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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澄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

“是与不是,试试便知。”

持劫摸了摸下巴。

向前,若是真如同封澄所说,天机铁骑的阵修已在四周布好了阵,那么他带来的影魔是绝对无力抵挡天机大阵的。

可若是封澄弄虚作假,营中修士,以及他深恨已久的天机军,便会在影魔的利爪下血肉无存。

而他与封澄一对一,彼此牵制,绝对伸不出手来影响战局。

赌赢了,封澄方死,赌输了,他的魔死。

夜晚的长煌大原冷得骇人,灵气与魔气在萧瑟的风下噼啪作响。

乱成一锅粥的营地死寂一片。

“……”

持劫有些犹疑,他抬眼看了看漆黑一片的上空。

若他判断有误,连绵不断的灵力便会从上而下杀死每一只影魔。

他已经在犹豫了,察觉到这点的封澄歪了歪头:“怎么,不撤?”

慢慢地,持劫沉声道:“我还是在想,你从哪里来的灵石,启这样一个大阵。”

封澄微笑:“你管呢。”

赵家提价垄断矿脉一事,早已不是稀罕传闻,现如今的灵石比金子还难求。

闻言,持劫慢慢抬起了头,他看着严阵以待的天机铁骑一行,忽然间发现了什么,唇角微微一勾。

“封将军,”他道,“我承认你骗技了得,险些骗到我了。”

说着,他微微地一招手,身后影魔应声而动。

“天气转寒,天机铁骑却穷得连战甲都是陈旧的,”他微笑,“说真的,我不怎么相信你们会富有到启动一个大阵,或许我更相信几位今夜前来的目的。”

封澄暗骂一声完蛋玩意——天机军穷抠穷抠,克扣到要命头上来挨报应了!

第137章 第137章生辰(附前尘)……

与此同时,洛京的子夜浓黑,间或有一两声打更的梆子声。

姜徵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跟着赵负雪的脚步,一路鬼鬼祟祟地贴着墙边,直到进了赵府的大门,才敢松一口气。

没等这口气喘均匀,赵负雪便平静道:“洛京留不得了,你去长煌寻阿澄。”

姜徵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阿澄真的回来了。”

赵负雪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在此之前,你需谨记,当年帝后殒身之事,一字不可同她提起。”

姜徵一怔,随即愣愣地点了点头。

姜允与旧帝的身死,知讯者只当是赵负雪行凶杀人,除去半根剑骨以作惩戒,而其中秘辛,唯有深宫之人,才得以窥得一二。

浸淫深宫多年,她得知,当年姜允身死,并非为赵负雪所杀。

而是也是出于一根骨头。

“地魔骨,”他好像窥到了她的心事,平静道,“旧帝要地魔骨作交换,恰好我有。”

他体内的剑骨,便是那只地魔的肋骨。

姜徵微微地垂下了眼睛。

“而那根被你取出来的骨头,旧帝用上,发了疯,伤了姨母。”

取出来的半根骨头没有再装回去的道理。

“现在刘润身上的地魔骨,是……是先生当年……?”

赵负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见状,姜徵捏紧了拳头。

地魔骨放在赵负雪身上,是惊世的第一剑修,而放在刘润身上,只是一个懦夫逃避的手段。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阿澄?”姜徵道,“她……现在还好么?”

赵负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平心而论,他对这位姜氏少主的印象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至少何守悟与封澄的婚约与这位姜氏少主脱不了干系,这足以令他对这位小辈没有多少耐心。

“血池是什么样子,”他突然道,“痛苦么?”

姜徵哑了。

赵负雪平静道:“总不会比那更差了。”

“明日我会送你离开。”他道,“在此之前,你可以去见一见刘润。他还算清醒,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过这句话,姜徵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速,机会跳出了喉咙,姜徵的手指深深地扣进了掌心,良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干涩得令人发抖。

“我去见他。”

赵负雪点了点头,片刻,一侍从上来,引着魂不守舍的姜徵走出了正堂。

刘润在赵府呆了这些日子,吃也吃得香,睡也睡得好,时不时地还有人上来把脉问安,他叼着鸡腿躺在榻上,自觉皇帝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哪里还想得到与他灵力相合的封澄?

真相嘛,不重要。他一边撕着鸡腿一边这样想着,有吃有喝,没病没灾,这不比真相要紧得多?

忽然间,门响了。

刘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滚起来,呸一口吐出鸡腿,再胡乱地擦了擦沾到床铺上的油渍,才脚下生风地滚到了桌案一旁。

莫名地,他对带他进来的那个白衣男子有些犯怵,连带着一身乞丐似的做派都在他面前收敛了许多,好似生怕污了这谪仙的脸,再被恶狠狠地扫地出门似的。

可今夜走进屋中的,却不是他最为惧怕的那个冷淡的男子。

而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年轻姑娘。

登时,刘润吓得猛然站了起来,当即舌头也捋不直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走错门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这家人好吃好喝地把他供着,一边请他吃饭,一边给他洗衣,一边还挂心他的身体,饱暖有了,那么淫///欲也不远,给他送个妙龄的美丽女子似乎也是不奇怪的。

可刘润此时只想跪地求他把人带出去——他只图吃饱穿暖,哪里有这个需求啊!

正在他飞速想着应对之策时,那女子一见他,却陡然地红了眼眶。

一见这双红眼眶,刘润飞速运转的大脑立即宕机,心头仿佛被狠狠的扯了一把似的,连身体都不听使唤,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姑娘?”

姑娘抬眼,目光霎时一厉,紧接着啪地一声,一记耳光便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刘润捂着脸惊惶而茫然:“等等,你——”

“啪!!!”

又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她样子瞧着清秀柔弱,下手的狠绝却离奇无比,刘润即便是泥人也被打出三分惧意来了,见门口又走进一人,也不管这白衣男子是不是他最不敢靠近的人了,当即屁滚尿流地过去抱他的腿:“大大大大人!这个女人一进门就打我啊!她是谁啊?”

见他一脸眼泪鼻涕地去抱赵负雪的腿,姜徵更怒了:“你这个胆小如鼠的畜生。”

见她似乎又要打,刘润屁滚尿流地惨叫道:“停!有什么话能不能讲明白了?你上来就大嘴巴子招呼着,至少叫我死个明白啊?”

赵负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留他的骨头有用,不要杀了。”

说罢,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刘润便骤然通体冰凉,紧接着僵硬如冰坨子般栽倒在了地上。

姜徵冷冷道:“我今日

来,也没有和一个什么都不敢记住的人争论旧事的意思,这两巴掌是替阿澄打的,打他识人不清,打他懦弱无能。从此以后,我与此人再无瓜葛。”

赵负雪平静道:“既如此,那便启程罢。”

刘润在地上打滚哀嚎,吱哇乱叫。

姜徵道:“走哪条路?”

赵负雪微微垂眸。

“走汉水,”他道,“阿澄当年得胜归京,走的那条汉水道,关口我已打点好,那条路最快。”

骤闻此言,姜徵有些怔住了。

她一时之间,竟然想起了封澄初初回京时,是如何一番踏马春风的模样了。

****

天机军的头次胜仗打得并不容易,直到结束的那一刹,封澄身上的疲累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待开完了庆功宴回到帐中,封澄便见军帐中坐了两个格外熟悉的故人,当即眼睛有些亮:“我说副将怎么急吼吼地呢,原来是寸师兄和你?”

寸金正背着手,小心翼翼地在封澄的军帐中参观,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一块骨头呢,闻言便起身笑道:“一去小半年没见了,师妹,打得可辛苦?”

姜徵看着清瘦了许多,只微微一笑。

封澄心领神会,上去轻轻地拥了她,轻声道:“怎么你也来了?”

