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吐血
沈怀玉见此状,顿了顿,慢慢地抽回了手。
他面上那些故作矫饰的引诱之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淡的神色。
“何必寻此借口来搪塞,”他有些自嘲道,“大人嫌我脏?”
封澄一怔,摇头道:“怎么会,你是好人。”
他出手替她解了围,用自己的银钱,是个好人。
闻言,沈怀玉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当即勾唇笑出声来,封澄奇道:“你笑什么?”
沈怀玉笑够了才道:“感觉被轻微地怜悯了一下,多谢,好久没人说我是好人了。”
他起身来,轻薄的纱衣蹭在锦被上簌簌有声,沈怀玉慢慢地贴近试探,最后将二人的距离把持在一个良好的、封澄不至于后退的范畴之内。
“给我留些痕迹吧?”他微笑道,“我都是你的人了,总不能叫我出门丢脸。”
封澄整个人都凌乱了:有痕迹才会出门丢脸吧?!
沈怀玉道:“我不堕了将军清名声呢,也不会到外面去乱喊,只是府中人心炎凉,见大人不碰我,日子别说多难过。”
封澄看着这张神似赵负雪的脸,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明日就送你自由身,府中人言与你无半文钱的关系,你说如何?”
沈怀玉沉默片刻,抬起眼时,重新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同将军实话说了罢,我是姜大人送来的。”
姜大人?
姜充?
封澄心头一跳。
他慢慢道:“姜大人不放心将军,只怕将军年轻,一时走了岔道,乱了道心不说,伤人伤己就不划算了。”
封澄感觉浑身的血都有些凉了,她吞了吞口水,强撑着道:“她多虑了。”
她明知这份情谊来得荒谬又惊天,公之于众时保不齐要骇得举世指摘,可即便心中时时提防着莫要露出马脚,她却从不觉得这是该怕的,封澄唯一忐忑的,唯有赵负雪得知此事的反应。
世俗只见,她不在乎,那赵负雪在乎么?亲手养大的徒儿怀有这般不容见光的绮念,赵负雪是会觉得痛恨恶心,还是毫不在乎,或是震怒痛惜?
午夜梦回,千千万万,封澄离群索居,辗转难眠间,有无数梦魇吞吃她的胆气,惊得她猝然睁眼时连连冷汗。
喘着粗气静下来,再问心时,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她不敢赌。
赌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赌输了却是连赖在他身边做徒儿的机缘也不再有,封澄无望,不得不做个胆怯之人。
“多不多虑,”沈怀玉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还是要由大人说了算。”
这是明目张胆的试探,亦是长辈的警告。
与赵负雪相似的沈怀玉,想必是很难寻的。
把他安置于深不可入的宅院,来解脱她不可见光的相思之苦,像是姜充已尽的苦心。
封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倾身过去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麻木而陌生地响起:“咬在哪里。”
沈怀玉微微仰头,露出了修长的颈:“大人先尝尝罢。”
仿佛天生这套动作便刻在灵魂深处似的,她擒住了沈怀玉的手腕,将人死死扣住,旋即低下头去,又稳又狠地咬在了沈怀玉的颈侧,这一咬相当之狠,沈怀玉当即吃痛地闷哼一声,身体微抖,却乖顺地承受着。
一咬毕,封澄松口离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样够你交差了吗?”
平心而论,封澄是个十分好看的美人儿,笑时一番味道,冷脸又是一般模样,沈怀玉看着她的双目,只觉得心底好像被猫爪轻轻地挠了下似的,他垂眼看了看,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她肯信么。”
封澄沉默。
刻骨而饱经折磨的情思,绝无可能咬一口便算了——如若现在站在面前的是赵负雪,她几乎想把他吞下去。
“衣服脱了,”她冷冷道,“胸口露出来。”
沈怀玉一怔,随即唇角便不自觉地勾了勾,他乖顺地露出皮肉,看见封澄乌黑的、毛茸茸的发顶埋下去,瞬间,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
这一口之狠,绝对是见血了。
牙尖嘴利的丫头。
沈怀玉摸了摸,有些又气又笑:“你只会动牙咬么?”
连大人也不叫了,封澄懒得理他:“脖子再来给我咬几口,差不多得了,少挑三拣四。”
封澄又像只磨牙的小兽般凑了过来,毛茸茸的呼吸打在脖颈,她下口不知轻重,比起情人间的纠缠,更像是在撕扯一块生肉,瞧着她凑在颈旁琢磨下口的位置,沈怀玉气笑了,他凑在封澄耳边,道:“大人是真不懂怜香惜玉,很疼啊。”
这声音捏得就像是来恶心她得,封澄翻了个白眼,刚要讽回去,却陡觉身后有几分寒气。
封澄觉得奇怪——门窗紧闭,何来寒气?
一转身,她愣住了。
灰蒙蒙的窗后有人影走过,寒气自他的影子而扑向了整片木制的门。
她忽然心头便陡地一乱,当即便不管不顾地翻下榻来,一掌推开了门,失声道:“师尊?!”
