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不肯说
魂不守舍地揣着灵石走了半路,封澄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夏日炎炎,暖什么手?
好似觉得烫手似的,她下意识地丢走炎玉,又险而又险地抓了回来。封澄有些心慌地回想着赵负雪将炎玉放在她手心的神情,一时间觉得心乱如麻。
他为什么要给她一粒热滚滚的炎玉?
怀揣着这般琢磨不明的想法,封澄走进了鸣霄室的弟子苑,院中温泉蒸腾,她踩着池子边走,忽然间便从水池中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的脚腕,然后一拉!
扑通一声,封澄神色呆滞地栽进了水池里。
陈还抹着脸上的水哈哈大笑:“你傻了么!不知道躲的?”
水中咕嘟咕嘟,却没有人的回应。
一旁的姜徵看着不对,走了几步游过来:“阿澄怎么没动静?”
陈还一想也慌了:“头碰上水里石头了?晕在下面?坏了——”
话音未落,水中猝然伸出两只手,随即一手一个,稳准狠地按住姜徵与陈还,又是噗通噗通两声巨响,二人同
时被狠狠地按进了温泉里,封澄从水中浮出来,幽幽道:“洗澡水好喝么?”
陈还从水中浮出来大怒:“你还学会装死了!”
姜徵在外人面前从来放不开,除非是见过她窘境、还破口对骂过的封澄,于是她从水中淡淡地浮出来,淡淡地整理好了头发,才道:“为什么我也被按进去了。”
封澄大笑:“来都来了,就别空手回去嘛。”
姜徵不语,只是在封澄开口的刹那,掬水狠狠地泼了过去。
笑闹了半个时辰,三人终于都累了,于是便躺在水中,懒洋洋地放空。
“你今天来得太晚了,”陈还控诉道,“姜徵险些要去鸣霄室找你,就怕你被赵先生扣在里头。”
封澄叼着酒杯,墨一般的头发漆黑地披在雪白的背后,她双臂搭在脑后,抬着头,嗤笑了一声:“我都多大了,还要被师尊管门禁,我说要出门,师尊能说一个不字么。”
一旁的姜徵幽幽道:“我姜氏惯出河东之狮,出门在外,她们的夫婿也常是你这番腔调。”
封澄:“……”
“不是说赵先生是河东狮的意思,”姜徵补充道,“主要是你这话太像了。”
陈还笑倒了一团:“哈哈哈,哈哈哈哈!!”
侍从备的酒温和,下喉柔软,封澄翻着白眼喝了口,沉默半晌,道:“我前几日听说师尊身体又犯了旧疾。”
姜徵与陈还对视一眼——这大概才是封澄回京不走的缘由。
姜徵游到了封澄的身边,与她一同躺在石壁上:“连赵先生那种修士,都只能将将遏制的旧伤,你担心又有何用?若有办法,他早就用了。”
陈还道:“前些日子寒气外泄,冰封了半座天机院,若非院中有他们设下的阵,大抵半个天机院的人都要被生生封在里头了。温师叔从宫中赶来,施针而用,才将赵先生的寒气抑住。”
人的身体犹如一道封印,用以锁住和驱使体中的灵气,而赵负雪虽于修行之途上独步天下,其人却是封不住灵气的残破之躯。若说等闲修士灵气外泄是小小灾害,那么赵负雪的灵气外泄便堪称是天灾了。
封澄仰了仰头,把杯中酒饮下:“……什么都没和我说。”
陈还沉默,片刻,道:“兴许是怕你在外担心,我师尊也这样。”
封澄不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的旧伤从何而来,为何发作得如此迅猛,以及究竟有何解决之法,赵负雪从来都一句未提,她与赵负雪朝夕相处数年,说到底却始终隔了一层令人心焦的隔阂,封澄迫切地想知道过去的一切,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可。
可赵负雪浑然不觉,只做着天下最温和、最纵容、最尽职尽责的师尊。
腿上旧伤令他不得不坐在轮椅之上,可与她练剑之时,赵负雪宁愿以机关术支撑着腿都会面面俱到地与她喂招。
封澄沉吟片刻,道:“温师叔施针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
陈还茫然地摇了摇头——如若不是去找封澄,她连鸣霄室的门都懒得进一进,见着赵负雪就想溜之大吉,他灵气外泄,没把她当场冻死了事就算她福大命大了,哪有胆子关心温不戒说了什么?
一旁的姜徵沉吟片刻,道:“当时问诊之时并无旁人,只是后来温不戒入宫向我姨母禀报时,倒是说过此事。”
“什么?”
“他说凭赵先生灵力,旧伤早该痊愈,如此迟迟不愈是心疾,似乎是早年赵家的什么咒有关系。”
心疾?
封澄疑惑无比,瞧着赵负雪那副淡泊宁静、冷淡无匹的模样,哪里像是有心疾的?
会叫别人有心疾才是吧。
这般腹诽着,封澄又想起了赵负雪今夜莫名递给她的炎玉,一时间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于是一声长叹,把身体沉沉地埋进了水里。
“不说这些了,你在鸣霄室的日子久着呢,到时候慢慢地问便是了,”陈还将水中浮盘上的酒壶取下,给三人一人斟了一杯,道:“你知道今日皇榜贴了什么东西么?”
封澄初初回京,当然不知道,于是摇摇头:“什么?”
陈还挑挑眉道:“老皇帝终究还是生不了孩子,从旁支抱了个十几岁的孩子来了,现在布告下去,要朝中大员添几个资质佳的孩子去宫中陪着伴读呢。”
封澄奇道:“你说多少岁?十几岁?”
陈还微笑着点了点头:“要的伴读是这个年纪的,想必小太子也是差不离的。”
“十几岁的孩子,都认事了吧?没有年幼宗亲了么?”
