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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跪下(前世

封澄跪礼室,经验颇足,此事可追溯到十七年后。

也就是她刚拜入赵负雪门下之时。

“那便是姜徵?”

“她姨母是皇后,她又不是皇后,区区入学,怎么搞得这么大阵仗!”

“嘘,现下世人只知皇后,不知皇帝,那姜皇后手握大权,又视这侄女儿为眼珠子,你这么说,不要命啦!”

“啧……先是赵先生莫名其妙收了个关门弟子,现在又是姜皇后的侄女堵门入学,我看着天机院,早晚要完。”

天机院生徒,自选拔开始,便都是出类拔萃的年轻修士,这其中之人,不乏什么出生便引异象的天纵奇才、豪贵世家的霸道之子,换句话说,在进天机院前,谁还不是被众星捧月供着的人了?

进了天机院,不还是得乖乖穿着校服,老老实实地行礼修学,拜师求教?

可偏生就有这么一人,入学当日,大摆排场,乃是半副凤辇送来、朝中大员作随,连那身天机院出品的、极丑极锉的校服也换了材质,打眼一看,竟是市上万金难求一匹的寸华锦!

被这副阵仗簇拥着的人,自然而然也如凤凰般尊贵,她端然坐在凤辇中,正对着天机院大门。

这一看,也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一双丹凤眼冷淡薄情,居高临下,待院内钟声连响三下,她才从容下车,站在了天机生徒的队伍中,向天机院内走去。

天机院的副院长名为冯回,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儿,端的倒是仙风道骨,众天机生徒鱼贯而入,姜徵排在最后,走到她时,副院长略微颔首:“姜姑娘。”

姜徵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跟着进去了。

“赵先生这一出,真是天下为之一颤啊,”一旁的天机师唏嘘道,“不知多久没见他露面

了,怎么突然跑到长煌去,收了个野孩子做徒弟?”

冯回摇摇头:“赵先生做事,旁人如何敢问?他虽年轻,却是毋庸置疑的大夏第一人,莫说是突然收徒了,哪怕他要拆了天机院,难道还有人能拦他。”

说着,他惆怅地看着姜徵的背影:“只是姜家几番示好,赵家皆不理会,皇后娘娘将侄女送来天机院,可谓是动了怒了。”

说到这里,冯回突然想起什么来:“赵先生新收的徒儿叫什么?封,封澄是吧?快让她藏起来,莫要去戳姜姑娘的眼珠子。”

此时此刻,本该同众人一道入学的封澄,却呆在鸣霄室中百无聊赖,仿佛臀下生了荆棘。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赵负雪置若罔闻。

“你今年多大?”

赵负雪寂静无声。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那我便打道回府,回长煌了!”

赵负雪顿了顿,终于说话了:“日后,我便是你师尊,你不必回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封澄一拍桌子,拍得赵负雪桌上棋子齐齐一蹦:“你说京城有银子赚,有好药卖,我才跟着你来的!我要银子,要药材,什么师尊不师尊的!”

天机院的弟子服并不合身,她有些瘦小,年岁也不足,哪怕是寻了最小的弟子服来,她仍然得卷袖子。

赵负雪平静道:“外裳脱来,我替你改一下。”

封澄:“……”

封澄:“改什么改,你这个拐子,赶紧放我出去。”

话音未落,封澄的腰带忽然一开,随即那衣裳仿佛自己长了腿一样,嗖地从她身上飞了出去,封澄两眼一白,被带得一个踉跄,当即一头砸在了赵负雪的棋局上。

黑子白子叮当滚了一地,这局棋当真是下不得了。

抽衣大法抡得封澄眼冒金星,她头朝桌子缓了会儿神,心想:“看着正人君子一张脸,怎么心这么狠!”

此时此刻,她突然反应过来——赵负雪抽走了她的外裳,她不就只剩下里衣了吗?

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基本的礼义廉耻,封澄还是有的,她的脸唰地一片通红,紧接着把自己滚进了一旁的帘子中,勃然大怒道:“流氓!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任凭封澄通天叫嚷,赵负雪依旧平静无比地捏出一枚绣花针来——这模样贤惠得封澄险些给他跪了。

“穿上,”赵负雪冷静地将袖口缝上去,又冷静地断了线,“随我走。”

封澄裹在帘子里由且大叫不绝,赵负雪似乎也没什么耐心,他拿着改好的衣服走进封澄:“是你穿,还是我来为你穿?”