姜徵把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心里不痛快。出来走走。”

封澄点了点头,转身把重甲卸下,接过副将的皮口袋便咕咚咕咚往下灌水,寸金耐心地等她灌完,才见她一抹嘴道:“别提了,一帮少爷兵,打得唧唧歪歪,上司也有病,脑子和有水似的,一帮小小影魔,险些给这群少爷打没了裤衩。”

好下流的比喻。

寸金额角微微一跳,面上仍微笑道:“啊,怎么说也是胜仗了,洛京一得到消息,便高兴得不得了呢。”

封澄整理武器的手陡然地一僵硬。

她微微垂了垂眼睛:“是谁高兴?”

寸金:“?”

封澄顿了顿,有些恼羞地补充道:“总不能是整个洛京的人都高兴吧!一个小仗,犯不着。”

这可不算是小仗了,若非封澄所率军队横插入敌军后排,怕是屠城之祸都逃不过。

闻言,寸金才后知后觉地品到了封澄的言中之意,当即有些意味深长:“哦,你想要谁高兴?”

封澄:“……”

封澄扭过头去,面无表情道:“不说拉倒,来人,送客。”

寸金哈哈大笑道:“都高兴,年院长一开始还气你不辞而别,招呼都不打就来天机军了,现在听闻你得胜的消息了,高兴得连开了几壶好酒,陈还更不必说了,若非我求她留京筹备庆功宴,她保不齐要拿阵盘飞来找你。”

顿了顿,他又补充。

“你师尊也很高兴。”

闻言,封澄骤然亮了眼睛,偏生又掩饰地撇了撇嘴,道:“谁稀罕,他从天牢里出来了么?”

寸金面上带着跳不出错的微笑:“是啊,眼见着他的生辰要到了嘛,新帝又是明事理的人,误会一场,便把人送回去了。”

闻言,封澄猛地站了起来:“生辰?”

寸金微笑着点点头:“小将军打仗打得昏了头,连师尊的生辰都忘了。”见封澄神色微动,他又道:“怎么样,肯不肯回京?你也真是,陈还写了多少封信求你回京呢。”

陡然地,封澄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两眼在军帐中扫了扫,试图在帐子中寻到一两个能作为生辰礼物赠上去的宝物,可四处环顾,不是天魔骨头就是沙坑里刨出来的矿石,要么就是上司赏下来的宝剑长枪,这么一扫,竟然没有能送上去的!

怎么就忘了师尊的生辰呢!

寸金微笑:“这次你的庆功宴和你师尊的生辰撞到一块去了,肯不肯回京,你可得想想了。”

姜徵点了点头,很是苍白的模样,封澄思忖片刻,还是叹了口气:“行吧,你俩留宿么?我看看今天能不能开个小灶。”

姜徵与寸金对视了一眼。

这个军帐虽说是单人的帐子,但看起来又小又破,连外投放的隔风毯子都是破洞的,看得出封澄是尽力打扫过了,里头不堪入目的窘态也用大大小小的骨头佩剑之物装饰上了,瞧着还挺利索,可才去中军帐拜访过的二人,自然是明白这末将与主将的天壤之别。

她的帐子里连个桌案火盆都没有,用来放饭碗的大概是哪个前辈不用的旧箱子,里头还能放两件衣物似的,坐垫更不用说——她自己拿草塞了两个鼓包,就当是坐垫了。

这种状况下还敢开小灶,虽说能开,但免不了要给她添麻烦,说不准还要被不服的下属添什么流言,寸金与姜徵不约而同道:“出去吃吧?”

封澄回过头:“嗯?”

姜徵笑笑:“洛京惯闷着,什么东西都吃腻了,只有些新鲜现烤的野味没吃过了,长煌不是常有野兽么?我们又打又吃,好不好。”

封澄犹疑道;“能吃倒是能吃,但不一定能打着什么好的。”

寸金道:“小瞧了你师兄的飞刀?不是说大话,三尺之内我不如你,三尺之外,你不如我。”

闻言,封澄哈哈大笑:“行啊,十八金刀寸师兄?听说还当上今年天机院的结业魁首了,亮一手给我看看啊。”

三人一同向外出去,寸金哈哈一笑:“那老头子吹的?这魁首哪有什么意思,你若在,兴许是你的。”

封澄撇嘴:“少来了。”

嘻哈地出了营地,往山野中走去。

半个时辰后。

姜徵揶揄道:“即便是十八金刀这等巧妇,也苦于无米之炊。”

封澄干笑着擦了擦汗:“我记得这一片好东西很多的,什么野羊啊,兔子的。”

忽然间,寸金道:“哎,那儿有个山鸡。”

山鸡?

还没等封澄想明白长煌大原这种地方哪里来的山鸡时,寸金的金刀已经毫不犹豫地出鞘,紧接着一线明亮的刀光直直地冲向了方方才露了个头的山鸡上,金刀奇准,那鸡连叫都叫不出一声来,便扑腾着翅膀栽倒在了地上。

“不愧是十八金刀,”封澄上去捡了山鸡,惊叹道,“一枚金刀穿了山鸡双目,果然了得。”

不过问题还是回来了——长煌大原哪来的山鸡?

显然地,姜徵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走了两步上来,打量片刻,迟疑道:“红羽鸡,似乎不是长煌本地的鸡。”

寸金:“……”

三人面面相觑,身后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哭喊:“是谁杀了我的鸡啊!这可是我用来养老送终的鸡啊!”

姜徵:“……”

片刻,三人一字排开,在气咻咻的老人的鸡舍前老老实实地鞠躬认错。

“老人家,”封澄诚恳道,“我们要是知道这鸡是您养的,一定连刀子都不会出手,保管绕着它走得远远的,连碰都不会碰一下。”

老头子气得把头一扭:“这不你们已经碰了么!现在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

封澄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屁话,被训得头也不抬,姜徵平静道:“这鸡多少钱?我十倍赔。”

老人仍旧是气咻咻:“有钱?就你有钱?有钱了不起?”

姜徵:“……”

姜徵的拳头紧了紧——她的价值观令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普天之下,怎么会有一个老头放着十倍赔偿不要,反而要一只走路都打哆嗦的鸡。

始作俑者寸金道:“对不住,老人家,您要什么只管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一句话令老头冷笑了起来;“呦,你们一个接着一个抢着揽罪名,怎么,我成了恶人了?我丢了我的命根子还不兴恼了?喂,就你本事大,就你能杀鸡?”

一只鸡,又不是不肯赔他,偏生这老头好说歹说都不撒嘴,就这么把他们三人吊在这儿站着不让走,眼见着天色将晚,军营门禁,封澄心想:“再不回去要挨军棍了,还在这里掰扯一只鸡。”

于是她冷冷道;“我是隔壁天机营的封澄,既然答应了赔你,便不会赖账,你要怎么个赔法,赔钱赔物,想明白了去天机营报我名字,总归不会少了你的。”

说罢,她拱手道:“老人家,我们告退了。”

说着,她左右手一手一个,拉着人就要往外走,谁料见他们三人要走,那老头反而急了眼,抖着不利索的腿就要上来抓人:“不……不准走!我让你们走了么!”

一个老头,拉拉扯扯,姜徵还是个姑娘,被他一抓脸都青了,封澄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了二两银子,重重地放在了鸡舍顶上,便撸起了袖子。

“现在是我打算把你的医药费和鸡一起赔你,”她咬牙切齿道,“我数三下,再不松手,我的医药费也要你赔。”

就她拉扯老头这一下,被他闹大了告,是能扣她一个私斗的名头的。

私自斗殴,夜不归宿,没三十军棍绝对下不来,那上司心狠手黑,老早瞧她不顺眼,封澄简直要被这只鸡弄得抓狂了。

正拉拉扯扯间,院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封澄一众抬起头来,只见一串火把鱼贯亮起,陆陆续续地停在了院子前。

她停下手,有些疑惑。

寸金夜视极佳,看了看,轻声道:“瞧着来者不善。”

为首那人大笑着道:“老爹,您这房子一个人住着多没意思,早晚也就个鸡作伴,不如早拆了给您儿作地皮,您去儿子堂屋,自有千万好日子过呢。”

老头抖着脚怒道:“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我鸡一叫,老天便睁眼瞧啦!瞧瞧你这不肖子孙怎么祸害亲爹的!”

