身体愈发冷了,他已经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仅有飘忽的意识还在强撑着。

早已视线模糊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阿芝,来娘这里,让娘抱抱。”

“儿子,过来,让爹亲一个。”

“阿芝,你娘她疯了,小心伤到你。”

“阿芝,这是司姨,将来会是你的新娘亲,喜欢吗?”

“失去灵根的滋味好受吗?从今日起,你就是一个废人了!”

“阿芝,若你愿意每月提供心头血,我便让你每年春节时去见你娘亲。”

“我这个儿子,听话又好用,也算我这么多年没白生养他。”

“大哥哥,你的眼睛会好吗?”

“少爷,你悄悄告诉我愿望,我帮你写吧。”

昭昭云端月,此意颂昭昭。

他已经浑浊的眼睛环视四周,最终落在冷眼旁观的施颂真身上。

她眉尾处那道曾经鲜血淋漓的伤疤,如今已浅淡得几乎看不见,那个会喊他“少爷”的天真小姑娘似乎也随着那道疤痕,再也寻不见踪影。

但看着这张曾被他一遍遍在心中摹画的脸,他竟提不起一丝恨意。

恍惚间他觉得,这些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罢了。

只要闭上眼再睁开,就能再见到娘亲、阿真、绿漪和许昌了·······

林墨芝断了生息的瞬间,距飞真城万里之隔的玄霄宗沉流峰内,闭关许久的剑尊睁开了眼睛。

施颂真搜寻记忆,据三界典籍记载,九天之上好像是有这么一位真神。

“传闻中玄溟神主飞升已逾千年,身高二丈,黑面短须。而且……”

而且那是位得道的真神,额间神纹应是金色,而非红色才对。

怎么看,都和眼前这位不太像?

少年飘然落地,靴尖在黑水镜面上荡开一圈涟漪,姿态闲散道:“他是本座飞升后打败的第一神,所以本座夺了他的尊号,抢了他的洞府。本尊便是新的玄溟神主。”

施颂真瞠目结舌,生平第一次听人将“抢”和“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又正义凛然。

神明的竞争这般激烈的吗?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自己这点破损的元神落在此人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不太妙啊!

玄溟神主饶有兴致地欣赏小东西的心绪起伏,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

片刻,他睨向施颂真的灵台处。

灵器但凡认主,便会与主人的元神融合在一起。即便主人躯壳死去,只要其神魂不灭,灵器亦不会消亡。

少年神明兴致来焉,在施颂真的元神中挑挑拣拣,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底细抖了个干净。

“能让天机卷认主,想来不是个没本事的,怎么死得这么窝囊?”

施颂真心口一痛,好似中了一箭。

察觉到什么,少年目光微凝,抬指一勾。

施颂真来不及阻止,一颗金色的蝉蜕从她灵台飞出,轻飘飘落在他冷玉般的指间。

玄溟神主懒洋洋捏着那颗物件端详片刻,得出结论:“金蝉印,传闻中能起死回生的灵药,世间罕见。只留下一枚空壳,你使用过它了?怎还会死?”

“我以为你不会来这里了。”

唐拓站在谷外,身后是湛卢十七剑阵。失去湛卢剑的辛世恭,无法解开剑阵进入其中。

数日前,湛卢剑灵回了一趟天衍宗探望辛世恭,和剑主就湛卢剑的归属再次起了争执。辛世恭指责唐拓擅自带走神剑,以致他这个湛卢剑主有名无实,比起昔日的纯钧剑主叶雪衣犹有不如。而唐拓却觉得以辛世恭如今的修为,他并不需要湛卢神剑防身,施苏潼要继承湛卢剑,自然是越早熟悉越好。

争执以唐拓的绝对优势告终,二人不欢而散。

“只是想再来看一眼,你选中的那个孩子。”辛世恭温和地笑,“上次走得匆忙,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他培养一点感情,未来好将他挽留在天衍宗。你知道的,天衍宗不能失去湛卢剑,不管剑灵是谁。”

“要成为神剑剑灵,这孩子目前还远不够格。比起上一位先天剑骨,他还是软弱了些。”唐拓说,“他今天的日课还没完成,你进去也只会打扰他,浪费我的时间。”

“你也不要太着急了。”辛世恭劝说,“芙蓉剑十六化神,如此天赋,转化成剑灵尚且需要二十八年。何况这孩子?”

“不是二十八年。”

突兀的一句话。辛世恭露出惊讶的表情。

“逆转因果,只需要进入鬼道之门的那一瞬间。”唐拓说,“只是我的那位兄弟动摇了,所以放任那位先天剑骨多活了十几年。”

湛卢剑灵脸上有阴影流淌过去:“早知道他会动摇,我又何必虚耗这许多时间找下一个?”

自王淳意去世之后,唐拓活在世间的每分每秒,无时无刻不被记忆束缚折磨着。永生对他来说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一座永远无法逃脱的牢笼。

辛世恭看出唐拓心情不好:“我许久不来西域,不如一起出去散散心?也省得你为那不成器的徒弟费心劳神了。”

唐拓探究地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真正的纯钧在哪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施颂真眨一下眼,瞳孔短暂变成燃烧的红色,很快又褪回温吞的棕褐。

“逢春你,其实知道这里是幻境吧?”

“难道说,你想把我永远困在这里吗?”

话犹未了,一道金红闪电自北向南横劈过天际。新生的春雷如车轮,轰隆隆自天山上方滚过。

第 76 章 真身(二)

原本应该被迷惑的对象道破真伪,浮川弱水幻境就此停滞。给其他客人送餐的店小二举着托盘穿梭在大堂中,谈兴正浓的客人举箸欲食,窗外白鸟探头探脑,琢磨着能不能从客栈大堂里偷一只馄饨吃。所有人的动作僵硬地停在某个时刻,仿佛一场被迫中止的折子戏。

喧嚣人声一瞬远去,只剩风雪刮过天山岩隙的啸声。

注视眼前仍在微笑的孟逢春,施颂真忽然浑身发冷。

自幼被纯钧剑灵教养长大,在卓尔沁草原与世隔绝修行了十年,某种程度上施颂真曾熟悉剑灵远胜人类本身。第一次以质疑的态度迎上兄长的目光,施颂真蓦然惊觉,逢春他终究不是人啊。

