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众修士的目光便分外诡异了起来。
封澄冷冷地抬起头,数着。
“一,二,三……十七,十八,十九。”
总共十九位修士。
是一个可以试着猎杀人形天魔的队伍了。
有人道:“受伤了,看着撑不了多久——先到先得啊!”
说话时,便有人按捺不住地想向下来,封澄皱眉,转头道:“赵公子,先走。”
被一群修士和天机师看到他站在天魔身边,想想就够麻烦了。
谁料赵负雪堪称粗暴地擦了擦面上的血,冷笑一声,站了出来。
他的腰间从来只有天机玉牌和佩剑,可此时此刻,竟从怀中去了一块古黑的牌子出来。
“京城赵氏家主令在此。”
他冷冷道,“此刻退后,可活。”
第66章 第66章哭得我心头疼
洛京赵氏,天机之下,第一世家。
其族镇守洛京,族中修士皆为天机之众,习剑,修阵,为大夏最为锋利的利刃。
少家主赵负雪,身负剑骨,国兽相护。
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周围寂静了。
兴许是因失血过多的缘故,赵负雪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他举着令牌,喘了几口气,费力地抬头望去,只觉得处处皆是重影,令他分不清究竟有多少人。
多少人?赵负雪心想——十人,百人,千人?
“退。”他艰涩道。
可御剑在天的众修士静止不动
——没有人后退。
众人小心翼翼地、各怀鬼胎地打量着这位过分年轻的少家主,以及他身后身受重伤的天魔。
即便是身负剑骨的少家主,此时也不过一只口吐鲜血的、爪牙未利的幼虎。
此时此刻,一个相同的想法不约而同地浮上了众人心头:
“惹不起赵家,赵负雪是杀不得了,可伤成这样的人,放着不管又怎样?难道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身后的封澄已经静静地站了起来。
她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几乎同时,她便读懂了这群人心中所想。
长煌大原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因辽阔且荒芜的缘故,此地并没有滋生出温和的文明,相反而之,在频频进犯的天魔中,在与天抢食的争斗中,长煌大原自行长出了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
——赵氏为第一世家又怎样?它的手还能立刻伸到长煌大原来,把人形天魔据为己有吗?
赵负雪已觉得喉咙被血糊住,喘了许久,他艰难地回头看了看封澄。
她的脸上是包裹着半张脸的乌黑鳞片,衣物在与持劫的打斗中撕裂了许多。
少女的桃红外裳下,是狰狞的、布着尖锐鳞甲的躯体。
“能……跑多远。”
她的状态也不好,与持劫的短兵相接令她也受了重伤,封澄轻轻地摇了摇头:“走不脱了,还有人向这里赶——大概是持劫做了手脚,把附近几城的修士统统向这里引。”
现下的脱身之法,除了将这群修士全部杀干净之外,别无他法。
封澄倒是无所谓,她虽愿意在持劫的魔气中庇护这些无辜修士,可这些修士真打算对她动手的话,她不介意一个一个地全都杀了。
赵负雪却不这么想的——杀了这群修士容易,但手染鲜血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赵负雪骂了一句脏话。
听到这句脏话,封澄倏地瞪大了眼睛,极为意外,意外到了震惊的程度,可还未等她震惊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封澄回头一看,竟是赵负雪带血的手。
他将人一把拉近,封澄甚至震撼于他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相贴的刹那,封澄几乎能感觉得到少年身上的热气与冷香。
“眼下我要做一件事情,”赵负雪不聚焦
的双目艰难地注视着她的双眼,“唯有如此,才得两全。”
两全?封澄没想明白——哪两全?
还未等封澄回答,赵负雪吸了一口气,又咳了两声,轻轻:“总归我是你的人了。”
他说什么?
封澄又没想明白,猛然间,赵负雪抬起她的手来,还未等封澄反应,便托着她流血的手指,郑重地印在了令牌上。
紧接着,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将血与封澄的血相融。
封澄心道一声不妙:“你在做什么?”
刹那间,家主令上骤然爆出骇人的白光——这道白光如此炫目,几乎将漆黑的巷子照得如同白昼。
刺目白光中,众人齐齐被这白光震出去,徒留封澄看着手心中的漆黑令牌,傻眼。
赵负雪郑重道:
“家主令已经认主,诸位若要对赵氏家主做什么动作,且等赵氏雷霆之怒。”
死寂更甚,那被震飞出去的众修士难掩其震撼之色,几人沉默半晌,惊天尖声道:“……你做了什么——赵家竟然有你这样的家主?把赵家拱手送给一个未竟开化的天魔!”
赵氏家主之令多由二人所共持,比如说,在周寻芳之夫赵洄生前,家主令认两人,赵洄死后,家主便是周寻芳一人。
封澄不懂,可众人懂!
第一天机世家的少家主!把令牌上的印记,分给了一个天魔!
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杀了千百年魔族的、第一天机世家的少家主,要与一只天魔结秦晋之好!
这令人神魂颠倒的事实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或许此时此刻,更应该在梦里。
封澄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赵负雪似乎捣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什么拱手送天魔?”封澄刹那便想到了一种可能,心头不由得咯噔一声,心想,“这……太荒谬了。”
夜风冷冷,月色皎皎,赵负雪的白衣无风自动,即便是形容狼狈,可仍然笔直如松。
“如何,还要动手吗?”
这能动什么手!众人只想大骂——家主令的身份给了那天魔,动了她就是动了赵氏少家主,赵家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疯狗,定会将他们撕得片甲不留,即便是人形天魔价值千金,也要有命花才行!
为首几个修士终于咬了牙,他们含恨盯着封赵二人,半晌,一挥手道:“我们会令这天下都知道,赵氏做了什么昏头之事!”