陈还耸耸肩:“宫中秘辛,这你就要问问姜少主了。”
姜徵横了她一眼,看向封澄,沉吟半晌,才道:“……老皇帝撑不住了,姨母连棺木都已经备好。”
闻言,封澄倒是一惊。
猜测是一回事,从姜徵口中得到证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老皇帝她倒是没见过,不过这些年里行径四方,百姓口中倒是没有多少对这皇帝的怨言,称得上是个无功无过的中庸之君。
陈还咂舌道:“与阿澄说起这些来就不用顾及小命啦?我今日问什么都不肯说。”
姜徵微妙地斜睨她一眼:“你若是这话往外说出去,我不保证姨母不回来要你的命。”
陈还:“……”
陈还一转话题:“话说回来啊,按理来说选了太子,共治天下的皇后也该选出来了,从前一贯都是姜氏族人,这位少主,这次的皇后娘娘又是你哪位族妹啊?”
姜徵淡淡道:“除家主一脉之外,旁人皆有可能。族中已挑好年纪合适的孩子,不日便会送往宫中,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封澄道:“那宫中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只去见过你姨母一次,半点儿灵力都用不出来,直叫修士憋屈得要命,选入宫的孩子也是受苦了。”
夜色渐渐深了,依稀间的凉气吹在三人身上,令人皮肤有些发凉,姜徵盘着头发,沉甸甸的头发在她脑后轻轻晃了晃:“选入宫的孩子,都是资质差一些、几乎无缘仙途的孩子。家主一脉需要修行灵力,灵力强横,以此护得姜氏安宁,所以不会是入宫的人选。”
姜徵瞧着安安静静一个人,却是用刀的高手,即便放眼天下,又有几个刀修能及姜徵?这话倒也不虚,至少陈还是心服口服了。
封澄道:“……比起曾经登上仙途,却不得不入宫做个凡人,还是从一开始就无缘仙途的人,进宫更合适些么。”
姜徵微微颔首:“一家族之中,必须有舍有得。”
一旁的陈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哎,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总归入宫之事轮不到咱们姜少主,咱们只管在外享受大好年华就是了——夜间风冷,不若进屋抵足夜聊吧?”
封澄站了起来,随手拿了浴巾披上,赤着脚走向了屋子中。
“记得把头发弄干,”她懒洋洋道,“要是谁的头发湿了我的枕头,我是要吃人的。”
第122章 第122章清晰无比的杀意
次日清晨,封澄在弟子苑中困倦未醒,便有一人来报;“封师姐,外面有人找。”
封澄打了个呵欠,一旁的陈还不耐烦道:“谁啊,大清早的不叫人睡觉。”
一阵轻微的步音走来,随即带过来了清晨独有的晨露气息,姜徵一边更换练功服,一边淡淡道:“大清早?武场上的人已经收剑去用饭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嘀咕起来,封澄也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用一根簪子把头发束好,草草洗了个脸便出门道:“来了!”
一推开门,封澄却对这张脸有些意外了:“是你?”
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的少年除去了面馆伙计的打扮,穿着红色滚边的天机院校服,不知从何起了一阵风,吹起他束在脑后的白色发带,搭在他微微发红的清秀俊脸上。
何守悟有些局促道:“那个,昨天我听旁人说,封师姐也是天机院的学生……”
天气很热,他舌头好似打了结,支支吾吾地甩了甩头,抬手把手里
的东西递过来——那是一只素白干净的包裹,上头还微微发着热气。
“你昨天要的面,”他嗫嚅着,“没拿走,我重新另做了一份。”
牛肉面热气腾腾,闻起来味道非常不错,封澄正好有些饿了,于是便接过来,笑道:“多谢你,闻起来比昨天更香一些。”
何守悟挠头笑了笑,露出了一副羞赧的神色:“我……我叫何守悟,是外院符修弟子,久闻师姐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少年的脸上藏不住半分情思,陈还从屋中披衣走来,见状,把胳膊肘向封澄肩膀上一抬,抬眼似笑非笑道:“这可就奇了怪了,你入学不过短短几月,外院弟子都未必认得全,怎么就久闻了阿澄的大名?”
何守悟看向陈还的表情有几分微不可察的阴鸷,旋即这抹暗色被他一垂眼皮吞了进去,又换成了恰到好处的羞怯。
“我……我……”
支吾难言,结结巴巴。
眼瞧着人被为难得不行了,封澄善解人意地回头道:“你今日没有晨课么?”
说到晨课,陈还猛地瞪圆了眼睛,她大叫一声不好,随即便冲回了弟子苑,随即拎着一袋子叮当作响的阵盘符纸,风也似地往杏堂去了。
封澄看着陈还的背影笑了笑,随即对何守悟一颔首,转身便向弟子苑去。
“师姐,”身后的声音忽然叫住她,“你给的银子太多,一碗面花不掉,我能日后来给你送饭补上么?”
一枚碎银子,赵负雪把赵家玉牌给了她,封澄出行支用用的都是赵家的银子,于是她随意挥挥手:“不用了,天机院有食堂,你若是要还,还我师尊就行。”
何守悟骤然攥紧了衣角。
他微微垂下了眼睛——若他早能攀上赵家的门槛,何苦要和封澄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徒弟打交道?
母亲辛苦将他从长煌那种地方送到天机院里来,丢进了脸面,花尽了银子,不是为了他能够在天机院站住脚、与世家大族扯上联系么?
封澄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守悟暗暗咬牙——她也是长煌大原的野丫头,若非是走了狗屎运碰到了赵负雪,现如今指不定在哪里吃西北风呢,连去面馆端盘子的资格也没有。
而封澄早就转过头去了,她托了托手上的面走进了弟子苑中,姜徵已经沐浴过了,端然坐着,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一抬眼瞥见封澄,淡淡道:“拿出去,闻着就难吃。”
封澄笑眯眯地从柜子中找出碗筷,道:“偶尔也换换口味,你没吃早饭吧?”