他的视线莫名令封澄倍感毛骨悚然。

居高临下的阴影笼在封澄的脸上,封澄静了片刻,好汉不吃眼前亏地穿上了。

天机院的学生并不多,封澄跟着赵负雪走到杏堂时,学生与天机师已经到齐了,众人鸦雀无声,肃然静立,不声不响地等待赵负雪的到来。

天机院众师挑选徒弟,大都是走今日杏堂之流程,然后再行拜师之仪,众弟子拜师后,也可按所需去修行别派天机师的法门,赵负雪带封澄前来,从容道:“坐到我身边。”

此言一出,众学生皆大为哗然:“传言中赵先生收徒是真的?果然捡了个长煌大原的人来做徒弟?”

端坐于首位的姜徵不动神色地抿了抿唇。

封澄虽然搞不懂天机院中这些弯弯绕绕的门路,但从众人的反应来看,赵负雪身边的这个位置是万万坐不得的,谁坐谁倒霉,她当场讪笑道:“既然送我到这儿了,就不用再送了,我……”

话音未落,她早已掠身飞出八丈远,“我走了啊!”

这一掠可谓是震惊四座,赵负雪眼神一凝,端然喝了口茶,冷冷道:“回来。”

“你说回来就回来?”封澄骂骂咧咧地往外冲,“骗我一次,还想骗我第二次?看我向官府告死你,你这个心狠手黑的大拐子!”

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就是周围安静了,寂静了,死寂了。

平心而论,封澄的轻功在同龄人中可谓是出类拔萃的,得益于常年逃亡的经历,她非常有自信,只要有地方能让她跑,就算身后追着的是生有双翼的天魔,她也是毫不惧怕的。

眼看着院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她双眼发亮,奔向自由的大门时,身后忽然飞来一道雪亮的刀光,封澄猛地一回身,对上一双冰冷的丹凤眼。

“侮辱赵先生,”她道,“还想全身而退?”

封澄猝不及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姜徵挥来的一刀,随即单指点在她的刀身上,一个飞掠落在她身后,手刀一转,稳准狠地落在她喉间关节上,不满道:“你又是何方拐子啊?”

她常年于长煌大原上搏命,乃是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使出手的,全部都是一击必杀的杀招,封澄心中也有数,这关节一错位,面前这位使刀使得极漂亮的姑娘便会人头落地,于是她扯着人落在了院墙上,道:“放我走,不然我就在这儿杀了她。”

此时此刻,在场的众学生已然不是死寂了,而是几乎要昏过去了,冯回几乎当场昏了过去,他抖着胡子道:“封,封姑娘,你先把人放开!”

一旁的赵负雪却轻轻叹道:“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天机院中不知何时冒出了数位鬼魅似的修士,其周身灵力波动,竟然一时之间压得众学生难以呼吸。

“天生的麻烦精,”赵负雪从容起身,只见他手一抬,封澄便如同断翅雏鸟似的猛地冲到了他的身边,一旁的姜徵得以喘息,青着脸跪倒在了地上。

那些鬼魅似的修士齐齐聚在姜徵身后,为首一人的声音苍老无比;“赵先生,此人意图谋害姜姑娘,还请先生将她交由我等处置。”

大能修士,即便是声音,也时足以使人肝胆俱裂的,这修士的声音众饱含灵力,当场便有几个灵力低微的弟子承受不住,翻滚着跪倒在了地上,赵负雪冷哼一声,将身后封澄牢牢护住。

“我的弟子,即便是犯下滔天大罪,也当交由我处置。”

封澄怔然半跪在地,感觉到身上的经脉似乎处处受阻,种种迹象,竟然是像被封了灵力!

那老者道:“收徒仪式还未开始,此人未曾行全拜师之礼,如何是赵公子的徒弟?”

此事即便是傻子,也当知晓此事利害了,封澄当机立断,毫不犹豫道:“朝哪儿拜,我立马就拜!”

周围寂静了。

赵负雪看着她,目光古井无波。

老者顿了片刻,难以置信道:“赵先生便要为了这种市井泼皮,与姜家决裂吗?”

陡然间,一道飞剑凭空出现,极快地刺向这位老者!