说着,倏地几道剑光,这群修士转头就走,转瞬便不见踪影了。
赵负雪一直盯着那些人远去,直到再也不见其踪影,才脱力地向后一倒,封澄猛地伸手去接——这双足以撕裂天魔背甲的爪子无比轻柔。
他仰面躺在封澄的怀中,露出了苍白的笑意,强行压着的鲜血终于开始涌出了出来:“这招,厉害吗?”
封澄手忙脚乱地为他擦去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他脸上:“别说话了,你这傻子,我去寻医师——!”
她明明可以把所有人都杀个干净再闯出去的,赵负雪何苦撑这么久?
赵负雪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
“不哭了,”他艰难笑道,“哭得我心头疼,要怎么哄……”
封澄把脸埋进他的胸口,用力地摇了摇头。
赵负雪慢慢道:“杀人,怎么行,你手上不能沾血。”
——我要和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前,接受天下人的祝祷。
天下之大,我不要你躲躲藏藏。
这句话并未出口,陷入黑沉意识前,他看到封澄血红的双眼被泪水洗得清澈无比。
两日后,洛京。
长煌大原的消息按理来说是传不了这么远的,可奈何这消息着实炸裂,即便是街头巷尾,仍让有人难掩八卦之色,竞相口口相传。
“听说了没有?赵公子要结亲啦!”
“咱也听说了,小公子年少风流,冲冠一怒为红颜,你猜夫人是何物?”
“嗐,连人都不是——是个魔。”
“……可惜了,那可是赵公子,看上哪家姑娘不好,偏偏看上个不是人的。”
明明是深夜,赵府却是灯火通明,周寻芳轻轻捏着太阳穴,一把将手中信报敲在案上;“消息哪里传出来的?”
赵年不敢犹豫:“一伙儿长煌大原上来的散修,逢人便起誓,讲得街头巷尾风风雨雨。”
、
周寻芳冷笑两声:“好猖狂的东西!撒野撒到洛京来——寻几个人去,将人悄悄处理了,该抓的抓,该赶的赶,该杀的杀!”
思索片刻,周寻芳心头又有不解:“即便传,消息也不会是空穴来风,阿雪这小子才要了生死咒给那小血修,为何又和天魔扯上关系了?”
周寻芳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这孙儿的行事作风远远超出了她的了解。
前几日还打算横刀夺爱,这几日又准备红杏出墙。
“去查,”周寻芳皱眉道,“若查出什么来,只管把阿雪拎回来跪祖坟。”
赵年苦笑一声,应声而去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喃喃道,“有股格外熟悉的、离经叛道的味道。”
***
封澄费力地将赵负雪带回了客栈。
此地蛮荒,带着斗笠兜帽的人并不少,封澄拿赵负雪的衣物将头脸一盖,去买了两件兜帽长衫来,二人一路上未受到什么阻拦,她照着自己的经验去药铺里取了专治损耗的药物,再带着赵负雪回到客栈中。
去客栈上楼时,店小二也只是愣了愣,封澄将银子丢给他:“取个药炉来。”
小二捧着银子,登时喜得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忙应了一声,飞快地去厨房取药炉,封澄转身,将赵负雪带入了房中。
二人身体的自愈能力都极强,不过这会儿,封澄已觉得好一些了,赵负雪是内伤,她伸手把人翻了翻,不见什么明显的外伤,只是面色仍然苍白。
他的衣襟与袖子上有血迹,封澄一见便皱眉,想了想,她决定动手为他除去。
赵负雪生平最为好洁,若要他穿着血衣去睡,指不定第二日要如何去死了。
偏生赵负雪此时躺着,脱衣不便,封澄也懒怠将人翻来翻去了,于是上手一撕——
“客官,您要的药炉来了!”
店小二献宝似的杀进来,谁料一抬眼,便是封澄坐在榻上,撕开了身旁之人的衣襟。
皮肉雪白,胸膛漂亮,是那种看着不显,却隐含巨大力量的美丽男体。
此时此刻,昏迷不醒。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地抬头看去,只见那兜帽女子盯着他,浑身黑气压爆发,咬牙切齿道:“……还不滚出去。”
店小二面带微笑地把药炉一放,随即一个翻滚出去,若无其事地带上了门。
第67章 第67章不是好人
那小二机灵,临走时还知道把门牢牢地扣上,紧接着封澄便听着他模糊不清的吩咐声:“这边贵客,无论如何也不要打扰,听到没有!”
封澄虽恼这无礼小二推门而入,这么一听竟有些哭笑不得,她摇摇头,继续动手撕赵负雪的衣物。
手还未褪回人型,即便再是小心,无意中也仍会刮到赵负雪的皮肉,昏迷不醒的人似有所觉,轻轻地唔了一声,封澄一顿,随即轻声道:“……手重了吗?”
赵负雪并无所觉,眉眼紧闭,封澄松了口气,继续轻手轻脚地除去他的衣物。
除尽上身,已无血迹,至于下身,封澄的手停了停,还是颇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不脱也罢。
她将血衣一丢,随即将被子给赵负雪身上盖好,便起身去点炉火,煎上药,她守着药,咕噜咕噜的声音,与窗外不知何时落下的秋雨混成难舍难分的一团。
药煮好后,封澄端来赵负雪榻边。
而怎么让赵负雪喝下这碗药,成了一个难题。
“这要怎么喝?”封澄拿着药匙往赵负雪唇边比划了比划,她试着往赵负雪口中塞药匙,
谁知他齿关紧闭,封澄眉毛皱成一团,一手执药匙,一手轻轻拍拍他的脸:“嘴,松一松,松一松。”
他浑然不觉,连眼睫都未有分毫颤抖。
捏开下巴似乎也行——封澄正要伸手,结果巨爪还没伸到赵负雪下巴上,倒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这一捏下去,赵负雪整个下巴该碎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封澄叹了口气,将药匙丢进碗中,起身去拿斗篷——罢,吃药这条路是行不通了,直接叫个医师来施针把脉。
谁知斗篷刚刚披在身上,床上的赵负雪忽然又呜了一声,封澄一回身,却见他眉毛紧蹙,看起来万分难挨。
她又坐了回去,想了想,端起了药碗。
“实在难受的话——你要喝药吗?”
