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暮骤然垂眸,攥紧了玉佩,卑劣又怎样,晁怜欠她一条命。
煞气听见了晁怜的心声,一瞬只觉得冷,莫大的恐慌将它笼罩,这些若是真的,它又是做了些什么,该何去何从。
皇城到边疆的路途遥远,煞气一路附在去支援的士兵身上,不知是过了多久,白昼燃烬,暮色笼罩之时才抵达至边关一角。
煞气没再跟着将士,它与朝思暮本是一体,无需指引便知人在何处。
敌军的营帐在昏暗下藏着道身影,朝思暮在边疆几时等待都不曾见林默的身影,不免焦躁,晁怜还在皇城中等她,不知是为何她总感心慌。
不过是几日不见,朝思暮却觉得是隔着几时春秋,许是她太思念这人又或是出于不安,隐隐觉得这人还会离开自己便想早日归去。
朝思暮与夜色融为一体,悄然向着主帐逼近,她没料到这人会沉得住气,连绵交战几日都不曾见林然现身,大抵是有别的计策,她却等不及了。
帐中的身影在忽闪,朝思暮将长剑从刀鞘中抽出用刀刃将帐篷的一角给划破一道小口。
昏黄的烛光在寒风中摇曳,微弱的火舌在白蜡的顶端一点一点燃尽,安静的却是诡异。
大帐中就只见一个裹着狼皮的男人在桌边打瞌睡,朝思暮不禁皱眉,心头不免感到疑惑,林默即不在前线,大战在即也应在后方才对,自古军不可无帅。
疑云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下愈加浓厚,朝思暮在这等了许久,天明将至也未曾见林默的身影,床榻是空的,整洁的被褥更像是未有人居住。
寒风顺着被划开的小口吹进帐篷,一瞬将微弱的火舌吞没,帐内陷入昏暗,守在桌前的男人似乎是坚持不住了,没一会便倒头睡了过去。
随着天色渐明,朝思暮便没了耐心,闪身进到帐内将在睡梦中的人打晕。
重新将白蜡点燃,朝思暮才得以将帐内的景物给看清,一瞬便察觉出不对,意识到自己是中计了,她太过心急,一心是杀了这人后回宫,不曾将这山野村妇给放在眼中,不过是一介草民又哪来的计谋。
帐篷中的一切都是崭新的,不像是有人居住的痕迹,烛台却堆积了不少燃尽的白蜡,结合这守夜的男人,林然恐怕就没来过这。
不在前线又不在大营,那人又会去哪
皇城……
朝思暮将这些都联系在一起,不禁懊恼,林默在山中待了几年,平日里靠打猎为生,不算一介愚人,何况在幼时起便熟读兵书,绝不会是靠蛮力的莽夫。
调虎离山之计,林默赌对了,她虽从未见过朝思暮也不曾与其接触却从旁人的口中知晓其一二。
雪山里的日子,她也能从晁怜对这人的反应中得出对策,朝思暮既能将晁怜一人留在皇城,不免是对自己有很大的信心,不会想到她会去往皇城。
边疆疾苦,人能活下来就是不易,队伍算不上庞大却是精锐,敌兵又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不过留下一小部分人将朝思暮困在边疆几日,她便能带人赶往皇城,那时就算是这人有通天的本领,终归是寡不敌众。
年关已过,瞿朝城内却不见暖意,皇城内外皆泛着一层阴寒,林默带人从山林中窜梭,一路隐蔽至瞿朝边防。
常年在蛮荒之地,人不免多了几分戾气,林默让士兵*都换上粗布衣,脸上抹了点尘土,一番折腾下来才有几分像难民。
林默带的人不多却也不能一次性入城,人数先不提,兵器却是藏不住的。
天色渐晚,林默也怕计谋已被人识破,不敢耽误下去,索性她先入城去探情况。
疫病和饥荒早就腐蚀了瞿朝根基,解决这疫病又如何,城中百姓的生活却不见有所好转,街道上是没有躺的横七竖八的尸首了,小巷内却仍闻几声哀悼,门梁上系着的白帆也是一家挨着一家。
林默将视线移到宫门,朱红色的宫门在此刻更显沉重,这里似乎会藏着更多的哀怨,不闻,不问,不言。
宫门口的侍卫是彻夜巡视,林默若是想避开却是件难事。
“你听说了没,宫里的那位被关起来了,宫殿被围的水泄不通,不知道是得罪了万岁爷。”
守夜是个苦差,天寒地冻,侍卫也不敢偷懒,无聊的厉害就跟一旁的侍卫闲扯,大半夜的也没人来管他们,说些什么也没事。
穿着棉衣也不见暖,侍卫搓了搓手,不停哈白气,轻飘飘道:“那位是犯了错,不仅是被关了,听说就连”
寒风呼啸,林默身着一席夜行衣,隐匿在对街的房顶,听不太清这后面的话,无奈在这守了有一个时辰等有人来换差。
她曾在这皇城中待过一段时日,如若她没记错,守夜的差事每两个时辰便有人来替班,她便有机会潜入皇城。
等了又半个时辰左右,林默见守卫在往回走去换差,趁着不过短短一霎的空荡,身影借夜色的遮掩,翻入皇城。
林默的记性一向很好,年幼时也随父亲在这皇城中走过几趟,模糊中记得晁怜的寝宫是往哪个方向。
悉悉索索的动静并不引人瞩目,何况此时皇城内的侍卫都集中在两处,无暇顾忌这巡夜的差事。
林默这一路很顺利,接近寝宫后却猛地噤声,先前昏黑的宫道在一个转角后便是灯火通明,诺大的寝宫被举着火把,身着甲胄的士兵给围的水泄不通,腰间的佩刀更是闪着一层寒光,一眼便知是受过严酷训练的锦卫。
不过这些人又为何会在这守着,宫门的看守在这的对比下简直就是小儿科。
眼前的情况是林默不曾料想到的,一时竟觉得犯难,不免想到在宫门口听到的那半段闲聊,莫不是这宫中又出了变动。
耳边一阵响动,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刀柄,沙哑的男音从一旁传入耳中。
“陛下您快些回去吧天凉您莫要受了风寒”
“陛下您快些回去吧,国师下了指令,殿下是疫病复发,情况非常凶险,不能与外人相见。”
“陛下您”
零零碎碎又跟着有人附和,林默仅此是一瞬便知是何情况,一茬接着一茬的犯难,林默只能将潜入寝殿的计划往后搁置。
林默正欲离去,耳边却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声,宫里又怎会有猫更何况是眼下这时节,多少是古怪的。
