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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131章还算数吗

并非是何守悟以貌取人,他看着封澄那张脸,实在是想不明白赵负雪怎么就舍得给这样的人当外室。

想不明白就不想,总之他混了这么多年,狗咬人的世界见过了,人咬狗的世界也理解了,比这更猎奇的事情也不在话下,何守悟秉着不得罪任何人的想法,刚刚重新端出了温文的笑容,还未开口打圆场,那人便冷不丁道:“你为什么没有变老。”

何守悟:“……”

他缓缓地收起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封澄。

封澄不觉有他,直直地看着他:“今年何大人贵庚?凡人寿数短暂,眼下应该已是垂垂老矣,为何还是少年模样,未曾老去?”

修道者修行有成之时,容貌与身体便会固定在最为强健的青年期,可何守悟一介凡人,是如何做到让年岁固定在如此年轻的时候的?

何守悟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一言未发地看着她。

封澄哂笑:“看来是我问得不对了,坐。”

何守悟若有所思地看了赵负雪一眼,随即转身落座,那黑袍女子在椅子上坐了,翘着二郎腿,大马金刀的模样,不像是正经女子,倒像是从哪来逃出来的兵痞。

兵痞,何守悟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

赵负雪那位自爆而死的前相好,也是个臭名昭著的兵痞——他好兵痞这一口么?

封澄皱眉道:“茶水不好,这是陈年的苦叶子了吧?闻着有股腐臭气,拿去换了。”

侍从愣着看了赵负雪一眼,赵负雪将茶盏放回在了桌上,他连忙去把三人的茶盏撤下去,换新茶。

奇怪了,赵府这些年虽低调了许多,可总不至于连好茶都上不起,侍从出了门,把茶杯放在鼻尖嗅嗅,摇着头,倍感奇怪地走了。

哪里有腐臭气呢,分明是清淡的茶香,上好的雪岭乌云呢。

而何守悟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

自从行血修秘术之后,他虽得长生,身上却凭空多了一份挥之不去的腐臭味道,还需日日服饮修士鲜血,可他用了上百种名贵香料熏制,应该早就闻不出来了才是!

这般想着,他握了握拳头,终于开始说他此行的目的。

“尊者,”他冲赵负雪拱了拱手,“前些日子我闻外地来报,上野、中淮、三山一带的灵石矿脉,似乎全部拒绝向洛京提供了,尊者知道这是为何么?”

这三处矿脉乃是大夏最大的三条灵石矿,洛京傀儡术所用的灵石有八成出自这三条矿脉,此时仙门大比已经迫在眉睫,而傀儡机关术却被扼住了命脉,整个宗门已经慌成了一团。

他身为傀儡机关门的门主,一番细查后,自然要向始作俑者讨个公道。

赵负雪淡淡的,好似只是听到了东家狗咬西家狗的琐碎杂事一样,“何来受制一说?既是买卖,自然价高者得。”

“咳咳咳——”

封澄吓得呛了一口水出来。

天地良心,她以为赵负雪会用什么法子遏制住几州矿脉,没曾想竟是干脆利落地用钱买断了!

一口气买断了三地的灵石!日子不过了?

何守悟也是没想到赵负雪竟然拿的这个想法,当即倍感荒谬,哈地拊掌一笑;“尊者可是认真的?三地矿脉,你吃得下,也难消化。”

赵负雪淡淡道;“我既敢买,自有用得上之处,赵家的银钱倒不劳何公子忧心。”

既已如此,何守悟也不虚与委蛇了:“出个价,把这批灵石分我三成,价钱随你出。”

来得突然,三地绝大多数的灵石已被赵家吞掉,仅剩散户绝无可能供得起机关门修行,七日之后便是百家大比,他难道要带着一群没有没有灵力的偶人上场么?

还有,赵家不问世事多少年了,怎么就突然出手吞了这么多灵石?何守悟只深恨自己不提防。

“三成?”赵负雪笑了笑,“何公子倒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三成,我倒是不缺你这些银钱,反而崔家带走未归的灵器,可以取账本来对一对。”

何守悟陡然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哑了。

封澄悄悄拉了拉赵负雪的衣袖,小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敢和赵家做生意?”

据她所知,赵负雪上次借账目上门讨债,可是直接抓走了里头的血修鹰犬。

按理来说,不会再给赵负雪上门的机会了。

赵负雪轻声道:“借的时候不知道是赵家。”

封澄:“……”

你牛。

何守悟脸色阴了阴:“既如此,尊者是不想将此事善了。”

赵负雪抬了抬手,淡淡道:“自‘千金’后,天机独大,百家式微,十年一次百家大比,意在激励仙门百家激流而上,所设宝物为不世出之珍宝,今年的东西,听说更是不凡。”

何守悟的手狠狠的捏紧了掌心。

“那位地魔的骨头,能令凡人一跃而得仙根的至宝。”

何守悟沉声道:“这骨头与你们天生的修士有何相干?”

他是真的再也不想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了,何守悟愤愤地盯着赵负雪——凭什么他生下来就有的,他一辈子也得不到!

赵负雪平静道:“它不能在别人手中,谁也不行。”

一掌拍下,何守悟愤然站起:“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谁知一旁的封澄倒是笑了:“急什么啊何公子,我也有事要问你呢。”

何守悟微微回过了头,却见她鬼魅似的贴来。

“数十年前长煌大原屠城惨祸,”她微微一笑,“不知大人午夜梦回之时,可曾记得数万将士哀嚎的孤魂。”

刹那间,何守悟感觉到背后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炸了起来。

“……你是谁。”

封澄道:“猜猜。”

何守悟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惨白着脸,脱口骂了一句:“故弄玄虚!”随即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连看也未曾看一眼。

待他走远,赵负雪才慢慢地走到了封澄的身边。

“当年长煌之战,”赵负雪道,“伤亡士兵的亲眷家属,我已命人送去抚恤。”

封澄抬头看着赵负雪,目光怔怔,他两手微微张开:“虽说这样有些不道德了,但是……要不要来报答一下我,不要想旁人了。”

她刹那便懂了赵负雪的意思,登时有些好笑,赵负雪轻轻地靠近,然后试探地伸出了手,慢慢地贴上了封澄的后背。

封澄的背似乎僵了僵,片刻,没有推开他,也没有立即逃跑的意思。

赵负雪慢慢地将她拢入怀中。

温暖而魂牵梦萦的身体被他拥住的刹那,赵负雪心中甚至生出了终于完整的喟叹,封澄低着头,露出了一节雪白的后颈,他把头贴过去,半晌,不肯松开。

虽然能感觉到封澄仍是克制不住地想逃,但好在这次,还是乖乖地没有动了。

“长煌那边着急么,”他哑声道,“要急着回去?”