赵负雪收剑:“我的徒儿,还轮不到旁人评判。”

那老者口吐鲜血地被击飞出去,一旁的众修士却不敢再上前一步,众目睽睽下,赵负雪微微垂眸,道:“跪下。”

封澄不敢犹豫,生怕再晚一瞬,这群吃人的修士便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她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一旁礼官不忍卒视,悄声提醒道:“姑娘,双膝,双膝。”

双膝跪天跪地跪父母,此时不过保命之举,又不是真心拜师,双什么膝?

封澄充耳不闻,就当没听见。

赵负雪从怀中取出一玉佩,垂眸,递给封澄:“从此以后,你便是我赵负雪的徒儿了。”

“你我从此,同进同退,同生同死。”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原本该说的话,似乎并不是这么说的。

封澄不疑有他,她心中只有小命要紧,于是她抬起手,郑重地接过赵负雪递来的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其中蕴藏灵气,令她周身一松。

“同进同退,同生同死。”

第32章 第32章我那年,和我师尊吵了一……

如若封澄在外惹事,旁人道:“喊出你家长辈来!”

这种时候,够资格被封澄喊出来的,有且只有赵负雪一人。

而此时倒反天罡,封澄与赵负雪并肩坐着,面前是赵负雪的长辈,女修不苟言笑,严厉之色几乎写在了脸上,她的目光停在封澄身上,每一停,便引得封澄一抖。

即便封澄手里拿着滚热的茶水,仍然抵不过从后背冒出来的,一阵一阵的寒意。

赵负雪端然坐在她身边,瞥了一眼,道:“你抖什么?”

封澄颤颤巍巍地把茶送入口中:“茶,茶水,很烫。”

话音未落

,滚热的茶水霎时激得她一抖,赵负雪把茶杯夺来,压声怒道:“知道烫还喝!”

赵年冷哼一声,终于放过了封澄,她重新把注意转移到了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崔霁上,寒声道:“结业之日,翻墙出逃,口出狂言!天机院教你的本事,就让你学来翻墙溜号了!”

声声夺命,崔霁大气也不敢出,赵年道:“你去跪三日,跪明白了,再行结业,滚下去!”

崔霁爬起来,行了个礼,慢吞吞地走了。

将逃课的崔霁处理出去后,赵年又将目光移向了封澄,她冷冷地道:“公子,您在信上说的人,便是这个姑娘?”

赵负雪微微点头,道:“正是。”

封澄不知道赵负雪还写了信,闻言正在讶异,却听上面赵年慢慢地走下来,在她身边踱步,陡然间,伸出手来,猛地击向了她的胸口命门!

她猝然一惊,本能地反手钳制住赵年,赵年不退不避,反手成刺,冲向她的喉咙。

身上两处命门被击,封澄灵气腾然而起,赵年见封澄身边灵气,眼睛危险地一眯。

赵负雪瞳孔剧烈一缩,挡上来道:“年院长,不可!”

她慢慢道:“如若我这双老眼还未昏花,这姑娘,似是一位毫无疑问的血修。”

封澄此时也明白了,她身上灵气缓缓收归体内,赵负雪咬牙道:“是,她是血修。”

赵年怒道:“公子,您当真是昏了头了!出门历练这几年,您早该长了见识,血修是何物,您难道不知晓?这种秽物,竟能被带入天机院来!”

赵负雪道:“她不是……我在信中说过,封姑娘本质纯善,侠肝义胆,数次救我于水火之中,与旁人都不同。”

此时此刻,赵年看着封澄的眼神,宛如把自家黄花闺女拐走的街头流氓,封澄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一时有些尴尬。

赵年恨铁不成钢道:“我知道,若非如此,这血修踏入这天机院的第一步,定然被我一掌毙了。天机院从未有过招收血修之先例,公子所言,恕我不能听从。”

“血修肮脏不洁,邪淫成性,公子,您……”

听到此处,封澄终于听不下去了,她举起手来,面无表情道:“这位洁净的尊者,我虽为血修,却并未作奸犯科,更不曾对你家公子行冒犯之事,实在当不得您老这般当面侮辱。”

她自从走上血修这条路,这种话便从未断绝过。

耳朵里听的,背后讲的,林林总总,她早不在乎了。

可站在赵负雪的面前,她却忽然想要认真这一次。

顿了顿,她铿锵有力道:“这些都是我没做过的事,还希望你,向我道歉。”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赵年重新把脸转向封澄,半晌,笑了两声:“这么说,是我冤枉了你?”