这种事本不是重要的,那猫叫却从未停过,细听甚至是一声比一声凄厉,不觉便跟了上去。
那猫叫就像是在她耳边,可她却没见这周围有猫的身影,寻不到这怪声的来源,心底泛着凉意。
几个转角,猫叫一瞬便没了响动,林默抬头去往周遭探寻,发觉这是一处废旧的庭院,脚下的枯叶来看是有些时日没人打扫的。
林默仔细观察了下,陡然一愣,这庭院是紧挨着晁怜的寝殿,她若是从这翻墙而入是简单的多。
不等她思量从哪翻入,手边的树丛一阵晃动,抖落了几片枯叶,林默不禁皱眉,握着刀将枯枝砍断,眼前赫然是一处小洞口。
这宫内虽破了些,平日里没人打理可再怎么样也不该让这宫墙破个洞,事出蹊跷,林默还是往洞里看,瞥见一抹烛光。
林默在洞口立足,望着房梁上的黑瓦,不知该作何感想,这处恰是寝殿的正后方,她这一路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导那般。
第56章 猫虽怪诞却起了头,林默也没其他的法子,起兵造反本就非易事,……
猫虽怪诞却起了头,林默也没其他的法子,起兵造反本就非易事,她虽有九成把握却也不敢懈怠,她多在这宫中待一天,那人的胜算便大一分。
林默的身形很是轻盈,踮脚便踏上房檐,沿着砖瓦往亮着烛光的主殿一点一点移动。
主殿的正门外站着两个提灯守夜的女人,细看衣服的布料很是华贵,不似寻常宫女能穿的衣物,林默觉得怪就不免多看了两眼。
寒夜笼罩,一阵冷风袭来让人冻的直打哆嗦,守夜的两人看着也是细皮嫩肉,估摸着没干过什么苦活,禁不起冻。
林默正愁要如何入寝殿,两人就冻的受不了,摩挲着肩膀往偏殿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
“今个也太冷了,冻的人背后直发毛,分明昨个还感觉有点闷热来着,真是奇了怪了”
高个子的女人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对旁边的人抱怨。
“确实怪,不过你也少说两句,万一打扰到里面那位休息了,脑袋可不要了。”
随着两人进入偏殿,林默便从房梁上跃下,小心翼翼的去推木门。
林默赶在两人回来之前进入殿内,心底松了口气。
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林默将动作放的很轻,一点一点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期间没发出一点声音,不过还没刚走两步,林默便发觉这殿中的不同,这寝殿空的厉害,一件家具都不曾有。
殿内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幸好林默常年在山中守夜,夜视能力极好才能看清周遭的环境,倘若是别人来这走一圈,不知都摔多少跤过了。
晁怜的寝殿并不小,林默也是头一次来这,摸索了好久才瞧见在床榻上躺着的人。
绣着祥云的锦被下,晁怜的呼吸声很是急促,额间也冒出几滴冷汗,不难看出是做噩梦了。
林默一时沉寂,良久才迈步朝床榻便走,抬手想帮人将冷汗给擦,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了下来,林默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手就那么僵持在半空之
她怕将人给惊醒,打草惊蛇,怕不合礼数,逾越了
先前在山林中她从没过顾虑,如今又怎得胡思乱想,还是眼下的事更重要些,林默想通这点,抬手想将晁怜的嘴给捂上,万一她等会把人给唤醒,殿里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人,殿下把她当刺客,一声下去可就暴露了,保险起见,冒犯了殿下了。
林默在心里给晁怜道歉,正欲将手往下捂,黑暗中晁怜睁开了眼,十分平静的跟林默对视。
“殿下你醒了?”
冷不防的对上眼,林默绕是心理素质好也吓了一跳,不过是忍着不在面上显,迟疑了一瞬才压着嗓子用极小的声音说话。
晁怜本就眠浅,一有点动静便醒了,何况她这几日一闭眼便被梦魇给折磨,压根没睡过,林默刚走到床榻边,她便察觉出有人接近,不过不知是谁便一直装睡,察觉出对她没杀意才睁眼。
殿中没点火烛,晁怜饶是睁眼也毫无意义,她本就无法夜视,眼睛又被下了药,可以称得上是半个瞎子,她压根就看不起人,闻声先是一愣,面上的表情似是不可置信,嗓音中都带着几分颤意,迟疑问道:“林默”
许是太久没曾开口说话,晁怜的嗓音很是沙哑,吐出的每个字都很艰难。
黑暗中林默点了点头便没在说话,心口却猛的一沉,说不上来的赌,她这才发现跟她对视的那双眼压根没聚焦,空洞的厉害,这人比初见时还要脆弱。
晁怜就像是即将凋零的一朵花枝,禁不起风吹雨打,似乎只要在吹上一阵风便会折断。
林默不忍在听晁怜开口说话,黑暗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心底的情绪,沉沉道:“宫外的人已安排好,现在只等殿下一声令下便可将这罪孽给斩断。”
瞿朝就像是被白蚁蛀空的朽木,脆的只需一根手指便能将其轻易碾碎。
朝思暮一心要讨伐边疆,掏空了兵力,诺大的皇城实际上就是一座空城,皇帝也不过是一个自大狂妄的傀儡,压根就不堪一击。
她带的人虽不多却是精兵强将,一半都是早年跟她父亲驰骋沙场的将士,皆能以一敌十。
这些人足够打晁易个措手不及,援军也已经在路上了,好似这些都太过容易了,还是说真的是苦尽甘来。
林默看着躺在病榻上的晁怜,神色一时黯然,她若是没将殿下从雪中捡回木屋,她此生或许真就在那深山中躲一辈子,碌碌无为,含恨而死。
她本不是心善之人,那日是她在向善,还是说别的