封澄在他怀中,半晌,怔怔地点了点头。

“最迟今晚,”她道,“我得回去了,那里离不得人。”

赵负雪好似有点沉默。

封澄有些心虚地补充道:“等你睡下,我再走,也没那么着急。”

不知是不是封澄的错觉,她感觉赵负雪的环抱更紧了,几乎要把她硬生生压在骨血中似的。

片刻,赵负雪温和一笑,轻声道:“好。”

就像方才陡然的窒息像是她的幻觉一样。

封澄已经不记得和赵负雪上一次平静地对坐是什么时候了,从前的决裂太过惨然,将师徒之间曾有的温情尽数砸得烟消云散,于是她重新坐回赵负雪的寝居时,几乎是坐立难安。

她留心打量,只忽然便被寝室书案上几卷枯黄纸卷吸引了视线,她感觉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眯了眯眼睛,犹豫片刻,矮身溜了过去。

纸被保存得极好,甚至打开的时候,还能清晰地认出里面的每一个字,以及写下这几个字时的心意。

腾地一声,封澄感觉自己的血液全部冲到了脸上。

这东西怎么会在赵负雪这里?

鬼鬼祟祟地,封澄把纸扎好,正要原样放回去,手上却被突然擒住了。

一回头,恰是赵负雪含笑的脸。

“在看什么。”

他把方才去烹的茶水放下,封澄挣扎道:“写得乱七八糟的,谁能认出是什么?”

赵负雪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哦?那我可念了。”

封澄吓了一跳,抬手便要把纸卷抢来:“不准念!”

赵负雪松手,任由纸卷被封澄抓住,旋即勾唇笑了,手指轻轻地卷上了她的手指。

“敢写不敢认,封大人,早有这般心思,怎么还一个人憋着。”

封澄毛都炸了。

她总算是发觉了,从前的赵负雪多少还端着点死气沉沉的仙人架子,瞧着跟七情断绝六根清净似的,眼下的这个可与从前那个大不相同,不光是行动间多了些从前没有的活气,连脸皮都像是不怎么要了。

这么想着,封澄像被他的手指烫着了一样,猛地便要抽回手,谁料赵负雪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一掌紧紧地扣住了她。

“嘘……白纸黑字,都是你写的,现在还算不算数?”

清冷绝尘的仙人居高临下,紧紧地盯着她,封澄看着,倏地便出了神,紧接着,一节手指便揉上了她的唇。

面上笑意温和,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色。

“说话,还算数吗?”

第132章 第132章比武招亲

怎么啃上去的,封澄已经记不清了。

书房似乎燃了什么宁神静气的香料,可这镇静的香气半点儿也没叫人冷静下来,封澄甚至无暇去想,在师尊的书房啃师尊的嘴到底是哪本圣贤书教出来的伦理道德。

赵负雪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接吻不知道闭眼的少年了,他的吻长驱直入,炽热而贪婪,带着他身上浅淡而格格不入的冷香气,她的唇舌一片酸麻,从舌根出带出一片粘腻的酸楚,偏生赵负雪还不知餍足似的,在封澄萌生退意的刹那,反手扣住了她的头。

半晌,封澄终于从混混沌沌的大脑中拔出了一丝清明,她抬起牙齿,狠狠的咬了赵负雪一口,本望他吃痛放开,谁知他即便被咬,仍旧不肯松手,只将这个混着血腥气的吻碾在她的唇上,几度辗转,几乎将她呛得眼红。

修士的血,于血修而言,本就是不容抗拒的成瘾物。

何况是赵负雪。

最后分开时,二人皆有些气喘。

屋中寂静,封澄站在原地,盯着赵负雪看着,半晌,略略偏开了视线。

他依旧是封澄经年间只敢在心底肖想的仙人模样,墨发如瀑,眉眼含笑又缱绻,见一眼便要失神。

这双眼睛终于不再是冷淡自持的样子了,可她却不敢看了。

“……”

半晌,封澄闷闷地别过头,道:“对着这张脸,你也能亲得下去啊。”

她指的是糊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方才回来,面具都没除下,眼下她这副尊容狰狞无比,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也不为过。

赵负雪好像才注意到似的,他认真端详了片刻,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随即闲闲地摸了摸嘴唇,道:“是有些亏,再赔我一个。”

封澄:“……”

耍流氓啊你。

一去五十年,婚书已经陈旧不堪,如若是寻常眷侣,已经能从青丝到白头了。

这一吻,还有这册小心收存的婚书,将封澄连日间的自欺欺人全部撕裂开来。

沉默片刻,封澄道:“出去走走吧,我好久没来洛京了,也该你这个东道主尽一尽地主之谊。”

她没有叫他师尊。

赵负雪看着她,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俯身过去,扣住了封澄的手。

十指相扣,是个不容挣脱的模样。

握得太紧,封澄的指节有些活动不得,她想了想,还是任由赵负雪去了。

总归今夜就要启程回长煌大原,这段时候,封澄也珍惜。

不御剑,能去的地方有限,封澄作了男装打扮,抬头眼见着赵负雪顶着那张脸就要往外冲,当即忙不迭地翻了一只幕篱来,轻纱遮住了赵负雪的脸,她才放心地牵住了他的手。

赵负雪便平静地看着她动作。

离开赵府,二人乘了车马,不过片刻,便来了洛京最为繁华的西市。

这里是封澄年少时惯常来玩耍的地方,走了几步,她便被一座花枝招展的酒楼吸引了目光,红绸彩幔与拥挤人群中,封澄挤进去定睛一看,只见四字“比武招亲”。

好大的热闹,封澄眼睛登时一亮,爱凑热闹的心思登时热了起来,她抬头笑道:“这都几十年过去了,洛京还有这么大的热闹看。”

堂中人声鼎沸,中台上正有两位年轻剑客对打,一旁的助威叫好声不绝于耳,而二楼高台之上,则坐着一披着喜服与盖头的年轻女子,捧着一只玲珑绣球。封澄听见路人道:“这叶家堡的娘子,花容月貌,芳名远扬,并不比得寻常那些比武招亲的悍妇,而是别一份江南美人儿,也不知谁有这艳福。”

另一人则叹道:“你说叶老堡主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比武招亲了,还要禁用灵力的。”

“嘘,听说是惹祸上身,无奈之下,只能以万贯家财作求,找个得力的庇护,你瞧上面那赤膊男人——纯拼躯体,爹生娘养的人哪里比得过血修?所谓比武招亲呐,不过是个噱头,人家叶老堡主啊,是要找个血修!”

台上二人已打到了尾声,粗壮些的壮年男子双目血红,手持流星锤,一锤正中对面小腿,对面清俊男子哀嚎出声,举手示意,灰溜溜地滚下了台。

人群中爆发出了嘘声,男子哈哈大笑:“还有谁来!?”

众人虽不齿血修,明面上却无人敢上前招惹,一片寂静之中,封澄听见有人叹息道:“这霍老锤可不是个人,叶家姑娘跟了他,真是有苦受了。”

闻言,封澄抬眼,披着喜帕的叶小姐似乎也正向这边看来。

霍老锤大笑着向看台一旁拱手:“既然没有人上台,那叶老堡主……不,岳父大人,小婿便——”

忽然,二楼的叶小姐站了起来,随即举起手中的绣球,抬起手来一丢!

这一丢仿佛使尽了叶小姐浑身的气力,她站立不稳地踉跄,险些摔下了高台,可即便如此,这绣球也并不能丢得多远,只轻飘飘地飞下了台。

正对着封澄这一片的方向。

封澄抬手,下意识地便接了个正着。

霎时间,人群中寂静了。

叶小姐丢完绣球,仿佛是如蒙大赦一般,轻喘了两口气,才从容地坐回了椅子上。

“这……这绣球?”