封澄道:“是。我若邪淫肮脏,那么你家这位与我同出同入,同起同居的赵公子,又算什么?”

她瞄了赵负雪一眼,心平气和道:“同流合污吗?”

刹那间,赵年的脸无比难看,她冷笑两声,一字一顿道:“本质纯善,侠肝义胆?”

闻言,封澄也叹了口气:“我可没说过。”

二人只见似乎有火花刺啦作响。

赵负雪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封澄手腕,就要向外走去;“今日有事,年院长,我们就先不奉陪了。”

“公子留步。”

忽然,门前亮起一阵,随即便是刺啦灵流,拦住了二人去路,赵负雪不回头,道:“什么意思。”

赵年冷声道:“看在公子面子上,这个血修,天机院能收。”

封澄刚要道一声谁稀罕,却听见身边赵负雪道:“条件。”

赵年走到封澄面前,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难,血修转修,定然要有个方向,今日我就来试试这位姑娘的资质如何。”

她一抬手,身后灵阵轰然而起,雷鸣之声不绝于耳。

“破阵,我便收她入我门下。”赵年道,“从血修转回符修,我定然亲力亲为,万死不辞。”

这个条件着实是诱人极了,天下第一符修的亲传弟子,不知多少人要挣破了头。

赵年又道:“公子还请回避,容她一人来破阵。”

不料此时,赵负雪却冷笑了:“如此刁难,倒是不必了,我们走。”

说话间,见素悍然出鞘,冰冷寒气霎时席卷了整个屋舍,忽然间,他的袖口却被轻微地捏了一下。

不重,就像是猫的爪子。

封澄抬眼,转头笑道:“院长,我所熟知的破阵之法,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她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自她身上汹涌而出,仿佛是一道闸门打开,却放出了沧海汪洋。

在这般灵力的冲击下,那雷鸣轰然的阵法,竟然寸寸龟裂,应声破裂!

封澄头也不回,抬起赵负雪的手,便向门外走去了。

赵年怔然站在二人身后,见到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莫名地,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她笃定,封澄所言的破阵之法,绝不是像她那样用灵力,将阵法撑爆。

而是转过身来,将阵主一击杀死。

不经世事的修士,一定会将精力集中于破阵上,而久经沙场的老手,只会找到一条最便捷的途径。

说到底,在设阵之时,把自己置身与封澄的面前时,她就已经输了。

这样想着,赵年看向封澄的目光,隐隐一动。

待二人出了赵年的大门,封澄便松开了赵负雪的手,面无表情道:“我要一个人去逛逛,你且自己回赵家吧。”

赵负雪伸手道:“封……”

封澄转身便走,一个眼神也未分给他:“别跟过来。”

赵负雪:“……”

望着封澄渐行渐远的背影,赵负雪怔在原地,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完蛋的表情。

天机院对于封澄来说,可谓是熟门熟路,此时正是众多生徒修习的时候,倒是不会碰到人,她懒洋洋地闲逛,心中的不爽却越发明显了。

赵负雪带她来见的什么人!从前一点儿都没和她说过,还迎头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数落!

她气得向墙上咣咣砸了两拳,恨不得这拳头是冲着赵负雪去的。

忽然间,封澄反应过来。

她在生赵负雪的气?她在怪赵负雪?

封澄停了下来。

这个赵负雪,与她后面所拜的师尊,割裂感强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她的师尊,好像从来不会出错,温和周全,清冷无尘,简直比仙人还要仙人。

这个赵负雪,行事莽撞,自以为是,虽会讨好人,却往往讨好得笨拙,会吐槽,会生气,还会犯错。

她的拳头砸在屋后墙上:“简直……”

简直是个活人。

对,活人。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曾经赵负雪于她,是神祗,是师尊,是追逐仰望的对象,却独独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个能够令她心生恼火的活人。

越想越焦躁,封澄索性又往墙上砸了几拳,正咣咣发泄之际,忽然墙后传来幽幽一声:“这位仁兄,再砸,墙要穿了。”

封澄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墙后又传来一声:“也别走啊!此处相遇,可谓是缘分,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这声音越听越耳熟,封澄凝神,片刻,道:“你是,你是那个崔……崔什么。”

“……”

对面陷入了沉默。

半晌,墙上忽然传来动静,封澄抬眼,正巧撞入崔霁亮出来的大白牙:“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果然是他,封澄不由得一笑:“两次见你,都在墙上,你一定与天机院的墙有缘分。”

崔霁左右看看,飞身落下,唉声叹气道:“别提了,本来赵院长这关就不好过,现在被抓了,喏,我定然要被排到下一年,再把天机院的课程上一个遍。”

澄叹息道:“这时候还真好啊,天机院学生都能迟一年结业了,像我们那时候,连结业都不必结业,就被派出去历练了。”

这话说得崔霁睁大了眼睛:“姑娘看着年轻,不曾想竟然是我的师姐!师姐是哪位先生门下的?”