赵负雪又咳了两声。
封澄:“……”
她狐疑地看过去。
咳过那几声后,赵负雪又安静了,仿佛方才那几声不过是幻觉一样,他还是苍白安静地昏迷在榻上,只是眉宇间仍有清晰可见的痛苦之意。
思来想去,封澄心头一横。
“我又不能捏碎你的下巴,”她若有所思对着药碗道,“话本子里好像是有个可行的办法——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个行为没有道理,但试试也不少块肉,对不对。”
她自说自话地劝了自己,然后,封澄小心翼翼地凑近,低声道:“你确实没有醒着吧?”
回答她的是一片安静,赵负雪没有咳了。
没有醒着。
端着药,犹豫了又犹豫,半晌,眼一闭,封澄的心狠狠地一横。
当年连偷吻那个大的都敢干,现在对上这个小的,还只不过是一片清白地喂药,岂有不敢的道理。
“得罪了。”封澄道。
她将漆黑的药汁含下,登时苦得眼都瞪大了,这药汁哪怕在她口中多一秒也不行,封澄毫不犹豫地贴近赵负雪,正要去撬开他的齿关,忽然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封澄含着药:“……???!!”
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赵负雪垂眸,不待她反应抽身,便猛地扣住了她的后脑,紧接着略微冰冷的唇便贴了过来,待封澄终于震撼地发觉现下发生了什么时,眼前的少年已将她的齿关撬开。
封澄震撼之中,一口便把药给吞了下去。
这一口苦药登时苦得她要升天了,也给封澄苦得清醒了,她抬手便要去推赵负雪,可一抬手又想到了赵负雪的伤势——这爪子一下去可还了得。
封澄又猛地缩回了手。
赵负雪眉间多了几分笑意,他也知封澄怕苦,所以浅尝辄止地退了出来,看着被吻得双眼直泛泪光的封澄,含笑道:“谁教你这么喂药的?”
此时封澄的怒意远大于其他任何情绪,甚至连赵负雪反客为主这件事都没脑子去想了,她怒瞪着他,猛猛擦嘴,几乎恨不得从嘴上擦下皮来:“你醒着?!你醒着还装成那副样子让人担心,我以为你要死了!”
赵负雪笑得呛起来,封澄又狠狠道:“笑什么——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道:“也不是一直醒着,至于什么时候……大概是你撕我衣服那会儿。”
此时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封澄的脸登时烧了起来,她结结巴巴道:“我是怕你好洁……你以为我不想脱吗…不是,我不是说我想脱,我是说我手重,没法给你脱……”
越说越结巴,尤其是赵负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时,封澄更结巴了,此时即便是没有情况,也被她结巴出情况来了。
终于结巴得自己都听不下去,封澄掩面,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埋了。
在一旁的赵负雪早已将药碗端过来,随即一口喝了下去,仿佛觉不到苦味似的,封澄有点傻眼,正想问他是不是不觉得苦,忽然赤着上身的少年便猝然压近,飞羽似的啄了她一口,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说:“有点苦,所以中和一下。”
唇上的柔软触觉和熟悉的冷香骤然冲得封澄说不出话来。
她抬起眼来,呆呆地看着赵负雪。
“很讨厌么?”赵负雪道。
封澄无意识地摇摇头。
赵负雪笑了,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失血过多的苍白,他又凑过来,轻轻地啄了一下封澄,偏头道:“喜欢吗?”
封澄说不出话,说实话,此时此刻,山呼海啸的冲击感几乎把她全然淹没了。
她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赵负雪轻笑:“不说话,就当你很喜欢。”
倏地一声,封澄猛地站起来,脸颊赤红道:“我我我我我先走……!”
转身间,袖子被一只手拉住。
封澄回头一看,当场便走不动路了。
美人儿半倚在素色的榻上,脸上是那种熟悉的、经常出现在师尊面上的似笑非笑——封澄最怂这表情,总觉得下一秒赵负雪便要开始算账了,果然,他道:“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躲什么?难道又想睡一觉醒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封澄颤声,试图垂死挣扎:“你……和我都不冷静。”
赵负雪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封澄还想一逃了之,他捏着封澄的衣角,沉默了。
“……你不喜欢我么。”
封澄不知道说什么,屋中沉默太过压抑,她沉默许久,也只干巴巴道:“……喜欢的。”
喜欢的。
赵负雪的眼睛抬起来,却更黯淡了些:“不要和我说这些,为什么不过来?”
他紧紧地看着她,不肯放过封澄的丝毫表情,他一把抓住封澄:“你亲口承认过了……”
封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她说什么?说她其实是后世战亡的孤魂,是天下不齿的贰臣,是对他亮出利爪的逆徒?
说她瞒左瞒右,自欺欺人,仗着他一无所知,对他恣意欺瞒?
赵负雪不依不饶地追围堵截:“你很害怕,害怕什么?”
封澄沉默半晌,突然,伸手把外裳脱掉:“我不怕的。”
捏着她衣角的手迟迟未松开,封澄本以为赵负雪会过来,谁料脱了一件外裳,后面竟寂然无声,她向后看去,这一看,险些吓掉了魂。
赵负雪的眼圈儿通红,眼泪看着就要下来了。
封澄登时慌得不着神了,她忙走回去,赵负雪却将她松松垮垮的衣袖一丢,转头便抬手拉上了床帐,瓮声瓮气道:“你走。”
这种情况走得了就有鬼了,封澄走到榻边,手伸出去,犹豫片刻,又缩回来。
“你,你身体有伤,今天不行,要么明天?”封澄试探着道。
如若身体的亲密能安抚赵负雪,她也并不介意。
床帐里的人影依稀是个坐着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不肯听的样子,封澄只恨自己刚才做事没数,竟把这高山净雪逗得要掉泪,她顿了顿,语无伦次道:“你若不喜欢这样就算了,那么这个喜欢么?”