惨白的月光自来者身后倾泻而来,映得他一身素白的繁复礼服越发地如霜雪般不染凡尘,墨发披在身后,露出了一张冷淡无比的、入世谪仙似的脸。
也是她魂牵梦萦的脸。
赵负雪脸色铁青道:“封澄。”
他极少连名带姓、掷地有声地叫她的名字。
他带着庆贺封澄归京的贺礼,得知她今夜宿在将军府,于是趁着夜色便赶了过来,若她睡下,便等明日再来。
可方行至寝室之前,屋中便传来了两道人声。
封澄如梦初醒,当即脸色惨白。
沈怀玉不知为何也走了出来,他整理好了难以庇体的纱衣,神色上挑不出一点儿差错地向赵负雪拜下,温声道:“见过尊者。”
封澄陡然又想起了沈怀玉那张脸,脸上更白了——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赵负雪看到的,她慌不择路,大脑一片空白地挪了挪身子,盖住了跪在地上的沈怀玉。
这是一张与赵负雪肖似的脸。
“我……”她不知如何和赵负雪解释,一贯伶俐无比的口舌竟然如同泥胎似的僵在了里头。
赵负雪看见她这番低头又藏人的小动作,原本寒霜似的脸更加阴沉,偏偏此时此刻,沈怀玉站起了身,随即赵负雪便注意,他露出了雪白的、一见便是饱受摧残的颈与胸口。
“将军,”他转身温情道,“夜间风寒,还请早些安寝。”
斑斑齿痕,血迹还是新鲜的,足以见方才的痴缠情态,赵负雪闭了闭眼睛,一时之间,喉中竟有些微甜。
封澄心惊肉跳:“……师尊。”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冷冷道:“你还有脸叫我师尊。”
封澄闻声,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刹那间如释重负、如坠冰窟。
他知道了。
赵负雪只觉得理智与他未出现在心头的怒火一道越烧越烈,他看见护着身后之人的封澄,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不能说是几欲甩手离去的怒意,也不是对她如此行径的痛楚,硬说的话,他只觉得这火烧得他心头发恨。
他竟是恨的。
……可是在恨什么呢?
剑骨从身上取出,反咒已然控制不住,这神思一乱,他方才便隐隐制不住的寒气陡然地冲破了他摇摇欲坠的通身经脉,封澄结结巴巴地走上前来,他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只觉得喉咙陡然一甜。
他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他恨,可他不知要恨谁,恨封澄?恨她身边那个不堪入目的小白脸?恨她如此情形下还要护着他?
恨来恨去,赵负雪忽然就发觉,他心中所恨,只是封澄身边那人竟不是他!
既然心中另许他人,为何反咒不解?为何只折磨他?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封澄失声道:“师尊!”
猩红的血生生地将赵负雪的白衣染红,封澄魂飞魄散地扑上去,一把接住了她,急得额头上直冒热汗:“沈怀玉,快去!去找医修,去拍姜家的门,快去啊!”
男子的脸也是十分愕然,显然是没想到好端端一个人说吐血昏迷就吐血昏迷了,赵负雪头脑昏昏沉沉,所见所闻皆像隔着一层透明的水
幕一样分外不清晰,种种惘然之中,他只听见了封澄叫那人的名字。
“……滚。”他只想那人离开。
封澄扶着他,脸色陡地惨白,手却牢牢不肯放开,咬牙道:“等医修来了,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保管一点儿都不让师尊看见,只是现在,哪怕师尊十分恶心也先忍一忍。”
沈怀玉也知眼前这情形是耽搁不得了,立即出了院门叫醒了姜充安置在此的护院修士,那修士闻言,不敢大意,立即御剑往姜府赶去,沈怀玉喘着气回来道:“我没灵力,怕误了时辰,另派护院去了,将军,先把人放在屋里安置。”
只觉得心头酸痛,眼泪忍不住地就要往下掉,封澄强压住喉咙冷静道:“再寻人去天机院,把年院长请来。”
她不敢见赵负雪了,可赵负雪当世大修,被她气得口吐鲜血,身体何恙,是绝对不能耽误的。
第142章 第142章番外be预警假如……
没喝合卺酒的结局,双死预警,be预警
新年过后,封澄与赵负雪皆开始了忙碌,数不尽的积压琐事忙得封澄两眼一抹黑,赵负雪亦是如此,于是二人忙上加忙,竟然一连七八天都没见上面。
是夜,封澄就近宿在了天机卫值班房,夜色沉沉,屋中只有几个苦大仇深的加班人嚓嚓的批阅声,桌上烛火一抖一抖,转眼已过了三更,几人也打起了哈欠,封澄道:“既然困了,就先去歇吧。”
几人如蒙大赦地站起身来,一人道:“封将军不回去么?下一班的人也该来了。”
封澄打了个哈欠,摇摇头,继续伏案下去:“估计家里也没人呢,回去做什么。快去吧,再不走都留下陪我加班。”
屋中点着醒神香,更漏一声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封澄眼皮越来越沉,慢慢地,脸搭在书案上,竟这么睡着了。
再睁眼时,眼中却不是天机卫熟悉的值班房,而是一间温暖的、宽大的、却密不透风的屋子。
“哈?”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什么时辰了?”
可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封澄只当是什么人见她睡了,给她挪到屋子里安置,方要从榻上下来,便觉浑身上下酸软得非比寻常,她把衣服向上一拉,登时变了脸色。
……没几块能看的皮了。
不光如此,连不可言说的隐秘之处也隐隐酸麻。
她总算觉得这地方不对了。
是鬼,还是魔?如此幻象,是要伸冤,还是要行凶?能成幻境的魔物绝非寻常东西,封澄大脑飞速运转,沉吟片刻,久违地咬开了指尖。
天机卫的加班怨气着实深重。
兴许是幻象的缘故,她的灵力少得可怜,但一把匕首也够应付大多数魔物了。
门口忽然一动,吱呀一声,封澄精神一振,抬起头看见来者,却有些愣住了:“你?”