寝殿中很是寂静,晁怜虽看不清林默,闻言却还是弯了眼角,十分轻的点了点头,本该是令人开心的事,心底的石头落了底,晁怜的笑容中却看出真切,反倒是充满了疲惫。
她的所求是在什么时候变了,兵戎相见,免不了又是一场人间惨剧,她先前不是最厌恶这些了吗,如今她自己却是拿着刀的人。
不过她并不后悔,世道若乱那便换,人若作恶便要付出代价,那些人她一个都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晁怜的手垂在腰间,下意识去摸索那块玉佩,恍然间想起,那玉佩早就碎了。
年少时被朝思暮救回来的一条命,她早就还回去了,如今是朝思暮欠她一条命。
晁怜的身子骨很差,不过说了两个字,一下像是打开了阀门,猛地咳嗽了起来,怎么都止不住,势有种要将肺给硬生生咳出来的感觉。
林默想拍一拍晁怜的背,还未来得及伸手,猛地一步翻上房梁,她对声音很是敏锐,察觉到殿外两人的动静,身体便先一步反应,躲在房梁上关注着下面的动静。
守夜的两人一听晁怜咳嗽,立马就精神了,忙不第的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进来。
高个子的女人端着药跟果脯跪在地上,另一人将烛火点燃,作势要将晁怜从床上扶起来。
若是换在往日,晁怜根本不搭理两人,药更是不会喝,不过她现在还不能死。
火烛下让人看的更加清楚,晁怜面色苍白,身形羸弱,咳嗽的时候更像是即将被风给吹折的枝桠,易碎的厉害,不免让人感到心惊。
晁怜默不作声的看了眼藏在房梁上的林默,抬手端过药碗,沉默着将里面黑漆漆的药给喝掉,面色也未曾有过分毫变化,好似这药不苦一般。
殿下分明最怕苦了,侍女正要递果脯,晁怜却闭上了眼,示意让两人退下,她怕甜的吃多了,容易忘了这苦。
林默主要是来确保晁怜还安好,商议好计策,天还未亮就匆忙从这寝殿中溜出,她怕打草惊蛇更是不忍看晁怜眼下的模样。
天微微亮,晁怜一宿未眠,起身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枯树,隐约看到一抹影子闪了过去,许是她出现幻觉了。
这树的叶子在开春之前掉光了,它没能熬到这个春天便枯了去,恍惚间在树下看到一串脚印,耳边也听见舞剑的声音,风声响起将着些声响给盖过。
晁怜偏过头,不在去看,她不知这树是何时枯的,她也不知这天何时会亮。
殿外的人来换班了,新来的人也是端着药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她。
晁怜将药喝完了,哑声问道:“你可曾见过住在偏殿的一个小姑娘”
近些时候她昏昏沉沉的,好久没见过那小姑娘了,不知眼下可还安好。
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姑娘是她带回来的,从小便没了父母,她也没来得及找个嬷嬷教导规矩,宫中规矩繁多,一不小心做错了事可不好受,人心更是暗。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偏殿若是有他人,小姑娘又该去了哪。
送药的人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晁怜会跟她说话,楞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殿下您是说偏殿吗?可这殿中除了您跟我们几人就没有过他人,殿下您莫不是记错了?”
侍女说完又底下了头,心底却直嘀咕,她被吩咐来这办差之时便没见过有什么小姑娘,何况这寝殿都差不多被搬空了,偏殿放的更多是些杂物,哪里来的人影,殿下莫不是药喝多了,出现了癔症。
心里虽嘀咕,面上却不能显出来,侍女说完话也没敢走,等着晁怜接着往下问,这人的身份先不提,奈何是被大人重视的,若是出了差错,死了也怕不是能再死一次。
侍女进来的时候门是没关的,晁怜将视线落在殿门口,模糊中却只瞧见院中的空荡,半晌才点了点头,示意人可以走了。
她在意的东西,那人都要毁掉吗。
晁怜盖在锦被下的手却不禁紧握,视线依旧落在殿门,饶是已经被关上了,她在看些先前看不清的东西。
朝思暮像是预感到了些什么,千万里之外似有所感,抬头看了眼天。
第57章 万物皆寂,晁怜侧目望着窗外的枯枝,眸底一片幽沉,
万物皆寂,晁怜侧目望着窗外的枯枝,眸底一片幽沉,昨夜将人支开后就未曾收到自外界的消息,不知此刻又是否安好。
她借林默的手去做这些又是否值得,不知这一仗又要死多少人,奈何世人命皆苦楚。
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瞿朝的兵力都调去了边疆,诺大个空城,百姓早也失了心,此时若攻城便是轻而易举,一切便看时运是否眷顾她,若她能来得及。
林默的速度很快,不过几时便将城门攻破,率领一众铁骑将腐朽的城门踏碎,一路直逼皇城。
木门腐朽,墙下累着的苦命的尸骨成了垫脚石,一时根本不见得有人守。
城门被破,晁易垂着头坐在龙椅上,阴影下的面容几经扭曲,耳边只觉翁鸣。
他…本该是这天下的主人…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碰的一声,殿门被推开,哆哆嗦嗦的士兵猛的跪在了地上,双膝直抖,开口满是颤音。
“报…敌军已至宫门……”
一言未尽,朝臣更是嘈杂,人人自危。
晁易猛从龙椅上起身,高高站在殿台下朝下盯着来报的士兵,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戾气,沙哑着嗓音,一字一句命令道:“来人将晁怜从殿中请出,亲手送到朕手中。”
晁易的请字在口中险些被咬碎,可见有多恨。
本该是好好的,该死的从来就是她!