失去十七岁后的记忆,谢扶舟在施颂真心里的分量远逊孟逢春。在和兄长对峙前,施颂真犹豫了很久,想过许多兄长不同应对的可能,但没有一种是眼前的孟逢春。即便被她撕破和睦的假象,纯钧剑灵的神色也未有半分动摇,依旧在微笑。纯白整齐的睫毛垂落,覆住青年非人的银白眼眸,温和而冷漠。

“……”

施颂真有些难以启齿。

三年前昆仑天柱出现裂缝,整个逍遥境都为之地动,奚长离补阵失败,被卷入裂缝中九死一生。施颂真得知消息后也纵身飞入裂缝,寻到奚长离时他已没了气息,连元神也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存在。

为了救他,施颂真毫不迟疑献出自己的金蝉印,以灵力强行催动其孵化破茧,这才将奚长离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之后二人合力修补了裂缝,奚长离因此一战成名,成了仙门中人人敬仰的英雄,一呼百应。人们似乎忘了,那日同奚长离一同破劫而出的,还有一个精疲力竭的仙都少主施颂真。

奚长离失去了昏迷期间的记忆,他并不知自己因何脱险,施颂真也没有再提。

她并非挟恩图报之人,以奚长离那个古板高冷的性子,若得知真相,只怕是宁可将性命还予她也不愿欠她一分人情。左右金蝉印已给他使用,何必平添波澜,浪费一番心血?

何况那时奚长离风头正盛,若施颂真毁了众人崇拜的高山之雪、仙门英雄形象,是只怕会被犯众怒,一人一口唾沫将她淹死。

那时候少年意气,自诩潇洒,哪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落得个黔驴技穷,狼狈身死的下场。

这番心事自然瞒不过神明的眼睛。

玄溟神主将金蝉印的始末读了个大概,略显嫌恶地屈指,将指尖的蝉蜕弹飞,问道:“你是散财童子吗,还是那男人前生拯救了苍生?”

施颂真胸口再次一痛,幽幽反问:“神明说话都这样一针见血吗?”

玄溟神主微眯眼眸,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在笑。

“或许吧。对不自量力的蝼蚁说话,就要有对蝼蚁说话的态度,谁知道呢?”

“?”

说好的神明多慈悲呢?

施颂真也不生气,莞尔道:“别忘了,您老人家是我这区区小蝼蚁召唤出来的。你还欠我一样赐福。”

玄溟神主敛了笑意,目光沉寂。

仅是眼神的变化,便险些压得施颂真魂飞魄散。

但她不能退缩。

“你从九天而来,便不可能是下界的堕神,而你额间的神纹偏偏是红色,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你这尊神明,还未得到天道的认可。”

施颂真强忍住想要退缩的战栗,抛出自己的筹码,“我猜,玄溟神主应该很缺功德吧?”

“你在威胁本座?”

玄溟神主半眯眼眸,神情看不出喜怒,周遭空气却宛若凝冰。

“不敢,是合作。”

施颂真不想惹怒神明,抢先一步解释,“我的身上,似乎有诅咒。”

周遭威压果然稍稍收敛。

眨眼间,少年已倏地出现在她面前。如此近的距离,他露在面甲外的眉目更显惊心动魄的俊美。

若非此刻是元神状态,施颂真恐怕已乱了心跳。

少年盯着她的心口看了片刻,隔空抬掌,随即有所感应般眸色微变,收回五指。

眼底的波澜一划而过,下一刻,少年神明的身影在一丈开外的身后出现,问她:“本座若不愿呢?”

施颂真转身直面他,答道:“天道不认,神主或升不了正统神明。”

少年却哈地大笑起来:“正不正统,与本座何干?你该不会以为,本座飞升九天,只是为了获得天道的认可?”

难道不是吗?

玄冥神主却不再多说,只懒洋洋道:“本座现身时,已替你灭了魔族,出了恶气。你的威胁,对无座无用。”

“召神要定言灵契约,我并未开口求你,是神主自己主动灭魔,便不算赐福。”

“本座可以杀了你。”

“神明当然不能无故杀人。何况我的神魂破损至此,即便神主不出手我也会自行消亡。早死晚死都得死,这个威胁,对我同样无用。”

“……”“少爷!”

施颂真眼尖,自人群中一眼看见柳树下身着玉白衣衫的男子,拉着绿漪跑上前,笑着将手中的果子递出去,“少爷尝尝,这个可甜了。”

林墨芝笑着接过,即便白纱覆眼,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润神色,还不忘叮嘱,“阿真慢点,莫要撞到人。”

绿漪拍了拍身后的许昌,“主子放心,有我和许昌在,没人敢欺负阿真。”

“怎么,”林墨芝眉头微蹩,“真的撞到人了?”

施颂真连忙解释,“无事的,我已经道过歉了,他们没有为难我们。”

林墨芝闻言,还是不放心道,“你初次出府,又遇上荷灯节这等盛事,一会儿过清泓桥时切记跟紧我,实在不行便拉住我的衣袖,莫要被人群冲散了。”

“我晓得啦。”施颂真乖乖点头。

绿漪笑着挽住她,“主子放心,我一定看牢她。”

“好,”林墨芝转头,问站在身侧帮他隔开人流的许昌,“放荷灯的时辰快到了,咱们先走,一会儿人会更多。”

“是。”

许昌转身扶着林墨芝先行,施颂真和绿漪跟在他们身后,有许昌在前面挡着,恰好帮他们挡开了人流,倒没有方才挤闹了。

施颂真到人界之后就在逃荒途中,之后进了林府连松鹤院都甚少出去,更不要说出门逛逛飞真城了。

她方才在长街挑了一应吃食,这会儿靠近清泓桥,又见两岸尽是叫卖各种荷灯的摊贩,他们将荷灯高高挂起,浮光跃金,如梦似幻。

“绿漪姐姐,”她疑惑道,“为何要在夏至之日放河灯啊?”

绿漪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放就放咯!”

“飞真城地处极寒之地,夏日短而温暖,故而城中百姓为了怀念夏季的温暖,便会在荷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于濯月河旁放入水中,颂托对来年夏日的期盼,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如今的荷灯节。”

林墨芝回头解释,末了转向绿漪,“平日让你多读些书,偏说书上的字像小蝌蚪,看得你只想睡觉,如今说出上来了吧。”

“主子,您怎么揭人短啊!”