来者竟是赵负雪。
为什么幻象里会有赵负雪?他也被扯进这桩案子里了么?
他憔悴许多,如平素那般穿一身雪白的大氅,皮肤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连平素颜色最鲜明的眼睛也有些暗色,在听见封澄出声后,他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慢慢道:“……是我。”
封澄顿了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陡然下巴一轻,赵负雪轻轻地抬起了她的脸,随即俯身,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封澄几乎被他突然这一下闹得窒息,呼吸困难地锤他:“松,松手……喘口气。”
锤了几下,封澄的手却不动了。
赵负雪在发抖。
他抖得十分剧烈,冻僵的人般,连落在她肩上的潮湿都是冰冷的。
为什么?
封澄垂了垂眼睛,这才看见她扣在脚踝上的东西。
刹那间,封澄便搞清了灵力微弱的原因——始作俑者在这里。
赵负雪半合着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自封澄砸了合卺酒扬长而去后,他便如同从前的预想般,把人关进了赵府之中。
封澄很信任他,于是这信任崩塌之时也格外地惨烈。
自他做出这种事,封澄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了。
交缠之时,最坦诚、最空白的时刻,她仰着头,喉咙不由自主地溢出几线欢愉之声,随即趴在他的肩上喘息,温热和冰冷的皮肉亲密无间地贴。
好像一对有裂痕的璧人,身体贴近了,心也会近一些。
可温情不过片刻,他便会被毫不犹豫地推开,或是被撕下一块皮肉来。
封澄该恨他。
本该是情人之间最亲密的事情,二人每每做过,却都是狼狈收场,两人心如死灰,一人伤痕累累。
“……你今天,”他声音哑得不可思议,“很暖和。”
封澄睁大了眼睛,半晌,圆圆的眼睛又难以置信地眯了起来,她喃喃心道:“我之前不暖和吗?”
赵负雪捧起她的手,冰凉的唇贴上去吻了吻,又道:“怎么这么乖。”
他许久未见过这样的封澄了,她初初被囚于此地时暴怒无比,几乎要掀翻了屋顶,后面逐渐地不再挣扎,可看向他的目光却一日赛过一日地冰冷。
这双眼睛中的情意一点一点地消弭,赵负雪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份流逝。
很快,她最后一点顾念的旧情也将消失殆尽。
他很乐于见到那时自己的结局。
可此时的封澄却不一样了,她的眼中好像住了两颗温暖的灿阳,目光中的专注与不自觉的笑意是完全作不得假的,满满的,几乎要满溢出来。
很爱。
封澄乖乖地仰着脸,由着他亲,一吻毕,她追过去啄了一下,才松开赵负雪的后颈,赵负雪的吻向下而去,目光灼灼:“可以吗?”
不可以,身体还是很酸的,封澄果断地摇了摇头:“太累了,等出了幻境再说吧……你怎么在这里?也被同事加班的怨气卷进来了吗?”
闻言,赵负雪似是微微一怔。
“是,”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暗了暗。片刻,很好说话地松开了封澄,“……何时休沐?”
封澄叹了口气,仰面摔进绵软的榻上,随后拍了拍身边,示意赵负雪也躺下:“估计要等上元后——原本想着大战之后,凡事只管甩手,现在却是半点不清闲,连躲懒都没处去。”
赵负雪不动声色道:“的确辛苦。”
兴许是有赵负雪这个自走安神香在身边,封澄又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呵欠,转头钻进了他怀中,笑道:“既知道我辛苦,关起门来便不要穿这么多了,该瞧的早瞧过了,赵公子还在这儿防君子呐。”
闻言,赵负雪有些失笑,他的手有些僵硬地探过去,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封澄的后背。
封澄一动不动,好似他本来就应该这样似的。
他本该这样幸福的吗?
“持劫那边,”她困得双眼皮打架,“尸骨已经送来……师兄弟一场,你要不要去祭拜一下。”
持劫死了。
赵负雪垂着眼睛,忽觉连日间堵在心口的巨石也轻飘飘地落下了。
“好,”他道,“我会去的。”
“庄儿被老头喊家长了……这个也是你去,总之你也熟了,老头不敢训你。”
她当年被喊家长,叫的也是赵负雪。
而赵负雪却不由自主地想——庄儿是谁?
几乎刹那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他们的孩子吗?