那村人当即哑了。

姜徵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封澄:“他怎么一听这个就不说话了,谁信?”

封澄道:“长煌信仰苍天,我们相信太阳和月亮是苍天的眼睛。”

能叫出太阳的鸡,则是勤勤恳恳的审判官。

老头中气十足道:“滚,快滚!不然老天可开眼了!”

谁料那人不走,反而小心谛听片刻,慢慢地笑了。

“哎,老爹,你的鸡呢?今天怎么不叫了?”

老头子深深地看了封澄三人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他们快滚,轻声道:“我没想到这孽子今天带了这么多人,走吧。”

姜徵视线移向了封澄,急着要走的封澄却没有动弹,反而开始把腰间的令牌,身上的重甲飞快地卸了下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寸金奇怪道。

“打架,”封澄干脆利索,“哎,你干什么?”

姜徵把天机腰牌摘下,丢到了身后。

“打架哎。”她平平静静道。

第138章 第138章红绳

姜徵睁开眼睛时,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她躺在并不柔软的榻上,圆圆睁着双眼,怔怔地看着摇晃的车顶,半晌,长长地松了口气——赵负雪备的车马行起来十分平稳,害得她梦到了少年旧事。

那架还是打了,三个修士,没用半点灵力,拳拳到肉地和村民们干了一架,仨人全部挂彩,封澄一瘸一拐地回了营,果然被上司打了军棍。

可现如今,姜徵只记得那夜老头烤的鸡味道很糟,封澄作怪的惨叫很好笑,得幸三人摘去的腰牌,并没人告状。

这是她在深宫中聊以咀嚼的余罪。

她已经离开了那座皇宫么?已经在孤身前往长煌的路上了么?姜徵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撩帘一看,作商人打扮的赵府侍从便低头过来:“姜姑娘。”

就着辘辘的马车声,姜徵恢复了平静从容的模样,心中却枯木逢春般生了几分期待:“离长煌还有多远?”

那侍从长得倒是令人眼前一亮,他轻骑骏马,平稳地走在她的马车旁:“还剩一程,只是前头关卡突然被锁了,我们得抄小路,故还需耽搁一日。”

姜徵微微点了点头,合上了车帘。

并不意外,宫中不都是木头,至少何守悟和刘不平不是蠢人,能令她不顾一切地出宫的缘由不多,长煌的消息是一个。

赵狩的声音隔着帘子透来:“属下赵狩,护送姜姑娘。此道风沙颇大,望姑娘躲避其中,不要贸出。”

再大的沙子也吃过了,姜徵垂了垂眼睛。

一行车马从子夜行到黎明,又从黎明行到了另一场子夜,秋深了,长煌大原的风尖厉如狼嚎,呜呜有声,过大的风沙砸得车头所挂天机灵器明明暗暗、摇摇欲坠,无奈之下,赵狩道:“姜姑娘,风沙太大,我们寻个洞穴避一避。”

他在外更是难挨,姜徵并非不怜下的人,闻言,点了点头。

几度挪转,一行车马才艰难地寻到了一块得以避风的巨石,这块巨石深陷在沙中,幽暗深邃,仿佛一口张开的巨嘴般,一行车马在洞中一走,甚至能听到洞中回声。

风沙大得很。赵狩抬头看了看,皱了皱眉:“引路灯有些暗了。”

他摘下了引路灯,姜徵闻言,从马车上下来,正要去细看灯上阵法,却听洞外的风声中杂了几声嘈杂的谩骂,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屏息,悄然无声地摸向了腰间武器。

是敌是友?

姜徵屏息,吵闹声越来越近:“遭瘟的沙!好容易开了个大户,偏偏闹这个!”

“哎,今日赚不了,明日再赚。总归商路摆在那,又不能跑了不是?听说天机营最近遭了袭,想来是无暇管顾旁事的。”

是商人吗?姜徵眯了眯眼睛,余光却瞟见一旁的赵狩神色骤然警惕了起来。

“沙匪。”他轻声道。

几人骂着挤进了洞穴,一见马车,果然警惕起来,为首那人眉心压了压,拖着长声道:“哦?原来有早到的朋友?不如出来见上一面?”

姜徵咬牙——她的长刀不在身边!

赵狩显然也是纤细模样,看起来并不是主攻战力的修士,他凝神按着腰间长剑,沉声道:

“沙匪手段阴损,且成群结队,处处棘手,我保不了你。”

“姜姑娘,一会儿打起来,你去马车上掰开座椅,下面有尊者备下的法阵符器,能护你到救援赶来。”

姜徵一怔,赵狩聚精会神地盯着慢慢地向二人藏身处走近的沙匪头子,沉声道:“朋友,我等到此投奔亲戚,误入了风沙,故在此歇脚,并无冒犯之意。”

闻言,对面沙匪脚步顿了顿。

还未等二人松一口气,他却冷笑两声,逼近的步伐似乎更快了些:“哦?我并无意为难两位,只是避面不出,是否缺了诚意呢?”

他知道这里有两个人!赵狩当即紧张起来——这是个高手。

沙匪笑了笑:“这马车是烧灵石的罢?投奔亲戚的穷人,坐这种车?”

不好!

赵狩果断道:“起!”

剑阵陡然如明光般照亮了这片昏暗的洞穴,沙匪也趁机看清了二人的藏身之处,冷笑一声格开了剑阵:“不自量力。”

情急之中,赵狩也顾不得其他了:“我乃赵氏家臣,若出事,赵氏不会放过你。”

赵氏?

能不加任何前缀、底气十足地脱口而出的赵氏,除了京城那个隐世已久的世家,还有哪个?

谁料此言一出,身后的几个沙匪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脑子进水了,赵氏?天高皇帝远,他赵氏哪怕有滔天的本事,也管不到长煌来!且别说是不是真的了!你若说是天机军的人也行啊?哈哈哈哈!”

为首者心情颇好:“天机军算什么狗屁,那帮脓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以为还是几十年前的时候?此时别说天机军了,就是天机铁骑来了,那呆将军来了,我都不怵!爷爷是狼头沙匪帮的人!”

呆将军?

姜徵轻声道:“崔霁为人正直,到你嘴里竟成了呆子。”

话音未落,洞穴外陡然滚进了几个满是沙子的人,沙匪齐齐回头,愣怔间,只见那几人抬起头,呸呸几口道:“将军,这儿!这儿能避沙!”

紧接着又是几道沙风滚进来,皆是狼狈不堪,破衣烂甲的,最后进来的人更是诡异—

—这人身上鼓着足以熏死人的魔气。

沙匪也回过神来,当即不满地嚷嚷着:“喂,没看见里面有人啊!上哪来的猎魔人,滚出去!”

为首男子好脾气地道:“我等并非猎魔人,只是同伴为魔所伤,还请诸位……”

沙匪不耐:“满了,满了!没瞅见这么多人么!滚滚,再不滚打你们出去。”

男子还待再辩,那滚着魔气的女子却伸手拦住了他,她歪着头打量了片刻,道:“沙匪?”

声音有些沙哑,并不十分清晰,但能听出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沙匪怒道:“废话忒多,不滚?弟兄们,动刀子!”