绿漪放开挽着施颂真的手,抬手拍了前面的许昌,“要笑就笑,别别扭扭的做什么!”

施颂真见他们四人没有一个拎着荷灯的,疑惑道,“你们不放荷灯吗?”

虽身处人群,她却察觉气氛突然沉寂下来。

绿漪连忙扯起一个笑,拉着施颂真向旁边的摊贩走去,“放,咱们去挑一个。”

许昌护着林墨芝停在一处人少些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施颂真的笑容上。

“阿真,”林墨芝今日蒙着眼,只能问许昌,话一出口却顿了顿,“她笑得开心吗?”

“开心。”

“开心便好······”

林墨芝轻轻叹了口气,林家有太多肮脏事,他深陷其中无法逃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身不断沉沦,痛苦万分。

许昌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是师父将他养大,后来师父与人斗法身死,自此孑然一身,因为救命之恩便忠心于他。

绿漪幼时家中遭了天灾,只有她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活了下来,本以为有人相依为命,婴孩脆弱,最终因一场高热没能活下来。

阿真不懂,他们都是对来年没有期盼的人,放河灯又有什么可写的?

不如不放。

没有期待,才能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而一旦有了在意之事,恐怕也活不长了。

赤霄剑灵杀死南国国主的消息传遍五境四海,自此施颂真和谢扶舟一起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坊间多半倾向同情叶雪衣的不幸遭遇,痛斥九尾天狐的薄幸无情。

蓬莱岛主叶全非松了口气,暂时结束了女儿叶雪衣的禁闭,把她从院子里放出来,许她在岛上散散心,但不允许她擅自出岛去。只是叶雪衣向来任性,从前她能做出劈开父亲的封印独自跑出去找谢扶舟的事,如今她也一样会做。

等叶全非发现外界有许多人想要潜入蓬莱岛刺杀叶雪衣,急要重新将女儿关禁闭保护起来时,却发现叶雪衣不知何时已经混入了出外历练的弟子群中,从蓬莱岛逃之夭夭了。

蓬莱少岛主的剑心并非靠自己修炼而成,这十多年来依旧需要纯钧神力维持保护。叶雪衣天赋不算低,但要靠自己修炼出一颗完整的通明剑心,还是太勉强了。

如今坊间传闻施颂真已成神剑剑灵,按理说已经不再需要纯钧。叶雪衣此次出门,不仅是为了寻找谢扶舟索要一个关于婚约的答案,更是为了询问纯钧神剑的去向。

只是叶雪衣在家中禁足多日,如何能知道有人在南国龙渊发布红榜悬赏她一条命?她去北境寻找天山之主,谢扶舟不在。只有纯钧剑阵在寒风中呼啸,不知疲倦地守着天山秘境,等待主人归来。

未曾学过芙蓉九剑,如今又失了纯钧,叶雪衣无法强行破开施颂真当年设下的十三剑阵。不得已,她离开天山一路南下,打听关于谢扶舟的消息,不日进入中州地界。眼看将要入夜,毫无线索的叶雪衣在路边随便挑了家客栈住下。

“仙长想要吃点什么?”

“来碗燕皮云吞,不要小葱。”叶雪衣从竹筒里取一双干净筷子,“要快。”

屋外飘起蒙蒙细雨,街边摆摊的小商贩急忙站起身收拾货物,给铺子盖上油布。没带伞的百姓就近躲入客栈檐下避雨,也有些人不好意思占了人家做生意的地,进屋点碗面吃,算是照顾掌柜生意。小二低声请窗边的客人让一下,好让他将大堂的窗关上。斗笠青年抬手,替他将木窗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寒风。

青红剑光自施颂真指尖浮现。她手中已经没有剑,她本身就是一把剑。从前施颂真被孟逢春保护得无微不至,年幼的神剑剑主只需要站在剑灵身后,神剑自会为她挡去世间一切风雨。那时候不甘心总是被挡在身后的施颂真只能闷头修行,幻想自己未来一天变得很强,强到足够将逢春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如今她终于出师自创出属于自己的唯一一剑,剑锋所指却是曾经发誓未来要保护的人。施颂真嘴角溢出血丝,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逢春,”她轻声问,“为什么是你?”

赤霄剑气如同浩荡江流,霎时扭曲了空间。毒蛇般的青红剑气一吐即收,山岳震荡,天地破碎。浮川幻境终于再也无法经受神力的破坏,开始大片大片地崩裂。

孟逢春低头,只见胸前血丝飞溅,如同一朵破碎的红莲。

第 77 章 真身(三)

神剑剑灵常以人形出现,世人在觊觎神剑力量的同时往往误以为他们也有人族的喜怒哀乐。但不是这样的。和同时具有灵魂与肉身的人族不同,神剑剑灵只有灵体。灵体经历神剑山业火经年累月的煅烧后实体化,真正的神剑自此诞生于世。他们被赋予守护人间职责的同时又蔑视人类,极少有神剑能够正视人这一弱小却束缚了他们永生永世的种族。

当孟逢春还是一缕被束缚在神剑山的灵体时,他不知道痛楚是什么。当孟逢春成就剑灵之体离开神剑山后,无人能够伤到他毫分,痛楚也就无从谈起。

但他如今已不是真正的神剑,得到人族躯体后,不死之身的因果也消失无踪。芙蓉九剑轻易贯穿了孟逢春的胸膛,他也没有躲。鲜血飞溅,染红了孟逢春怀中的天山雪莲。

尖叫声刺破满堂寂静,在檐下避雨的客人连滚带爬逃进春雨中。幸存的刺客一击不成,急要后退,斗笠青年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一声凄厉剑鸣,叶雪衣只觉眼前光影变幻,再睁眼时,其余刺客目光呆滞,已经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的面还没好么?”斗笠青年转向店小二。

先前店小二身处纷乱正中,如今吓得屁滚尿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雪衣的燕皮云吞被他失手打翻在地,眼看是不能吃了。

“我见过你,”叶雪衣出声,“尊驾莫非是当年为我稳定剑心的那位大夫?”