侍卫一愣,抬首望着高台上的人又忽地将头垂下。
左右都是个死罢了……
晁怜扶着殿墙走到窗边,还没来得及坐下,耳边就传来一阵喊杀声,接踵而来的便是兵戎相见时的碰撞,嗡嗡作响像是丧钟一般。
晁怜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目光所及之处还是那颗枯树,鼻尖若隐若现的血腥味,终是令人作呕。
寒风携着血气袭至殿内的每个角落,晁怜却静了下来,她等的人来了。
禁闭的殿门被侍卫给撞开,乌泱泱的人挤进殿内,为首的侍卫连脸上溅着的血都未干涸,一直往下滴,生怕让晁怜给跑了,一把将晁怜擒住,随手找个了根麻绳将双手向后捆在一起,硬拉着晁怜就往殿外扯。
晁怜的伤处还未愈合,动作稍微大一点便会扯着伤处,不免吃痛,晁怜闷哼一声,白色的衣衫染着几抹梅红。
侍卫却听不见,自顾自扯着晁怜往外赶,满眼惶恐,口中也是喃喃自语。
晁怜被扯出殿门,迈过门槛便瞧见倒在脚边还在朝外咳血的士兵,心口中了箭,口中吐着血沫,脸色涨的通红却仍死死着她,眼中满是恨意。
脑中浮过一片记忆,晁怜记着这人,旧时在她殿中守夜的小侍卫,人很是胆小,时常被殿中的其他人欺负,脑子却是好使,几次来求过自己想调个差事。
她那时允了,那人跪在地上朝她道谢,面上皆是讨好与欣喜,眼下又为何露出这种表情,她做错了什么吗。
晁怜收回了视线,一步一步朝着宫门的方向逼近,腹部的伤口也跟着撕裂,衣衫上的朱红愈加刺目,唇色更是苍白了几分,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在下一秒便会倒下。
日光在此刻有些晃眼,晁怜被扔到晁易的身前,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
晁易在平日里的淡然自若早被撕破,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鸷,双眼布满红血丝,不免显得狰狞。
宫门外的人仍在撞门,争吵的声响却在一瞬被埋没,刺耳的嗡鸣。
晁易伸手狠狠掐住了晁怜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眼底满是戾气,似乎真的像将晁怜掐死,咬牙道:“你为什么还没死。”
强烈的窒息感令晁怜的脸上多了几分颜色,胸腔中的空气被消耗殆尽,临近濒死,晁怜却不挣扎,唇角艰难扯出一抹笑意,嘲讽似的看着晁易。
似是这目光太过刺眼,或是晁易怕死,猛地松开了手,沉浸片刻又将人捆在了宫墙之上。
“若城破,她则死。”
晁易也听闻了在外的传言,清君侧,立新王,可笑至极,这天下就只能是他的,想抢除非他先死,晁易又跌坐回龙椅上,发丝掩面,似哭似笑,一阵又一阵整个人显得有些疯癫。
晁易的臣子,面面相觑,眼神四下交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事关生死。
晁易的模样像是真疯了,平日里稳重的帝王,掩面啼哭又转而放声大笑,画面着实诡异。
晁易被下了蛊,他却不自知。
朝思暮从不信任何人,临走前怕晁易生事端便下了蛊,晁易若敢伤晁怜一分一毫便会遭蛊虫蚕食五脏肺腑乃至心智,暴毙而亡。
这蛊中下的那刻便已血肉为生,没发作的时候就对神智有影响,晁易方才对晁怜动手更是令蛊虫活跃,不过半晌便是一副神志不清的疯癫模样。
晁怜被捆在木桩上,一路被人抬到了宫墙最边缘,箭羽还在空中密布,悉悉索索的仿若一场下不完的暴雨,嘶吼着将一切吞噬。
林默仍是一席黑衣,干脆利落,手持长剑将敌人的头颅砍下,墨色的眼底许是带着几分兴奋,抬眸的一瞬,猛地一怔,抬手将箭羽挥停。
宫墙上守着的侍卫,瞧见这招真有效果,松了口气,壮着胆子朝晁怜身旁靠近了些,大声传话道:“若城破,则人死。”
晁怜被身旁人的喊话声震的耳朵疼,不禁蹙眉,她这位兄长又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副令人唾弃的磨样。思绪间撞上林默担忧的目光。
林默持剑的手一顿,沉默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很厉朝面前的人砍去,脸颊上溅着的血珠一直朝下淌,她却不觉得恶心,心底压着的石头也被一块一块搬开,这些小人本就该死,若父亲还活着就好了。
虽没人再向上放箭,却依旧抵不住宫门被撞的吱呀作响,好似下秒便会被撞破般。
沉重的撞门声似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匕首,凌迟着在场的每个人。
方才传话的那人,脑袋一转,抬头望着在闭目养神的晁怜,心底慌的厉害,额头直冒冷汗,好似也发现了这点,僵持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城门一破,不管这人会不会死,他们都只剩死路一条。
想通这一点,那人不由得瘫坐在原地,双腿抖个不停,他还没活够,还不想死。
晁怜睁开了眼,余光落在瘫坐在地的那人身上,半响后才微声道:“我记得你,你妹妹可还好。”
那人猛地抬起头,表情带着些许怔愣,眸光一瞬又暗淡了下去,垂着脑袋,喃喃道:“死了”
晁怜像是早就猜到一般并不意外,轻微点头,半晌没再说话,思索着些什么。
这人是晁易身边的小太监,她曾今有过几面之缘。
小太监身世很是可怜,父母双亡,家中剩下一个患了顽疾的妹妹,为了口吃的,入宫当了太监,日子过的很是不好,没钱打点关系,平日里没少被人欺负。
先前被打的鼻青脸肿来太医院求药,她刚巧撞见,那小太监哆哆嗦嗦从打着补丁的衣服里掏出几两碎银,求的却不是伤药,而是治肺疾的,她便问了几句,不忍心便让人偷偷去送过几次药。
不知这些年又怎么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约莫也是吃尽了苦楚,如今也是造化弄人,活下去的念想也没了。
那人猛的捶了下腿,自怨自艾的闷了一声,随及从靴子中掏出把小巧的匕首,起身塞在了晁怜的手里,嗓音依旧哽咽。
“殿下的恩情,小的没齿难忘”
那太监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没等有人反应过来便从宫墙上一跃而下,咚的一声落地,摔断了脖子,一瞬便没了气。
剩下的人皆面面相觑,早就没了斗志,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
局势扭转的很快,成王败寇,他们本就生的轻贱,活着也没个念想,倒不如死的干脆些。
没了人在抵抗,林默很轻易便将宫门破开,率领一众铁骑势必要将这前路踏平。
林默一路奔至宫墙,迅速来到晁怜身侧,目光落在那人比初见时还要惨白的脸色,心口很是沉闷,她该早点到的,她没想到晁易会如此丧心病狂,竟对自己的至亲都下的去狠手。
晁怜的伤口撕裂,还在一点一点朝外渗血,腰间的衣衫被染红了大半,晁怜硬是撑到了现在,她想亲眼看着一切。
晁怜被林默抱在怀中,脑袋枕着林默的肩膀,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她还不能倒下
林默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心底很是酸涩,轻声道:“殿下您放心,她不在这。”