姜徵不置可否地做到了桃木桌的对面,眼前被推过半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她挑起来,尝了尝,皱眉道;“这是哪里的口味,一股奇怪的香料味。”
封澄倒是觉得这味道熟悉得要命,她尝了尝,恍然大悟道:“啊,这是,长煌一带处理牛肉的香料,叫离草。”
“没听说过那家面馆是长煌的口味,”姜徵低头吃面,飞快地吃完,得体地擦了嘴,“吃完后进宫,今日午时选伴读,你也是伴读的人选。”
一听这个,封澄当即顾不得吃面了:“我?我伴读?饶了我,我五行经的字都认不全,叫我去伴读不是误人子弟么。”
倒不至于认不全字,只是封澄所习课业皆为赵负雪亲授,于常人所用之书到底是不同的,去伴读,大抵也等同于读新书了。
话音未落,封澄便住了嘴。
姜徵在静静地看着她。
“要的就是武将,”她的眼睛平静无比,“朝中修士独大,皇权却在一条凡人血脉之中,你若是老皇帝,不觉得睡不着么?”
“他不放心姨母,更怕姨母动手杀了他的太子,”姜徵淡淡道,“所以,你这样能打,又是凡人出身的修士,是不二之选。”
张了张嘴,封澄把话吞了下去。
“你姨母顺手解决了我,倒也不费什么事。”
姜徵起了身,怜悯地瞥了她一眼,“姨母可以对任何一个修士出手,却独独不会冒着触怒赵先生的风险对你出手,这次选人八成就是为你而准备的,若是想不好推拒的托词,你便等着进去吧。”
听了姜徵的话,封澄魂不守舍地飘进了鸣霄室,一进门,赵负雪微微抬起了头。
他像是方才晨起的模样,墨发未梳,柔软如瀑般披在身后,雪白的脸上还有几分晨起的困倦,令他看起来分外茫然。
“师尊。”封澄有气无力地打了招呼,随即便风也似的进了内室,不过片刻,便穿了一身少见的繁复青色裙装出来,赵负雪静静地看着——这衣服自从给她做了,便没见她穿过一次。
还不错。
不料封澄转眼唤出长剑,随即风也似地原地御剑而起,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师尊,今晚不用等我吃饭了!”。
赵负雪看着封澄远去的背影,略微有些愕然,旋即,起身缓缓地拢上了半敞不穿的衣襟。
素白衣襟下,是如同白玉一般的皮肉。
“走这么着急,”赵负雪若有所思,“出什么事情了?”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门口便传来轻轻几声叩响,赵负雪微微挑了挑眉——这天机院之中谁人不知鸣霄室是禁闯之地?若无拜帖,怎么会有人上来敲门拜访?
兴许是来寻封澄的孩子。
赵负雪这般想着,便信手一挥,两只莹白小鸟去开了门。不料一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拘谨而陌生的脸。
何守悟试探道:“请问,这里是封师姐的住处么?”
赵负雪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对封澄身边的一切人等皆怀有微妙的审视感。
见了赵负雪,何守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惊讶,随即恭恭敬敬道:“赵先生!学生不知道您在这里!”
赵负雪这些年妖魔鬼怪见得多了,还是头一次见上赶着舞到他面前来的,他的目光停在何守悟身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一场好戏。
“……我是来给封师姐送面的,”他嗫嚅着道,“方才送的牛肉面,她只吃了几口,是不是我做得不好吃,不合她的口味?”
“你给她送饭?”赵负雪突然转身道。
何守悟恰到好处地惶恐:“啊……是,封师姐应允的。”
赵负雪的脸上霎时多了几分阴鸷,他垂下眼睛,轻声道;“她允的?”
何守悟点点头,他故意讲得暧昧不明,眼见着赵负雪已经开始留神审视他了,他才从容地将面交给了门口的晶亮小鸟。
“是,我还要多谢师姐前几日出手相救。”
“她救了你?”
赵负雪的目光已经不再是初初的审视了,渐渐地便淬上了不见锋芒的冷意,何守悟敏锐地觉察到,终于收敛了,只怀着得体的笑,恭恭敬敬地告了辞。
踏出鸣霄室许久,他才敢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作为长辈来说……”他莫名地想,“赵先生是不是敌意过重了。”
许是错觉,哪有师尊管天管地,还管到徒弟的朋友身上的。何守悟哂笑一声,只当自己吓自己,转头走向了面馆。
见何守悟离开后,赵负雪垂眸片刻,进了屋中,片刻,便有几位身着赵氏服饰的修士鬼魅似的进入了鸣霄室。
“把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查清楚。”
宫门是个进了第一次便
不想进第二次的地方,若非有姜徵作陪,封澄大概会窒息得更为厉害,随着一行年轻鲜妍的男男女女,封澄走进了东宫之中。
一抬头,她便见到了上首之位坐着的一男一女。
女的她见过,宝光璀璨,不可直视之贵气,自是大夏皇后姜允,封澄留心观察,姜允似乎苍老了些,形貌的苍老尚可理解,可她眉宇间染上那几分从前不见的阴冷煞意,却是令她有些意外。
一旁的则是老态龙钟的皇帝,说来封澄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人。
众人鱼贯行了礼,老皇帝似乎昏昏欲睡,一点一点地垂着头,在封澄走上前的刹那,他眸中却迸出难以言喻的光彩。
封澄看着老皇帝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了她的跟前,随即目光中怀着期许,开口问道:“你便是赵氏门下亲徒,剑修封澄?”
封澄抬起眼来,微微歪了歪头:“是我,见过陛下。”
皇权式微,故而连跪拜之礼都不必,老皇帝看着封澄,绕了几个圈,喜悦之色几乎溢于言表,他微笑着开口道:“我瞧着你实在是合心意,今年多大,可曾许了人家?”
刹那间,座下姜徵的脸色陡地一变,几乎站起身来;“陛下不可!”