不,应当不是,或许是收留的孤童,或许是封澄的徒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好。”
封澄又埋在他胸口,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毛茸茸的发顶压在他胸口上,只闷得他快要窒息。
他本可以这样幸福的,赵负雪有些茫然地想。
“你今天有点奇怪,”她困倦道,“说一些怪话……又把事情憋着不说吗……”
封澄的确是累了,连在幻境中都困得迅疾无比,话说一半便睡死了过去,他轻轻拥着封澄,感受着她的呼吸逐渐地变得平稳而和缓。
好像拥着一场美梦一样,叫他临死之际分明地知晓,在同一时刻,有另一个赵负雪圆满至此。
睁眼,直至天亮。
熹微透光床帐的刹那,封澄动了。
赵负雪分明地感觉到了几乎凝出实质的杀意,却岿然不动,只若有所失地看着封澄一醒来便挣脱开的距离,她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滚。”
他却微微笑了。
“阿澄,”他道,“见素和长生,都带来了。”
封澄脸色变了变,冷道:“嫌脏,不用。”
他闻言,勾唇笑笑,却分外地笃定:“你会带走它们的。”
此言一出,封澄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她哈地冷笑:“再说最后一次,解开穷道锁,放我离开。”
这的确是最后一次了。
赵负雪微微合上了眼睛。
“答复一如从前……
我绝不放你离开。”
闻言,封澄脸色微寒,她闭了闭眼睛,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刹那间,她的手上凭空多了一把匕首——穷道锁没能困住她的灵力。
灵器之主死去的瞬间,灵流溃散,锁在她脚踝上的穷道锁迸裂成三环,汹涌澎湃的灵力重新回到了封澄干涸的灵脉之中,而她垂眸看向榻上,目光无悲无喜。
“我会去陪你的,”她俯身过去,轻轻地托起了赵负雪的身体,终于再一次地,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一丝挣扎也没有,沉静如同睡眠。
赵负雪很久没有这样平静的睡过去了。
“很快。”她喃喃道。
两把剑被她佩在了腰间,她抱着已经没有生息的赵负雪,从容地走出了新房的大门。
风沙沙而起,血色的衣袍与雪色大氅缠在一处,似是再也无从分开。
***
一梦惊醒,封澄茫然地抬起头,一片雪白的衣角惊起了她的视线,抬眼一看,只见赵负雪单手托腮,坐在书案对面,眼底含着笑意,不知看了多久了。
她吓了一跳,起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负雪微笑道:“刚来,见你睡着,不打扰。”
封澄默了默,刚要提及梦中之事,赵负雪便冲她露了个颠倒众生般的笑:“醒了,回家吧。”
封澄当即色迷心窍,什么都抛到了脑后,魂飞魄散地跳上了赵负雪的后背,他笑笑,道:“走了。”
再向前去,正是熹微。
第143章 第143章败退
吐血昏迷后,赵负雪仿佛一只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口袋般,灵气锐利又分明地从他经脉中扎出来,又狠又疯狂地席卷了整座宅院,身无灵力的沈怀玉当即一声不吭地软倒在了地上,以至于冲进来的家丁护卫手忙脚乱,不知是该迎着彻骨的寒流冲到赵负雪身前去,还是该速速把无关此事的人拖出此地。
而这些封澄都一无所知。
赵负雪的灵力首当其冲地便刺向了她,若非她灵力与赵负雪相克,早已不知被刺穿了千百回。赵年一进院中,当即脸色一沉:“医修呢?”
侍从小声道:“尊者灵力暴行,医修不敢上前。”
暴行?为什么方才出关,本该是灵力最稳定的时候,突然便灵力暴走了?
赵年一见封澄,心中便有了七八成笃定,当即脸色便更加难看,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起阵:“医修随我前去。”
她本是当世首屈一指的阵修,于封锁灵力一举,世上少有人能望其项背,当即众人便从这窒息的灵流中的解脱了出来,医修急匆匆上前去,将封澄向外格去:“封姑娘,还请离远些。”
封澄茫然地站了起来,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冷声。
“尊者醒后,再行唤你。”
她心中之怒不知是因何而起——在封澄身上出事,于赵负雪而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赵家之主,天机之首,世上多少人的生死在他的一念之中,而赵负雪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私情而脱轨贸行,视己为何物?视人为何物?
视天机大道又为何物!?
又视周寻芳穷尽一生的心血为何物?!
赵年头也不回道:“回府!”
***
封澄心急如焚地在赵府门前等了两日,第二日后,终于等到了赵年送来的消息。
“尊者醒了。”
她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开口问使者:“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见使者面露犹疑之策,她又补充道:“不必为我通传,我遥遥地看他一眼。”
闻言,使者叹了一口气:“并非是小的不去上报,而是年院长已下了死令,姑娘不得去见尊者了。”
她僵在了原地。
使者小心翼翼地补充:“……也是尊者的意思。”
封澄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她听见一道格外干涩陌生的声音。
“他不愿见我了么?”
使者歉疚道:“兴许是病榻缠绵,不便出面,尊者从前也不见人的。”
从前。
她从前见他,连通传都不用,于是便忘了,以赵负雪此人秉性,若不想见人,是决计见不到的。
封澄垂下了眼睛。
“我知道了,”她道,“代我问安。”
她好像凭空吞了一口方方出土的岩浆,入喉滚烫,炙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可沉沉地烫到心底时,只觉一路渐沉,已如顽石。
赵负雪不愿见她了。
摇摇晃晃地,她不知道能去哪里,就连险些被马车撞到也恍惚,惊魂未定的车夫在身后骂骂咧咧,车帘一挑,露出了一张覆着半面的脸。
车夫讨好道:“迟太师,有个不长眼的疯狗冲撞了您的车驾,还是照着旧日那样,把她抓来——”
话音未落,车夫的喉咙忽然涌出一股血。
车内美人覆着半张面,饶有兴致地挑起了一根手指。
他微微一笑,那车夫的双眼便陡然一空,一旁的暗卫皆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他已经只剩躯壳了。
迟太师脸庞红润了些许,很满意道:“去菱花巷,把那小东西处理干净。”
难为他捏了这样一张脸出来。
沈怀玉这张微贱得不可思议的牌,炸了个满堂喝彩。
“师兄啊,”他微笑着看着赵府牌匾,“只是个开始,便败退至此了吗?”
**
军令如山,三日休憩已过,集结之时,却少一个封澄遍寻不到,姜逢一个胖大汉子急得快要哭出来,见路过的姜徵,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一把抓住人道:“少主,您见着小封了吗?”
姜徵微微意外:“你是她上司,你不知道?”