“什么意思?按理来说,台下若有叶小姐心仪的人,接了叶小姐的绣球,也是要上台去打的。”

可——

众人齐齐看向身量单薄的封澄,又齐齐地看向骤然阴下脸的霍老锤,心底不约而同地齐齐捏了一把汗。

……这实力,有些悬殊。

霍老锤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岳丈大人,没曾想,这台下还有叶小姐的情郎啊?”

封澄捧着绣球:“?”

看台上的老人豁然站了起来,他亦是急得一头的汗:“岂敢岂敢,小女从来闭门不出,连闺阁都不迈的,岂会在外有情郎?叶泉!你疯了!”

这绣球,本是他预先打算,若无血修肯上台,再抛绣球下去引一位血修上来,可眼下霍老锤已然夺魁,叶泉又为何多此一举!

还抛给了个显然就干瘦无比的小子!

叶泉一声不响地坐在高台上。

霍老锤慢慢道:“哦?那这是什么意思?”

叶老堡主转而对封澄道:“这位英雄,小女年少不懂事,误抛了绣球,您既然无意,不如——”

谁知霍老锤突然地开口打断了他,森冷的目光在封澄身上梭巡:“岳丈大人,接了绣球,他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不然多浪费叶小姐的一片痴心。”

他重重地把锤子砸在了地上,惊起了叶老堡主一层冷汗。

“叶小姐已经够让老子不爽了,你也要叫老子不爽?”

赵负雪轻声道:“杀了,还是走?”

封澄若有所思地掂了掂手里的绣球,旋即抬起头,重新看向了叶泉。

“我挺想多管闲事,”她沉吟片刻,道:“她刚才这球,是冲我来的。”

赵负雪:“嗯?”

封澄道:“没道理见死不救,那血修看起来可不像好人。”

上头的霍老锤狞笑道:“不若这样,那小子要是不想打,就乖乖过来给我磕三个响头,老子也就饶了你一条小命,至于不守妇道的叶小姐嘛……”

他撇了撇嘴,好似很勉强道;“你叶家不是还有个小女儿,一起给老子娶了,老子也就不计较了。”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看台上的叶泉豁地站了起来,怒声道:“你怎么敢!绵儿才十岁!”

“你不守妇道,老子为啥要捡破鞋?十岁正好,总不会这个也不守妇道,哈哈哈!”

霍老锤哈哈大笑,封澄忍无可忍,偏了偏头,悄声道:“借你的斗笠。”

赵负雪毫不迟疑地将斗笠解下。

一跃而上,封澄稳稳地落在了台上,霎时间,霍老锤仿佛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止了声,片刻,他难以置信道:“你竟然敢上来?”

封澄并没有带兵器。

她压着声音,低沉而模糊不清:“你说得太麻烦,我想了想,不如你输在这儿省事。”

“大言不惭!”

霍老锤大怒,抡着流星锤便向封澄正面冲来,众人眼见着粗壮的霍老锤向瘦小单薄的青年扑来,当即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谁知一声巨响,众人一看,这满是尖刺的流星锤竟被生生地砸进了台中!

青年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旁,连衣角都未脏一下,随即向霍老锤勾了勾手指:“再来。”

霍老锤勃然大怒:“小子找死!”

又是一记抡锤,他的身体强度极为骇人,连带着用锤子这种极重的兵器也速度骇人,谁知这片浓烟散去后,封澄依旧负手站在一旁,笑吟吟道:“继续。”

这一回,霍老锤彻底怒了,他咆哮着丢下了锤子,身体速度霎时拉到最大,

猛地向封澄扑来。

而封澄等的就是这一刹。

离开了兵器的防护,他身上的弱点暴露无遗,封澄盯准了他的心头脖颈,方要出手,却见霍老锤嘴角勾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还未等她明白这笑的意思,却见他心口脖颈骤然绽出两刀血口,紧接着,猩红的暗刺从中豁然而出!

血修的招数!

台下众人霎时大哗,当即有人大喊:“他耍阴招!”

血修凝血成神兵利器,一息尚存便有反杀之机,可贴得如此之近了,哪怕是神仙来也是躲不了的。

一声血肉刺破的闷响。

众人愕然地沉默了。

霍老锤像只破得爆絮的娃娃一样,呆呆地插在一杆血色的长枪上。

那原本锋利无比的尖刺,已经化作了软塌塌的腥臭血液,粘稠地向下流淌。

局势逆转,众人的心头却重重地向下一沉。

——这也是个血修。

第133章 第133章内人醋大

叶泉的脸并没有因为霍老锤的惨死而产生半分波动,血枪出体的刹那,封澄抬起眼睛,余光瞥过彩带飘扬的台上。

不知是不是封澄的错觉,她的身影几乎坚定得像个殉道者了。

擂台之上,出了人命,还是血修的人命,群聚着的众人霎时察觉了不妙,不过片刻,便鸟兽状散了。叶老堡主几乎要崩溃了,他双手扶着头,哀嚎道:“英雄,你可是把老夫送上绝路了啊!”

顿了顿,他又眼睛一亮,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封澄,仿佛抓住了救星一般:“既然你赢下了比武招亲,那么一定要娶走我的女儿!”

封澄作男儿打扮,从军多年,她身量本就不似闺阁女子,稍作妆饰站在那里,也就如同一个单薄些的青年男子般。

一阵鸡飞狗跳,这老当益壮的老头儿好像也突然之间不怕血修了似的,不光封澄的凶器如何骇人,依旧是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袖子不放,封澄尚未来得及动作,那老头的手腕上便骤然押上了一道冰冷的剑。

“放手。”他冷冷道。

来者正是赵负雪。

他的剑像一道久冻的冰似的,登时冻得叶老堡主一抖,讪讪地缩回了手去。

封澄沉吟片刻,道:“叶老堡主,今日上台乃权宜之举,并非我有意为之,娶亲一事,还是罢了。”

她的声音压得低沉,一听竟不像是青年男子,反倒是瓮声瓮气,叶老堡主犹疑片刻,缓缓开口道:“我自把叶家堡家产赠你,连同如花似玉的女儿一道,你还有何权宜之处?家私配不上?模样配不上?”

霍老锤的死带走了霍老锤的命,也带走了叶老堡主的理智,他看着她,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似乎是不敢置信,如此千金拱手送之,竟有人推脱不要。

叶泉袅袅婷婷地走下了楼。

眼瞧着这老头要疯了,封澄想了想,拱了拱手道:“已有家室,还望叶老堡主体谅。”

话音一落,赵负雪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

身着红衣霞帔的女子端然地站在了老态龙钟的男子对面。

叶老堡主目光中仍含着隐隐的希望:“那……千金与你做小,可好?”