封澄瞧着老皇帝,嘴角虽是笑,眼中却缓缓漫上深不见底的杀意。
许是触摸到这丝杀意,老皇帝猝然一抖,他察觉到话中的歧义,清了清嗓子,才沉稳道:“我儿今年十四,尚未婚配。”
这次变了脸色的,是凤座上的姜允。
封澄抬起头,在她似有似无的视线中,觉察到了清晰无比的狠绝。
第123章 第123章两行鲜血
姜允盯着封澄的脸,突然地便笑出了声。
老皇帝眼皮耷拉下来,回过身道:“皇后是心中不愿么?”
姜允慢慢道:“皇帝只顾着给孩子结亲,却独独忘了问,赵家肯不肯收您的聘礼。”
刹那间,老皇帝的眼微微一凛。
是,封澄在洛京无亲眷,一应俗事应由赵氏师门处理,而赵家如今的家主赵负雪,则是个天底下头一号不爱搭理皇家的人。
想想也是,连护着这条血脉的镇国神兽都跑去赵家给他做保镖了,他那么倨傲一个人,又如何会瞧的上荒诞可笑的皇室。
思及此处,老皇帝看向封澄,话中多了几分循循善诱。
“即便是做人师尊的,”他道,“也没有替徒儿推了姻缘的道理。世上婚配,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尊,终究也不是人父母。”
于是他重又转身看向封澄,和蔼道:“只要你一点头,赵尊者那边自有朕去说,你直说,你愿不愿意做朕家里的人?”
老皇帝在方才一直以“我”自称,一再和善,此时称“朕”,便是加了几分强调的意味。封澄看着他苍老的眼,似笑非笑道:“连人也未叫我见一面,便急吼吼地要议亲,这么着急,可见陛下不诚心啊。”
话音一落,四座死寂。
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口,齐刷刷跪在地上,两眼死死盯着金碧辉煌的地板,生怕多看一眼便会被当场斩杀在这里一样。
皇室虽是式微,但终究还是皇室,众修士虽暗地里并不怎么把这皇室当回事,但至少明面上还是要给几分脸面的。
封澄给人的错觉太重,旁人只觉她年轻面嫩,又带几分笑,只当她是再好说话不过的乖顺孩子。谁料这乖顺孩子一出口,就直接将皇帝噎了个跟头!
谁敢说皇帝议亲不诚心的!
老皇帝的脸也是一阴,他看着封澄,声音中便多了几分威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封澄才不怕这皇帝,她心中只想——这老皇帝离她不过几尺,身无寸铁,手无缚鸡之力,加之心宽体胖,逃也逃不掉,见着手握凶器的她,怎么还敢说话这么嚣张?
封澄抬眼道:“既然不叫我见面,那自然两情相悦不得,强扭的瓜不甜,恕难从命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请陛下恕罪。”
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皇帝已经苍老,眼中虽有当年雄姿英发之态,却已然是苍老的浑浊,他定定地看着她,半晌,陡然爆发出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这一笑,笑得众人更加不敢动弹了。
“好,好!”他拍着封澄的肩膀,颇有几分力气,却未曾另封澄摇动分毫,“临帝王之威而毫无惧色,好胆气,好魄力,大夏竟有这样好的孩子!”
说着,他自觉很有帝王魄力地一挥手,转身上了御座,拍板道:“既然如此,朕便折个中,给润儿定下这个伴读,皇后当没有异议了罢?”
话至如此,姜允自然也明白了老皇帝的意思,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封澄,缓声道:“好,当然好,臣自是不会有异议。”
选伴读之事有惊无险地过了去,临着出宫之前,姜允宣封澄进殿说了几句闲话,将她留了片刻,才将封澄送出宫去。
眼见天色已晚,封澄走到鸣霄室前,也不敲门劳烦赵负雪了,而是双手扒墙,抬脚一翻,随即从墙上翻了进去,今夜月色尚好,封澄瞧着院中花树下的棋案,已经被妥帖地收好——大概是赵负雪已经就寝了。
“今日睡得这么早啊。”封澄暗自腹诽,“还不到一更天呢。”
这么想着,她去屋中收拾了寝衣,端着浴桶和香片便走向了屋后的温泉。
姜允宫中的香料味道十分奇怪,闷着门窗,闻着令人头重如铁,又心中烧火,封澄被留在里头片刻,险些闷死在里面,此时抬起手臂嗅了嗅衣物,皱了皱眉——腌入味了。
“刚做的衣裳,只穿了一次,着实可惜。”封澄把外裳草草扒下,丢进了洗衣盆中,紧接着赤着脚,踢踢踏踏地推开了后山浴池的大门。
这地方堪称是整个鸣霄室中唯一一个堪称为穷奢极欲得地方,琉璃剔透,盈盈水光映着人影,反射在不知材质的晶莹柱石上,封澄踩着台阶,正往下脱寝衣,忽然听到了殿中的另一道突兀的呼吸声。
封澄:“?!”
殿中有人。
鸣霄室位于天机内院,本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更别说这是鸣霄室的浴池了——怎么会有旁人闯入?
怀着一份隐晦地期待,以及七分警惕,封澄从层层叠叠的衣物下摸出了长生,紧接着,悄悄地走入了水中。
哗——哗——
温泉的水最浅处仅仅及腰,最深处却足以没顶,雾气将人影蒸得模糊,水声却扰得人听觉纷乱,她走向那道平稳呼吸的来处,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五尺之远时,封澄猝然停住了。
“嘶——”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正对着她的人不是旁人,他身上衣物极为单薄,浸在温泉水之中,几乎紧紧地贴在了皮肉之上,于是正正地映入封澄眼中的,便是赵负雪合上的双目,与几乎啥都遮不住的衣襟。
胸膛上有水珠缓缓滑下,隐入到线条分明的腹部,再悄然遁入水中。
要命,要命,罪过,罪过。
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紧接着错开了眼,转身便想跑。
如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如此秀色当前,她即便是做个流氓也值得一饱眼福,可不偏不倚,眼前这位不是旁人,乃是她如假包换的师尊,几乎在眼神扎到赵负雪身上的刹那,封澄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钻心的罪过来。
好似这么看过去,便是亵渎了他似的,封澄想。
谁料流年不利,出门见衰,封澄从来矫健,偏生情急之下,在这要命关头不知踩到了什么,猛地脚下一滑——
“噗通!!!”