边疆离瞿朝很是遥远,绕是最快的马,不眠不休的赶路,最快也需几日,朝思暮是来不及的。
话音刚落,宫门外便出现一抹血色的身影,衣衫被路上的树枝给划破竟显得有几分狼狈。
朝思暮就站在宫门,抬首便瞧见在林默怀中躺着的晁怜以及两人亲昵的姿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空旷的心口却像是被刀割般钝痛。
第58章 远赴千里至城门,朝思暮一席血衣立于马上,抬首却只瞧见……
远赴千里至城门,朝思暮一席血衣立于马上,抬首却只瞧见被旁人抱在怀中的晁怜,一瞬像是被利剑穿透心口,瞬身冷的像是刚从冰窟中爬上来,半晌都不曾出声,直至身下的枣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沉沉摔在地上,打破这种死寂。
晁怜也被这动静给吸引,余光往城外一瞥,入目的景象,不由得让她心中一紧,下意识拽住林然的衣袖,撇过头将整张脸埋在林然的心口,耳边猛地响起一片嗡鸣,思绪却是飞快。
林然一瞬僵住了身子,垂眸也瞧见在城下站着的朝思暮,思绪猛地一顿,不禁皱眉。
这人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赶回了,她来的太不巧了些,林然正在思索要如何对付这人,怀中人却传出小声的叮咛。
“她心口有旧伤”
微弱的声音若不是人就在怀里抱着,恐怕都听不清,林然神色一变,当即明白了晁怜的意思。
她早就听闻这人的不同寻常,好似杀不死,不过既然有弱点就好办的多,轻轻将晁怜放在一旁的空地,缓慢向背后的弓弩摸去,心底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激动,这人若是死了便没那么多琐事了。
拉满的弓弩像是索命的厉鬼,箭搭在弦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朝思暮被人瞄着心口却还站在原地没动,眼底似是凄凉,静静的抬眸望着倚靠在城墙边的晁怜,唇瓣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半响却不曾说出口,耳边一声呼啸,心口被一只箭羽从前至后给射穿。
晁怜对上朝思暮的视线,呼吸一滞,默默将头转开不去看那人,抬手示意林然过来一些,轻声道:“将她关进地牢,不允许任何人,何种理由见她。”
林然很是不解的看了眼晁怜,正欲询问晁怜为何不将这人斩草除根时却被晁怜冰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一上一下是不同的心境,晁怜很清楚这人她杀不死也不能杀,先不提那人究竟是何鬼神,她的毒也早已侵入五脏六腑,没有解药来压制,恐怕活不过下一个开春。
晁怜不想跟林然解释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轻咳一声,抬手拒绝了林然的搀扶,独自一人扶着溅满粘腻血液的城墙,步履蹒跚的往皇城中走去,留下的血脚印往更远的地方蔓延,他们既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又有什么可顾忌的
朝思暮的眸光随着晁怜消失的背影,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忍不住抬手覆在了被箭羽贯穿的心口,指尖溢出的血液跟她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样冰冷粘腻,旁人听不见晁怜在跟林然说些什么,她却听的清楚,更何况这本就是说给她听的。
不知道是这副躯体的血快流干了,还是她出了问题,为何会感到冷,朝思暮一掌掀翻了要上前将她压去地牢的人,径直越过对她持刀而立的林然,一瘸一拐的往城门走去。
林然将手中的长剑握的很紧,视线一直紧紧盯着朝思暮跟她心口极为刺目的箭羽,心情十分沉重,别说是心口中箭,旁人若是射在躯干上就这种穿透的姿势,流了那么多血,早就该死了,这人却还能像没事一般,甚至能将士兵给一掌掀飞,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
直至人走至城门,林然才有所动作,持刀架在朝思暮的颈间,厉声道:“你若再敢往前走一步,我便杀了你。”
闻声令朝思暮脚下一顿,侧首很是漠然的看了眼林然,唇角似是自嘲般的扬起一丝僵硬的弧度,低声道:“她要关便关,我不会做什么,你拦不住我。”
锋利的剑刃将朝思暮的脖颈划出一片血痕,那人却不曾后退半步,始终是一副漠然的神情注视着林然。
林然一瞬握紧了剑柄,僵持半晌还是将剑收在了身后,厉声命人将城门打开。
她的确杀不了这人,既然这人从最初就知道要做什么却不躲,不妨先跟着,看这人是想做些什么。
一直到地牢,林然将木门锁死,朝思暮却也只是垂首坐在那,没有任何动静,不禁让林然松口气,视线却忍不住落在这人的心口,仍是插着那截箭羽,血迹浸透衣衫顺着流在地上,她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一直将人关进地牢,林然将铜锁给锁死,不放心的检查了好几遍才敢离开,一直走到地牢口,扭头却发现那人在盯着她看,眼底的情绪很是晦暗,让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晁怜将撕裂的伤处很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没在太医院停留,手里拎着把长剑,拖在地上一路往宫殿走去,铁器与青石一路摩擦,声响很是刺耳。
剑柄上雕刻着的是象征着祥瑞的异兽,握在手中却也一样冰凉,这剑是她皇兄送她的生辰礼。
皇兄说她是瞿朝最尊贵的公主,身份何其尊贵,普天之下无人敢伤她,如若有人敢动她一根寒毛便用这剑将那人砍了,可惜她从未接触过半分这些,送她防身的利器又不曾教她如何去用又或者说是防着她。
晁怜在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却信以为真,她的父皇跟皇兄能护着她不受伤害,谁曾想这两人却是最希望她去死,可笑又可悲。
金銮殿前已是空无一人,阶梯上的血却仍在往下流,脏了来时的路。
铁器碰撞的声响中掺杂着血气,林然的人来的很快,一席铁甲,手持长枪,神情皆是严肃,为首的人似是认出了晁怜,起先还有几分忌惮却被赶来的林然一记眼刀给剜了回去。
林然将视线落在晁怜的身上,一瞬移至她手中垂在地上的长剑,一时沉寂后示意身后的人将这殿门给撞开。
城门在失守之际,晁易便将晁怜给送上了死路,他从始至终就没关心过晁怜一分一毫,哪怕是在最后一刻也只想着让晁怜死在他前面,榨干最后一丝价值,这不是第一次却只会是最后一次。
瞿朝覆灭之际,晁怜躲的很好本该是能逃掉的,但晁易向敌人出卖了晁怜,换取自己逃生的机会,如若不是有伍壬拼死护着她,大抵她早死在那个寒夜了。
这些也是在回宫后的一桩一件下才想清楚,晁易本就没给她留活路,不惜给她下毒,威胁她杀了朝思暮,从未考虑过她的死活,她从一开始就是颗随时丢弃的死棋罢了。
吱呀一声,沉重的殿门被人用木柱给撞开,耳边随即响起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放下兵器,投诚者不杀,反抗者则杀无赦!”