那人却慢慢地笑了:“我多少年没见着敢在我前面动刀的沙匪了。”

陡然地,洞内沙风一厉。紧接着,她身后那几个看着灰头土脸的沙人也慢慢地站了起来。

森然地,井然有序地站在了他们前面。

这熟悉的秩序令沙匪老大心头忽然地咯噔了一声,正待他开口询问之时,那好脾气男子平静道:“天机左骁卫副将寸金,听将军令。”

堵在洞中的姜徵与赵狩刹那间愣住了。

“格杀。”

话音落下的刹那,血光蓬然绽在了为首沙匪的颈上,他甚至来不及用灵力护体,甚至来不及从贫瘠的大脑中抠挖出上次听见这道指令是何时何地,浑黄的双眼便死不瞑目地埋在了血泊之中。

在大漠的沙匪最凶悍之时,一人,一骑骏马,身后数十亲卫,将当年凶名赫赫的狼头沙匪帮杀得只剩了几个孩子。

他是那孩子中的一位。

将军杀死他的父母、兄长、师友时,也是这样冷冰冰的语气。

逆着如血的残阳,披着血红战甲的、数十年前就被宣告死去的将军。

她活着。

……啊,他终于记起来了。

紧接着,身后的沙人们训练有素地上前,众沙匪明明身经百战,可所有的招式、所有的路数却都被这几个灰头土脸的沙人看透了,甚至连最后的自爆灵力都被预估到了,等最后一个沙匪被掐着灵力按死在地上的浮沙时,距离那句“格杀”,不过短短几息。

做完这一切,封澄淡淡道:“丢到洞外,等天鹰和狼来吃。”

赵狩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地加快,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随意坐在了石壁前,扬手饮了皮口袋的水,才道:“二位也是沙匪?”

平息着胸口的心跳,赵狩方要说话,一旁的姜徵却一言不发,忽地走了出去。

在长煌混了这么久,不是和天魔打交道,就是和沙匪打交道,只一照面,封澄便能认得出来,于是自然知道洞中另外的两道呼吸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她一边喝水,余光一边扫到了从阴影中犹豫走出的人,只一眼,她便傻了。

“……”

女子的目中燃着喷然的怒火,悲喜冲头,几乎被逼出了走火入魔的先兆,她反手拔出了赵狩腰间佩剑,声道:“你他**的,还知道回来!!!”

这一剑来得可谓是去势汹汹,极有姜徵当年死不回头的风范,封澄傻了眼,下意识往下一矮身,那剑直直削过她发顶,在她身后的石壁上刻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痕,封澄回头看了一眼,傻了:“你来真的?”

她在进洞前头上刚才还顶着角呢!要是挨这么一下,这会儿就不是独角,是半截角了!

思及此处,封澄勃然大怒,从地上捡了一把叮当乱响的铁剑,上去就和姜徵打成一团。一旁的赵狩目瞪口呆,小心翼翼地问道:“……会出事吗?”

秦楚和寸金对视笑笑,摇了摇头。

越打,姜徵越是高兴,双刃剑用出了单刃刀的一往无前,封澄叫好:“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只顾做娘娘了,眼下一瞧,尚能过眼。”

修士而言,容貌可作假,身份也可不论,唯有手把手的过招,是毋庸置疑的。

战得刀光剑影,突然,一声脆响,竟是封澄捞的破剑半路不堪重负,咔一声折断。她两指捏住姜徵递过来的剑尖,大笑道:“收手,是你赢了。”

姜徵心里清楚——这才哪里到哪里?封澄甚至没用枪。

待众人一道在火前坐了,封澄才瞧见了一旁的马车,只一见,她便认了出来,当即脱口道:“他送你来的?”

姜徵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他是谁。”

封澄回过味来,掩饰地错开了视线:“……赵负雪,赵负雪把你送到长煌做什么?话说回来,你这么出宫没问题吗?”

姜徵微微笑道:“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赵负雪。”

封澄平息了略快的心跳,从姜徵得出了此行的来龙去脉,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一旁的马车,莫名地有点走神。

……赵负雪深夜入宫带出姜徵,就因为笃定皇帝要死了?

说着,赵狩犹疑片刻,也开口插了话。

“大概不仅于此,尊者近年来采购大批灵石,已垄断多处矿脉,可灵石送来,却未见消耗之处,账面十分奇怪。此事也应当同将军告知。”

“……还有这个。”

封澄抬头,见赵狩起身进了马车,片刻,从中取了一封信来。

“这是尊者嘱咐我送到的。”

封澄奇怪地拆开竹筒,从中一倒,倒了一条红绳,还有一张素白的纸来。

一见那红绳,她心中便有了几分诡异的熟悉感,再一打开信,诡异的熟悉感彻底落实。

“你手上原有一条,”他写道,“望你垂怜,今日补上。”

她空荡荡的手腕上,原本该有一缕赵负雪的长发。

“以为你不知道呢,”封澄莫名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恨得牙痒,“装得倒是正经得很。”

封澄不敢深想,她上辈子是怎么敢戴着这条红绳和他势不两立的。

赵负雪仿佛料到了她这般反应,继续向下写,封澄盯着信,越往下看,越是要烧起来,姜徵看了看她,目光转向了她身后的天机铁骑,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道:“你们这是去哪里了,怎弄得这么狼狈?”

闻言,身后的秦楚眼睛亮亮的:“太后娘娘不知吧?刚才我们可是打了一场胜仗呢。”

封澄顶着大红脸回神,哭笑不得道:“哎,留点面子。”

第139章 第139章美人

姜徵奇道:“为什么是留点面子?”

秦楚哈哈一笑:“将军闹空城计骗人呢,险些忽悠成了,偏在穷上露了馅。若非将军提前放了花火,唤来了寸金,天机营的草包少说要死一半。”

姜徵闻言,看了看一旁温和好说话的年轻将军,似乎是奇怪寸金何时有了这番本事,闻言,寸金只笑笑:“影魔没什么神志。而我的眼睛取自持劫,前几日才装上的,新鲜得很,它们误以为有二主,乱了阵脚。”

封澄幽幽道:“都说了,空城计是幌子。”

夜间的风沙渐渐平息了许多,一群人在洞中生起了火,姜徵煮着带来的酒,听完封澄一行劫走补给的来龙去脉,

便就着火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并没听说持劫复生一事,竟然已经半年了么?消息是并未传到朝中,还是被拦下了。”

封澄凉凉道:“都说了勾结天魔的另有其人,还非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姜徵瞄了她一眼,也凉凉道:“若非你又横又犟,一日日的恨不得把天也捅了,我也犯不着给你收拾这么久的烂摊子,你以为我好过。”

“多谢你了,”封澄瞧也不瞧她,“我背上还有你的人打出来的疤。”

“那是你自找。”

一说起前尘旧事,二人皆有些横眉立目,寸金连忙打圆场:“听说尊者身体康健了?这可真是难得,当年什么法子都用了,也无济于事,现如今竟自己好了。”

闻言,封澄轻轻地攥紧了袖口,被一旁的姜徵敏锐地察觉。

姜徵看了一眼封澄,饮了一口酒,淡淡道:“说句不尊重的话,他是自己找的。”

一旁的秦楚在这句话中品到了几分别样的滋味,忙凑上来道:“太后娘娘,您喝多了。”

“喝得不多,”她慢慢道,“明日还起来赶路,只怕有人要睡不着。”

封澄手指却怔怔地垂在火边,连何时烧得黑了也未发觉分毫。

说来,赵负雪身体开始转衰,大概是她的罪过。

***

一到繁华时候,京城的官路就堵得无法无天,封澄顶着一背的伤,带着好不容易选出来的生辰礼,望着入关的人群脸色发青,她忍不住问身旁的路人道:“劳驾,有没有快一点的路了?”