人狠狠砸下去,惊起的水花仿佛是佛院的钟声一般炸响,动静之大,几乎连死人也能吓活,更何况是耳聪目明的仙人。
于是等封澄挣扎着,落汤鸡一般从水中站起时,不可避免地对上了赵负雪平静的双眼。
他的墨发湿漉漉地披在身上,腰腹的线条优美而流畅,简直是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存在感,而此时苦了的便是封澄,她叫苦连天,眼睛一不敢对上赵负雪的双眼,二不敢对上赵负雪的身体,仿佛看在哪里都会被烫着似的,于是封澄尴尬地看天看地,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
欲盖弥彰。
赵负雪平静道:“你……”
封澄连忙伸手打断,脱口大叫:“我我我我真不是来偷看师尊洗澡的!!”
话一出口,浴池内登时一片沉默,水声哗哗。
只有回声在琉璃剔透的浴池中经久不息地回荡。
“不是来偷看师尊洗澡——”
“是来偷看师尊洗澡——”
“来偷看师尊洗澡——”
“……”
赵负雪:“……”
即便平静如他,额上还是不轻不重地爆了两根青筋。
封澄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淹死算了。
赵负雪道:“我……”
封澄慌忙又打断:“我什么都没看到!!”
眼见着回声又开始经久不息,赵负雪终于忍无可忍地扳过了封澄的脸,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捏着封澄的褪去柔软的双颊,沉静道:“你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么?”
男子身上的冷香气猝然包裹住了她,封澄愣愣地抬起眼睛,赵负雪地眼睛微微垂着,湿漉漉地水珠顺着他雪峰似的鼻往下滚落,连长睫看起来都湿漉漉的,硬是多了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令封澄心乱如麻的瑰色。
她本身就心中有鬼,此时双手已经下意识地撑在了赵负雪的腹上,冰冷却柔软的触感令她几乎之间慌了
神,她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天地良心,封澄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负雪的眼睛,心头杂念滚烫,可她竟在看向他双眼时猝然地放空了。
“……”
这是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睛,线条优美,颜色剔透,尽管几乎没有人敢于这双眼睛的主人对视许久,可它的美丽却是不容否认的。
不知为何,封澄仿佛着了魔一般,明明口中有千言万语可辩驳,话至喉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赵负雪平静地看着她:“出去再说。”
说着,他松开了手,径自向岸上走去,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是全然可以忽略的琐事一般,封澄怔怔地看着他在水中的背影,忽然便心中生了一股不管不顾的邪劲。
“告诉他,”她的心头不知从何生了一股熊熊燃烧的邪火,“告诉他所有的心意,叫他明白亲手教养的徒弟其实是个觊觎师尊的畜生,叫他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从这里离开,他也得尝尝我的煎熬。”
大概是平生仅有一次的冲动与勇气了,哗啦一声,封澄猝然地拉住了赵负雪左手的衣袖。
衣袖很轻,捏在手中时,却好像沾了她心头不可洗去的粘腻。
“师尊,”她涩然道,“我有话对你说。”
赵负雪顿了顿,随即顺着她牵着的衣袖,慢慢地转过了身。
她鼓起勇气看着赵负雪的双眼,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鼻腔却猝然一温。
封澄:“!!!!???”
尚且一言未发,两行鲜血便已经缓缓流下。
第124章 第124章那从不是赵负雪所考虑……
丢人丢大了,封澄猛地扭过头去捏鼻子,脑中只有这五个字。
打死封澄也不会想到人生中还会有这么尴尬的一天,她慌忙抬手去擦,那点儿中了邪才挤出来的邪魅狂狷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鼻血不知冲去了哪里,正慌里慌张间,额上却被轻轻地压了压。
师尊冰冷的手指贴在她有些滚热的鼻尖上。
他走了回来,冷香气轻轻地绕了回来,封澄后背察觉到他的胸膛微微颤动,后知后觉地,她抬起了头。
师尊在笑。
封澄微微张大了嘴,有些傻了。
他平素虽说不上是冷若冰霜的人,但绝对是能称得上一句不苟言笑了,于是封澄也几乎未见到过赵负雪这般忍不住似的笑意,仿佛冰雪初融似的,几乎闪瞎了封澄的脸。
“师尊,你……”她结结巴巴道,“你笑什么?”