手持长枪的士兵冲进大殿,不过一会便又恢复最初的死寂,鼻尖却多了浓厚到让人做呕的铁锈味。
不过杀人的不是士兵,反倒是失心疯了的晁易。
晁易虽昏沉却也知他大势已去,落下的也是死路一条,殿门被破之际,一把拽住了在他身旁颤颤巍巍守着的江渡,匕首猛的从后背捅至心窝,低声嘶哑道:“朕要死了,爱卿也来陪朕吧桀桀桀桀桀”
江渡被捅了心窝,迎面倒地时脸上还是错愕,拼了命的扭头想去看身后的人却先断了气,僵直的倒在地上,眼睛瞪的很大,死不瞑目。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晁易一身黄袍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散落的发丝遮在眼前,一副癫狂的神态瘫坐在龙椅上狂笑,毅然一副失心疯的模样。
一起退到这殿中的群*臣跟拼死抵抗到现在的士兵见晁易这副模样,一瞬也失了斗智,扔下手中的兵器,任由人压在地上。
晁怜一手拖着长剑,踩着染血的阶梯,缓慢的朝那龙椅走去。
晁怜持剑停在晁易面前,先是垂眸扫了眼这殿中的人间惨象,而后将视线落在晁易身上,沉声道:“你运筹帷幄了那么多年,可曾想过会落得现在这等下场,你可曾后悔。”
长剑顺着这天下最尊贵的龙椅一路向上蜿蜒,一直落在晁易的颈间,晁怜用剑刃抵着晁易的命,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晁易被剑抵着命门,背后紧靠着龙椅,不在有动作却突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染了血的糕点,脸上似乎很是惊喜,声音很是颤抖却装作很是欢喜的语调就似从前那般虚伪。
“你看皇兄给你带的糕点,你可喜欢你尝尝看是否合胃唔”
一声沉闷,糕点掉在地上染了血,晁易瞪大了眼睛,扶住了插在心口的长剑,好似也认出了这剑,嘴里不断溢出鲜血,模糊了吐出的字眼却满目狠毒的盯着晁怜,吐着血咬牙道:“你可真狠毒你为什么不去”
晁怜没作声,垂眸看着晁易,握着剑柄的手却猛的用力,硬生生在晁易的心口转了一圈,堵住了晁易的最后一句话,猛地将长剑从血肉中抽出,鲜血溅在晁怜的侧脸,刺目极了。
第59章 风沙弥漫,朝思暮好似听见从远处传来的战马嘶鸣跟遍地哀嚎,一瞬却……
风沙弥漫,朝思暮好似听见从远处传来的战马嘶鸣跟遍地哀嚎,一瞬却有些恍惚,目光落在城墙上的两人身上,眸底的晦暗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林默将晁怜放在一旁的角落,扯下披肩递给晁怜,神情很是严肃,半响才低声道:“别怕,我在这,殿下快些走吧。”
晁怜捏着披肩的一角,纤细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几经犹豫却说不出话来,最终只得苍白着脸色点了点头。
她终究算错了时机,朝思暮来的不是时候又或是上天也不愿帮助她,几经战乱她的家早就没了,她又能走到哪去。
晁怜低垂着眼睫,眉间是挥之不去的阴霾,抬首望着林默离去的背影跟她身后还在滴血的长枪,低声喃喃着些什么,颤颤巍巍扶着城墙站了起来,望着在城门外对持的两人。
朝思暮将长剑握在手上却没将视线分给林默半分,眼中好似只盛得下晁怜一人,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朝思暮只觉得心口很是沉闷,心脏好似被无形的的铁链给束缚,不断的收紧直到窒息。
风声呼啸,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血腥气,林默摩挲着手中的长枪,眼神狠厉的盯着朝思暮,神经紧绷的提防着这人的一举一动,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分神向着城墙上望去,不禁担忧。
林默听闻过朝思暮的种种过往也知朝思暮绝非常人,她几乎是没有胜算的,她只是想多撑一会,希望晁怜能逃的远些,越远越好,一直跑不要回头,逃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晁怜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分明在笑却苦的好似被人灌下涩口的药汁,掐住了咽喉,窒息中往下吞咽。
她跑不掉也不想连累旁人,朝思暮要的不过就是她这条命,她不要了又如何。
晁怜迎着两人的目光,扶着城墙朝下走去,步履蹒跚的好似随时会跌倒,走过的地方更是留下一道道血痕,看的人心头一紧。
朝思暮不禁蹙眉,眸底浮现出几分焦急,正欲说些什么却猛地一顿,垂眸只瞧见腹部插着的一杆长枪,鲜血顺着暗色的衣袍往下蜿蜒一路汇聚成泥泞的血洼。
扑哧一声,长枪顺着破开的伤口又往里没入三分,林默眼里遍布血丝,布满疮痍的手背上青筋浮现,可见这一枪有多用力。
片刻之间令晁怜顿住脚步,望着眼前的一幕,心口气血往上涌,喉间冲出一股腻人的腥甜。
朝思暮将长枪的木柄握在手中一寸一寸朝外拔,墨色的双眸也被这鲜血染上几抹猩红,宛若从修罗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扑哧一声将长枪从腹部中拔出,捅穿的血窟窿朝外渗血,朝思暮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一般,一点一点将长枪从林默手中夺过。
林默手上的创伤被震裂留下几道血口子,虎口麻木的厉害,使不上力气,抬头望着马上的人,一瞬有些自嘲,终究敌不过这人。
长枪被人扔在一旁,朝思暮将刀尖对准林默,手腕稍加使力便能将这人送去见阎王。
朝思暮却偏开头去看晁怜,眼神晦暗不明,人命对她来说如同草芥,她没有对错之分,偏偏有人要教她这些却要亲手毁掉这些,阴郁的情绪同汹涌的海浪将朝思暮淹没。
剑刃往下偏半寸,不知何时会没入血肉,无疑是对林默的一种折磨。
“咳你别杀她”
“我跟你咳咳咳”
晁怜不忍再往下看,开口说些话却直朝外咳血,每一个字说的都很是艰难,声音很是微弱,一直到剩下的话还没说完便倒了下去。
昏暗的寝殿中点着几盏烛火,微弱的火光被灯纱笼罩着让人觉得并不明亮,晁怜在睡梦中看到了很多人,一张又一张的脸在眼前浮现,不过一瞬便像是烟尘般飘散。
这一战让瞿朝有了新的主人,晁严一生就只有两个孩子,晁易死了能继承皇位的就只有晁怜。
晁怜是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也没什么野心,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傀儡,一切似乎都在往糟糕的发展,实则不然。
瞿朝的一些旧臣在叛乱中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成什么气候,稍微有些心思的人也碍于林默手里的军队不敢有所动作。
一恍就是半个春秋,林默将瞿朝的一切治理的井井有条,这个破烂不堪的王朝似乎真的有了希望。
林默在城门外的一家糕点铺子前驻足,余光落在一旁穿着补丁衣服的孩童身上,心情颇好的买了些糕点分给这些孩童。
至少她现在看到的人是鲜活的,晁怜所想的大家也应当就是这样才对,可惜她现在不能亲眼看到这些。
林默将孩童送回家,转身又去买了些枣泥做的糕点,拎着沉甸甸的油纸包往城门的方向走去,背影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落寞。
她自幼习武为的就是守护一方安宁,可自从父亲被污蔑,落得个含冤惨死的下场后她便对这些感到失望,直到她在雪地里捡回来个快被冻死的人,这一切都有了转机,分明自己受了那么多屈辱伤害却从未对这些感到失望,这样的人也改变了她这一生。
林默拎着糕点站在晁怜的寝宫外,许久却不曾推开那扇门。