封澄;“……”

赵负雪的眼睛危险地一眯,拇指已按上了剑柄。

封澄额角一跳,没曾想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爹,登时全身上下的神经齐齐起立报警,她连忙不着痕迹地拦在了赵负雪与叶老堡主之间,强笑着道:“内人醋大,不敢造次。”

此言一出,她感觉到身旁的赵负雪微微一僵。

内人醋大。

轻飘飘的一句话,羽毛似的,砸下来却轰然作响。

他将这四个字绕在唇边,仿佛是含了千斤重的一块真心似的,吞又舍不得,吐又舍不得,只将人噎得愣怔。

要糟,好像被封澄不着痕迹地哄了一下,赵负雪想。

她年少时尚能算得上一眼望得到头的莽子,赤子心肠,五脏六腑都像琉璃似的,猜都不必猜,便摸得一清二楚。后来渐渐地老道,长出了一副捉摸不透的油嘴滑舌,原本那点琉璃似的真心,便突然地看不明白了。

霎时间,赵负雪心中几乎生出了感激。

在一切朦惘的混沌之中,他独抱着心头情意,像是子夜中踽踽独行的瞎子,天地漆黑,唯有一人提灯,唯有一人能救他。

她走来,子夜尽。

封澄尚不知一句轻飘飘的内人醋大给赵负雪补足了多少横冲直撞的心理活动,眼下她最疑惑的,便是叶老堡主为何硬要将万贯家财拱手让人。

于是她便疑惑无比地问了,这一问可不了得,叶老堡主几乎要抱头痛哭了。

“您,您,唉!还不是因为咱们的天机税!”

天机税?封澄几乎被这个分外陌生的词汇冲得傻了,她有些茫然地想——那是什么?

大夏这么多年,她仙人凡人都做过,在做凡人的时候没交过所谓“天机税”,开始修道后更是没收过什么乱七八糟的钱了,不仅这般,她连出门打群架都得把天机院的腰牌摘了,结果被天机所抓到还是赔了银子、扣了腰牌。

什么时候天机师这么有钱了?

正在她茫然之际,赵负雪轻声道:“这是你死后才出来的名堂了,是为了养护修士以及供给修士的日常消耗,新增的一门税。赵家也曾收到过,数额颇大,我拒了。”

叶泉从容地行了个礼。

“公子,”她温和道,“我叶家堡开罪了一个名叫何三草的血修,原本天机税,我叶家堡每年只需往官中缴纳一成年利,可从去年来,那血修上门征收,一年竟要吞掉我叶家三成税,且有越来越苛刻之势,兴许明年,或许再一年,便又巧设名目,使我们背上巨债也说不定,家父无奈之下,只好寄希望于比武招亲,指望女婿下口能比那群血修轻些,至少不至于我父女流离失所。”

说到这里,叶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如此这般,公子说,是不是抱薪救火。”

她说得的确有道理,封澄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血修连人都吃,哪有什么手下留情的道德。

谁料叶老堡主愣了愣,突然暴怒而起,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道:“这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叶泉长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肠,却是弱柳扶风之姿,被这么抡圆了打一巴掌,连话都说不出,便软软地栽倒在了地上。

红衣霓裳霎时沾了粘稠脏臭的血污。

封澄一愣,随即飞身过去扶起叶泉,怒道:“她是你女儿,你怎么能打她!”

叶泉怔怔地捂着发烫的腮。

叶老堡主冷笑一声,山羊胡须被气得发抖:“我是她老子!既然生得她,就打得她!当着大人的面,口出狂言,毫无教养!这是我教你的么?”

叶泉文静地捂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话毕,叶老堡主又上来讨好道:“大人见谅,小女实在不懂事,这绝非我叶家上下所想,但凡大人想要,我自将家产拱手送上。”

瞧着这模样,封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转身道:“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叶泉抬起头,虽蒙着红帕,封澄仍然能感觉得

到她的愕然。

“叶家愿意和血修做生意,把家产用作血修的口粮,我不愿意,你也不愿意,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走?”

这次不光叶泉,连叶老堡主也傻了眼。

封澄冲她笑了笑:“足不出户的女儿,却有这般见识与胆气,我正少一个胆大心细的军师,你身体孱弱也没关系,没有灵力也没关系,总归不要你出面,跟我走,行不行?”

终于,叶老堡主反应了过来,当即讷讷反对道:“您,您要了我的女儿,却不肯庇护叶家堡,没,没有这个道理。”

封澄抬眼,笑了笑:“叶老堡主,我们来打一个赌。”

他瞪圆了眼睛。

“我替你解决为难叶家的血修,用他一条命,换你女儿和我走,行不行?”

叶老堡主张口就要拒绝:“这,这怎么行……”

封澄微笑道:“这怎么不行?血修修行有逆人伦,轻而易举便走火入魔爆体身亡,即便他身死,也查不到你身上来,他一死,叶家困境迎刃而解。”

赵负雪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出言提醒:“你不必出手,赵家自有替你动手的。”

封澄入血道,也曾经脉逆行而暴走,赵负雪想到了一些不怎么融洽的回忆,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嘴唇。

良久,叶老堡主终于咬了咬牙:“成交!”

封澄微笑着转头,向她伸出了手:“到你了,和我走么?”

叶泉犹豫片刻,慢慢地将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放在了封澄的手上。

干燥而温暖,十分有力。

“等我回长煌大原,”封澄回头道,“就带着她,劳烦给我安排个马车了。”

叶泉没有灵力,是无法御剑而行的。

不知为何,封澄觉得赵负雪的眼睛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幽深。

赵负雪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也不必闲逛,回府安置吧。”

走进了赵府,叶泉由侍从带去旁院安置梳洗,顺便将天机军之事据实相告。而封澄随着赵负雪走进了书房,正当她奇怪为何食案摆在书房时,鼻尖传来的香气便令她骤然一窒。

那股极为勾心夺魄的宁静香气霎时封住了她的经脉。

不好!

察觉到这一点的刹那,封澄抬手便是凝血成刃,紧接着转头便破窗而出,谁料还未动弹,手筋便是一软。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赵负雪身上浅淡的冷香气。

他轻轻地俯身,把她抱起。

“……傻孩子。”

她活得太敞亮透明,于是便低估了他在子夜中的恐惧与孤寂。

经久折磨下,已然疯魔,他竭力才在她的面前保持着应有的人形。

“我放你离开两次了。”他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封澄的发顶,目光痴迷而偏执。

“这次,是你自己走向我的。”

她怎么会低估了一位痴心者几乎粘稠成恨意的爱?

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他的身边,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甩手离开。

他是疯子,经不起这般诱惑。

第134章 第134章求你了

如若是寻常时候,封澄不会这么不当心地着了什么人的道,至少在闻到陌生香气的刹那,一定会心有提防。

可她千防万防,独独不会防赵负雪。

今日大红屋中,暖香沉沉,是民间嫁娶再喜庆不过的屋舍了。

只是死寂得出奇,像一间鲜红却冷冰冰的洞窟。

昏昏沉沉间,封澄感觉身体被扶了起来,紧接着,唇边凑上了什么东西,表皮柔软,她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

好像是一只胖乎乎的饺子。

感觉味道很好的样子,她下意识张口咬了咬,酸软的牙关却什么都咬不动,于是便皱着眉松了嘴。

什么玩意。

带着齿痕的饺子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即被身旁之人撤开。

赵负雪对着上面的齿痕,面不改色地咬了下去。

“生的,吃不吃都行,”他好似没什么味觉般嚼了嚼,“我替你咬了也一样。”

他将盘子放在一旁,取水漱口,片刻,封澄感觉身边一重。

有大气不敢出的侍从低着头上来,撤下盘子,再悄然无声地出去。

可是咬生饺子做什么?封澄很是茫然,抬起头,四处环顾,陡然间,鲜红景色激得她猛地一激灵——这是哪里!