路人笑呵呵道:“您急么?不急就再等等,汉水那里的小道倒是能走,只是穷乡僻壤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莫要……”

话音未落,封澄当即抱拳谢过,随即打马回头,只听一声马嘶,她一人一骑,头也不回地向着路人所指的小路奔去了。

“等不了,”远远地有笑声飘来,“我急着回去见人呢。”

看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得尽头,另一路人笑道:“这么急,见心上人罢?”

“想必是呢,瞧瞧,那么高兴。”

如若那倒霉催的上司没有扣了她工资,她倒是能找个快车回京,奈何那损人唧唧歪歪不给,非要等人齐回京时再一齐论功行赏,眼见着赵负雪的生辰要到,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一提牛粪涂了那上司的帐门,便骑快马上了路。

阔别许久,洛京城外繁华依旧,封澄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总算在赵负雪生辰的前三日回了京城。

官道上西街,行人喧闹,触目间便是金雕玉砌的盛世风华。路旁花楼的弹唱呢喃入耳,还有戏坊中咿呀曲声,恍然间封澄竟只觉塞外风沙不过错觉,富贵软红尘才是此世本貌,她皱了皱眉,总觉得在这街上走得别扭,于是扬鞭一挥——

“诶,大功臣得胜归京喽!”

街上不知何处冒出一道尖锐的人声,紧接着又不知何处涌来一波穿着大红喜庆的人,追围堵截似的,团团地围在了封澄的马前。

热闹街头行此阵仗,不可不谓之夺目,几乎在瞬间,西街上的人齐齐地看了过来。

“见了活鬼,”封澄急急勒马,忍不住骂道,“你们是什么人!赶紧让开!”

那行人却像是撒泼耍赖似的,悄然道:“大人在外立了功,发了财,总不能不叫人喜庆喜庆。”

封澄只觉得莫名其妙,正待开口再问,却见远远处忽然抛来一只素色的锦囊,正正地丢进了那群人堆中。”

“?”

封澄循迹看去,目光锁定在了一旁戏坊的二楼戏台上,一年轻的素衣男子戴着半副面纱,显然就是方才抛出钱袋之人。

他虽说只露出了一对眼睛,但仍旧遮不住身上那令人移不开视线的风华,清冷端然、从从容容,只道:“领了喜钱就去吧。”

喜庆装束的一群人掂了掂那只锦囊的分量,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道:“哎,多谢沈公子。”随后陆续散了去。

随着人流散去,封澄站在长街上,一抬头时,便有些怔怔。

素衣男子道:“下次再走这条街,记得身上备些喜钱。”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封澄连忙叫住他:“哎,你的钱怎么还你?”

方才那一包看起来颇具分量的模样,想来少说得值她半个月的军饷。

素衣男子淡淡道:“有缘自来相见。”

封澄的手停在半空,目瞪口呆:“……”

有鬼吧,撒钱呢。

方才这出闹剧果然还是惊动了手眼通天的世家,封澄骑马走到天机院前,还没进门,便见了候在这里的人。

“哎?你怎么来了?”她翻下马来,擦了擦汗,眯着眼笑:“来得正好,替我搬东西,我师尊在院子里吧?”

站在门口的正是姜徵,只是不知为何,她脸上微微有些红,也有些气喘,仿佛刚从哪里赶来一样。

“忘了同你说了,”她看起来有些情绪不对,“西街那边有讨喜钱的,你轻甲都不脱,还孤身一人提前回来,不是给人送钱么。”

封澄打了个哈哈混弄了过去:“有个路过的好心人助了我一手,不妨事的,我师尊呢?”

姜徵道:“尊者自出宫来,便一直在赵府中修养,我也许久未见他了。”

封澄一听,立刻就要再上马,衣角却陡然被姜徵拉住。

她低着头,顿了顿,才道:“他闭关了,大抵得过两日才会出关,”

封澄心情颇好:“我跟他学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闭过关,还当他不需要呢,两日我也等得……陈还呢?叫出来碰头,吃饭去啊。”

思念心急,但仍是等得,人既然已到了洛京,封澄的心就这么稳稳地安定了下来,甚至有闲心和姜徵玩笑了。

只是不知为何,姜徵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勉强笑了笑,与几日前长煌一见时,相差甚远。

封澄没觉察到,也并未细想。

一见封澄,陈还当即眼泪鼻涕地抹了她一身,直叫人哭笑不得,三人在一起闹了一日,第二日,照旧在天机院温泉里泡着。

封澄呆呆地放了空:“明日,我该去见师尊了。”

陈还泡在水里吐泡泡,闻言,翻了个白眼:“劳驾,这种时候别提长辈行么?”

封澄:“……”

热泉咕嘟咕嘟,烧得人脑壳晕晕的,封澄索性换了个话题:“我这次的封赏挺厚实的,听说要赐府了。”

陈还嗤笑道:“赐府?给金子都比这个诚心,你常年在外,呆洛京总共几日?且这种府没什么好的,估计是哪个世家脚下的旧屋子,估摸着还没弟子苑大。”

“……这么扯淡?”

“常例的确如此,”一直沉默的姜徵开了口,“但阿澄这个不一样,你的府邸是我母亲安排的。”

姜家?

闻言,封澄的眼睛当即亮了;“真的啊?”

姜徵点了点头:“等明晚宫宴结束,大抵就赏给你了。”

此时此刻,封澄更兴奋了,她在泉中转了几圈,道:“既然封赏下来,我是不是就有钱了?”

姜徵淡淡道:“出息,这还早着。”

一听这口气,想必是有不少银子,封澄几乎要叉腰哈哈大笑了——她正好最近穷得很!

“对了,”她想起一事来,“姜徵,你帮我寻一个人。”

在洛京寻一个人,对姜家而言,想必是轻而易举的。

既然她有钱了,那就早早把西街男子的银子补上——毕竟这年头谁赚钱容易,封澄对此颇有戚戚然。

姜徵又点了点头:“什么时候见着的,什么模样?”

封澄把那日情形地方详细与姜徵说了,姜徵闻言,却微微地皱了眉。

“花楼?”

这话倒是令封澄愣住了;“那是花楼?明明是戏坊嘛。”

姜徵皱眉:“即便是戏坊,里头的男子也是不干净的,你若是想尝鲜,我寻几个年轻干净的来给你,何必招惹那些人。”

此言一出,一旁的陈还吓得不敢划水了:“等一下,我觉得我一定是误解了什么——姜大人,你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姜徵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你要么,”她淡淡的,好似没觉得此事有何奇怪一样,“干净人多得很,若要,开口就是。”

闻言,封澄慌得辩解:“不是,我正经的——”

姜徵嘘了一声,不置可否:“你的封赏里,估计也少不了美人,不急这一时。”

封澄:“……”

她尴尬道:“哈哈。”

第140章 第140章宫宴

从宫宴当日起,封澄便止不住地期待着赵负雪的出现。过午时,门口终于响了,她兴高采烈地过去,却听姜徵声音冷冷;“开门。”

封澄顶着一头乱毛打开了门,疑惑无比地翻了个白眼:“?你来做什么,这时候你不该去忙宫宴么?”

姜徵淡淡道;“我母亲担心你不合礼制,被治一个目无尊上罪,叫我带人来给你梳妆了。”

原来如此,封澄当即肃然起敬,目露骇然地将众人请入,随即坐在灵器铜镜前,身后手法轻巧的女官行了个礼,便在她发上忙碌,她轻声道:“我们家乡有一句话,说头发软的人心软呢,大人的头发可真是柔软。”

她道:“娘子哪里的人?”