姜逢唉声叹气:“宫宴结束就没见着人呐!连咱们的私宴都没出席,我实在无法了……再不归队,便是逃兵了。”
他心头对这毛丫头的不屑早已下去许多,终于不甘不愿地承认,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脾气性子,封澄都极对他胃口,刨去那盆牛粪不谈,着实是个可造之才,不可能如同那群少爷兵似的,说逃就逃了。
姜徵沉吟片刻,安抚道:“你稍后片刻,我去寻人。”
姜逢焦急无比地点了点头。
一进鸣霄室,姜徵便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酒气,当即狠狠的皱了皱眉,院中一少年闻声,忙抬起头来,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姜少主!您快来,她喝太多了。”
姜徵一见何守悟,便觉得有什么微妙之处的不对,眼前也无计细想,她忙上去两步,果然见到了在花树下醉成一滩烂泥的封澄,她见状,气得牙一咬,当即俯身过去,把桌上残茶泼了她一脸:“今日集结,你却在此处喝了个烂醉!”
几个人凑到一处时,也不是没有过饮酒的时候,可三人之中,封澄是最不爱这口东西的,无论贵贱到她口中也只能得到马尿的统一评价。封澄被这一泼,泼得醒了些,醉眼迷蒙地见到姜徵,咧嘴一笑;“你也来啦?你/娘叫你来的?”
什么你/娘,姜徵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把将人薅了起来,不容挣扎地架在了肩上,咬牙:“你给我等着请客。”
说着,她把人一路拖行,径自拖出了鸣霄室,徒留何守悟在原地张了张嘴,半晌,盯着二人背影,不甘地捏紧了拳。
方才,封澄烂醉如泥,连护体的灵力都时灵时不灵,只要他撕开二人衣物滚到一处,无论封澄酒醒后记不记得,他至少能宣扬出去,叫封澄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他。
以他的手段,不信搞不到一个登堂入室的身份。
就差一点。
他阴狠地看向了姜徵。
天之骄子、目中无人的少家主,当真是瞧瞧都觉得恶心。
同那道貌岸然、肖想自己徒弟的赵氏败类一样恶心。
都该死。
姜徵铁青着脸把人架到了车马边,姜逢一见封澄,先是一喜,又是一骇:“这这这,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这叫路人看着像
什么?”
姜徵扶额:“有车子吗?给她塞进去。”
姜逢支支吾吾道:“小封乃此战功臣,不打头阵,怕是……唉。”
姜徵不耐:“这样子打头阵?更丢脸,塞马车里,等她醒来找事,只管找我。”
闻言,姜逢也只好叹了口气,吩咐人把封澄塞进了马车里,待人数清点过后,众人便要启程了。
忽然有一声从远远处传来,急切又兴奋道:“我也去天机军!”
站在原地的姜徵意外地回过头去,只见一穿着轻甲的女卫跳下快马,摘下头盔,言笑晏晏。
“京卫五年考核满了,”她冲向了姜逢,“我可以进的吧?”
姜逢一愣,似是摸不着头脑从哪里杀出这样一个丫头来:“可以是可以,只是京卫前途,绝不是边卫能比,且凶险……姑娘可要想好了。”
秦楚笑了笑:“早想好了。”
姜逢看了一眼她的马,想了想,编了个位置给她:“你与那新兵一道在铁骑营罢,正好年轻人一起。”
秦楚走过去,看见了姜逢所指的那个新兵,一时有些讶异——他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身上没有半分沙尘战火,反倒像个混不吝的年轻公子。
他骑着一匹乌黑的马,长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见人三分笑,说不出的少年俊气。
“寸金,”他笑道,“幸会。”
这段小插曲没有扰乱众人的前行,回京的天机军并不多,不过片刻,姜徵连天机军的尾巴也看不见了。
她看着军队远去,提到喉咙的心才缓缓地放下去,旋即,新的疑惑却又缓缓地浮了上来。
好端端的,封澄为什么会喝成那副模样?
还有,何守悟为什么在鸣霄室里?
她正皱眉思索,腰间姜家腰牌忽然一亮,她回过神来,挥手扬开法阵,阵中赫然跳出了母亲庄重又忧虑的脸。
“尊者重伤,”她道,“徵儿,备一份礼,去赵府拜访。”
陡然地,姜徵背后一凉。
一片浑茫之中,有一条线缓缓地将她脑中之事缓缓地穿了起来。
封澄的反常与赵负雪的重伤有什么关系?
赵负雪修行到了如此地步,阵符法器、魔气灵气,几乎都伤不到他了。
有没有能伤他的?
有。
冥冥之中,她陡然察觉,似乎有一只手,推动了整件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的背后便止不住地发寒。
她不由得回首望去,只见天机军将去之处,明明是晴天,却说不出的阴晦。
仿佛是沙尘骤起,遮蔽了日头一般。
几乎像一场将暮的天色。
***
第144章 第144章正宫娘子
将行几步,黄沙扑天,封澄在车上头痛欲裂地坐了起来,一抬眼,便见外面青黄不接的沙地,她一惊,身旁年轻士兵便喜道:“封将军,你醒了?”
封澄警惕道:“这是在哪?”
不待士兵开口,帘外便有人悠悠笑道:“师妹一觉好睡,连到了长煌这片地界也不知晓——饿了么?”