这一激灵,脑子里那点儿混沌便霎时烟消云散了,封澄终于想起来了昏迷前的事情,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霎时往外蹿得离赵负雪几丈远,赵负雪平静道:“你醒了。”

封澄飞速地摸清了自己的处境,脸色一沉:“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并不是她只想离赵负雪这么远,如若可以,她更想立即推门出去,或者翻窗,或者掀屋顶都行,可奈何动了动,封澄才察觉灵力受阻,一低头,脚下扣着一只润泽的金环。

她低头看了又看,确认了,脸色登时一黑。

又是穷道锁。

这次的穷道锁可不是她早年库藏的那件老东西了,它样子莹润,连一丝裂痕都没有,浑然一体,牢不可破的模样,整只金环上唯有的那道缝隙——是钥匙的痕迹。

赵负雪鲜少穿这般大红的颜色,平素不必说,即便是典礼上用的礼服也少用此色,于是就连封澄,也是第一次见他穿红衣的模样。

红烛之下,美人如玉,原本眼角眉梢带着的瑰色又被这喜服逼得更明亮了几分。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是喝了些酒的模样,脸色有些霞似的红。

如若这副模样在封澄十几岁最冲动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封澄自问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可此时此刻,封澄毫无欣赏美人与美梦的闲心,她临大敌地往桌上摸了摸,摸到了一杆冷冰冰的金属,她也不管不顾地拿起来格在身前:“这种事情能忍你一次,不代表能忍你两次,不要仗着旧时的情分为所欲为啊,赶紧放我出去。”

到手一看,才发现手里握着的是一杆喜秤。

闻言,赵负雪低声笑了笑,声音闷闷的:“你到现在还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站了起来,喜服的衣料摩擦,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封澄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所幸赵负雪并不是走向她,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向了桌前。

桌上摆着两杯酒。

“你选一杯同我饮下,”他道,“剩下那杯我喝。”

封澄:“?”

封澄倍觉荒谬好笑,不耐道:“你听不听得懂人话?我一杯也不会喝,放我出去。”

听闻此言,赵负雪不怒反笑:“一杯有含春散,另一杯是寻常嫁娶的百岁合,不选,我两杯都喝下去,你自寻出路。”

含春散?

百岁合她倒是知道,常见的喜酒,可这含春散一听就令封澄的脸又青又白。

顾名思义,这东西绝对不正经吧?!

见赵负雪要去取酒,当机立断地,封澄果断出手,喜秤一挥就又准又狠地向着两杯酒砸去,可灵力一没,连带着身手也慢了些,喜秤还未碰到两杯酒前,赵负雪便眼疾手快伸手截住了。

这酒一定是不能让他喝了,封澄见喜秤被截,脚下一飞,一脚踹向了桌子,桌子的材质似乎是某种极沉的木头,封澄辨不清,只觉得脚痛。

所幸赵负雪并没有把桌子锁在地上。

桌子倾倒,上面的各色茶点果食连带着两杯合卺酒一迭声滚倒在地,叮铃咣啷,砸得人脑子里都是嗡鸣的。

在一片狼藉之中,屋中渐渐地变得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封澄的喘息,她握着喜秤,如临大敌地看着赵负雪。

他枯然站在原地,仿佛一株蛀空了的梅似的,一身颜色动人,枝干里一口一口地蛀成了枯黑。

封澄如临大敌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动作,或是下一场发难,而赵负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片刻,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去了。

他在收拾地上残片。

酒水撒地,瓷器碎成片,玲珑剔透的果子与小面人滚上了鲜红的酒液,看起来似笑非笑,欲哭若哭,封澄这才注意到,地上的面人,是她当年在古安时赠给赵负雪的那一对。

憨态可掬,含笑喜人。

封澄怔住了,她看着那两只面人,张了张嘴,才嗫嚅道:

“你……你怎么还留着这个啊?”

沾染了酒液的面人显然情况不容乐观,时日久了,即便保存再好也难免有裂隙,酒液渗入裂隙中,成了一条条鲜红的痕。

而赵负雪捡拾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只沉默不语,忽然间,手猛地一抖,封澄忍不住面露关切之色,还未上前一步,赵负雪便涩然开口。

“我如此令你生厌么。”

封澄不知所措地定在了原地。

碎瓷将他的手心划破,空气中有鲜血的味道溢出,封澄倒不怕和赵负雪硬碰硬,她虽没了灵力,但硬碰硬,抵死了也能咬到底,只是赵负雪眼下这突如其然的自厌却令她有些措手

不及:“……”

见她沉默,赵负雪似乎是笃定了什么,平静道:“我知道了。”

他回过头的刹那,衣袖忽然被攥住了。

“……”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身后封澄低着头,支吾半晌,不太情愿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把面人摆在案上,故意引她掀了桌子,再顺理成章地引出封澄心头的愧疚来,封澄并不是傻子,一见那对面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赵负雪见封澄平静了下来,于是也顺势转身,他叹了口气:“两杯都是百岁合。”

封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赵负雪看着她,手指轻微一蜷,认真地看着封澄,片刻,摸了摸她的发顶,线条优美的眼尾带着些红痕,仿佛是将落泪一般:“你不愿意,我怎么会做。”

一抬眼,看着师尊穿着喜服,泫然欲泣的模样,霎时间,封澄的理智遭到了重重一击。

从这辈子加上上辈子,她从没见过赵负雪这副当着人落泪的情态,他年少时傲气十足,叫人瞧见他落泪比杀了他还难,后来的师尊就更不会了,封澄甚至怀疑他早上打哈欠都不会流眼泪。

她傻傻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神魂颠倒,竟然没觉得赵负雪说的话没什么不对,连脚踝上的穷道锁从哪来的都忘了,只觉得叫赵负雪委屈成这般模样,属实是罪过罪过了。

片刻,有侍从悄悄进来收拾走了被封澄掀了的桌案,随即又更换上了新的桌案,待屋中仅有封赵二人时,赵负雪从容坐在了桌前,就着摇曳的红烛,斟了两杯酒。

酒是从壶中斟出来的,鲜红的酒液香气扑鼻,封澄有些别扭道:“成亲是要两个人都情愿才行,不是你把人捆了就能成亲的。”

赵负雪平静道:“我不用穷道锁,你现下已经坐上回长煌的车马了。”

一听长煌二字,封澄气不打一处来,几番抑制才忍住了给赵负雪一巴掌的冲动:“钥匙给我!若我关在这里,天机旧部该怎么办?”

他们流离几十年了,即便是对修道之人来说,这几十年也是不少的年月了,终于等到封澄归来,她却一走了之不见踪影了,对这些留下的人而言,说是剜心尚不为过。

赵负雪平静地抬起了头:“天机旧部流亡数十年,树敌众多却几乎未曾减员,我与你同心。”

封澄怔住了。

“……是你。”

天机旧部能在追围堵杀中存活下来,只凭手头本事与机灵大概是不够的,在此之上,必然有更大的、更隐蔽的保护伞。

是赵家。

赵负雪不置可否:“坐,酒没问题,我知道留不住你。”

囚禁自然是能关得住封澄的。

可关住她,然后呢?

让封澄一辈子恨他?