“回大人,松乡。”

封澄道:“远道进宫,着实厉害。”

女官抿着嘴笑:“伺候人呢,在哪里不是伺候?宫中娘娘最是宽宥,比我家那些刁滑修士好上许多。”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女官已将头发盘好,她端详片刻,从身后弯着腰的小女官妆奁里取了几枚首饰,小心翼翼地簪在了封澄的发中。

“这样好的桃红春,衬姑娘的桃花面很是得宜,”她微笑道,“礼服片刻便到

,姑娘稍后。”

宴席设在酉时,姜徵嘱咐道:“千万不要误了时辰。”封澄盘着发髻,只觉得脖子都硬了,她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道:“我师尊出关了吗?”

姜徵微微一愣,片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赵府冰霜已散,想必是已经出关了,今夜宫宴,你就能见到他。”

封澄叹道:“真是一日都不肯早,叫我苦等了这么久,这宫宴之后,我最多留京三日,想想就觉得开始难过了。”

姜徵凉凉:“这么爱留京,叫声好听的,我给你安排个清闲位置领银子。”

封澄嘻嘻一笑:“我才不呢,要抱大腿,我师尊的岂不是更粗?本将军骨气千斤重,论斤称了也不是这个卖法。”

此言一出,一旁的年轻女官忍不住低头闷笑,姜徵哭笑不得,连这几日一直挂在眉宇的郁结之色都散去了许多:“贫嘴,摇头晃脑的,抖散了发髻要你好看。”

一行人走出了院门,姜徵正要离开时,身后却被轻轻地唤了一声。

“哎,”封澄状似不经心道,“这几日来京,总觉得你不如从前开心了。”

姜徵霎时愣在了原地。

“什么事都别一人憋着,”她道,“你一直就这个毛病,闷声干大事,不留神便炸人一身雷。”

闻言,姜徵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了勾。

“知道了,”她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送走了姜徵,封澄在院子中越发无聊起来,偏生顶着一头定得结结实实的头发,又这不能动那不能动,直憋得封澄闲出毛,看着鸣霄室的一砖一瓦,她忽然觉得这四方天空闷得要命。

她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有些思念长煌的辽阔草原。

想来为何思归心切,不过是眉间心上,路远情长。

等未时,辘辘的宫车行到天机院口,封澄穿戴整齐,小心翼翼地踩上了宫车的台阶,她有些紧张,拘谨地端坐着,持灯的宫人笑道:“车中有时令鲜果,各色点心,茶水已备上,大人若是饿了,先垫垫肚子。”

封澄头次参加这种宫宴,只觉得浑身哪哪不自在,连带着身上的华服也像捆绳子,她瞄了一眼精致非凡的点心,点点头笑道:“麻烦了。”

宫人微笑着退下,帘子一合,心中却不由得意外。

原本以为初出茅庐便崭露头角的将军,不说是凶悍无匹,也至少该尖锐刺人的,谁知人一请来,竟是个比她还年轻些的小姑娘,瞧着从容明净,最是令人心生亲近。

她话中便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关切:“大人,宫车开行了。”

下车后,由女官引进宫宴,封澄走在金碧辉煌的宫道上,被狠狠的震撼了。

“当心些,”身后忽然有人道,“脚下有石阶。”

封澄回头一看,当即神色一喜:“寸师兄?你也来了。”

身后的男子正是寸金,他穿一身青色,腰间扣一银质腰带,发冠亦是同色,越发显得人修直如竹,俊逸又神采飞扬。

寸金笑笑:“闲散人,托我师尊的脸面,进宫瞧瞧,同你们这些立了功的可没法比。”

封澄道:“好说,散了宴跟我去天机营,我上司眼馋你可久,你一走,他就止不住地和我打听。”

寸金笑笑,却并没像从前那般顺着封澄的玩笑往下贫几句嘴,而是神色专注又认真地看着她:“你在天机营,过得开心么?”

封澄怔了怔。

开心么?她还真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连日行军征战,困得恨不得站着睡,天天把头悬在刀剑上,带着一小队少爷兵去伏击开了灵智的天魔,狼狈奔逃险些小命不保,这些无论如何都不算令人开心的事。

可寸金一问,回答却不由自主地从口中跳了出来。

“还不错,”她道,“饿了吃,困了睡,有仗就打,没仗,趁着巡逻的时候四处跑跑也开心,牧民游商都热情,不会说那边的话也没没事,包能交到朋友。”

话中话外,对天机营内如何,却只字未提。

寸金垂了垂眼睛,片刻,抬眼,流畅上挑的明亮眼睛微微地弯了弯。

“好啊,”他道,“我跟你去。”

封澄哈哈一笑,笑了半日,却不见寸金再说一句,她才慢慢反应过来:“你说真的?”

还未再说,殿门便已经到了。

寸金向她挑眉示意一下,便离去了。

导引的宫人将二人引自不同位置坐下,封澄坐得靠北一些,抬头一见,上边竟坐着她上司,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见封澄,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泼在帐门的那盆牛粪,二人一见面,皆被对方一身人模狗样的打扮怄了怄,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同时翻了个白眼。

她的目光悄悄地盯着对面,看着上首的空席。

如若没错,赵负雪应该会在那里。

他怎么还没有到?

就这么嚼着果子食不知味地等了许久,连什么时候开席了都不知道,几道菜后,年轻的皇帝清了清喉咙,举起了杯:“这第一杯酒,敬今日得胜归来的将士们。”

这是说天机军了,右手边的上司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与诸同僚一道举杯,封澄的耳边轻咳了几声,她才在上司不善的视线里回过神来,忙站起来,跟着举了杯。

一杯饮毕,皇帝又道;“听说此战功臣,乃是先皇选给朕的伴读,在哪里?叫朕瞧瞧。”

封澄呆了呆,慢了半拍才站起来,上前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殿上的男子正是她在姜允宫中所见的少年,当时的委顿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帝王止不住的风发意气,他极有天子气概地朗声笑了几声:“好,来人,赏!”

天地良心,封澄连一日伴读都没给这皇帝当过,见着端上来的一叠文书,她有些愣住:“这是……?”

刘润挥了挥手:“此乃天机灵器的契书,凭此契书,可去朕私库取走灵器。”

此言一出,殿中略微有些骚动。

金银易得,房地于这些人来说,也是容易,唯有天机灵器,可谓是有价无市,珍贵非凡。

一旁的上司拼命地给她使眼色:“谢恩,谢恩!”

封澄的目光却悄悄地落在了其中一份的文书上。”

穷道锁,“她心中默念,“灵力锁于经脉,非解者不可脱离。”

不知为何,封澄心底一处突兀地一动。

“臣谢皇上赏赐。”她微微抬手,接过了这一盘轻飘飘的文书。

见封澄接下上次,刘润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下面忽然有人道:“恭喜皇上,喜得良臣呐。”

封澄抬眼一看,只见一圆胖男子微微一笑,祝道:“有此年轻有为的小将在侧,必如虎添翼,鹏程万里。”

这男子她见过,名为崔见义,乃是此代崔家之主,长得一派喜庆,她一转头,却发觉刘润的神色有些僵硬。

他强笑道:“崔家主过誉,有此将士,乃是大夏之喜。”

崔见义朗声道:“既然此事为喜,那臣有一议,可喜上加喜,皇上登基半岁有余,中宫却迟迟不立,不若趁此大捷,立了皇后如何?”

话音一出,殿中死寂,唯有乐声突兀地响着。

世人皆知,帝后并治,分权之事无可避免。

寂静之中,姜徵身旁的中年女子站了起来,平静无比地行礼道:“臣姜充,有异议。”

崔见义似有诧异,好似是没想到是姜充起来反对,当即慢慢道:“哦?”