晁怜自那天后就一直陷入昏睡,找了许多大夫跟游走的方士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人就一直躺在那,至于那个人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想到这林默不禁有些担忧。
那天她本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那人却突然松了手,长剑掉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抬头只瞧见那人像是着了魔般往城墙的方向冲去,她想阻拦却跟不上那人的脚步,追上的时候就只瞧见晁怜一人躺在寝殿中,面色惨白,身旁放着一块泛着幽光的玉佩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后来她也派了人去追,几日下来就算把瞿朝给掘地三尺也始终不见那人的身影,好端端一个人便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不曾留下一点痕迹,不过倒也说的过去,毕竟那不算人更像是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林默想到这便有些怅然,那块玉佩也很是诡异,放在晁怜身旁时便跟普通玉佩无异,一旦拿到别的地方或是锁在柜子里,第二天依旧会出现在晁怜身旁,她也无可奈何。
寝殿这块有重兵看守,看守的人瞧见是林默便主动打了个招呼:“林将军好。”
林默没打算说话,沉默的点了点头,推开那扇沉重的宫门,一步步朝寝殿的方向走去,一路是熟悉的药汁味,苦的发涩。
熬药的侍女见是林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即道:“殿下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样,将军请安心。”
林默应了一声,抬手接过瓷碗,低声吩咐道:“你去叫两个人多搬些炭火,深秋也转凉了,殿下受不得寒,炭火烧的旺些,药我来喂便好。”
侍女也习惯了林默的存在,没再说话便离开了,林默将瓷碗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坐在了床榻的一侧,安静的看着还在熟睡的晁怜,不觉叹了口气,殿下这一觉睡的似乎有些久了,还是快些醒来的好。
喵的一声传来,林默喂药的手一顿,微蹙的眉头舒缓起来,语调也跟着温柔了些,轻声道:“小白是你吗?快过来。”
话音刚落便从窗外的枯树下窜出一只浑身雪白的猫,闪身跳到了床榻上用脑袋蹭着林默的一只胳膊,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没过一会又转头去舔晁怜露在外面的一只手。
林默瞧见这一幕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抬手将晁怜露在外面的手塞回锦被中又摸了摸白猫的脑袋。
“小白乖些,不许捣乱,等会给你拿鱼干吃。”
白猫跟能听懂林默说话般真的没再往晁怜的方向蹭,反而转头蹭了蹭林默的手,喵呜叫了一声。
林默将白猫抱在怀里有些喃喃自语,这只猫也是大约半年前出现的,十分亲人且很喜欢晁怜,时常睡在晁怜的身旁像个守护神。
恍惚中林默想起她小时候听父亲讲过的一些事,晁怜在儿时很喜爱猫,寝殿中便饲养过一只白猫,每日照顾的十分上心,可后来那猫好像丢了亦或是其它的,晁怜伤心了好久,一段时间都不愿与人沟通,后来怎么样她也记不清了。
不知为何,林默总觉得这白猫很通人性,或许是晁怜之前养的也有可能,时间久了便默认留了下来。
小白也不排斥林默的触摸,躺在林默的怀里打呼噜,一双竖瞳却落在晁怜的身上。
林默将小白放了下来想给去晁怜喂药,小白却猛的叫了一声,浑身都炸毛,龇牙对着什么。
一双竖瞳盯着在一旁放着的玉佩,十分的具有敌意,林默不禁好奇将玉佩拿在手里,认真打量了起来,一时不解这是怎么了。
第60章 玉佩不似寻常的料子,质地十分细腻,墨色的玉石中含着一丝血色,看……
玉佩不似寻常的料子,质地十分细腻,墨色的玉石中含着一丝血色,看上去便有种凉意,上面雕刻着的凶兽也很是眼熟,她好像在哪见过。
林默正摩挲着玉佩,一阵头疼袭来,思绪仿佛被撕裂,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容,她只觉得熟悉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眼前像是被雾气模糊,她越是想将这雾气擦去,头就越疼。
砰的一声,玉佩被打掉,清脆的声音宛如钟声将林默从大雾中拉回思绪,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发颤的手上多了三道血痕,抬头就对上一双金黄色的竖瞳。
白猫就这样盯着林默,半晌才幽幽叫了一声,轻巧的从床榻上跳到玉佩旁用爪子将玉佩往林默的脚边推了推,好似在示意人快放回去。
林默将这诡异的一切幕看在眼里,背后不禁竖起寒毛,瞧了眼手上的血痕又瞧了眼在朝她龇牙的白猫,她竟然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到了人的情绪,那种不耐烦的催促。
太过古怪,林默不禁有些迟疑,良久都不曾有动作,眼瞧着白猫将身子拱起,隐约有种要攻击她的意味,叫声更是不同往日般的温软,陡然拔高的声调听的很是刺耳。
白猫似是不满林默的不为所动,前爪推着玉佩跟林默贴的更近了,尖锐的猫叫声也开始变得急促,锋利的爪子更是抓上林默的衣角。
林默的状态很紧绷,僵硬着手臂往下去拿玉佩,视线死死盯着白猫,生怕这平日里慵懒的白猫忽地发了脾气再给她来两道。
手指触碰到玉佩的一瞬,白猫并没有攻击林默反而是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箭步又跳回了床榻上,脑袋使劲往晁怜的身上蹭,偶尔回头看两眼林默,叫声也恢复了平时的软糯,仿佛跟刚才呲牙咧嘴的不是同一只猫。
林默看懂了白猫的意思,犹豫片刻将玉佩又放回了晁怜的一旁,猛地发觉这玉佩的颜色似乎比方才更红了些,玉石的内里像是含了血,她想拿起来看,余光却瞥见白猫的竖瞳在盯着她,无奈将手收了回去。
她在山里住的久了,听过不少山里野兽成精害人的民间异闻,不过却从未亲眼见过,所以在先前只觉得这白猫很是通人性,从未往别的方面想过,眼下却有些不同。
朝思暮都可以不死,野兽又为什么不可以成精,想到这点让林默一怔,她想起来这玉佩上的纹路她在哪见过了,晁怜在之前发病的时候会产生些异样,比较显著的就是手臂上会浮起古怪的纹路。
她先前只顾得看晁怜的状态,没有认真去看这纹路,眼下才想起来,难怪看的十分眼熟,晁怜的病就跟这人有关,难道这玉佩就是晁怜一直不醒的原因,林默想到这,眼底不禁浮现出几分暗色。
林默的视线由玉佩移到晁怜的脸上,猛地发觉晁怜一直沉睡的面上出现了一丝异样。
晁怜在昏迷的这半年里很安稳,除了身体过于虚弱,没有生过任何的病,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没有感染的迹象,本该是个好消息,坏在这期间晁怜也没有过任何反应。
细微的摩擦声在静谧的空间被放大,林默盯着晁怜泛起潮红的脸,不禁有些惊喜,她急忙起身要去喊太医,晁怜却先睁开了眼。
眼下是晌午,寝殿的窗户被林默给打开,原先想着将这房中的药气给散出去,此刻却将明亮的阳光给放了进来。
晁怜一觉睡了太久,睁开眼便被这光亮给刺到,不停的眨眼,眼角顺着流下几滴眼泪。
林默也意识到了这光太刺眼,急忙去将窗户给关上,仅此是点燃了一盏小火烛来照明,哪怕是这样也怕这微弱的火光会刺伤晁怜的眼睛,不忘用灯罩给这火烛蒙上一层纱来。
“你醒了?”