如若能保她一世平安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平心而论,赵负雪在将穷道锁扣上封澄脚踝时,是做过这样卑劣的美梦的。

她永远混沌,永远不醒,永远将他视作独一无二的爱人,柔软而缠绵地留在他的身边,敞开全部,温和而顺从地吞吃他的苦痛与爱恨。

——只要一道穷道锁,与一炉锁灵香。

封澄对他不设防,下意识的举动是很难改正的,一次不会,多少次也不会,甚至她对他有着本能般的信赖,即便是用锁灵香夺去了神志,仍会毫不犹豫地吃他送到嘴边的东西。

她不会因一无所知而惊慌,只会因在他身旁而更加安适。

要做到这一点很简单,连再引燃一次香都不必,只需要不给封澄解开穷道锁的钥匙。

一瞬间,他心中划过了千万个诱哄般的声音。

他垂了垂眼睛,目光有些幽暗,一抬眼,却忽然落在了一旁的面人上。

做面人的手艺是不怎么好的,可即便是瞎子,也不难看出两只小面人活灵活现的大笑模样。

鬼使神差地,他平静了下来,原本有些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抬了抬手指,蓦地捏住了装着鲜红酒液的酒杯。

他突然道:“你愿意喝么。”

只要封澄肯喝,只要封澄饮下这杯合卺酒,只要今夜这场荒谬的喜事不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他放她离开。

赵负雪轻轻举杯道:“求你了。”

分饮一壶合卺酒,就当还了他这些年的苦泪。

其余的,便无所求。

只要她肯喝。

沉默许久,久到赵负雪终于想起,封澄方才是宁愿掀了整张桌案,也不愿饮下这杯合卺酒的。

他垂了垂眼睛,正要收回手,忽然间,鼻尖却涌来熟悉的甜香气息。

赵负雪愕然地抬起头,瞳孔剧烈一缩。

封澄有些别扭地低头,绕过赵负雪的手臂,将杯中合卺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我喝完了。”她咂咂嘴,有些疑惑地看着呆呆的赵负雪:“愣着做什么,怎么不喝?”

第135章 第135章凡人死于凡人之手

酒香弥漫,室内寂静,封澄等了片刻,赵负雪仍怔怔地呆着,她心头后之后据地生了点尴尬:“嗯?”

赵负雪回过神来,他抬手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

由于饮得太快,赵负雪有些呛咳,他抚着空荡荡的酒杯沉默许久,终究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待一夜,明天送你离开。”

闻言封澄虽有些不情不愿,但好在赵负雪还是没疯到底,总算是松口把人送出去了,她放下酒杯道:“行,我去外屋榻上睡了,你也早些安置。”

其实二人修道多年,早就不怎么需要睡眠了,封澄还未迈步,袖口却被抓住了。

她神色微怔。

“……不做什么,”赵负雪抵着眉心,慢慢道:“新婚之夜,至少别留我一人。”

封澄还想再辩,忽然间身体便猛地一轻,双手被突然钻出的灵力陡地冻在胸前,成了一块冰坨子,随即便被丢在了铺着大红锦被的榻上,她看着走近的男人,神色一变,抬腿要踢之时,赵负雪却很不容抗拒似的,三下五除二把人团在了怀中,封澄愣怔的脸被压向了赵负雪的胸口——是一个完全包围的,完全不容逃脱的姿态。

鼻尖前的冷香气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她听见赵负雪的胸口微微颤抖:“睡觉。”

封澄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愤怒地拿冰坨子顶他:“你等等,这让我怎么睡!”

赵负雪微微抬起身。

他敛眸,片刻,伸出手来,一件一件地取下了封澄头上的簪饰。

“……”

封澄目瞪口呆地想,她是这个意思吗?

片刻,墨黑的发在大红锦被上交缠,倾泻在一处,分不清是谁的。

赵负雪看着她,眼底似乎又暗了暗,片刻,还是只将人紧紧拥住,重新揉进怀中,封澄简直要被他的胸口闷得窒息,偏偏赵负雪仗着有灵力横行霸道,死死不肯撒手。

她又想挣扎,赵负雪闷闷道:“这么热的话,脱外裳?”

当即封澄汗毛一炸,果断老实,僵硬如一块石头。

赵负雪似乎笑了两声,封澄微恼,可不知为何,恼着恼

着,就这么埋在赵负雪怀中,沉沉地睡去了。

确认怀中女子呼吸变得平稳而有规律,赵负雪小心翼翼地起身,灵力一取,封澄双手的坚冰消去,他小心研究了片刻,轻轻地托起她的手,然后把封澄的手搭在了他的脸上。

她很喜欢这里。

赵负雪小心摩挲了片刻,重新合上眼睛。

第二天醒来,她应该也会开心一点。

封澄睡得很沉,许久没睡过这么沉了,于是等再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她吓了一跳,一骨碌滚起来,骤然间头皮的刺痛将她扯得呲牙咧嘴:“——嘶!”

低头一看,长发披在身后,拽住了另一边不属于她的头发。

被……编起来了。

封澄有些傻眼,转头道:“你搞的?”

始作俑者早已醒了——或者说他大概没睡,赵负雪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被她开门见山地问了,他倒是很淡定:“也是旧俗。”

封澄:“……”

一个扯淡似的婚仪,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一本正经地研究什么呢?

理智抑制住了封澄问出口的冲动,她强行把话憋了回去:“好的,现在能解开了吗?”

赵负雪点点头:“等一下。”随即赵负雪起身,从一旁取来了见素。

封澄:“……”

赵负雪小心地将二人结在一起的长发取了下来,随即笑了笑:“结发为夫妻。”

封澄:“……”

她很心累地想:“你说了算。”

做完这一切后,赵负雪将封澄身上的禁制解开,道:“你要的人,我昨夜已派人送去了长煌,刘润也护在了赵府,你乘快马,大抵能在明日抵达长煌。”

封澄活动了活动筋骨,接过了一早备下的行囊,正要启程,余光看见赵负雪将方才的长发收进了贴身锦囊,动作小心而珍重,她陡然收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想了想,纠结道:“前些日子我在长煌见到了师叔,你身体还好?要不要请他回京?”

陡然地,赵负雪的手僵住了。

良久,他抬起头,慢慢道:“你说什么?”

封澄奇怪地偏了偏头:“从前那个为你封灵脉的师叔,踪迹不定那位,人家叫他温先生,对不对。”

赵负雪平静道:“啊,有时是姓温。”

封澄:“有时?”

他淡淡道:“他行走世间,名姓众多,而你我最为熟知的,莫过于‘温不戒’这个名字。”

刹那间,封澄猛地睁大了眼睛:“……温不戒?是温不戒?等等,既然是温不戒,他之前为什么像不认得我一样?”

赵负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莫名令封澄心头一悸。

他道:“……他自有考量。”

封澄摩拳擦掌道:“这可就奇了怪了,我非要去问问他,当年好好的义气之交,怎么硬生生占了我这么大的便宜?他既然叫你师兄,那么温不戒也是天机院的学生了?”

她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串,而赵负雪沉默片刻,只道:“离他远些。”

封澄奇道:“可他从前不还是……呃,在天机院作医师,还游历四方,悬壶救人?这样的人,也不能信么?”