姜充长得严厉,一见便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封澄见了好奇,心中不由得道:“原来这就是姜徵的母亲,此代姜家的家主大人了。”

姜充道:“虽是天家,仍有人伦,先帝与吾妹离去不过半岁,新帝娶亲,未免太过违逆。”

刘润连忙道:“对对,就是这样,姜大人言之有理。”

崔见义却八风不动道:“非也,人俗虽重,却只是私事,天家大事,乃天下之公事,于百姓之言,皇帝娶亲,更是前所未有之喜事,以一人之私而对天下喜,孰重孰轻,世人皆知。姜大人如此否决,莫不是不愿舍得贵府孩儿于皇上罢?这可不行,女大当嫁嘛。”

如此大的一顶帽子扣来,实在是让人再言不得,姜充脸色一厉,方要说话,衣角却被姜徵轻轻地拽了拽。

她看着女儿,神色稍霁,却觉是吞不下这口气,正待言,对面却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女声。

“受教,”年轻的将军把玩着玉杯,眼中虽笑,眼底却是一片幽深,“崔大人在公私之上的辩驳,实在是震耳发聩,不过还有一事,晚辈不知能否讨教一二。”

对于这个当众接下皇帝赏赐的新贵,崔见义心中是十分不愿见得的,可她拿着晚辈身份讨教,令人简直难以拒绝。

“你问。”他虎着脸道。

“既然天下同天子喜,自也该同天子悲,”她道,“天子缟素,即为世人缟素,天子为亲者伤,乃天下为亲者伤,今时大人求天子娶亲,正如求缟素之悲者于灵堂之上另设新房。逆天下之人伦,违世人之常情,如此罔顾道义,敢问大人,是臣不视君父为父,还是君不视臣子为子?”

此言一出,崔见义拍案而起:“你!”

封澄微微一笑,挑了挑眉:“我如何?”

姜徵瞧着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上头的刘润忍不住哈哈大笑:“原先只晓得你会打仗,不曾想口舌如此利索,竟是个文武双全之才!崔大人,小封将军年轻不知礼,还望大人见谅啊。”

崔见义脸色铁青,勉强扯出一分笑来:“岂会,不过是臣子间的笑谈,叫皇上见笑了。”

这段插曲便这么过去了,殿上又重新热闹起来,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只是时不时有阴惨惨的眼刀飞来,封澄也懒得分是崔见义的还是她上司的了,视线总停在对面那空席上,呆呆的。

宫宴过半,赵负雪为什么还没来?

酒过三巡,便是歌舞之事,排布宴席者也是考虑了将士们在长煌的口味,多有剑舞、劲舞之类,封澄看了几眼,注意力便被逐渐地吸引过去,待一胡旋舞退去后,有一奇装艺人上前,行礼道:“寻常歌舞,诸位大人想必已然看腻,街头巷尾的新奇东西,不登大雅之堂,只讨大人们的喜欢。”

姜充脸色微微一变——这不是她安排的人。

将士们却只当是新鲜玩意,连刘润也很感兴趣地眯了眯眼睛,杂耍艺人引了一轻纱笼罩的花车来,向众人一鞠躬,随即扬手一挥!

轻纱之下,竟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扣了累累的金丝扣,束得人动不了分毫。

封澄一见,脸色陡然一变,险些站了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御座上的刘润迟疑片刻:“……”

不光是他,在座的每一位,心中皆有些犹疑,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向了皇帝。

衣不蔽体,难登大雅之堂。

姜充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崔见义脸上都有些愕然,她豁然起身道:“大胆,如此把式,岂可于宫宴之上现眼!”

她震怒,殿中却有一人不紧不慢道:“大人,只观他如何行事,何必如此着急。”

姜充冷冷看去,说话之人乃是乃是朝中新封的太师,有一手起死回生的长生之法,于前朝上便颇得帝后信赖,于此朝更是短短几月便博得了刘润亲近,她看在姜允面上,略微抬了抬眼:“迟太师,你原来喜欢这种把戏?”

迟太师金丝覆面,露出了一截线条精致的下巴,握着手中折扇不紧不慢地扇:“是俗是雅,还需看看才知。”

刘润见状,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道:“既然太师想看,那便演!谁再开口,就是和朕过不去!”

把戏艺人恭恭敬敬地跪谢,起了身,便取一长剑,噗地一声喷了一口酒上去,霎时升起三丈有余的火焰,只骇得众人倒吸一口气,他朗声道:“今日我所演剧目,叫——庖丁解牛!”

他一剑去,便割断了那男子轻薄的纱衣,封澄见状,脸色一青就要站起来,忽闻对面有两声轻咳,她砍过去,只见姜充姜徵母女看着她,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姜充轻声道:“孩子,不可。”

艺人朗声道:“大人们吃牛炙,羊炙,只见好肉,不见刀工,实在是一憾事。今日,我来活解一人,再将人原样拼回来!”

谁会把羊肉牛肉联想到人身上去!在座之人只觉心惊肉跳。

说着,他一刀下去,刀刃仿佛转了个圈儿似的绕了金丝扣,刺向那男子胸口,登时,他雪白的皮肉便绽出一道血口,那男子连哀叫都叫不出一声,只艰难地扬了扬脖颈,犹如一只受难的天鹅。

在座数人的眼中不由得划过一丝嗜血的惊艳之色。

这目光只令封澄觉得恶心,她只觉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屠夫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地杀人,当即站了起来,阴着脸道:“给我住手。”

花车男子当即惊喜交加地看向了她。

崔见义不满地嚷嚷:“封小将军,今夜你的风头已出尽了。”

封澄道:“人是活的,刀也是真的,在座各位若有常识,当知此情此景,此人绝无生还可能。难道便由着这屠夫在一室英豪前当众杀人吗!?”

此言一出,在座数人似有惊醒,连龙椅上刘润也露了些迟疑,偏生此时迟太师轻咳一声,刘润猛地醒过神来,板出一副天子威仪道:“小封将军,退下。”

封澄冷笑一声:“皇上若想看杀人,去长煌,想看多少有多少,活着回来的将士们看都看够了。”

他一看,坐在宴席上的长煌将士们果然脸色有些不对,就连封澄身边那个时时朝她翻白眼的壮汉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了,见状,刘润心底那点才长出来的帝王威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即便无助,这句话也令刘润挂不住帝王的脸面了,他没想到这刚握到手的利剑立马就扎了他一下,他强撑着沉脸道:“放肆!”

封澄略讽刺地笑了笑:“臣当然放肆,难道皇上刚瞧出来吗?”

刘润登时便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感——她当庭便把崔见义辨得挂不住脸,哪家初出茅庐的小将军敢这么干?不是放肆是什么?

杂耍艺人不紧不慢开了口:“将军有所不知,这奴儿身上所穿金网,乃千机扣,为机关道之集大成者所制,凡是扣上,绝难解脱的。若我不剜肉将他救出,他便不得饮食,不得活动,生生困死在网中,这也是将军所愿见的吗?”

刘润回过神来,连忙道:“对对对,封将军,你要放人,这不是害了他吗!”

“这扣要如何解?”

杂耍艺人微笑:“将军见过九连环么?这是差不多的道理,一环环解开便是,只是若解错了一环,这网中人当即会被勒死在网中。”

花车上的男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封澄皱了皱眉——她专精术法有符剑阵,于机关一道上是天赋一般。虽跟着赵负雪学了几招,却只限于拆拆机关偶的骨节,像这样的机关扣,又是生死险境,她是万万解不开的。

一时之间,场面上陷入了僵局,封澄摸了摸腰间——长生乃当事奇兵,无不可破之物,她琢磨这千机扣能不能拿剑劈开。

险之又险,这张网实在是太黏着

皮肉了。

刘润此时终于觉得帝王的面子回来了,当即挥挥手道:“这样吧,若是封将军能解开这千机扣,朕便取消了这桩剧目,另备一盘天机灵器向封将军赔罪,如若不然,封将军也不必掏钱了,只向朕与迟太师敬酒三杯谢罪,你看如何?”