斗笠青年目光从叶雪衣脸上滑过,微一颔首。叶雪衣放心了些,拱手道谢:“多谢阁下出手相——”

话音未落,叶雪衣手肘无意撞到一旁凝滞的刺客。只听“噗”一声,对方的身体骤然破碎开来,坍塌成一堆齐整利落的肉片。

血肉飞溅!少年收敛玩味,总算开始认真打量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

“你倒不笨。”

“说出来神主可能不信,没有男人影响时,我可是很聪明的。”

施颂真厚着脸皮回答。

一场无形的拉锯,少年居高临下,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处置她。

施颂真看着他微挑的左侧眉峰,没由来一怔。

她隐约记得,曾有个面目模糊的少年在思考时也喜欢这样撑着下颌,挑起一侧眉峰。

不知道这玄溟神主未飞升前,是谁家的少年?

他自己应该也想不起来了吧?据说修仙之人舟劫前要斩尽尘缘,飞升成神后,会忘记凡人时的所有记忆。

施颂真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一时思绪飘飞。

她显然忘了,在神明的识海中,胡思乱想是一件危险的事。

玄溟神主冷然一笑,抬指一点,施颂真的元神便如泰山压顶般跪伏在地,动弹不得。

再抬眼间,识海中已没了少年的踪影。林水御立在飞仙阁前,见三人在店家的带领下登临,连忙携林夫人与四位子女迎了上去。

“三位道友,好久不见。”

来人抬眼,一同行礼,“见过林伯父、林伯母。”

其中一位沉稳些的收手笑道,“林伯父客气了,我等只是晚辈,不敢同称道友,伯父唤我等名字便好。”

“好好好!”

白云深的客气让林水御分外受用,他大笑几声,“那我便不客气了。云深、朝英、孟頫,三位里面请。”

修者宴客,多食灵茶灵菜,期间说笑聊天多为论道,亦或剑术阵法、丹方法器等,林水御却左扯一句右扯一句,嘴里说的是修炼之道,实则顾左右而言他,所言皆是暗示三人道途漫漫,应当趁早寻个道侣,携手度过漫长枯燥的岁月。

三人皆出身于修真世家,一听他的话,再看看这桌上坐的三位姑娘和无所聊赖的林家二少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无心再留。

只是面上功夫还做得足,对林水御的一番暗示照单全收,嘴里“嗯嗯”地应着,瞧着像是答应了日后与林家姑娘们多往来,实则什么都没许诺。

林水御不好直说,再加上白云深耐着性子周旋,偶尔捧两句“林世伯”,将他哄得飘飘然,这才一时没察觉,林夫人又不好插嘴,便只能听着他们敷衍应付。

白云深和孟頫毕竟年长,对这些场面见得多,也忍得住你来我回地说“废话”,白朝英却越听越烦。

他在家里是最小的,又从小测出天极风灵根,被家中长辈骄纵着长大,脾气性子可不如白云深沉稳。

“哥,听说飞真城的荷灯节很有趣,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他腾地站起身,飞速说完话就离开了,白云深急忙喊了一声,他头都没回就不见了人影,弄得众人颇为尴尬。

还是林夫人反应过来,推了把林水御,应和道,“夫君,让年轻人们一同去玩儿吧。墨玉,带着三位公子好好逛逛,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是,母亲。”

林墨玉笑意盈盈,柔声道,“二位公子、弟弟妹妹们,我们走吧。”

白云深急着去追白朝英,见林夫人给了台阶下,与孟頫连忙起身告辞,快步离开追人去了,林墨玉匆忙跟上,谁知还没出玉京楼便不见了人影。

“我说二姐,咱还追吗?”

林墨竹吊儿郎当靠在柱子上,眼睛却直往街上走过的女子们身上看,若见着容貌气度好的,眼珠子都瞪得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活脱脱一副色胚模样。

“收起你那下流胚子样,这几年在书院里学了都些什么,”林墨玉嫌恶地瞪他一眼,冷冷骂道,“再随意乱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喂狗,省得让人瞧见恶心。”

林墨竹才不怕她,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少管我,还是快追你那云深哥哥去吧!”

林墨玉难得吃瘪,偏又不能真对林墨竹动手,瞥了眼林墨梅憋笑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越过她,反抽了旁边一言未发的林墨兰一巴掌。

“不过是个地级灵根的贱人,连你也敢笑我!”

林墨兰跌倒在地,早已习惯了林墨玉这般行为,连反抗都不敢,她垂着头一声不吭,只有地上几滴泪痕能看出她在哭,却连擦都不敢擦,声如蚊呐不停解释,“姐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林墨玉掏出绣帕擦了擦手,随后扔到林墨兰面前,捋了捋鬓边发丝,“给我洗干净,明日送到我房里来。”

“是。”她连忙拾起面前的绣帕,喏喏应下。

林墨玉不屑一笑,“我去找找他们,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亥时半再回府,父亲母亲若问起来,便说我们与三位公子相谈甚欢。”

她顿了顿,声音一沉,扫过三人面庞,语含警告,“若谁敢不听,我便让他好看,听懂了吗?”

“知道了,你赶紧去吧,真烦。”

“听懂了听懂了。”

“是。”

待她走后,林墨竹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城中最大的花楼就在隔壁街,想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林墨梅俯身扶起林墨兰,放软语气哄了两句,还拿出帕子帮她擦干净眼泪,笑道,“好了别哭啦,咱们也去摊贩处买盏河灯吧,等到时辰了咱们也去放。”

“好,”林墨兰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看向她是眼中满是感激,“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买。”

林墨梅一边同林墨兰说话,一边抬眼望向林墨玉捏着寻人术而去的背影,眼神嘲弄,却未料到没有遵守约定归家的人,会是林墨玉。

泰山压顶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施颂真跌坐在黑水镜面上,得以大口喘息。

后厨帮工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出来,被满墙血腥惊到作声不能。斗笠青年皱眉,伸手在桌上放些灵石:“这些是赔偿,你们自己收拾干净。”

他走到客栈门口,眼看将要离去,忽又回头,侧脸漠然:“不跟上来?”

叶雪衣一愣,旋即回神,急忙追上去。斗笠青年一袭霜雪旧衣,在空中漫卷如云。

“不知尊驾名讳,如何称呼?”叶雪衣亦步亦趋。

青年没有回答:“叶全非怎么肯放你出来?他不知道如今五境四海全是追杀你的人?”

“追杀,我?” 叶雪衣指着自己,“为什么?”

斗笠青年终于多看她一眼:“你不知道?那你还敢一个人跑出来?”