赵负雪敛眸:“天机玉册所记案宗中,记他叛国,明面上的缘由是与天魔勾结。”

莫名地,封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又是与天魔勾结?又是叛国?”她忽然便生了些想笑的荒谬感,捏紧了拳,又颓然松开。

“可我在天机玉册上,大概也在叛国那一栏里。”封澄平静道。

赵负雪微微偏头,垂眸看向她。

“——你不愿信我。”

封澄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负雪重伤得太早了,从进宫杀了帝后那时起,他的身体便一日日地衰败下去,于是在封澄恶名滔天,罪无可赦之时,他一无所知地被封锁在鸣霄室之中,为灵力的暴走而煎熬。

所以他什么也不知道,封澄想。

“并非不信,只是我已无权调用天机玉册,”她平静道,“他救过我的人,不止一次,比起人命来,这些都不值一提了。”

说罢,她转过身,一声唿哨,包裹中一早打包好的寻常佩剑便一跃飞出,她踏上剑身,回头赵负雪道:“要是百家大比打得不顺,记得向长煌送信。”

说罢,剑啸一声,她便没什么话似的,腾空而起,向北扶摇而去了。

他走后许久,一旁的赵狩才敢上前来,他低头小声道:“尊者,原先备下的东西,还要用么?”

赵负雪微微敛眸。

“用,”他道,“灵石储备若是不够,再将恒山一带的灵矿买下。”

赵狩莫名觉得背后凉凉的,打定主意要快些离开,还未等他告退,赵负雪忽然道:“送帖子去宫中。”

他一愣,道:“是。”

赵狩向后山禁地走去,越走,心中的不安之感就越发强烈,疑云一重一重地涌上了心头。

赵家购买灵石并非一日之功,以一家之力,吞吃如此规模的灵石,不可能连使用的痕迹都没有。

可邪门似的,他这么久跟在采办的身后忙碌,却只见灵石源源不断,未见有什么必须要灵石才能驱动的灵器。

只有禁地中,画在封澄棺下的,一个陈旧的法阵。

可话又说回来,棺中之人,不是已经不需要灵力保持尸身了么?

赵狩想不明白,他暗暗地记下,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向着封澄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封将军……她知道尊者要做什么吗?”

***

森冷宫殿之中,姜徵端坐书案之后。

燃在案头的宁神香毕剥一声,向下滚落了一节。

她闻声,抬头见远处来者,目光中有些愕然,随即合上了手中书卷,起身道:

“赵先生。”

比起当年天机院中傲气而寡言的少家主,姜徵此时已经有了些不符合年龄的疲态,宫中封禁灵力固然是原因之一,而更深的因素,大概是与心疾脱不了关系。

她心中过了千百个回转,件件桩桩地搜寻与赵负雪的联系,只是还未等她搜寻得到,赵负雪便平静地开了口。

“今日子时,出宫,你准备些。”

这一句的冲击可谓是非同小可,当即令姜徵傻在了原地,良久,她才哈地笑了出来:“赵先生,且不说我为何要同你离开,就只说深宫之中,贸然走失了太后,这罪责下来,并非你我能担得的。”

谁料赵负雪连表情也没变一下。

“我心无拘,自无人能判我罪责。”他道,“至于送你出宫的理由……阿澄回来了,刘润也活着。”

刹那间,姜徵脸上的血色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飞快地从书案后走来,走得太匆忙,甚至带翻了案上垒成厚厚一卷的诗集。

“你说的,”她颤声道,“当真?”

赵负雪依旧是淡淡的模样:“躲过些时候,宫中自有丧事,再无人去查你了。”

姜徵垂眸:“……兴许他并不会轻易罢手。”

“他自己的命也不久了,”赵负雪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哪来的命寻你?”

什么意思?

赵负雪笃定皇帝命不久矣——他想再杀一次皇帝!?

他干得了一次,就能干得出第二次,想到这点,扎姜徵失声道:“八方之怒非同寻常,上次降罪于先生,毁去了先生半边剑骨,几乎害得您失去性命!若只是出逃去寻阿澄,您何必再添麻烦!”

赵负雪垂眸,擦了擦剑身。

“不会有八方相护了,”他道,“刘润用刘氏皇族与八方世代的承诺,换了一条假死脱逃的仙人命格。”

而他活着出现在封澄面前的刹那,八方自由了。

圣兽八方已经不再庇佑大夏皇族,取而代之的,是陆续现世的恶兽之骨。

善恶的天平已然颠倒。

烛火照着赵负雪的脸,猛地一抖,姜徵怔怔地后退了几步,在那张堪称清冷绝尘的脸上,读到了彻头彻尾的疯狂。

“他不会死在我手中。”她听见赵负雪冷静无比道,“凡人死于凡人之手,从来如此。”

第136章 第136章穷得连战甲都是陈旧的……

虽说回了天机军,但养一支军队,还是造价不菲的、由天机师组成的军队,并不是什么嘴上说说就能过去的、很容易的事情。

封澄没想到,将军做着做着,还得学着算账。

她颓然地一头扎倒在了书案上,忽然间啪啦一声,一节朽木啪地飞了过来,正正砸在了封澄的案上——窗户朽烂了。

封澄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滚在案上的朽木。

天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要凉了,封澄想,得趁着长

煌大原寒季的大雪封路前,搞一批军需来,然后最好再搞一批战甲。据她打探所知,眼下长煌的寒季几乎占了一年中的一半,比她当年还要严酷。

“又在对账?”冷风随着帘子的毡帘而蹿了进来,寸金穿着墨黑的常服,笑眯眯地将姜汤放在了封澄案上:“风寒未愈,别点灯熬油地劳神了,我带几个人来和你说说话?”

许是路上风大,或许又是被赵负雪吓的,封澄堪称钢筋铁打的身体在回到长煌的当日便发起了烧,今日才略略退了些。

封澄吸了吸鼻子,端过了姜汤,喝了一口,感觉周身的寒气散去不少,连带着毛孔也舒服地呼吸起了热气,她想了想,道:“不用,总归闲着也是闲着,只是我看这账本,越看越奇怪——你们这批战甲都是快十年前的老货了?”

寸金闻言,神色微微黯淡,他点了点头。

“天机铁骑虽仍属朝廷麾下,但其军士早已换了一批人,我等军饷被扣下多年,能领着军饷的,只有崔将手下那批“天机军”。这些年多亏是阿楚做着些生意,连带着大伙儿也接些活儿,还有……还有洛京中时时有补给送来,才不至于把人全遣了回家。”

封澄默默地喝了一口姜汤,寸金想了想,又道:“近年来朝廷收征‘天机税’,用以养修士,所以东西比当年贵了许多,原本一两银子能当十几斤兽肉用,现如今,也就五斤多些。”

说着,寸金又叹道:“若是这天机税当真是用在正道上,也就罢了,可世人皆知,这天机税乃是朝中血修一派横征暴敛的手段,拿来的税不是入了帝王私库,便是取了做机关一道的灵石,正经的天机师蒙了这苛税的名头,不光没好处拿,还要替血修干脏活,连带着也受民众白眼,久而久之,天下散修一派反倒是兴盛得更甚从前了。”

千金求道的礼贤之举不复存在,天机之盛世,也随着封澄的身死而随之远去了。

封澄微微地叹了口气,抬手将姜汤一饮而尽。

“给我点批人来,”她道:“要泼的,会闹事的,随我出去。”

寸金微怔:“……将军?”