饿倒是不饿,饮酒伤脾胃,封澄还隐隐觉得有些想吐,她单膝盘坐着,茫然地空了空,突然间,便从心底涌上了一片灰蒙蒙的钝痛来。
思及此处,封澄把头往后一仰,手臂遮着透来的斑驳日光,懒懒道:“不饿,一想到回营地要挨的军棍,立即就饱了。”
醉酒误事,还差点误了归期,想想看真是疯了,姜逢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寸金似乎又笑了笑,随着一阵窸窣,帘子外伸进来了一只绑着护臂的手。
封澄下意识地伸过手去,一接,只见掌心赫然躺着几颗绵软的糖。
“阿徵叫你别担心,”他道,“尊者那边消息有她送来,待伤势好些,定送信给你。”
封澄一听心中稍缓了些,紧接着又是倾倒了一盆油盐酱醋,又酸又咸,粘腻得一塌糊涂。
杯弓蛇影下,她又挂心赵负雪伤势,又忐忑此情难抑,几番哽塞,最终只拧出一句话来:“知道了。”
寸金只当她疲惫,略说了几句,便策马前去了。徒留封澄在车中怔怔,好半晌,耳旁忽有人小心翼翼道:“将军有心事?”
封澄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车中还有一人,那人是个憨态可掬的青年,圆圆脸,黑面皮,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他有些尴尬道:“哈哈,大家平素很难注意到我。”
存在感的确薄弱。
顿了顿,那青年又垂了垂眼睛,道:“大家都有心事呢。”
封澄奇道:“什么?”
他看了看封澄手上的糖,摇摇头不语,片刻,露出个呲着牙的笑来:“将军,拉舍尔部就在前面,这几日有大祭,热闹非凡,要不要去聚一聚。”
封澄沉默片刻,道:“我从前听说,长煌边卫有八成是长煌之民,这八成。民里,又有八成是拉舍尔部的孩子。”
青年腼腆一笑:“将军也是长煌的孩子呢。”
封澄有些讶异,强笑两声:“说来惭愧,我并不知生身之地。”
阿翁和阿嬷捡到她时,她已经是个能抓野兔的孩子了,是当地牧民所生?是外来流民所生?
无人知晓。
青年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长生天的孩子,”他道,“无论生在何处,都会顺着命运,重新回到长煌这片土地。”
不知为何,封澄闻言,心头微微一动,仿佛被拨了一下似的,她笑了笑,向马车的窗外看去。
草原的苍天云影与洛京的大不相同,碧澄澄一片,连绵而清澈,辽阔得看不到尽头,马蹄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溅起一片一片的草皮。
“大伙儿都很想谢谢你,”他叹息道,“如若不是将军率铁骑军拼死杀进来,在几日前,我们都该埋骨于此了。”
封澄有些怔怔的。
“是吗。”她喃喃道,不知说给谁听。
以身犯险,并不是出于什么家国大义,封澄自知俗得很,只想多赚点军功,好回去迎娶够不着的美人。
现如今,娶美人这场大梦破灭得一
干二净,她看向这青年澄澈见底的眼睛,却觉得心中一处空落落的地,似乎被温善妥帖地填补上了。
没那么漏风了,她想,也没那么疼了。
***
归营三日,封澄惊诧无比地发现,姜逢不找她事了。
她见了鬼似的站在了姜逢主帐前,看着上面将将风干的牛粪,纠结得把帐前草地硬生生磨去了半寸。
“什么事?”帐帘突然掀开,露出了中年男子不苟言笑的脸。
封澄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把假条往身后藏,这动作自然瞒不过人高马大的姜逢,他虎着脸,粗声大气道:“什么事?”
封澄心知要完,这老犟种才缓了三日没找事,她便鬼迷心窍要假——而且也不是什么探亲的正当缘由,乃是实打实地跑去拉舍尔部凑热闹!
鬼才肯批!
思及此处,她干笑两声:“那个,我等人,哎——方才还在这儿,人呢?”
姜逢虎着脸看着她。
封澄见他这副表情,脚底当即就要打滑,还没窜出去两部,后颈忽然被拎了一下:“回来。”
中年男子板着不苟言笑的脸:“去吧,拉舍尔部今夜祭奠,众官兵也一同前去。”
是夜,拉舍尔部果然热闹非凡,封澄看见不少熟悉的脸,坐下没喝两口酒,便被大笑着的年轻女子拉去了篝火旁,几番下来,封澄也渐渐放开。
饮酒误事,她不再饮酒。跳累了,她也回去休憩,正眯眼看着众人热闹,忽然有一老人走来,轻轻地敲了敲她,封澄还未回过神,颈上便被不由分说地套上了一根吊坠。
缀着的形状,似乎是一枚狼牙。
“……”
不知为何,在此刹那,连热闹的拉舍尔部祭典也忽然地安静了下来。
火光晃着封澄微微愕然的脸,老者看向她,开口,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随即笃定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愣了半晌,人群照旧歌舞,只是时不时有视线隐蔽地投向了封澄,正当她看着胸口吊坠奇怪时,身边突然有人开口说了话。
封澄:“!”
他什么时候来的?
青年道:“老天巫很感激将军,”他道,“那段话的意思是,拉舍尔部会是你永远的家。”
还有一重话,他没有开口。
那狼牙吊坠,亦是信赖托付之举,意在告知拉舍尔部之民,封澄为他所跟随之人。
天巫系一部生息,而他所信赖跟随之人,几乎是此地无冕之王。
青年留心看着封澄,少女脸上绘了油彩,年轻而稚气未脱的脸在火光的摇曳中,露出了几分明明暗暗的神诡。
为什么是她呢?
只因为一战之中,不肯后退,挽了一场必败的颓势?