说着,她小猫似的凑过来,在他的唇角烙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床帐中的赵负雪险些被她气得闯出去。
脑子里还以为是这些!
生死咒都绑上了,来世许给她,赵家家主令锁上了,今生也非她不可了——可封澄却觉得他一时急色!
封澄见赵负雪气得发抖,只当她说动了,又接着语无伦次道:“你身上疼么——我怕你同我在一起,过得不好,我……”
她话音未落,床帐霎时一动,紧接着便是赵负雪拽住封澄的衣角,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封澄被他拉入了榻上。
一片黑暗中,只能听见少年带着薄怒的声音:“如果你回绝我的理由就是这些东西,那我便当作你没有回绝了。”
封澄一怔,熟悉的冷香气便重新压了过来,预感到要发生什么的封澄下意识地便要抬手推他,可一想到这巨爪的杀伤力,封澄的手又顿住了。
赵负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张脸在灯下神色不清。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吻了过来。
第68章 第68章倔得不太聪明
冷冷的香气绕在鼻尖,近得触手可得,唇上触感真真切切,绝不是方才那个玩笑般的苦吻能比拟的。
封澄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贴在面前的,是赵负雪紧紧闭着的双眼。
他吻得凶狠,急切而青涩,眼睫却剧烈地颤抖着。封澄这才发现,他不光眼睫抖,他几乎哪里都在抖。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赵负雪,此时怕得发抖。
推在他
肩上的手慢慢地停住了。
“真是奇怪,”封澄心想,“明明是你在折腾人,怎么还怕成这个样子?”
赵负雪似乎不太敢亲人,唇畔贴着唇瓣,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翻来覆去的舔咬,仿佛是蹲在厨房前,急得直打转却不敢进去叼肉的小狗一样。
封澄一瞬间,脑中划过了很多事情。
心头的惊涛骇浪起起伏伏,最后尘埃落定时,只化作一句。
“罢了。”
漆黑一片的帐中只混着二人急促的呼吸声与濡湿的吻声,不知多久,见对面始终无反应,赵负雪忐忑无比,心中凉了一半,正要退开,谁料脑后被猛地一压,紧接着唇缝便被不容抗拒地舔开,熟悉无比的甜香像疯了一般涌入,刹那间,赵负雪的瞳孔骤然一缩,还未等反应,便反被按住,狠狠地压到了软铺上。
后背接触到微凉床榻时,赵负雪脑内一片空白。
她的鳞甲极为尖锐,吻却柔软至此。
不知是谁起的头,待二人分开时,唇角都沁了些血珠出来。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如此行径,待那股上头的热气下去,封澄直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身下带着笑意的赵负雪,在意识到自己终于做了什么时,心头微微一裂。
他的墨发铺了半床,上身**,此时双目中含着水光,明明是被任意采撷了的模样,偏生笑得潋滟无比,简直显得那张俊脸不像凡人,赵负雪轻轻喘着气,托起封澄的手,虔诚道:“我在做梦么……”
封澄也很想说,这是做梦就好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赵负雪含笑,眼睛亮亮的,“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他仿佛把整颗的心都掏了出来,封澄看着他那双眼睛,心头那点道德感与卑劣感打来打去,硬是说不出一句硬话来,半晌,终于挫败道:“……我害了你。”
年轻时的赵负雪是个喜怒相当形于色的人,至少在封澄眼里时这样的,即便她躲闪,不肯回答也无妨,他照旧十分高兴,他贴上来,认真道:“现在是愿意同我一起了吗?”
把人折腾来折腾去,亲也亲了,压也压了,再翻脸不认,便实在可恶了。
封澄犹豫半晌,心里仅剩的那点儿良心逼迫她开口道:“……对不起。”
赵负雪凑上来,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噙着笑意,竟有心开玩笑了:“对不起什么?即便你是水里的王八变的,也无并没有对不起什么人。”
封澄:“……”
他一定要和王八过不去吗?
赵负雪又补充道:“或者是山上的鸟,地上的草,你哪怕是屋顶的一片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封澄额头青筋直跳,终于忍无可忍,一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这一吻突然,赵负雪当即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封澄小心地收起利齿,心底前所未有地轻了起来。
她本以为,对赵负雪不伦情意,即便是燎原之火,也早已在经年岁月里,被她压成了一捧草灰,埋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可面对这个一无所知的赵负雪时,封澄却品尝到了死灰复燃的滋味。
没有忠奸之别,没有背叛之仇,也没有师徒恩情的赵负雪。
只有一颗火星子似的心,捧在她面前,勃勃地跳动。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火并未熄灭,反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越烧越厚重。
“骗来的时日,”封澄闭着眼睛,吻得心慌又莽撞,“过下去,会有报应吧?”