话一出口,鼻血又涌出一股,她连忙再把头扭过去,高高抬着下巴,封澄能感觉到身后赵负雪的胸膛还是在微微地颤抖,她简直不知道赵负雪在高兴个什么,终于被这无声的笑给逗得恼了,抬眼起来狠狠瞪他。
赵负雪点了点头,随即止住笑意,上岸去,片刻,取了条干净锦帕来,把人拉来,细细地为封澄处理血迹,样子看起来很是正经:“上火了。”
声音很是愉悦。
上火个屁,不知道徒弟对着他胸肌流鼻血有什么好高兴的,封澄面如死灰地想着。
看着师尊出浴,还喷了鼻血这件事是抵赖不得了,封澄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她眯着眼睛仰着头:“师尊,你寝室后便有热泉,怎么今天跑到后院来沐浴了。”
帕子轻柔地扫过她的鼻尖,赵负雪身上的冷香气似乎有定神的作用,封澄感觉自己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动火气似乎随着鼻血的涌出而烟消云散了。此时她只觉得庆幸——还好没一时冲动说出了口,还能赖在他身边名正言顺地做徒儿。
赵负雪边处理血迹,边道:“泉中灵石陈旧,需要更换,我尚未来得及吩咐人。”
隔着水色,男子的声音有些如在云端的朦胧。
原来如此,封澄晕乎乎地点点头,有些讪讪:“后院的温泉也该修缮了,我刚才还踩着青苔什么的,不然也不会惊醒师尊了。”
赵负雪睨了她一眼,不做评价。
鸣霄室中只有他与封澄二人,说是误闯,实则更是故作糊涂的有心。到底还是心眼没长全的半大丫头,怀的什么鬼胎就和写在脸上一样。
看着封澄隐隐通红的耳尖,赵负雪心情很好地勾了嘴角。
不过这也不必同她说了。
这美人儿衣服半穿不穿地在眼珠子前面晃,封澄也是傻了,竟由着他擦了一阵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登时脸色有些发红,感觉鼻血又有喷涌而下的趋势了,于是连忙推开赵负雪:“好了师尊,我自己来。”
赵负雪点了点头,将锦帕交给她。封澄像条没精打采的小尾巴一样跟着赵负雪上了岸,衣服是湿漉漉的不消说了,连头发也粘嗒嗒地垂在额前,她擦干净鼻血,正要推开浴池的门,肩上却被轻轻地拍了拍。
“先去沐浴,”赵负雪道,“我在书房等你,不必急。”
封澄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光顾着垂涎赵负雪美色了,连正事都忘了。
“师尊,”封澄突然叫住他,挠了挠头,才讷讷道,“你,你不介意我看见,嗯……这个?”
赵负雪微微睁大了眼睛,半晌,才笑了起来。
“不妨事。”
不妨事三个字一处,封澄登时就有些沮丧了。
世间寻常男女,若是撞上这档子事,不说是以身相许吧,也是要纠结些日子的,可放在师尊与她面前,只是师尊一句轻飘飘的“不妨事”。
说他是道心牢固无坚不摧呢,还是说她在赵负雪面前根本就不足以混上“男女大防”四个字?
总之这两种发展方向,皆令封澄两眼一黑再一黑。
沐浴之后,封澄走向了赵负雪书房,将今天的事情与赵负雪一一说了,赵负雪半倚坐着,闻言,只点了点头。
“你若不愿,我替你去回绝。”
封澄叹了口气道:“这都是什么事嘛,姜皇后还把我叫去训话,只训话也好,偏偏她屋子的味道极为奇怪。”
说及此处,赵负雪眉心轻微动了动。
“味道奇怪?”
封澄点了点头,忽然间,她便被一把拉去,紧接着赵负雪不由分说地以指抵上了她的脉门,半晌,抬起了眼睛。
他的眼底仿佛燃着怒火。
封澄从来没见过赵负雪这副表情,当即被吓了一跳,他沉声道:“她唤你去过几次?”
“几次?”封澄有些疑惑,半晌,
终于反应过来:“这是第二次,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岂止是不对,赵负雪胸口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焚烧进去。
封澄的脉搏极为狂躁,上下不稳,分明是多次用过长醉的迹象!
只去了两次,为何封澄身上会有积年使用长醉的修士才有的脉搏?
强压着怒火,赵负雪坐起了身,他紧紧地盯着封澄,一字一顿道:“自今日起,就在书房,哪里也不许去。”
说罢,他挥袖而起,不顾身后封澄又茫然又无措的声音,御剑向宫中而去。
轰地一声,书房大门紧闭,封澄扑上去砸门,外面的符咒却岿然不动,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崩溃大叫道:“这算个什么事情!!”
明明已是深夜,姜允的宫室中却灯火通明。
香气从香炉之中袅袅升起,在紧闭的宫室中翻腾,偌大的宫室空无一人,只有半躺在正首上的华服女子,与一旁从容站着的医修。
温不戒微笑道;“娘娘,该熄了吧?”
姜允闭着眼睛,沉在长醉的香气中,闻言,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尚未燃尽,你急什么?”
“太久了,明日该起不来了。”温不戒温和笑着,人却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熄灭了香炉,姜允猛地坐起,声音尚未出口,温不戒便转过身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静,安静,皇后娘娘,”他微笑道,“有人要来了,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对不对?”
话音一落,他便鬼魅似的从殿中凭空消失,姜允坐在凤座之上,有些愣怔,忽然间,殿门口便陡然刮进一阵新鲜的寒风,冲散了殿中的沉沉香气。
姜允愕然地抬起了头,不知何时蹭歪的珠钗啪地打在了脸上。
层层宫禁之中,能来去自如的人屈指可数。
站在面前的仙人身着不染纤尘的白衣,腰间长剑宝光摧残,噼啪爆响,他沉声道:“解药拿来。”
被熏昏了五感,姜允在听到赵负雪声音时,有一瞬的愣怔。
赵负雪重复道:“姜允,长醉的解药。”
迟缓运作的脑筋终于反应了过来,姜允哈哈地笑了出来:“这数年间,你来宫中寥寥几次,从来都只为了你那徒弟。”
赵负雪沉声道:“她来你宫中不过两次,身上却已有了积年之兆,你宫中所燃,究竟是什么东西。”
姜允微微笑了:“从前我母亲说,你不适合做家主,当真不错。”
赵负雪静静地看着她。
姜允自嘲道;“肮脏手段,没见过?”
“长醉,却并非是市面上所流通的那些,”她慢吞吞地走到了赵负雪面前,灿金色的凤袍后摆在乌黑的地砖上拉出一道逶迤的影子,姜允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着赵负雪:“我这批长醉,劲儿够大,味道够足,你猜它是用什么做的?”