他垂下了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洛京赵府之中,众人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出。
正堂内燃着一两万金的火骨香,冰冷的、沉色的木质地板上趴着一个人影,赵负雪面上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眼底的寒意却是比空气内令人窒息的温度更为骇人。
披着大氅,坐着轮椅的男人凝眸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血人,唇角勾起个冷冰冰的弧度。
“你是谁的人。”
沈怀玉艰难地撑动双臂,后背极薄的蝴蝶骨令他像只濒死的蝶——不得不说,作为男宠来言,他的皮相是完全够诚意的。
他抬起头——最令人骇然的,却是他的一张脸。
这张脸从前有着神似赵负雪的瑰色,如今却仿佛从肌底烂出,溃烂不成。人形,连眼鼻的形状都变得扭曲,好像是是什么东西栖居在他的面皮下,突然破土而出啃食了他一样。
沈怀玉呵呵冷笑:“尊者不是亲眼所见么?我是封将军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清晰地感觉到,火骨香所带来的轻微暖意荡然无存。
“……”
陡然地,沈怀玉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一阵劲风将他狠狠的掼在了漆黑的木门上!
他好像一片烂肉一样,闷哼一声,便说不出话了。
“我能保下你的命,”男人的声音阴冷无比,“便能取走你的命。”
从额角留下的鲜血被破坏了这张原本就狰狞的脸,鲜血被寒气定住,又粘又冰地糊在了他的眉上。
“尊者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沈怀玉露出副没脸没皮的笑来,“可若是硬要逼我供出不存在的人,那尊者还是将我杀了罢。小的微贱,自荐枕席,连鸨子都没一个——”
话未说完,他猛地偏过头去,片刻,从口中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
赵负雪垂着眼睛,连碰都未碰到他些许。
“一介凡人,”他冷冷道,“身无灵力,朝生暮死,也配肖想她。”
他身上的冷香气慢慢靠近。
“只有一点,我着实好奇,”他慢慢道,“是谁要你如此矫饰自己的脸。”
沈怀玉心头猛地一跳。
一旁的赵年道:“银线虫植根与皮肉之下,牵引吞吃皮肉,以扮作他人之相,一旦反噬,尸骨无存。你一介走街串巷的艺人,是从何处取来此等凶险的天魔之物的?”
沈怀玉脸上皮肉已全数绽开,不难看出,皮肉中有无数虫物穿过之痕。
从封澄府中离去后,他自行逃走,赵负雪醒来后,令人追拿于他,谁料一去,便见他躺在血泊之中,脸皮被啃食得血肉模糊,已然气息微微,不省人事。
银线虫是有主人的。
沈怀玉也曾揽镜自照过,见了赵负雪这张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微笑道:“怎么,管天管地,还管人脸皮?”
谁料此话一出,赵负雪冷笑不已。
“你引诱我徒走上歧途,就此罪名,我杀你千万次都无可指摘。银线虫,不过是皮毛之伤,你可懂得。”
沈怀玉微微笑道:“小的是以色事人的,将军喜欢,就是谁都越不过去的理,倒是尊者在这里威逼利诱,难道只是为了替徒儿清理门户?您作为师尊,管得着实太宽了罢?”
他顿了顿,又笑了:“哎呀,天底下岂有插手徒儿后宅事的师尊,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发了大醋、心狠手黑的正宫娘子。”
第145章 第145章救我
此言一出,原本就一片死寂的堂中顿时更加死寂,沉默得几乎落针可闻。
众人心惊胆战地把头埋了下去,竭力将存在感降至最低,以防赵负雪或赵年动手,把在场的所有人统统灭口。
良久,赵年抢道:
“满口胡言,胡乱攀咬!尊者为人正道,唯恐银线虫之物作乱民间,你不老实交代不说,竟敢信口雌黄!看来也不必审你了,来人,带去地牢!”
两人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了沈怀玉的双肩,正待将人拖出去时,赵负雪突然道:“停手。”
几人心惊胆战地放下了扣在沈怀玉双肩上的手。
赵负雪轮椅停在了他的面前,沈怀玉呛咳两声,费力地抬起头道:“尊者被说中了痛处,终于打算灭口了?”
一人坐,一人跪,一人满身脏污,皮相烂成一团,一人白衣如雪,端然如同谪仙。
赵负雪静静地看着他,沉水似的眼底似乎有隐晦的深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怀玉,片刻,忽然笑了笑。
这笑意如同明月似的,晃得人几乎眼前一花,赵负雪俯下身去,唇角的笑意晦暗不明。
“我不杀你。”
沈怀玉一怔。
他好像是窥到了血肉的雪狼一般,笑意几乎是嗜血的。
“我要你带着这张脸,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沈怀玉一刹那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冲向赵负雪,却被面无表情的侍从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咬牙,震声道:“你这个畜生——!”
被当众怒骂,赵负雪反而半丝不恼,他微笑道:“她喜欢你的脸。”
分明是陈述句,而偏偏沈怀玉眼歪鼻斜,皮肉绽开,脸下的血肉中似乎还有虫蛀的空洞,显然是与美人二字搭不上半分关系,这话一出口,便逼得他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赵负雪看得分明,一时有些懒怠。
沈怀玉不肯说,定然是有着受制于人的死穴,种种冒犯之言,与其说是怒极,不如说是求死。
赵负雪偏不会随了他的愿。
说到底就是小孩一时贪嘴,年轻不知数,赵负雪缓过当时那阵怒极之后,反倒有些懒懒的,觉得自己和这一个挣扎不出波浪的凡人费神属实不值得——即便封澄实在喜欢,他又能活几年?