顾不上了。
即便是五雷轰顶的报应,也由他去吧。
赵负雪的五指霎时紧紧一蜷。
***
二人打那夜后,便终于彻头彻尾地搅合在了一起。
说没变化,不可,说有变化,不多。
也就是并肩时靠得近了些,就寝时睡得近了一些,偶尔能讨得一点儿两人独处时的岁月静好,也是靠在一起,十指交扣,不言不语。
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可一切又没那么名正言顺。
赵负雪心中总是有一处未曾填满。
封澄终究还是没接过生死咒的另一枚指环。
他将生死咒之事与她说得清楚,只隐瞒下已经单方面绑了生死咒这件事,封澄倚在他的身边,将那小小的指环举起来,看了又看,还是还给了他。
“我听老尊者说过,这是婚仪上用的东西,”她笑着看向远处,并不分给他半个视线,“怎么想得那么久?到时候若是要换人,岂不是麻烦。”
他气得牙痒又委屈,当即上去封她的嘴,吻得几乎破了皮。
可闹过一阵,松开后,封澄还是将指环放在他的手心处,随后一仰头,躺在他的膝头,闭眼假寐去了。
远远处有牧人的牛羊走过,秋日暖阳少见,长煌大原的秋日暖阳更少见,他背靠着高大的不知名树,膝上躺着心爱的姑娘,只好无奈地由她去了。
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赵负雪一边抚摸着封澄柔软的发丝,一边暗暗地想,若用一辈子去的等,能等得到她松口,也是值得的。
只要人还在他身边,他的耐心便用不尽。
封澄一意向北而去,赵负雪便不离左右地随行,向北去的日子并不顺利,一是客栈慢慢地便不见了,二是逐渐见多了天魔的踪迹,旅途便有些凶险,所幸这在二人的面前都不是问题。一路走走停停,碰见过打家劫舍的匪徒,见过突然杀出来的天魔,也遇见过迁徙的村落,时候一久,赵负雪有些意外地发现,封澄简直是为长煌大原而生的人。
她熟知风草盖住的小路,知悉每处部落的位置,甚至还去端了几处天魔的窝点。
停留在某个村落时,赵负雪偶然间发现,她与此地的牧民融合得极为迅速,仿佛一滴水重归于海一样。
是夜,二人都喝了几口牧民的酒,封澄喝不得酒,只觉得头昏,赵负雪皱眉,带着她离席,不料没出去透几口气,便被封澄一把拽下,并肩躺在了安静处的草地里。
虽是已近深秋,草地里却还是有些不肯死去的虫鸣,夜间嘁嘁喳喳,轻轻地在帐周飘着。
赵负雪被她拽得好笑,仰面躺着,忽然偏了偏头,开口道:“分明是你把我拉下来的,怎么还躺得那么远?”
封澄醉眼迷蒙地瞄了他一眼,依言靠近了些。
前段时候,两人虽没名没份地搅合,可封澄心底多少还是存了几分泾渭分明的道理的。从师尊到情人的转变实在太过崩裂,即便她是众人口中的欺师灭祖之徒,也没这么快地全盘接受这身份转变。
二人之间,始终有一道善恶分明的、不可逾越的线。
赵负雪又好气又好笑:“中间还能再躺一个人……你躲什么,再靠近些。”
醉鬼封澄又犹豫了犹豫,赵负雪干脆一起身,拉过封澄的手,十指相扣地躺到了一起。
察觉到十指的紧扣后,封澄莫名寻摸到了一丝清醒,她怔怔看着二人的双手,不动了。
说实在的,赵负雪这种世家教出来的公子,贞操里套着三书六礼的人,这般没名没份的和她搅合,已然是极大的委屈。封澄甚至都不
敢想,若是被周寻芳得知了此事,先被扒皮的是赵负雪,还是她。
封澄闷闷道:“你前几日有话要问,为什么不说。”
平日里难寻她主动询问,看来此话也是憋在她心头几日了,今日借酒才说出来。
既然她问了,赵负雪也扣着她的手,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只是好奇,你从前没和我说过你的故乡。”
、
闻言,封澄闭了闭眼睛。
她没打算瞒,可敏锐如赵负雪,还是比她想象中发现得还要早。
不知是不是这地儿的酒过于烈的缘故,封澄昏昏沉沉,痛快道:
“我在这个村落里长到了十几岁,然后去了洛京。这里,大概往北三十里,就是我阿翁阿嬷住的地方。”
赵负雪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猛地坐起来,心中一喜:“竟是如此?我明日去城中备份礼,立即前去拜访——”
封澄一手被赵负雪扣着,一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缓着醉意:“不必去了,今年他们还不在这里。”
还?
赵负雪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封澄把他慢慢地拉下来,重新躺回了草地上:“这个时候,他们大概还在中原哪个地方,一个做着木匠生意,一个做着裁缝,有年轻孝顺的儿子儿媳,还有个稚嫩懵懂的孙女——儿子想必长得颇为瘦弱,多半一副书生模样,干不得活。”
赵负雪心头微微一突。
明明是亲人,怎么听起来和未曾见过一样。
他认真道:“我命赵家人去寻。”
封澄笑道:“寻什么,有缘,杀也杀到脸上来,没缘分了,寻遍天下也寻不到的。”
莫名其妙的,赵负雪心中便直打突,他皱眉贴了贴封澄的额头:“好端端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去寻,怎么会寻不到?”
封澄定定地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里醉意浮沉。
她道:“赵负雪,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倔得不太聪明。”
第69章 第69章御剑去,越快越好
次日清晨,封澄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耳边有些乱嚷,她扶着宿醉后昏沉的头坐起身来,心中道:“……这么疼,到底喝了多少。”
她坐起身来,想去倒碗水来,不料身边忽然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地越过她,向床边取了一只陶碗来。
封澄瞳孔骤然一缩:“!”
那手的主人贴过来,随即凉凉的发丝便抚在她颈上,赵负雪非常熟稔地在她的耳边磨了磨,声音温温的:“昨夜说着说着便睡着了,我怕你夜间醉酒难受,便自作主张地过来——冒犯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眼下所做的事可不像是觉得自己冒犯。
封澄回身,愣愣地看着他。
少年垂眸,脸凑在她的肩上,单臂环过她,不知不觉间竟是一副隐隐的包围之态,他披着墨发,只着一身素白里衣,见封澄愣愣的,视线往下移,便轻轻笑了笑道:“你醉得厉害。”
冷香无孔不入地环着她,封澄向来知道自己酒后德行不太行,闻言,脸腾地一白,当即滚下榻去,磕磕绊绊道:“你……你,我,……我……”
赵负雪哑然一笑,依旧是那副颠倒众生的模样,他并未回答,而是道:
“慌什么,连头发也摔乱了,来,我替你束发?”