封澄抬手把披风穿上:“去跟朝廷抢点饭来,天机军大营还在原来的位置吧?”

寸金傻了眼:“主营的确是原来的位置,不过——”

封澄果断道:“不过什么不过,日子不过了?回自己家里拿饭有什么问腿?少废话,人手给我。”

如此理直气壮地,寸金有些傻了——按说封澄初来乍到,不应该更加低调行事么?怎么还上手抢起天机军的大营来了!

留存在本能中的服从令寸金不去质疑封澄的决定——他心中对朝廷的怨气也是不少,于是他纠结地看了看病色苍白的封澄,出门,片刻,点出了一队人,跟在了封澄的后面。

天机铁骑的藏身之地离天机军主营并不远,封澄带着旧部,趁夜便摸到了营地附近。守卫似乎很是没有精神,营中军士三三两两地出来,个个瞧着脑满肠肥,见状,封澄有些讶异,回头问道:“这个斤两,也能行军?”

秦楚有些好笑:“多少年没仗打了,将军。自从持劫死后,天魔群龙无首,即便有流窜作乱的,也是不成规模、无军纪战法的,既无死敌,谈何警惕?现如今的天机营,你说他叫衙内营,也倒是没什么问题。”

身后又有人小声愤愤道:“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和血修是一个鼻子出气的,打外人不行,打起自己人来啥家伙都往上招呼!”

正说着便有人走近,封澄连忙道:“隐匿符。”

众人齐齐将隐匿符往身上一拍。

“今天的酒菜真不错啊,”一人打着嗝道,“酒合适,肉也何时。”

“崔老爷补下来的军需嘛,少爷吃肉,咱们跟着喝汤也是、好的。”

“兄弟,军头叫我们干什么来着——嗝——。”

“不需管不需管,论罪也论不着咱们,走走走,睡觉。”

越听,封澄越是牙痒,连叼着草叶都恨恨的:“我本来打算给他们留点草皮啃的。”

秦楚好笑地看着她;“现在呢?”

“草皮见鬼去吧,我连墙皮都不剩给他们。”

顶着隐匿符,封澄按着计划,兵分两路,秦楚带一行轻手轻脚地绕进了大营腹地,她带着余下众人乔作来犯天魔的模样,确认过秦楚已混进去后,封澄叼着个草叶,慢条斯理地站在了天机军营的旗杆顶上。

她冷冷地低头看着,仿佛一只猎鹰似的,扬起手,隐匿符撤去的刹那,天魔之气自上而下,凶悍无匹地压向了天机营地。

笼在天机主营上的灵器在察觉到这番魔气的刹那,便轰地一声,尖声巨响,震得整个天机营几乎翻了个子,仿佛是一瓢凉水陡然地浇向了油锅一样,天机营地霎时沸腾,还未等松散无比的众军士摸清魔气的源头,远处震天的魔物嘶吼之声便随着魔气的掩护而杀了上来。

这魔气非比寻常,又煞又狠,几下便冲破了外营布防,从前有灵阵防御,即便是守夜的军士也多有懈怠,而此时此刻,大阵被轻而易举地破开,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守卫当即便慌了阵脚。

“敌袭!敌袭!”传令军嘶吼,可混乱中的天机军哪里顾得上隐在人声中的命令?当即穿衣的穿衣,抢剑的抢剑,一时之间营灵力乱飞,剑光四起,时不时还有争强斗殴声,封澄看着啧啧称奇,简直想鼓掌叫好。

一片混乱不知持续了多久,一人接连怒道:“行阵,听令!”

中气十足,不是主将也差不多了,可这么直着脖子喊了半日,照旧混乱一片。

混乱之中,一声惨叫,人群中寂了一瞬。

中军帐前,一人举着手中头颅,怒道:“有违军令者,当如此人!”

这主将倒是难得的利索人,封澄想了想,吹了个口哨,远远处应声也有口哨响应——秦楚已经得手,准备撤退了。

再拖片刻,差不多了。

封澄正要从旗杆上跃下,陡然间,原本该在营外装神弄鬼的几人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哨音,封澄脸色一凝——这哨声意为——敌袭。

敌袭?

在天机营一片混乱的嘶吼声中,原本只是投在魔气上的天魔虚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哎呀,”她听见为首之人笑道,“是谁这么贴心,提前替我动了手?”

封澄的脸色霎时一沉,而此情此景,做出相同反应的并不止她一个。

“持劫!!?”中军帐前的主将一怔,随即震撼无比道:“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身后狰狞的众天魔乌压压地,仿佛乌云一般,不知从何处冒出,快速而森然地移动向了天机营地。

黑夜是天然的幕布,也是绝佳的隐蔽,更何况是依赖夜色而生的影魔一族,行动迅速,且隐蔽极强。

而持劫只带了影魔,包围得堪称无声无息。

“哎?这里还有认得我的小友?”持劫微微一笑,“我以为知道我的人,已经随着我的挚友而葬身在了数十年前,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见了一声拔刀的声音。

“……”

有副官不明所以道:“我将军名为崔霁!你是何人,胆敢上天机

主营挑衅!”

崔霁?

封澄愕然地蹲在了旗杆上——谁?。

持劫微笑道:“崔将军,实不相瞒,今日我是来灭营的。”

崔霁的脸上已没了少年时那副堪称柔软调笑的模样,他看着混乱一片,竭力保持着阵容的天机军士,悲从心来,面上却冷冷道:“作乱的朋友,看戏看了这么久,是敌是友,也该下来认个脸了。”

好嘛,原来天机营里并不全是草包。

封澄从旗杆上稳稳地跃了下来。

“今日是灭不成了,”封澄抬手放了个花火,“他们要死,我只允许饿死这一个死法。”

魔气随着她的出现而消弭得无影无踪。

“……”而方才还冷冷命她下来见面的崔霁,却在看见来者的瞬间,直直地僵硬在了原地。

“崔将军。”她转身道,“我有话要问你。”

“经年风沙,磨去将军壮志否?”

崔霁的眼眶霎时湿润,他穿着重甲,眼睛从盔的缝隙中贪婪地看着对面的人。

“……从未。”

封澄点了点头,重新转过身来,身上似乎带了千万重的肃杀:“听令。”

“崔将军,亲眼瞧瞧,天机军得是这样。”

“秦楚!”

应声而起,一队身着残甲的天机师踏着烟尘,仿佛从天而降的利刃般从天机营地中劈出,而为首之人,正是原本应当四处流亡的天机铁骑副将,秦楚。

“禀报将军,”她高声道,“天机左骁卫副将寸金,已率一百轻骑赶来。”

“营内四十二阵修已就位,静候将军指令。”

封澄微微笑道:“你来得不巧,这地方我提前瞄好了,瞧瞧,我的天机大阵的范畴覆盖了天机营外二十丈远,大人带着一帮走卒远道而来,不是只想吃一顿里外包夹的竹板炒饭罢?”

缓缓地,持劫凝住了表情,半晌,他微微一笑。

“你天机铁骑流亡多年,堪用之人死伤大半,岂有这么多人手?况且,你起阵的灵石从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