封澄眯了眯眼睛,正在此时,殿上却响起了一道弱弱的声音。

“我……”一穿着不起眼的宫人小声道,“我可以试试。”

封澄定睛一看,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何守悟。

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若将军信我,我替将军解开天机扣。”

这少年着实瘦弱不起眼了,连个吃酒的席位也没有,不过是在一旁持灯侍奉着的,殿中一胖男子嗤笑一声:“封将军人中龙凤,岂用得着你这端茶的来掺和。”

封澄记得他,似乎是掌管军需的胡家家主,叫胡扶斗。

嘴上捧人,实则把她架在火上烤,她记下这人,转身对何守悟道:“你通机关道?”

何守悟低着头,讷讷道:“略通些,看着……看着可解。”

她果断拍板道:“好,臣应了。”

刘润当即僵了僵,旋即,脸上浮出个干笑来:“请。”

何守悟吞了吞口水,擦了擦手汗,才小心向前,封澄凝眸看着他的手在那男子身上小心翼翼地摩挲了片刻,抬起手来,稳稳地挑开了一道锁扣。

殿中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咔吧”声。

花车男子并没有露出窒息的惨状,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封澄抱着剑站在一旁,目光冷冷,座中有几人佯作观摩要凑上前来,皆被她一记眼刀以及抱在手中的剑骇走。

胡扶斗不满地走了回去:“防得这么紧,活像信不过咱们的人品。”

崔见义喝了口酒,目露嫌弃之色——他虽是逐利之人,却不是连个赌局都玩不起的穷搜货,当即觉得二人身上的铜臭味都投不到一起去了,不做声地往外挪了挪胖大的屁。股。

咔哒,咔哒的声音在殿中接连响起,越响越快,越响越稳。何守悟初试之时还有些手抖,越往下去,越是心有成竹,一炷香后,最后一声“咔哒”在殿中响起。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启奏皇上,千机扣已全数打开。”

殿上沉默片刻,半晌,有人起身离席了。

是迟太师。

刘润肉眼可见地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他左右环顾,强撑着道:“朕的赌局只设给了封将军,这虽解开了千机扣,却不是封将军自己解的。”

崔见义见着封澄再得灵器就浑身不舒服,见缝插针道:“故,将军无需向皇上谢罪,皇上也无需赏赐灵器予封将军,皇上,臣说得对否?”

刘润顾不得其他了,忙道:“对,今夜宴席朕且休憩,众卿自行饮宴。”

说罢,他广袖一挥,爬起来便去追那迟太师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哪有饮宴的心情?封澄捏着眉心,挥了挥手,食不知味地回到了宴席上。

何守悟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姜充另安置出来的席位上,不做声地攥紧了拳。

……

潜入赵负雪的书房,果然是值得的。

至少在今日,殿中大人们齐聚一堂,一定是记住了他的机关术。

封澄坐回宴席,不知为何,那专会挑刺的上司安安静静地在她旁边,再未翻过一个白眼,直让封澄提前剃出来地的鱼刺毫无用武之地,她心情不怎么美妙地数着盘中的鱼刺,对于他的行为感到十分奇怪。

宫宴最后,论功行赏,封澄从姜充手中接过了此行的封赏。

“你比那姓赵的更出色。”她道。

封澄半晌才反映过来,有些哭笑不得,目光中认真得几乎虔诚:“他是世上最好的师尊。”

姜充盈这着目光怔了怔,随即便有些若有所思。

“你需记住了,”她看着封澄,意味深长道,“他是个好师尊,万万要珍惜。”

封澄听了这句话,不知为何,心头猛地一跳,她掩饰地低下头,借着看封赏的掩护笑道:“呀,好大的宅子。”

姜充道:“此宅离宫中近,已收拾妥当,人员器具都给你挑的好的,你今夜就去住罢。”

封澄经此一役,只觉得比打了十场仗都累,偏偏还没见着最想见的赵负雪,一时间心力交瘁,闻言点了点头,心中谋算着明日无论如何要亲自去一趟赵府:“多谢姜大人。”

姜充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到了新鲜落成的府邸,封澄心力交瘁地屏退下人,往主卧的卧榻上狠狠的一扑!

太累了,她困倦无比得合了合眼睛,只觉得明日见到赵负雪之事,可有要和他说的了。

他闭关这么久,连宫宴都错过了,为什么呢?

这么想着,封澄沉沉地要合上眼皮,忽然之间,宽敞的锦被中忽然动了动。

她猝然睁开了眼睛,如临大敌地一跃而起,猛地掀开了被子:“?谁!”

锦被一飞,便露出了里面的全貌。

男子穿着比那花车中人更加轻薄的纱衣,缓缓地向她露出了脸。

只一眼,天崩地裂。

眼前的这人,眉宇分明长得与赵负雪并不怎么像,可若是露出了整张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人时,却叫人恍惚间觉得就是赵负雪。

并非形似,而是神似,封澄目瞪口呆地想:“没想到赵负雪这种长相也能捅窝地出啊。”

“我说会有缘再见的,”男子微微一笑,倾身凑来,“在下沈怀玉,见过大人。”

封澄在五雷轰顶的愣怔之中回过了神,她结结巴巴道:“啊,是,是你,沈公子,我还欠你钱呢。”

男子微微笑道:“一刻千金啊。”

封澄茫然地说:“啊?”反应过来又炸了毛道:“胡闹,从哪来的滚回哪里去,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还干这种事!”

说着她就要起身。

闻言,沈怀玉勾唇笑了,他径自跪起,开始解开着腰间的束带,轻笑道:“若长得不入眼,也不配入大人的榻了。”

这张脸着实太像了,连身上的冷香气也像,他跪下来时,封澄有些茫然,忽然间却想到了什么似的,陡然起了一身冷汗,她猛地撤开。

“……是谁让你来的。”她艰涩道。

就算是封赏的人,也不会巧到正正地挑一个与她师尊无比相似的人来,哪怕赵负雪那长相的确是毋庸置疑的美人也一样。

只有一个缘由。

有人察觉了什么。

她胸腔里的心脏咚咚乱跳,几乎要抑制不住地跳出去,封澄有些荒谬地想,今夜才以违逆人伦这桩大罪砸了崔见义,此时此刻便应到她的头上来了。

也不知道安排沈怀玉的幕后之人看她言之凿凿的时候该觉得如何好笑。

沈怀玉神色未变,只是用那张令人错不看眼睛的脸专注地看着她。

“好冷,”他仰着头,哀求般去拉封澄的手,墨发垂在雪白的后背上,水墨般妖冶,“什么都不要紧……什么都不要想了……求你,暖一暖我。”

低头盯着这张脸,鬼使神差地,封澄没有甩开他。

她突兀地想到,鸣霄室常常有灵流蹿出,冻得内堂一片寒霜,赵负雪常常一声不言地

呆在其中。

……也会怕冷吧。

她叹了一口气,倾身过去,沈怀玉只当她动了心,于是微微闭上了眼睛,等待温暖气息的靠近。

谁料等了许久仍是微凉的空气,他错愕睁开眼,看见封澄越过他,乱七八糟地抱走了一床锦被。

“天亮后,你自去交差。”她看着有些疲倦,“嘴巴利索点,就说我醉了,什么都做不成,懂了么?”

见她跳下去,沈怀玉抿了抿唇,牙一咬,抓住了她的衣角,不由得问:“你要去哪里?”

封澄头也不回。

他闭关这么久,灵力又不稳,估摸着给自己的灵力冻死了也不肯说。

她有些思念赵负雪寝室的屋顶,语焉不详地糊弄道:“我去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