明明是质问的话,青年男子却说得甚是漫不经心,话里犹带笑意。叶雪衣跟着他走出一段路,忽然有几分泄气。

“我想去找谢扶舟……还有纯钧剑。我想要一个答案。”

从小高傲的天之骄子蓬莱少岛主,如今离了神剑纯钧,乍然觉出自己的渺小无力。叶雪衣修为不算深厚,只是从前仗着有神剑在手,向来横行无忌。如果神剑还在她手,叶雪衣本无需畏惧客栈的那些刺客。

前提是,她还能拿得回纯钧。

虽然叶全非极力否认施颂真的身份,但叶雪衣不是傻子。那一日谢扶舟随施颂真在婚宴上离去,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叶雪衣想,如果对方当真是故去十五年的芙蓉剑,她又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场向施颂真索回纯钧,索回谢扶舟?

“你要去找谢扶舟?”青年语中笑意淡去,“巧了,我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可以带你去找他。”

叶雪衣猛然抬头:“真的?”

“不过你得随我见一个人。”斗笠青年注视远处群山,“如果顺利的话,你不仅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还能长长久久地和你爱的人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我们会重新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我可以帮你出去,”穆元青早有预料,“但我有条件,你必须帮我杀一个人。”

“杀了逢春?”施颂真冷笑一声,“我早说过,绝无可能。”

纯钧剑灵或许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那是她和逢春的事。即便施颂真有朝一日想要杀了兄长,也必然是出于本心,而非为了和别人的交易。

金光难得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大仇得报的得意畅快。

“不,我要你杀的人,是你自己!”

施颂真愣住。穆元青语调柔和,却憋不住心中狂喜,语声尖哑如毒蛇嘶嘶:“帮你出去的条件只有一个。解决完你和孟逢春的那些恩恩怨怨后,我要你死。”

第 78 章 真身(四)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之所以能出现在你的识海里,是因为我和你结下了契约。”金光在空中转一圈,“我已经死了许多年,如今剩下的意识不过是一抹灵魂印记。你在神剑山底和金合欢树结下死契,自此你我二人因果交缠,只有你死,我才能彻底得到解脱。”

“我不明白,”施颂真荒谬到几乎失笑,“你愿意帮我出去,可又希望我死?”

“准确地说,我希望你能死在孟逢春面前,这样我在消失前至少能欣赏一下他痛苦的样子。”

“你觉得他会为我的死亡痛苦?”施颂真匪夷所思。

瓷灵纯一记得施颂真的脸。

瓷灵诞生于泥土和火焰之中,背负生者的记忆和期盼,以死者的面貌出现。它们是用来安慰生者的工艺品,完全由倾注了记忆和感情的生者操纵,宿主死亡后自会灰飞烟灭。

湛卢剑主王淳意当年死得惨烈,魂魄被鬼修四分五裂,未能完全进入下界。湛卢剑灵唐拓收集了所有剑主残留在世间的“念”,将其灌注进入南国瓷器之中,妄想以此复活爱人,却始终未能成功。

从瓷器中觉醒的灵物有着和王淳意一模一样的面容,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王纯一自此陪伴在唐拓身边,看着他送走了数代湛卢剑主,也看着他因为无法进入冥界和爱人重聚日夜痛苦。这个世界上,王纯一是最了解湛卢剑灵的人,却无法治愈唐拓的伤口。

神剑剑灵是不老不死的,他们会在人间长久驻足,无法去往冥界,而这恰恰是唐拓痛苦的根源。

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将湛卢剑灵从绝望的泥潭中拯救出来,而那个人恰恰长了一张和眼前女子一模一样的脸。

“是你?”瓷灵纯一惊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认识我?”施颂真意识到问题所在,“我们什么时候见过?”

王纯一凝神再看,这次终于分辨出二人的不同。眼前被结界包裹的少女眼眸不是烟灰色,而是火焰燃烧的赤红。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不是纯一当年见到的那个“她”。

“你是他的后人?”瓷灵迟疑,“还是……”

“你在哪里见过我?”施颂真往前迈一步,“你见过的那个‘我’,如今又在何处?”

纯一瞳孔微震:“你是施颂真?”“哥,他林家算什么东西,竟妄图高攀?”

白云深低声训斥,“朝英,嘴下留情。”

白朝英瞪大了眼睛,“哥,你不会真看上那个什么玉了吧?那女人一看就心思不正,我不同意!”

白云深瞥了眼身后,摇了摇头,“此次出来只为游历,十日后你我便要入玄霄宗,此后只求大道,儿女私情并不在我考虑之内。”

白朝英满意点头,随即嬉皮笑脸地凑到他跟前,“哥,道途漫漫,你真不准备找个道侣什么的?”

白云深神情无奈,懒得同弟弟纠缠,孟頫借机调侃他,“怎么,你想找哪个?薛家的三小姐,还是徐家的四小姐,亦或是刚才那位小姑娘?”

哪知他脸上突现一片红霞,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嚷嚷着要把孟頫打得亲娘都不认识。

“你们俩慢点,小心再撞到人!”白云深挤开人群追了上去。

他们身后柳树边,露出的大红裙摆一荡,原本隐息藏在此处之人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那边绿漪拉着施颂真到摊贩前,挑挑拣拣拎起一个,“阿真,这盏怎么样?”

施颂真看了看眼前的,又看了看其他的,没忍住实话实说,“我觉得,它们都长得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呢!”绿漪无奈,“我拿的是千瓣莲,其他还有碗莲、翠盖华章······”

施颂真被她念叨地头晕,随意拎起三盏,又指了指绿漪手中那盏,“要这四个就行!老板,结账。”

绿漪一怔,“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放啊,”施颂真付过钱,拉着绿漪向林墨芝和许昌走去,“我一个人放多孤单,大家要一起放才热闹。”

绿漪轻晃手里的千瓣莲灯,撇了撇嘴,眨眨眼将泪花压下去,嘟囔道,“小丫头片子还挺会说话。”

林墨芝怀里被塞了一盏灯时,和绿漪、许昌一样,也是有些无措的。

施颂真笑着凑近,“少爷,你悄悄告诉我愿望,我帮你写吧。”

他抱着荷灯的手指紧了紧,“好。”

灯火映照下月白锦衣光华流转,愈发显得他容颜俊美,如空中皎月。

灯下看美人,诚不欺我也。

施颂真无端蹦出这个想法,轻轻一笑,接过他手中荷灯,便听他凑近她的耳边,音色不似往常,带有几分紧张的喑哑。

“你便写,‘昭昭云端月,此意颂昭昭’。”