许是晁怜醒的太过突然,林默险些被喜悦给冲昏头脑,说话时声音中都带着几分颤意。
晁怜在微弱的光亮中适应了很久才回过些许思绪,眼神一点点聚焦,努力辨别着周遭的情景,耳旁的声音却依旧模糊,她听不清有人在说什么,半响才从身旁人模糊的身形中辨别出来人。
“我咳咳咳”
“水水”
晁怜本想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你有没有事,没成想刚开口就哑的厉害,完整的字音都说不出来。
林默虽没听清楚晁怜说的什么却也从神态中辨别出意思来,急忙去倒水,生怕晁怜因为喝不到这口水又睡了过去。
“喵喵”
不知从哪传来的猫叫声令晁怜多了一分生气,艰难的侧过头便瞧见在她身旁舔舐皮毛的白猫,心口一震,她又有些恍惚了,她这究竟是醒了还是又做了一个很沉重的梦,不然她怎么会看见月饼呢。
晁怜想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稍微动下却浑身疼,她的浑身关节更像是被白蚁啃食过的木梯,碰一下便吱呀作响,摇晃着要坍塌,事实上晁怜也好不哪去。
白猫像是能知晓晁怜所想,小步往晁怜的脑袋旁又贴近了些许,安抚般的舔了舔晁怜的脸颊,低声打了个呼噜。
略微粗糙的舌头舔舐着晁怜细嫩的皮肤,温热的触感令人感到一丝真实,晁怜还是觉得有些不切实际,眨了眨眼,脸上温热的触感却依旧停留在原地,提醒着她这并不梦而是现实。
林默也端着碗茶水,凑到了晁怜的身旁,眼底是难掩的激动,捏着汤匙给晁怜喂了几勺水又怕人不舒服,赶忙拿了个软枕垫在晁怜的脑袋后又将人扶了点起来,抢在晁怜开口说话前道:“你先别说话,伤了嗓子,我去叫太医来。”
话被陡然堵住的晁怜在没反应过来时就只能看着林默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寝殿中,好在这昏暗中还一只白猫陪着她。
金色的瞳孔在模糊的光线下依旧清晰,白猫见晁怜醒了便没有再发出叫声,安安静静的在一旁舔舐自己的皮毛,视线却在晁怜跟那块玉佩上来回转换,没人能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出表情。
烛火一晃,险些被风吹灭,不知是不是晁怜的错觉,她突然觉得又冷了些可窗户被关上了,哪里来的风。
床榻被纱帐给遮住的地方浮出一抹黑雾,顷刻间又消散的无影无踪,白猫却猛地抬头,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处,好似看的了什么未知的东西。
朝思暮在晁怜昏睡的这半年中从未离开过这皇宫,一丝意识寄存在了这玉佩之中罢了。
她的肉身被林默给捅了个对穿,没办法在维持她的支撑,无奈才在这玉佩中修养一段时间,等待合适的时机在去修复她肉身。
半年的时间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瞬一息,可对晁怜来说却过的太久了,晁怜本就身弱,一年前又险些丢了命,弄的一身伤就没养好过,还有她的那些毒,时日久了没服药压制,一副躯体也已经形如枯槁,先前在人前也只是在硬撑,那日似是到了极限,还好还来得及。
人死不能复生,晁怜也一样,朝思暮用了很长时间才将晁怜从阎王殿前给硬生生拉回来却也不能挽救这些年的亏损,人才至于睡了那么长时间。
朝思暮就这样看着刚苏醒的晁怜,眸底的情绪很是低落,她曾入过晁怜的梦,发觉晁怜的梦中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束缚着她。
她追寻了许久,自嘲的发现这道令晁怜抗拒的身影就是她自己。
黑雾涌动,朝思暮的身影也跟着若隐若现,脖颈处往上蔓延着黑色的纹路,照应着苍白的皮肤显得有些骇人。
朝思暮的神色黯然,唇角似是自嘲般的弧度,良久后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抬手想将晁怜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拨到鬓角时却猛地停了下来,她怕吓到晁怜亦或是会被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撞上那双对她充满恐惧跟厌恶的眼神。
密闭的寝殿中有一阵风吹过,晁怜似有所感的往风刮来的方向去看,她的视线虽模糊却也能辨别出大概事物,可那处空空如也,她却总觉得那处因当是有东西的。
相隔不过两尺的距离,朝思暮的眉间似是被泉水般的柔意给浸透,眸光很是低柔的看着像是有些不解的晁怜,分明离的很近却不知她还能以何种理由去触碰这人。
朝思暮将破损的肉身藏在了别处,仅此是一丝神魂附在玉佩,寻常人是看不见她的,这样的状态让她在这种时候或许更加合适一些,至少不用担忧会被厌烦或是更愿意像这般继续自欺欺人。
晁怜在床榻上适应了好一会,撑着手靠在木榻上愣神,恍惚中被什么给咯了一下,摩挲着将东西给拿起,呼吸却猛地顿了一下,干涩的喉咙也不禁滚动,手中将那玉佩握的很紧,好似想要将其捏碎一般。
她虽不知在这段时日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想不通这玉佩为何会出现在她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