她凑近了,轻声道:“是用持劫身上的部件做的。”
刹那间,赵负雪的手放在了见素上,他声音森然:“你和持劫有联系。”
姜允哈哈一笑:“有个朋友,能拿到持劫的好东西,总共就那么点儿呢,本来没打算都给那小孩用的。”
寻常人形天魔所制的长醉就已经足够棘手,更何况是持劫,赵负雪心知肚明:“条件。”
姜允抬起头来,目光中是堪称凛冽的妩媚。
“那可得慢慢掰扯了,毕竟我可没想到尊者找来得这么快,不若这样——”
她的手指轻轻触向了赵负雪的胸膛,却在半空中被赵负雪死死擒住。
“姜允。”赵负雪寒声道,“我没有耐心。”
闻言,姜允脸色也是一沉,她甩开了赵负雪的手,冷笑道:“皇帝死前,我要你动手杀了那刘润。”
赵负雪沉静的眼睛看着她。
姜允道:“我知晓赵家向来不插手此等政事,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八方护着皇室血脉,能动手的只有你一个。”
赵负雪看着她,冷冷道:“费劲筹谋,不惜与持劫勾结,只为了送姜徵一条坦途?”
姜允冷笑一声:“我不傻,这十几岁的宗室子,脑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阿徵心性纯良,无论如何动不了手,那我便替她选个容易钳制的……背负着姜氏一切荣耀的阿徵,会替我,替整个姜家,沾在大夏权位的顶峰。”
“杀了刘润,我便替封澄解去长醉。”姜允道。
她的眼神仿佛一只极为凶狠的狐狸或狼,原本极艳的颜色被这狠意逼出了说不出的阴鸷,赵负雪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嘴角动了动。
“立誓。”
姜允抬起头,眼中狂喜,她举起手,郑重立誓。
修道之人重因果,立誓而有违者,受天道所罚。
赵负雪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于他而言,救人是从前顺手,而杀人,自然也是顺手。
旁人性命比起封澄而言,微不足道。
至于杀了太子,江山如何不稳,世道如何生乱?
那从不是赵负雪所考虑的问题。
第125章 第125章一刻也等不了
封澄在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干嚎了半夜,久久未等到赵负雪回书房,她嚎得累了,就地坐下,倚在书房门前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回事呢?
“把出喜脉来都不至于把我关里面吧?”封澄越想越气,一蹦而起,邦邦砸门道:“有没有人啊!放我出去!”
不知砸了多久,终于在封澄快要累死在书房门口上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呼唤。
“封师姐?你在么?”
这声音有些耳熟,封澄却想不起来耳熟在哪了,眼下关头也顾不得这些,她扬声道:“我在!我在书房!”
一声吱呀,鸣霄室的大门被从门外推开,紧接着那人便循着声音而来,片刻,脚步声停在了贴满符咒的门前,他有些犹疑:“封师姐,你在里面么?”
顾不得看是谁了,所幸赵负雪走得匆忙,也并没有想到有人敢揭开他设下的符咒,于是何守悟一介凡人,就这么轻飘飘地把赵负雪留下的符咒全部揭了下来,门打开的刹那,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屋中便有一团白色的身影风也似的蹿了出去,其身手之迅捷,竟让何守悟仅仅看清了她边走边拔的长剑。
“多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手举在半空,背着食盒的何守悟缓缓地垂下了手。
“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他这样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门户大开的书房。
赵负雪的书房,当世第一剑修的书房。
何守悟怔怔看着,半晌,吞了吞口水,鬼迷心窍般向屋中迈出了脚。
“只,只看一点点,”他想,“应该什么也不会被发现吧?”
***
越跑,封澄的心跳就越快,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点莫名的猜测,仿佛再晚一些,便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一样。
走到天机院街头了,封澄四处环顾,却心中茫然——她似乎不知道赵负雪不在天机院的时候会去哪里。
赵府?皇宫?常去的茶楼酒肆?
她一概都不知。
不知是不是她站在天机院门口的模样过于茫然了,今日又出门给老头找药材的陈还与姜徵有些讶异,陈还上去拍了拍她:“这个时间,你不在内院修习,也没接任务,在门口做什么呢?”
谁料封澄一转头,却仿佛见了救星一般紧紧地抓住了陈还的手:“你知不知道我师尊平时会在哪里?”
陈还一怔,与姜徵交换了一个视线,姜徵微微蹙眉,上前道;“从前赵先生去哪里,我是一概不知的,只是今日我却知道。”
封澄与陈还同时看向她,姜徵指了指西面:“你没注意么?刚才路过戏楼,他在西街戏楼上,看戏。”
于是封澄呼哧大喘气地奔到西街最大的戏楼上时,便见赵负雪平静地坐在二楼看台上,目光专注地看着台下咿咿呀呀的台子,看台旁瑟缩着几个不知所措的女子,瞧着打扮,应当是来作陪的姑娘。
封澄悬在喉咙口的心铛地一声放了下来,心很累地挥挥手,几人如蒙大赦,带着一阵香风跑下了楼。
赵负雪头也不回道:“来了?坐。”
她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赵负雪就是在这里等她的。
“怎么出来的,”赵负雪自顾自地道:“我记得用了符咒。”
封澄叹了口气,坐在了赵负雪的对面,托起了腮。
“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里面,”她道,“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么?”
赵负雪看了看她,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封澄道,“出问题了。”
她自顾自地端起了赵负雪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气儿灌下去,才砸了咂嘴。
“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少眠,”封澄淡淡道,“还有灵力偶尔会暴走,控制不住的时候,要用符咒把自己贴在床上
才行,昨日从皇后宫中回来后,竟然一夜都没有丝毫困意,昨晚在浴池……也冲动得不太对劲,我感觉我的灵力已经开始不受控了。”
说着,封澄抬起手来,台下的戏曲咿咿呀呀地唱着,而赵负雪目光看似专注,实则已轻轻地垂了下去。
“我的确有问题吧?”封澄掷地有声道,“问题还不小。”
“一年后结业,不要去长煌参军了。”赵负雪不答,却平静道,“回到我身边,再也别走了。”
封澄的目光落在赵负雪身上,忽然,轻轻地笑了笑。
“不。”
她认真地说:“如果师尊因为我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我不会原谅师尊的。”
赵负雪的目光终于波动了,他转过身来,平静地与封澄对视。
“再说一遍。”
封澄不答反问:“你昨晚去哪里了,师尊。”
赵负雪也不答,他站起了身,转身向戏楼下走去了。
封澄看着他的背影,希冀着他是否肯回头看一眼。
他没有回头。
直至黑夜,赵负雪都没有回鸣霄室。
封澄托着腮,坐在门口,呆呆的等了一夜。
黎明时分,未曾等到赵负雪的音讯,却等到了从远处飘来的,肃穆而森严的丧钟。
“是国丧?!”