哪位先生?

她的师尊这时候才刚结业呢。

支支吾吾片刻,封澄敷衍过去:“他早离开了,云游天下,连我也找不着他。”

崔霁唔了一声,又兴致勃勃道:“姑娘那时候可真好啊,不必结业就能出去了,想来是潇洒自在,无拘无束。”

什么自由自在,封澄不由得笑了:“什么啊,我那时候,魔物到处跑,天机师不够用,连半大的学徒也得去出生入死,天机军里最年轻的兵士,不过十几岁。”

崔霁当即愣住了:“那姑娘你早早结业,也是因为……”

封澄道:“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我那年,和我师尊吵了一架,于是赌气跑出来了。”

远处忽然传来轻轻的步音,封澄抬眼,看到不远处露出来的雪白衣角。

第33章 第33章这章是感情

赵负雪似乎想要走过来,似乎是见她在同人说话,才站在远处不靠近的。

如果他不想被人发现,自然有千百个法子,可偏生就露出一个衣角来了,封澄好气又好笑,正在这时,崔霁又偏偏插嘴道:“怎么吵起来的?”

封澄斟酌片刻,果断道:“我至今也搞不明白,只好觉得是他老眼昏花,上了年纪发疯。”

崔霁:“……”

真是个大逆不道的好徒弟。

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二人坐在树下,不免风吹了几片草叶在身上,正说着,崔霁忽然道:“别动。”

片刻,手绕到她颈后,从封澄的肩上取下了一片草叶。

封澄微怔,崔霁笑道;“叶子。”

原来如此,封澄点了点头,忽然崔霁变戏法一样又取了几片草叶,手指一飞,三下五除二,竟将那片草叶与其余几片编成了一只草蚂蚱,蚂蚱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封澄不免笑道:“好有趣,很像。”

崔霁笑眯眯地递过去道:“给师姐的。”

封澄不疑有他,伸手去拿,不料崔霁一收手,又道:“不过呢,师姐要给我一样东西作交换。”

倒也不是稀罕那只草蚂蚱,封澄觉得有趣,道:“你说。”

崔霁道:“我想要师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给个名字有什么的,封澄当即就要张口,忽然面上笼罩了一片阴影,紧接着便是熟悉无比的冷香,一抬头,只见赵负雪冷着脸道:“与其问师姐叫什么名字,不如关心关系你现下叫什么。”

崔霁当即吓得一弹,猛地站起来道:“……赵赵赵师兄!?”

赵负雪道;“禁闭期间,私自外出,跪回去。”

崔霁垂头丧气地行了个礼,灰溜溜地跃上了墙头,转头又道:“我一定会知道师姐的名字的,师姐,等我啊!”

陡然一道刺目寒光飞去,崔霁哎呦一声,逃也似地钻进了院子中。

赵负雪收剑,风将他宽大的袖子吹到了封澄的脸上,蒙了她一头一脸,封澄索性往后一仰,似笑非笑道:“赵公子,你把他吓跑了,谁赔我蚂蚱。”

赵负雪回过头,一低头,看到封澄仰着脸看他,他登时脸有些红。

“……就那么好吗?”

封澄没听明白:“什么?”

赵负雪顿了顿:“蚂蚱,就那么好吗?”

当然好,封澄索性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赵公子,这就是你不懂了,古人有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要紧的是这个木瓜吗,当然不是喽。”

她摇头叹息,从赵负雪身边擦着肩走过:“要紧的是这个少年情思啊——赵公子,你可当真是块冷冰冰的木头。”

忽然间,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道:“这个,要不要?”