施颂真眨了眨眼,“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林墨芝尚未教她诗词,她应当是没听过这句的,自然不解其意。

“是美好的祝愿。”他笑了笑,并没有过多解释。

只一句,瓷灵便判断出眼前女子不是旁人,恰恰正是十五年前被置换因果的芙蓉剑本尊。既已被置换因果,眼前女子便不再是能被神剑伤害的人族修士,而是能与唐拓平起平坐的存在。即便唐拓此刻折返,也未必能拦得住对方带走施苏潼。

“苏潼是湛卢剑灵选定的继承人,”瓷灵说,“无论你是人是鬼,都不能带走他。”

“施苏潼是我侄子,我想带他走就带他走,谁都拦不住我,唐拓也不行。”

不知道自己哪来姑姑的苏潼满眼迷茫,张嘴欲问,被妹妹苏沅制止。施颂真笑一下,眼底殊无笑意:“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在哪里见过另一个‘我’?他是谁?”

“你如果当真觉得阿拓拦不住你,又何必选在他离开的时候进入清凉谷?”说到这里,瓷灵纯一顿悟,“辛世恭是和你们一伙儿的!他想要你们带走苏潼,好让阿拓别无选择,只能让他成为下一代湛卢剑灵!”

施颂真没有立即回答。她确实无需畏惧湛卢剑灵,只是此处有施苏潼兄妹二人。若是一言不合打起来,难保唐拓不会对两个孩子下手。

置换因果需要其中一人踏入鬼道,施颂真不会天真地以为身为湛卢剑灵的唐拓能走进那道门。如果她将唐拓逼得太紧,唐拓一定会提前动手杀了施苏潼。

“你带他们两个先走,我留下来等唐拓。”施颂真抬头看向谢扶舟,“区区一介瓷灵,知道的东西也不多,不如我留下来问唐拓本人。他一定见过另一个我。”

“你们不能带走苏潼。”王纯一断然,“你们若是敢带施苏潼离开清凉谷,我会立刻自尽。”

“你不会觉得自尽就能阻止我们吧?”从头至尾阴沉着一张脸的九尾天狐冷笑一声。

“当然不会。”王纯一将手放在心脏处,“但我是唐拓用记忆和泥土制造出来的瓷灵,这里存放着我们的契约,维系着我和阿拓的因果。一旦我死去,阿拓必然会察觉到我的死亡,知道清凉谷出了事。”

渡劫期神剑跨越千山万水也不过短短一瞬,在施苏潼踏出清凉谷之前,唐拓便能立即赶回这里,不会有片刻拖延。

施颂真皱眉:“你似乎很不把你的命当回事。”

“作为瓷灵,为了主人的愿望赴汤蹈火是我们的职责。”王纯一放下手,“阿拓一心求死,他心愿得偿的那天,就是我的死期。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为他去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我也不同意就这么带走他。”

出乎意料,这次反对施颂真的人是谢扶舟。天山白狐在这件事上难得强硬:“施颂真,你难道忘了你的第二个承诺?你必须留在我身边。如果要带走他俩,你就得跟我一起走。”

“必须?”施颂真脸上在笑,眼睛却微微眯起来,“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发号施令了?”

“你难道想违背承诺?”谢扶舟暗暗磨牙。

“我答应的明明是暂时允许你留在我身边,而不是我跟在你身后,听你替我做决定。”施颂真笑容淡去,“如果你觉得我的话不中听随时可以走,没必要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原本还是同盟的神剑天妖忽然起了龃龉,在屋内旁若无人地争吵起来。二人声音越来越高,企图盖过对方的话证明自己说得有理,每句话里都绵里藏针,带着不加掩饰的火药气。

施苏潼兄妹在旁边呆呆看着,早已抱了必死之心的王纯一愣在原地。

“我指手画脚?”谢扶舟骤然捏紧了拳头,“唐拓成为剑灵的时间比你长得多,这里还是他的老窝。就算他伤不了你的性命,也难保不会像淳于意一样用计困住你!我明明是在担心你!”

“担心我?”施颂真冷笑一声,伸手要去背后拔剑,“这样自以为是的担心我消受不起,不如还是去找别人浪费你那过剩的掌控欲好了,比如你的未婚妻叶雪衣?”

谢扶舟眼眸骤然变成刺眼的金色:“你说什么?”

难道当真要在这种时候起内讧?不安的苏沅待要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话犹未了,施颂真背上长剑赤霄骤然出鞘!

只听一声清越剑啸,无数剑气向谢扶舟脸上直刺而出!

芙蓉九剑·一剑化万!

与之同时,谢扶舟背后无声无息地探出了九条长尾,闪电般向前方席卷而去!

“等等!”

十五岁的施颂真泪水盈满眼眶又被迅速灼干,只因知晓了那一份背叛。巨量信息猝不及防挤入少女脑海,曾经忘却的记忆纷至沓来。

“是你。逢春,原来是你。”

赤霄剑灵神情木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第 79 章 决裂(一)

十五年前,东海。

芙蓉剑施颂真到达东海时,受到了蓬莱岛的最高礼遇。岛主叶全非亲迎出来,带一众弟子恭请施颂真入内。施颂真敏锐察觉到对方目光热切,却不是对她,而是对着她背上的纯钧剑。

又一个奔着纯钧剑灵来的。施颂真漠不关心地想。总有人认为神剑剑主是靠神剑加成,剑主修为再高也比不上剑灵本身。这些年施颂真出手帮过不少宗门,仍会碰到一些对她实力抱有怀疑的修者,总有人要求在正式求助前见见纯钧剑灵本尊,而非纯钧剑主施颂真。

施颂真生性懒惰,不爱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以为这是在浪费时间。她对别人的冒犯向来采取“三不原则”,不答应不理睬不解释。正因她从不发火,人人以为芙蓉剑是众多神剑之主最好应付的那个。即便是成为宗主后稳重不少的承影剑主也会千里之外飞剑取人首级,纯钧剑主却从不伤人性命。修真界公认得罪了纯钧剑主也没关系,施颂真不是嗜杀之人,只要不过分到惹毛她家那只小心眼狐狸,怎么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西域占地辽阔,只是因为地形崎岖,多为高原。山谷盆地间气候严酷,日夜温差极大,难以耕作,因此鲜有人烟。唐拓将苏潼隐藏在清凉谷,便是看中此地荒僻,走上百八十里也不会撞见其他修者,施苏潼插翅也难飞。