“帝后钟声同时响了,皇上与皇后都……一夜之间?”
听到门口匆匆几句话,封澄猛地坐起了身,刹那间,连心跳都已经停止,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连滚带爬地推开门的,又不知是如何抓住天机院早练的学生的,终于,有一人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领。
“师妹,”寸金沉声道,“去年院长那里,不要出去。”
封澄嘶声道:“你放开我!!我师尊,我师尊怎么还没回来!”
他一个行动不便的半残,常年连院门也不出一次,她跟着赵负雪生活了这么久,从不见他宿在外面。
他要做什么?或者说,他做了什么?
心头的空洞与漫然而上的恐慌如同一只巨爪一样,死死地扣死在了她的喉咙上,寸金看着手上渐渐漫上来的灵力,疼得嘶了一声,回头道:“年院长,我制不住她了!”
脖子后传来一道重击,紧接着眉心上便被贴上来一道冰凉的符,封澄的眼前一片空白,紧接着腿一松,向后仰去。
寸金接的及时,未曾叫人狠狠地摔在地上,他抬起头忧心忡忡道;“怎么办?师妹醒来,一定是又要去寻尊者的。”
赶来的赵年收回了手,她瞧起来也是突然便憔悴了,脸上竟然有几分堪称为茫然的神色。
一夜之间,帝后皆陨,而凶手拖着长剑,染着鲜血,毫不躲避地出现在了宫门之中。
思及此处,赵年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宫闱之间,皆是禁言。
封澄醒转来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
“……”
我为什么在这里?封澄有些费劲地想着。
对……师尊。
这个念头回来的刹那,封澄一片死寂的心脏骤然像拉了闸一般剧烈跳动起来,几乎像是警报一样猝然冲击了她的大脑,她挣扎着爬下床,感觉到汹涌暴戾的灵力冲击着每一条脉搏,几乎刺得她骨肉生疼。
“阿澄,阿澄。”一中年女子声音和缓,“你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封澄抬起头来,看见面前模模糊糊的人影。
“……年院长,”她道,“我师尊呢?”
赵年的手顿了顿。
“帝后是谁杀的?”她涩然道,“是我师尊,对不对?”
赵年重重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封澄的头。
“还没有查明白,”她道,“昨夜八方也出动了,帝后却仍是离奇殒身,此时本该归京城天机所查案,结果本该统领天机师的赵家……”
她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说这些了,尊者托我交给你一样东西。”
赵年觉得封澄直愣愣地听着,好像成了一个呆呆的小木偶一样,不免心头有些痛惜,她低下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
“这是你身上那东西的解药,”赵年道,“尊者送来此物时,说,此药可解一次香,却不能解第二次香了,叫你日后万万当心。”
封澄怔住了。
她慢慢地接过了赵年手中的瓷瓶,中间隐隐的药香扑来,令她灵台突然便清明了。
“香?”
她垂了垂眼睛,“我身上中了香?是什么,长醉么?”
是什么时候中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反常的,封澄只略微一回想,便想明白了。
姜允给她下了长醉。
可姜允为什么要给她下长醉?还是连赵负雪都不能解第二次的长醉?
越想越头痛,封澄忍不住嘶了一声。
赵年不语,片刻,低头,从腰间取了一只腰牌。
“还有这个。”她的目光有些复杂,手在储物袋中停了停,才慢慢地伸出来。
她的掌心停着一枚令牌。
封澄看过去:“这是?”
“……赵氏家主令。”
封澄本欲接过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赵年艰难道:“毕竟,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尊者从帝后寝宫走出来,无论是八方,还是天机所,都需要一个交代,尊者一时半会回不来,有家主令庇护,整个赵家都会站在你身后。”
“……”
“按说这种令牌是要认主的……可尊者说,你能直接调用,试试看。”
室内一片寂静,沉默许久,封澄深吸了一口气,把令牌重新递了回去。
“我现在能不能见到师尊?”
赵年愣住了。
“能见,”她连忙道,“我去递信,尊者允的话,你今日便能见到了。”
封澄重重地躺回了床上。
“求您尽快,”她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脸,“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第126章 第126章擅使长枪的血修
天牢潮湿阴暗,即便是火属性的修士,仍觉难挨。
封澄站在外面,已经等了半日,终于等出了通告的士兵,心头一喜,士兵却道:“封姑娘,请回吧,尊者不肯见你。”
心脏重重地砸下去,砸得封澄心头一窒。
“你一定是没有说清楚,”她道,“我是——”
卫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紧接着打断了她。
“是你,尊者不肯见你。”
封澄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落了回去,她不死心,仰起头又道:“你转告他,我明天还会来的,明天不见我,我就后天来,直到他肯见我为之。”
士兵面无表情道:“封姑娘,尊者还有一句话令我转告。”
封澄闭了嘴,专注地听着。
他说:“在他离开天牢之前,他都不会见你任何一面的,以后也不要过来。”
封澄傻了,她只觉得胸口与脑子嗡嗡地响成一片,不过一日,不过是她进了一次宫,所有的事情便荒谬无比地翻覆了。
留京一年的种种设想尚未来得及实施,已经成了一摊狼狈的泥。
只剩一个滂沱的雨夜。
甚至封澄不由自主地想,是不是还没睡醒?是不是还在做梦?
士兵冷冰冰地看了看天色。
“早些回去吧,最近宫中夜间禁止出行。”
封澄不死心地抓住他:“不让我进去也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