他的手如同精心雕琢的白玉,骨节分明,流畅修长,而那只玉似的手上,却捏着一只黄灿灿的糖人。

如若只是糖人也就罢了,可这个糖人,却是被手艺绝佳的糖师傅细细照料过的,眉眼神态,活灵活现,好似一个金灿灿的活人儿。

它被手艺匠人捏成了一个负剑的少年,这少年跪地求饶,哇哇大哭,看着着实凄惨极了。

封澄一怔,赵负雪那边又迟疑问道:“……不要吗?”

他的胸口跳得能让他喘不过气来,见封澄不动,赵负雪脸一红,就要把手往回缩,不料封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从他的手中将糖人捞了出来。

她好像也有些傻傻愣愣的了,拿过糖人,好像是从来没见过一样,眼睛几乎粘了上去。

赵负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由且记得那糖师傅听到他说出那荒谬要求时,无比意味深长的表情。

老头儿的眼神几乎将他脸皮烧穿,

“做个最大的糖人儿?为了向人道不是?”

赵负雪硬着头皮;“……是。”

老头儿不紧不慢地烧起热锅来,将糖块放在锅中融化;“听我一句劝,小公子,凡事在精,不在多。”

赵负雪悚然正色道:“请老先生赐教。”

说话间,糖已化好了,老头儿却神秘地摇了摇头:“千金易得,诚意难求,这求起姑娘心软来,必然要求到其心坎儿里,你这么举过一个大糖人儿去,只怕姑娘齁都要齁死了,谁管你道的什么不是?”

这么一想也有道理,赵负雪沉吟片刻,眼睛一亮,老者连忙道:“你想到了,姑娘吃哪一套?”

赵负雪双目坚定:“跪地求饶,撒娇打滚,嚎啕大哭。”

老头儿跃跃欲试的手顿住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空白:“……啊?”

赵负雪更坚定了:“就这么做。”

竹林风起,一齐吹动了二人的衣袖,封澄的长发蒙了眼,她连忙把头发挽到耳后,偷眼瞥去,只见赵负雪满脸通红,细细一看,脚尖朝外,竟是一言不合,就原地逃跑的架势。

赵负雪自小便生在赵家那等世家,喜怒不形于色早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偏生此时,他的紧张与期待,他的慌乱与尴尬,同他脸上的绯意一起,无所遁形。

封澄垂眸看向这只糖人,半晌,才道:“手艺了得,比我做的好上许多。”

赵负雪神色一紧,他猛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封澄,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变化。

可令人沮丧的是,封澄的脸上连一根肌肉的波动都没有,令人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冷不丁将糖人举起,三下五除二,咔咔嚼了个干净,动作比兔子吃白菜还有利索许多,吃完,她拍了拍手,又擦了擦嘴边的糖屑,转头就走,赵负雪还未来得及叫住她,便见封澄住了脚,微微偏头到:“崔霁应当关心自己叫什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赵负雪还是很快地反应过来了,他不假思索,开口道:

“叫明知故犯,一犯再犯,罪加一等。”

封澄那处忽然就传来一声莫名其妙的冷笑,随后她飘飘去了,留下一句:

“你当真是块木头。”

这句话也不明不白,赵负雪微微皱眉,好像是被封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一样,懵然,不理解。

这句话是原谅还是不原谅?

他上前一步,不料封澄道:“不要再跟过来。”

这段拒绝说得铿锵有力,坚定又果决,无法令人抗拒,就像是在战场上发号施令的将军,赵负雪当即便定在了原地。

封澄走远,他失魂落魄地出了竹林。

这是原谅,还是不原谅?

赵负雪坐卧不安,站也纠结,坐也纠结,纠结了半日,还没纠结出个结果来,事实便突然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封澄就不见了。

这件事,是他过了一会儿,打算带她回赵家入住时发现的。

二人这几日同出同入,住的都是同一家客栈,开两间房舍,房费从来都是他退房舍时结,不料这晚他回到客栈,打算与客栈老板算清房费时,却得到了老板意外的回答。

“房费?”他看了看赵负雪,又努力看了看账本,“不是一个姑娘,今日过来结清了吗?”

凭空一道霹雳下来,赵负雪当即便被劈在了原地。

赵负雪这张脸,俊起来的时候要命,一白也是要命,客栈老板当即就慌了神,咋咋呼呼便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小二,端个糖水来,小二!”