眼下辛世恭来访,唐拓念及剑主旧情,带他去了稍远地界走了走。眼下正是春日,草原上到处都是淡黄的金露梅。牦牛在白色山脊下的乱石堆中吃草,牧羊犬护在羊群之前,警惕地戒备着两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

“我听说你那几个徒弟最近为了抢少宗主之位,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唐拓说,“还没选好吗?下一任宗主候选。”

天衍宗弟子默认下一任湛卢剑主即是本宗宗主,却不知唐拓已不想再做湛卢剑。选谁做少宗主,全在辛世恭一念之间。

“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哪里就需要考虑起后事来?”辛世恭不愿就这个话题长聊,“你带我来这里,可是此地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有个朋友从前住在这,说草原上的烤羊肉很不错,他时常带他家小孩去吃。”唐拓指着远处的牧民帐篷,“也许你会喜欢。”

“你不给苏潼带一点回去?”辛世恭笑问,“他也是个孩子,还在贪吃的年纪。”

“你在说笑吗?”唐拓皱眉,“他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修行,尽快悟透湛卢剑法,贪图这点口腹之欲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你也不要太过揠苗助长了。他这个年纪的悟性,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一骑绝尘。你还要他再好好修行,难道当真指望他成为第二个施颂真?”

“前一个以人身化剑的能做到这个地步,我湛卢剑灵的继承者怎能犹有不如?”唐拓傲然,“我选继承人,当然是要选最好的!”

“这就是你始终不肯选我的原因?觉得我不仅比不过施颂真,甚至比不上那个孩子?”

唐拓凝神看辛世恭一眼:“你果然还是没有放弃。”

“你要我怎么放弃?”辛世恭忽然激动起来,“明明你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除我之外,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还能活多久!”

即便再不服老,辛世恭也到了快死的时候。始终无法窥破最后一道天堑,想要活下去,唯有和神剑剑灵交换因果,以身化剑。然而湛卢剑灵虽然痛恨剑灵无法死去的限制,却又对神剑剑灵的身份颇为自矜,选择继承人的门槛极高。

神剑拥有永恒的生命,千万年来在世上辗转多人之手。他们亲眼见过无数剑主撒手人寰,辛世恭并不是特别到能让剑灵动摇的那个人。

湛卢剑灵放弃了剑主辛世恭,最终选择了施苏潼,这就是唐拓最终给出的答案。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交换因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便是契约的创造者南国国主,他和烛龙成功交换因果前也失败了无数次。”

唐拓皱眉,但还是耐心解释:“在这之前,我见过的成功者只有一人。因为他选择的继承者是先天剑骨,是我们剑灵的最佳容器。”

再怎么说,辛世恭也是湛卢剑灵曾经认定的剑主。面对垂垂老矣的旧主,唐拓比起应付旁人多了三分宽容。

“只有一人?就是和施颂真交换因果的那位剑灵?”辛世恭深吸一口气,“他成功之后,你可有见过他?得到梦寐以求的人身,他可还满意?”

“见过一次,也只有一次。”唐拓不甚在意,“我们追求的目标并不相同,不过是会同行一段路。如今他早已得到他想要的,我还没有。”

“他还留存在这世间吗?我倒是想见他一见。”

“你为什么想见他?”唐拓奇道,“他身上如今可没有多余的神剑因果了,你打他主意也没用。”

“非也,只是有人想得到他的消息,求到我这里。”辛世恭微笑,“我只要帮助她和那位剑灵见上一面,求证一件事,她就愿意帮我一个忙。”

草原上忽然起了风,狂乱地将草揉在一处。云被吹散了,露出其后深蓝的天空。草下藏狐叼着兔子昂然抬头,眼里透出几分呆滞的迷茫。

唐拓蓦然回首!

“谁?你去见了施颂真?”

明明是问句,唐拓却说得毫无疑问。不过片刻,湛卢剑灵表情从疑惑到了悟再到狂怒,不同情绪在瞬息间闪回个遍。

辛世恭含笑待要点头,只觉身前一阵狂风刮过,眼前剑灵已经没了影踪。

“你在伤心吗?”孟逢春问。

“有什么好伤心的?”施颂真自嘲一笑,眼里水光很快被业火灼干,“你既不是第一个背叛我的,也不是最后一个。想利用我的人那么多,多你一个不算多 。”

不是这样的。孟逢春想。只有相信了才会被背叛,如果不去相信,就不会有背叛的感觉。想要利用施颂真的人很多,真正能做到背叛的却寥寥无几。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抱着我的腿哇哇大哭说这辈子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如果你真的做到了这一点,那时候就不该相信我。

如果你当真做到了,那就好了。

第 80 章 决裂(二)

失去的记忆纷至沓来,施颂真头痛欲裂。

她想起十五年前死去的那一天,去世多年的孟逢春突兀再次出现,那一瞬间施颂真失去了肉身的控制权,意识被强行拉回镇压进识海。只那一瞬的肉身迟滞便已足够,鬼道之门的阴气缠上施颂真脚踝,再也无法分开。

无需任何言语,施颂真认出了孟逢春,猜到他的用意。她不相信自己的推测,却想不出一个能帮兄长开脱的借口。

想要夺舍她的鬼修那么多,为什么是逢春?

“叶全非是听你的命令杀了那些人的吗?”