把那神气的小将军逼得慌了神,才是不值得。
他想起封澄那番焦急模样,神色稍霁。
于是赵负雪懒懒道:“把他关下去养伤。”
赵负雪这几日也自觉想明白了。
师尊,是管不了她内宅事的。
封澄已经羽翼渐丰,像是刚亮刃的利剑一样,早晚会灼目到不可逼视的程度,到那时天底下的
野男人像杀不尽的野狗一样前仆后继。
处死了一个沈怀玉,还会有一个沈抱玉,沈拥玉。
若能制住她乱招摇的色心,将人好端端地留在他的羽翼之下,关起门来杀了,并非宜行之措。
死,也要死得其所才行。
待封澄再次回到长煌——赵负雪垂着眼睛,极冷的笑意一划而过。
他会让她知晓的,没有任何人能站在她的身边。
在反咒解开之前,他不死不休。
“长煌有信送来没有?”并不在乎身后沈怀玉的咒骂咆哮,他转过身去,侍从忙跟在他身后,恭敬从容道:“这倒没有,姜少主倒是时时来询问尊者身体安泰。”
侍从说出这句话,小心翼翼地抬头,一抬头,便见眼前这个俊极的冷脸美人嘴角翘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这一笑,并非是方才那副令人大气不敢出的皮笑肉不笑,而是真正的,心情很好一般的笑意。
侍从看得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赵负雪方才说——
“说我缠绵病榻,就差被气死了。”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赵负雪嘴里听到“就差被气死”这几个字。真令他恼火的,不是被扬了便是被整了,这话说得不像是怒斥,反倒像是埋怨。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轮椅走远,一时间,眼角与嘴角同时抽搐。
此时此刻,他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尊者这是在很隐晦地示弱。
虽说闹得很隐晦,但他也是侍奉多年了,多多少少,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练了出来。
和谁示弱?他需要和谁示弱?是谁叫他宁愿示弱?是谁吃软不吃硬,犟得非得他示弱?
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姜少主么?
荒谬。
——侍从只是想了想,便觉得小命即将不保,连忙止住脑中乱飞的思绪,滚出去回禀了。
***
在军中半月有余,封澄第一次收到了京中姜徵的信件,她坐在牛油灯前,就着昏暗灯光,琢磨着姜徵一手端正的簪花小楷,横看竖看,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嚼着拉舍尔部给她送来的干牛肉,皱着眉,起身掀帐出去。
长煌的月色比其余地方都要明朗些,对着月色一看,她才琢磨明白姜徵所言,心头不免有些好笑。
姜徵写:“比从前好了太多,已经有心玩笑。”
思及此处,封澄心中安定了许多。
师徒二人朝夕相处的情分,在赵负雪心中比她料想的要重许多,即便如此冒犯忤逆,他盛怒过后,却不再另行他举。
没有逐出师门,没有嫌恶痛斥,没有划清界限,什么也没有。
封澄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心中苦中作乐:“总之没下次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叠起,正要放进胸口,一抬头,却见另一军帐处钻出来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二人一对视,皆看到了对面手中的信纸。
月色皎洁,照着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似乎有狼吼划过,她尴尬笑笑:“油灯昏暗。”
对面汉子也涨得脸红,他身子有封澄三个粗,捏起那张信纸来好似猛男捏着绣花针,他扭捏道:“油灯昏暗。”
一片沉默。
封澄不尴不尬地闲谈几句,便寻了个借口,打算溜回帐中,正待开口,那汉子突然道:“将军也是今夜到的家书?”
天色乌黑时,送信的枭鸟跌跌撞撞地来了一趟,白天训练辛苦,众将士早已歇息,即便是有急不可耐者,也大都在帐众借着油灯看了信。姜徵平素话少得唬人,谁料写信却密密麻麻絮絮叨叨婆婆妈妈还不舍得多放两张信纸,闹得她险些瞎了眼,想来对面的男人也是一样了。
她看着男人的信,道:“你娘子也是字小?”
汉子挠挠头,笑道:“哪能呢,我娘子不识字。”
这话倒是令封澄有些奇怪了,她道:“既不识字,怎么给你寄了一封信来?”
还要他在帐外看。
汉子嗫嚅片刻,脸色涨红,纠结许久,把捏在掌心的信纸给封澄看。
她好奇地歪了歪头——上面不是字,而是一幅画。
画着一条长长的,看起来像是腰带或是护腕的东西。
封澄道:“腰带?”
费劲寄来信,却只画了一幅画?
汉子嘿嘿一笑,挠挠头,伸出了手,封澄这才注意到,原来他手里捏着一枚细小的针。
他挠挠头道:“近来不是战事频频嘛,我娘子挂心,不知听了哪的说法,说是家里人贴身物件做条腰带,生死关头能再保一命。将军见笑,我娘子拙笨,不通女红之术,还非要将东西寄来,叫我自己缝呢……您瞧这笨婆娘。”
虽嘴中埋怨,话音里却是足以溺死人的满足。
好像那纸上画的不是什么笨婆娘的腰带,反倒是给她上吊的绳似的。
封澄莫名觉得突然就被塞了一口什么东西,堵得她有些噎。
长煌最近确实有些骚动,边卫同天魔正面相抗,见惯了生死,家中亲眷却挂心无比。
封澄看着他捏着的针,不知想到了何处,半晌,道:“看得清针孔么?”
汉子尴尬:“诶?我手粗,看得清,穿起来却费事。”
封澄拿过针,一下穿过,转身便回了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