说着,他起身便向下来,外头风冷,他略微笼了笼披在身上的外袍,封澄看在眼里,刹那间,便有些走神。
这么披着外袍、散着墨发的样子,简直与后世的师尊如出一辙。
赵负雪将木呆呆的封澄拉起来,按在妆台前,草原大帐没有铜镜,封澄乖乖坐着,披着长发,任赵负雪在脑后轻柔梳理,也不知道他能折腾出个什么模样,封澄隐隐约约间忽然想到:“师尊好像不会给人束发。”
封澄记得当年在赵负雪膝下修行时,也曾因侍女一时忙碌而求赵负雪束过发。
当时怎么着来着?
赵负雪看着她许久,才答应下来——然后给她扎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双环髻,令她险些被姜徵一众笑掀了桌子。
思及旧事,封澄越发觉得不靠谱起来,身后的赵负雪也不知是梳还是摸,封澄被他摸得怪痒,不由得笑道:“你会给人梳发吗?”
赵负雪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十指干脆利落地为她束起发:“我看起来像不会的样子吗?”
封澄:“……”
行,破案了,那个歪歪扭扭的双环髻就是那小心眼故意的。
赵负雪还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话便给数年后的自己挖了个大坑,他摸着封澄梳好的发髻,若无其事道:“你阿翁阿嬷,我已派人去寻了。”
封澄:“?”
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何出此言呐?
赵负雪看出她心中疑问,便不紧不慢道:“昨夜你醉酒,同我说过许多东西,讲到你的阿翁阿嬷,说你十分想念,我本意图去拜访,却听说是失散了,所以错过。”
原来如此,封澄也不知自己醉酒说了多少话,于是干脆利落道:“竟然如此?其实并非失散,只是我不愿去打扰——他们日子过得不好,少有的祥和时候,便是现在了,不必浪费人手。”
赵负雪微微一笑,封澄以为这话题便这么揭过去了,谁料赵负雪忽然便冷不丁道:“从前听你提起过师尊,按理说也该拜访一下的。”
陡然间,封澄的身体忽然就木住了。
赵负雪摸着她垂下的发,绕在指尖,他察觉到封澄霎时的僵硬,垂眸笑笑:“你我如此,总该去见见你的长辈,否则岂不是让姑娘家吃亏。”
他嘴上云淡风轻,实则心中如热醋煎熬,连捻着封澄发丝的手都急躁了些。
天知道他心底把这师尊二字颠来倒去锤了多狠。
封澄从未提起过,可赵负雪却是亲身经历过封澄认错人的,他心头如明镜,早知道封澄心底有人,还用情不浅——否则也不会不肯全然接纳他了。
前些日子的死缠烂打、装模作样,不过是横刀夺爱的诡计,果然,封澄的确松动许多。
可还不够。
赵负雪俯下身,在封澄的发顶印下一个吻。
——远远不够。
如若有铜镜,封澄应当会看到身后赵负雪的表情。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封澄身上,其偏执与贪恋,几乎能将人生吞活剥了下去。
如若看到了,她应当不会像现在这样,仰起乖乖的脸,露出个无辜且无害的笑来,试图将此事蒙混过去。
“我师尊四处云游,常年抱病,还是别去见了罢——他老人家脾气不好,你不会喜欢的。”
赵负雪含笑,在封澄脸侧印下个吻,道一声哪有你这样的徒儿。
心下,赵负雪却暗暗发誓。
不管那师尊在封澄的心底扎了多深的根,他都要一步一步地,连血带肉地把他拔出去。
二人又在长煌大原逗留了一月有余,几日除魔,几日游赏,赵负雪越发顺杆往上爬,封澄已经对赵负雪出现在她寝帐里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总归也没什么出格之事,不过是口舌间多了些忙碌,封澄便也由他去了。
压在封澄心头的,是另外一事。
不知是不是封澄的错觉,她觉得自从持劫溃逃后,天魔似乎越来越多了。
从前是一个两个地单独出没,只有夜间才会有率众袭人的情况,现下,即便是白日出门放牧,也会撞上数以百计的天魔之群。
且,平日难得一见的高级天魔,似乎也开始成群结队地出现。
“是出什么事了吗?”封澄心生不详,可几番深入极北打探,却并未窥得半分消息——甚至说入了极北的天魔都寻不到了。
这一日,封澄照旧负剑出门,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赵负雪闻声而动,从身后披来一件外裳,照旧上来讨一个吻:“已经是初冬的时候了,往极北去,还穿这
么少。”
封澄正把衣服往身上穿,忽然一惊。
“初冬了?”
赵负雪见她眼睛瞪得圆溜溜,有些好笑,点了点头,又细心地将她的长发从兜帽中捋出来:“你我来长煌大原已经快两月了,可不是初冬时分了吗?”
封澄的心底便有些发沉。
初冬了。
赵负雪的劫,起于天征四年冬——快了。
腰间长生隐隐发烫,当日入梦之语仍在耳畔,封澄不由得想起梦中师尊的温和劝慰。
“不必强求,因果,不可违。”
封澄的牙咯地一咬,心知长煌大原是不能呆了,若是赵负雪在这种天魔到处跑的地方起劫,那即便是有一条全须全尾的活路,也必然被闻乱而来得天魔堵死了,当机立断,封澄抬眼看着他,郑重道:“赵公子,我们回洛京吧。”
她不确定靠着自己的力量能不能阻止大劫降临到赵负雪的身上,可若是加上周寻芳的助力,事情说不定更加顺利一些。
赵负雪神色微怔,疑惑道:“回洛京?”
封澄坚定地点了点头:“出来这么久,祖母该担心了。”
赵负雪的脸上闪过一丝略微不自在的神色:“……祖母前些日子派人来过一趟,叫我们回去。”
封澄猛地瞪大了眼:“什么时候的事?!”