赵负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客栈的大门的,他觉得自己的脚下仿佛踩了棉花,一步一步,都是发虚,从脑中到耳中皆是一片嗡鸣,连身后客栈老板的连声呼唤也听不到。

她走了,不告而别地走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封澄于他,大概不必告别——二人从来只是萍水相逢的过路之人。

古安发生的种种皆历历在目,赵负雪慢慢地定住了脚,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生疼。

那日有人问封澄名姓籍贯,她说自己无名无姓,居无定所。

像一尾恣意的鱼,偶然游来,兴起了,泼他一尾水花,在她眼中,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到赵家,便足以将这旅途告一段落了。

二人之间,大抵连朋友都算不上,可能在封澄眼中,他只是个木头一样的旅伴。

想到这点的赵负雪,心口一阵一阵地酸疼。

她怎么连个信也不留一个,这让他以后怎么去找她?

深夜,赵府门口早已有了接应之人。

众人皆焦急地探头向远处看去——原本说好的时间一拖再拖,本是赶在晚膳前的迎接,却在深夜了却还未见到人。

终于,远远处有了人影,赵府一众不见车马,先是有些奇怪,后又见赵负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来,当即被唬了一跳,为首的管家一路小跑着迎上来,正要去问问情况,谁料还没走到赵负雪跟前,赵负雪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赵德一傻,随即魂飞魄散地扑上去,将人扶起来一摸,只觉得赵负雪额头滚烫,身上却是冰凉,他当即心下道一声不妙,失声道:“喊人,快喊人来,给老尊者传话,公子出事了!”

似乎有人七手八脚地来架他,赵负雪恍惚地抬起头来,眼前光影重重,似乎是许多人重叠的脸。

这么多人,他心想。

洛京的人,多得叫人心慌,一个人融入洛京人群中,就如同一滴水回到了沧海汪洋里一样,满京城穿着鹅黄外裳的女子这么多,能从赵家门口排到天机院门口,可他茫然地站在人群之中,独独寻不到一个封澄。

第34章 第34章可他偏偏低头了。

赵负雪少年时的院子,已经许久未启用了。

赵家在对待这位公子的时候,几乎可以称之为严苛,故此时他的屋子,虽有家仆时时收拾打扫,却依旧是冷冷清清,好似一座冷庙。

屋内燃着有些闷的沉水香,年老的妇人不苟言笑,坐在床边,皱眉盯着床上的少年。

赵负雪现在的样子,以狼狈二字来形容是不过分的,他雪白的额头上沁着汗珠,哪怕身边家仆为他擦拭,仍止不住他冒出来的冷汗,俊雅好看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本就雪白的脸更是惨白,而眼皮下的眼珠却时时转动,好像在做什么极为可怖的噩梦。

见他如此,周寻芳偏头道:“折腾成这样子,没出息。”

话虽这么说着,她还是催促:“药呢?煎药这么久,即便是炼一炉子丹,也该炼出来了!”

手下人忙跪下道:“老尊者,不是下面人不用心,而是咱们整个大夏最好的医修都在这儿了,可仍然看不出公子身上的一点儿毛病。”

顿了顿,手下人又道:“只说公子心火上涌,悲痛交加,一时不清醒。”

周寻芳不怒自威:“哦?原来是自个儿把自个儿折腾成这样的?”

她也不急了,也不催了,站起来,便向门口走去:“好好一个孩子,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便这样了,可见这一圈儿转得不对。去查,这些日子里经了什么事,见了什么阿猫阿狗,统统给我查过来。”

下面人不敢迟疑,跪地行礼,闪身出去了,周寻芳正要离开之际,便听到床上的赵负雪呢喃有声。

修士耳聪目明,更何况像周寻芳这等活了几百岁的大修,她不用走过去,赵负雪的声音便再清晰不过了。

“……在哪。”

“封澄。”

此时此刻,把整个赵家搅合得灯火通明的封澄却躺在屋顶上。

天机院的瓦片与旁的地方不同,这烧瓦的泥取材于灵气充盈的蜀中一带,故天机院学生修行间,便能取得蜀中灵气,且蜀地灵气属木,温和柔润,也适于人修养。

她躺在这里,头边摆着一壶酒,那酒已经被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撒了半个屋顶,那酒壶里也只剩下个底。

这酒买的有问题,又辣又烧,封澄的酒量常年居于一口与半口之间,一时心慌,一口便灌了半壶烈酒,当即便醉得连自个儿姓什么都忘了,夜间的冷风将她的酒意吹去些,她昏昏沉沉地坐起来,茫然地想:“我跑哪儿来了?”