所以她才选择去婚宴上搅局,存心让这对新人不得安生。施颂真并不完全是传说中完全没有私心的圣人,相反,她非常在乎自己所有的东西。

“但现在想来,我们当初的约定,只是在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能变心。而对于那时候的你而言,我已经死去十五年了,对你来说毫无约束效力。如果你移情别恋,也是在所难免。”施颂真把下颌搁在膝盖上,“何况我当初在蓬莱岛上给过你一剑,也算一报还一报。”

“我没有移情别恋。”趴在榻上的小狐狸急忙辩解,“我从来没有——”

“没有爱过叶雪衣,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施颂真摇头,“但是我不能再相信你了。”

前世的芙蓉剑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谢扶舟,觉得至少他永远不会背叛她。即便在外界遭受重重挫折欺瞒,施颂真只要想起谢扶舟,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如今信任的基石已经崩塌,无论谢扶舟说话时显得有多诚恳,施颂真只要想起他曾经的欺瞒,就无法做到再次心无芥蒂地信任他。

“我们之前做过约定,你还我纯钧剑,我帮你做三件事。前两件事很简单,所以我没说什么。”施颂真看着榻上的小狐狸,“但最后一个要求,你得拿纯钧换。”

“已经防备我到这个程度了吗?”“林墨玉其人,幼时自卑、少时跋扈、如今疯魔。”

林墨芝放下手中账册,阖上双眼时有些微刺痛传来,他眉头微蹩揉了揉眼周,“她虽天赋异禀,却被幼时之事困扰,尚未结丹便生心魔,可见修行一途不会走得太远。”

许昌将账册收好,吹灭屋中仅有的几盏烛火,这才出声问道,“主子的意思是?”

屋内一片黑暗,林墨芝反倒看得更清楚了,那双浅金异瞳落在面前的黄花梨木首饰盒上,里面放着一支凤穿牡丹金簪,华贵精美,一眼望去便知造价不菲。

等?

恐怕她今日不会放过松鹤院中的每一个人,包括林墨芝。

施颂真眼神恍惚,透过坠在眼睫之上的黏腻血液,她几乎分辨不清那抹月白色身影在何处,只循声抬脸,拼尽全身力气、嗓音嘶哑地喊了一句,

“少爷快走!”

哪知她的话瞬间激怒了林墨玉,她怒火攻心,手腕一动长鞭卷住施颂真伤痕累累的身躯,用力一扯将她掼倒在地。

林墨玉抬脚便要踢向她柔软的腹部,却被扑上来的绿漪护住,“二小姐,您这是要自毁前程吗?!”

“前程?”

林墨玉神情古怪,“啊,你说的是玄霄宗即将来此收徒之事?”

“正是,”绿漪展臂将施颂真护在身后,思绪飞转,“听闻玄霄宗收徒除了天赋之外,亦极为看重‘德行’,若今日二小姐杀了阿真,一旦传扬出去,必然会损害二小姐的名声,恐与玄霄宗无缘。”

林墨玉打量绿漪几眼,轻笑一声、眼含嘲弄,说出来的话格外嚣张跋扈,“你们那时早已是一抔黄土,又有谁敢说我的不是?”

她微微附身,双目直视绿漪,压低了声音,犹如恶鬼絮语,“更何况,那瞎子活着一天,我便一天没有名声可言。”

那日林墨玉被许昌逼退,林夫人许是接到消息,先林水御一步回来,对知情者好一顿敲打,这才将事情压了下去。

再加上准备荷灯节,以及在外读书的三小姐、四小姐和二少爷要回来,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松鹤院本就不惹眼,就更没人提了。

林墨玉抬了抬胳膊,好让婢女将袖子穿过去,“母亲,往年荷灯节也没这般隆重,今年是要来什么大人物吗?”

林夫人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你可知韶都白家?”

“那个第一修真世家?”林墨玉撇了撇嘴,“怎么,您和父亲要与白家联姻?”

“那可是韶都白家,”林夫人见她不屑,正想训斥几句,又看到镜中红衣美人,嗔怪道,“你呀,眼高于顶。咱们家与白家相比,说句云泥之别都不为过,白家你都瞧不上,还有谁能入了你的眼?”

林墨玉轻抚鬓角,眼波流转,红唇轻启,“母亲,凭我此等天资与容貌,待入了玄霄宗,便是与那位剑尊结契,也算不得什么。”

“你傻呀,”她挥手屏退下人,握住林墨玉的手柔声教导,“若此时能得白家青睐,哪里还用愁那些资源、丹药,待入了玄霄宗有更好的,再换也不迟。”

林墨玉挑眉,疑惑道,“母亲当年天资容貌亦不差,为何要嫁与父亲?”

她这话问得直白,林夫人一顿,随即露出深重的怨恨来,“若非江月明那个贱人害我根骨有损,我也不至于在这小小飞真城中蹉跎一生。”

语毕,林夫人满眼疼惜地抚上林墨玉的脸,“玉儿,切莫走我的老路。”

“江月明是谁?”林墨玉顾不上安慰,握住她的手追问道。

林夫人冷哼,怨毒神色一闪而过,“还能有谁,自然是那小瞎子的亲娘了。”

林墨玉见状没有再问,暗中却起了些心思,上次她狼狈走出松鹤院的仇,还没报呢。

“提那些个玩意儿干什么。”

林夫人重新笑了起来,她从桌上的首饰盒里拿起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缓缓插入林墨玉发间,“牡丹配美人,倾城又倾国。”

两人同时望向镜子,视线交接时皆露出一抹极为相似的笑来,“这金簪是我专门托人从一位大能手中求得,几经辗转才到手,有聚灵之效,最适合筑基期佩戴。又是你最爱的凤穿牡丹图样,喜欢吗?”

林墨玉抬手,惊喜地扶了扶金簪,“多谢母亲。”

“毕竟你有前科嘛,”施颂真想了想,“其实你也没必要和我解释和叶雪衣订婚的事,我原谅你了。”

亲眼目睹承影剑主和天妖祝宣的纠缠后,施颂真反而能理解谢扶舟了。作为沈雁归的挚友,施颂真不希望承影剑主吊死在祝宣这一棵树上,一辈子为亲手杀死爱人的记忆困住难以脱身。她希望沈雁归能快快走出祝宣的阴影,遇到真正有缘的命定之人。

既然她都这么想,那么谢扶舟的朋友会希望他走出过去开始新生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可是我在乎!”谢扶舟冲口而出,“我不希望你……不希望你误会。”

施颂真看着他:“是吗?”

她没有再问下去。

沉睡万年的轩辕剑灵终于惊醒,迷茫坐起张望。龙渊剑灵皱眉站在裂口边缘,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胆大包天到企图打穿神剑山。

他犹豫要不要插上一手,却一时想不出帮谁才能将这摊水彻底搅浑,正难以决断之时,身后汹涌妖气骤然爆发,无形波动霎时间荡开去,如潮如海!

龙渊剑灵蓦然回头,石柱中扭曲打滚的天山白狐倏忽睁眼,赤金竖瞳喷吐三尺金芒,耀眼宛如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