赵负雪摸了摸鼻子:“刚来长煌不久——她听说我把家主令认主了,特意来看看情况。”
封澄又是一惊,心道什么认主:“老尊者可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赵负雪颇有些目移,不过是听信了那几个散修的传言,以为他私行有碍,他心中只觉得好笑,不过将赵年带去远远地看了一眼封澄,便解决了。
赵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封姑娘何时又成天魔了?”
赵负雪面色不改道:“以讹传讹,不可尽信。”
赵年只觉得,不可尽信的大概只有赵负雪一人。
她遥遥地看着封澄的背影。
少穿着一身乱七八糟、叮当作响的衣服,和人热热绕绕地摔跤打架,赢了便欢呼着叫成一团,火光映得人热烈无比,仿佛随时要烧起来一样。
她本欲出口的话在舌尖绕了绕,半晌,还是叹了口气。
赵负雪从前冷情,老尊者曾担忧他冷清,早晚要把自己冷清出个病来。
现下则不用了,一碰上封澄,他简直像个不太正常的活人了。
话到口边,赵年只道:“哪日姑娘愿意了,便请回家去,莫要唐突了人家。”
封澄听后,人傻了,赵负雪笑着吻她:“我只怕你不肯,说了招烦,若是当场要与我划清界线,连帐也不让进,我该上哪哭去?”
门外恰有几个牧民经过,撞见二人亲昵,只见怪不怪地哄笑几声。
心头忽然便一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在长煌大原信马由缰的这段日子,简直像一场过分残忍的幻梦。
赵负雪与她,什么也不用顾及,晨起黏成一团,夜间黏成一团,如同所有俗世中的爱侣一般。
偷来的日子,果然是有报应的。
封澄心头钝痛,还是抬头,定定地望着赵负雪的双眼道:“回洛京吧,是时候了。”
赵负雪不觉有他,他甚至满心满眼都是封澄主动要去赵家的欣喜,赵负雪道:“照例,还是车马?”
修行之人御剑极耗灵力,寻常若无急事,不会有人御剑走长途的。
封澄摇头道:“御剑去,越快越好。”
第70章 第70章合该阿雪遭的
洛京依旧繁华入目,前些日子落了初雪——那可真是洋洋洒洒一场大雪,把洛京官道塞了个结结实实,封赵二人入京城时,还有天机师在路上忙碌着化去积雪。
天气冷,人却不冷,封澄被赵负雪包得严严实实,几乎成了个圆乎乎的包子,赵负雪似乎忘了她也是修行有成的修士,低头关切问道:“手冷吗?替你暖暖。”
封澄想了想,乖乖把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少年登时笑得十分熨帖。
一路劳顿,封澄自觉是外客,按理来说该梳洗休憩、恢复一下精神再去赵家。可看着这未尽的积雪,封澄心中便涌起一波一波的心焦,于是连衣服也没换一件,落脚客栈的当夜便偷偷翻进了赵府的禁地中。
封澄翻墙入禁地时,备觉古怪——这赵家禁制重重叠叠,她也不防中了几次招,可谁知这警报竟安静如鸡,仿佛就当没看见她一样。
怪,封澄啧啧两声,没放在心上,接着往禁地去。
禁地的深秋,颇有些冰冷彻骨,禁地空无一人,封澄站在空谷呼啸的山林里,抬头喊道:“八方!”
片刻,便有山林摇动之声隐隐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扑面而来的罡风,封澄站着,长发被猛地卷到她的胸前,与她一身红衣一道飞扬,八方不知何时立在了她的背后,来去而无踪。
她没有回头,静静道:“赵负雪有难,你管不管。”
八方哼笑两声,紧接着,不紧不慢地踱步向前,巨大的身影笼罩着封澄,淡淡道:“小事不管,他又不是废物,再说了,你求人办事,竟然空手上门——啧。”
封澄懒得和它耍贫:“生死劫,今年冬天。”
八方懒洋洋踱步的脚霎时停住了。
它难以置信地回头,封澄甚至在它漆黑狭长的脸上读出了惊奇之意:“劫?他赵负雪此生死劫已在十几年前渡过,还是我亲眼见着的,这上哪里冒出第二个劫来?”
封澄皱眉道;“你说什么?”
八方不耐烦道:“你年轻便耳背了么——我是说,赵负雪命中的此生大劫早就过了,天魔袭杀,过了!哪来的第二个生死劫?一人命中塞了俩生死劫,老天爷耍人呢?”
怎么可能!刹那间,封澄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八方懒洋洋道:“回去洗洗睡,你被谁吓唬了?明日去找那人算账,真是,拿这套出来吓唬人,缺不缺德。”
封澄茫然摇摇头:“……过段时日,他一定会出事,你信我,劫云密布,天雷加身,群魔……”
八方早已不耐地转身,向着竹林里面走去了:“说得仿佛你是亲眼见过似的,没有的事,洛京有我命阵,什么群魔瞎了眼,敢往洛京来?快滚快滚,耽误我安寝。”
说着,不待封澄阻拦,它便一个跃身,钻进了莽莽群山之中,任凭封澄如何呼唤,再也不肯出来了。
“不对,”封澄哪怕心焦,仍冷静无比,“八方为了护赵负雪,连皇宫也不守,多年守在赵家不出,凡有风吹草动,皆警醒无比,按理说如此挂心,碰上生死大事,岂会如此淡定。”
思来想去,封澄只能将这反应归结于这消息听起来太突然、太荒谬。
“今夜不宜闹出大动静,”封澄转身,向禁地外走去,“只能明天拜访过老尊者,过了明路,再来揪它。”
第二日,赵负雪倚在封澄的寝居门上,含笑看着她打哈欠:“昨夜睡得不好吗,今夜要不要来陪你?”
的确,与赵负雪同寝这段日子,她再未犯过难以安寝的毛病,说来古怪,只要沾上他身上的冷香气,封澄便仿佛吸了迷。药一样,一头就能睡倒。
一分居,封澄本人没什么意见,唯独吃惯了细槺的身体十分不适应,昨夜睡得乱七八糟,怪梦频出。
封澄困得一头扎进洗脸水里,被冷水狠狠地一浸,才缓缓地醒过神来,闷闷道:“不用,你名声要不要了。”
赵负雪哑然失笑,走上前去,按着她的肩膀,将人按在了妆台前,随即俯身从台上取下了梳子,笑道:“你若坏我名声,负责吗。”
封澄:“……”
她昨夜纠结了半夜才睡着,实在没精神一大早就和赵负雪拌嘴,她不回答,反而又打了个哈欠,赵负雪握着她发丝的手一顿,蹙眉:“怎么就困成这个样子……
你昨夜做什么了。”
手中的发丝左右晃了晃,是一个摇头的幅度,赵负雪见她不想说,索性也不问,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为封澄梳好头发,待二人坐上马车后,赵负雪拍拍她的脑袋,轻声道:“躺过来睡一会。”
封澄不扭捏,埋在他的膝上,寻了个舒服位置,便闭上眼,刹那便睡了。
***
得益于人形自走安神香赵公子,封澄从马车上下来,再次见到周寻芳时,总算没哈欠连天了。
老尊者今日的打扮比从前封澄所见正式许多,封澄眼尖,甚至看到周寻芳的佩剑都换了剑鞘,看着宝光流转,极为尊严。
见面的地方选在了茶室,封澄进门时,才惊觉,屋中竟然只有周寻芳与赵年两人。
周寻芳见她与赵负雪来,平淡道:“来了?坐。”
赵负雪行了个后辈礼,封澄抱剑致意了一下,便坐了,周寻芳看着封澄抱剑,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赵负雪。
茶室狭小,坐着便不得不面面相对,周寻芳慢慢道:“上次你来,我尚且不会烹茶,今日你尝尝,滋味如何。”
这话想必是对着封澄说的,赵负雪轻轻地歪了歪头。
封澄与祖母,竟在茶室见过面吗?
茶水清香,封澄心知这话是对她说的,于是便干脆端起来。
她自觉山猪吃不来细糠,无论是什么名茶,到她嘴里也只有苦与没那么苦的区别,赵负雪从前收集了不少好茶,意图在此道熏一熏她,结果她无论什么茶都是一饮而尽,硬是叫赵负雪当场沉默了。
本以为此时此刻也不例外,谁料封澄刚喝一口,眼睛便登时亮了:“甜的?”
不光是甜,连身上的灵力都隐隐地涌了起来。
周寻芳含笑道:“阿雪祖父的私藏,比阿雪寝居里那些干糙的东西能入口些,小子鲁莽,什么茶都敢往姑娘眼前摆。”
此时此刻,封澄莫名有种已经成为周寻芳座上宾的荒谬之感,赵家老家主的私藏——这岂是能入口些!
赵负雪无奈道:“又取笑我了,祖母。”
周寻芳冷哼一声,转头对赵年道:“把那东西装箱,送去封姑娘的屋子。”
赠茶后,几人便各自交谈起来,无非是讲讲近日所见所闻,封澄认真应着,忽然间,周寻芳便道:“封姑娘,当日你我于茶室中所言,论你心意,今时是否如旧?”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寂静。
封澄感觉身边的赵负雪似乎有些茫然,可从二人的反应之中,也早已明白了二人所谈为何事。
他不动声色地滚动喉结。
封澄一怔,片刻便反应过来周寻芳所言为何,她想了想,抬眼,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我心从未变过。”
“原来如此。”周寻芳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赵负雪的目光之中,便多了几分痛惜。
赵负雪将周寻芳的神态看在眼底,他有些疑惑,偏了偏头,看着身旁静静饮茶的封澄,将疑惑按捺入心底,只待今晚再去询问封澄。
又坐了片刻,见周寻芳似乎又有事情要忙碌,封赵二人便告辞离去,临行前,封澄不忘把茶室的门关上。
二人一离去,沉默多时的赵年便疑惑道:“师尊与封姑娘可曾谈了什么吗?”
隔着窗,封澄看着二人并肩远去的背影。
那二人着同色白衣,并肩而行,亲密无间,仿佛一对壁人。
周寻芳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转过身来,叹息道:“那日,我与封姑娘说了生死咒,也说了反咒,问她心意。”
赵年道:“姑娘所答为何?”
周寻芳沉默许久:“她说,乱世将起,人间生变,她无法承诺阿雪的今生,遑论来世。”
赵年愣住了。
良久,这位以精明强干闻名的天机院院长竟然有些结巴了:“可,可少家主已经……”
周寻芳疲惫无比地捏了捏鼻梁:“阿雪擅自行事,已将自己捆在了封姑娘的今生与来世——家主令,生死咒,他从一开始,便未想过离分。”
远远处,传来二人的笑闹之声,愈发显得屋内更漏之声寂寥宁静,赵年怔怔片刻,才道:“一时间,徒儿竟不知道谁更可怜些。”
周寻芳摇了摇头。
“——你还是年轻,自然瞧不出来,这姑娘心底压的东西太多,情意再浓,也被一同压得不显了。她不肯允诺,倒是珍重之举。随阿雪去罢,总归生死咒已经被阿雪妄自牵上,哪怕是若是真到了要行反咒的那一日,也是合该阿雪遭的。”
赵年左想右想,试图在脑中揪出那丫头深情款款的模样来,当即被骇出了一身白毛汗。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神在在的周寻芳,硬是没想明白,家主火眼金睛,是如何从那一言不合就拔枪的血修身上瞧出隐而不言的情意的。
“大抵是疯了,家主。”
赵年如此大逆不道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