再一想:“这什么时候了?”

回应她的是腹中无与伦比的饥饿、夜枭的啸叫,与天机院再熟悉不过的屋顶。

她剩下的醉意当即被吓飞了。

“天地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赵负雪该急疯了!”封澄手忙脚乱地撞下来,踩着院中桃树便要向着客栈飞奔而去,正要出去,人却愣住了,心下暗道一声糟糕。

对了,她要买酒,却只有整银,于是便顺便缴了房费,和老板换了散银子买酒。

这下等赵负雪回到客栈,该不会误认为她不辞而别,结了帐就走?

抬眼一看,月升得并不高,照着她与赵负雪平常的生活,此时不一定回客栈,她心下暗暗祈祷,踩着天机院的院墙就要出去,不料脚刚落在墙头,一股无比熟悉的酸麻感就从脚底一路攀升到天灵盖,她心头一颤,不由得想:“原来天机院开始在院墙上布阵,是这时候的事。”

又一琢磨:“不对,劲儿还不够大。”

这阵布得极为狡猾,一麻,便有束缚阵法将人捆住,封澄着急,又没醒酒,手脚施展不开,竟被这阵法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个蚕蛹,她焦急蹦跶两下,不料脚下一软,噗通栽倒在地。

她双目空白地仰面躺着,仰面正好对上几把铮亮的剑。

赵年这几日过得不顺,于是火气便分外大些,今夜见有逆徒顶风作案,当即亲自出动了,一心要看看这个头一日便踩着火盆勇冲的好学生是哪位奇人。

不料看到地上那人的一脸菜色时,赵年的手一抖,险些拿不稳剑。

她失声道:“是你!?!”

封澄艰难的对准焦,被酒意侵吞的大脑终于混混沌沌地辨认出了来者。

“不好,”封澄心中一急,登时蹦起来,蚕蛹一样蹦上了墙头,一头扎了下去,“这人看我不顺眼,此时被她抓住,一时半会儿,又不得脱身了。

“等等!”赵年急切道:“你回来!”

鬼才会听她的话,封澄滚落在地上,使了个巧劲儿挣开身上束缚,抬腿便向客栈冲去:“当我傻的,这时候留下,岂不是要被你折腾来折腾去?”

当赵年一众翻到封澄的落点时,只见到一地的残符,被符捆着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院长……这?”身后的人小心请示。

赵年脚尖将残符碾了碾,沉吟片刻:“不追,即刻回去禀报老尊者,就说封澄踪迹有了。”

顿了顿,她又垂眸,将地上的残符收入眼中:“这个阵,不行,墙上灵流再加,狠狠的加。”

、封澄在奔向客栈时,只觉得好像有许多天机师在洛京中飞来飞去,她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不过血修这么招摇过市也是麻烦,于是她便寻了个小路,悄悄地溜到了客栈中。

她倒吊在窗上,顺着窗户看了一眼,屋子整整齐齐,被褥也收拾好了,全然不见赵负雪的踪迹,封澄心下了然,转身便翻了上去,开始向赵家

奔去。

赵负雪定然是火冒三丈了,封澄昏昏沉沉的大脑艰难地思考,平常她溜上一两个时辰,赵负雪寻不到她,她回头便要对上这一张冷脸,现下丢了三四个时辰,更不用说了,赵负雪没当场气死,还算他近日修行有加了。

她心下又懊恼;“怎么临走时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叫他不要跟过来?他木头一块,脑子又过弯,要是以为我和他一刀两断了,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底还是赵负雪那只奇怪的糖人,封澄的心口砰砰直跳,她按着自己的胸口,熟稔地躲开又一波搜查的天机师,换了一条小道,继续向赵府摸去。

那糖人着实令她看不懂了。

无论是从前的赵负雪,还是之后的师尊赵负雪,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从不示弱,从不低头,封澄清楚地知道,后世的赵负雪重病难行,浑身上下只剩一股精神气撑着了,可即便是虚弱至此,他也从不在外人面前示弱。

若非封澄在他屋顶上睡过几夜,听到过赵负雪夜不能寐的痛楚,连她也几乎被糊弄过去。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不知是酒意还是焦急,封澄的胸口跳得不似寻常。

可他偏偏低头了。

“为什么?”封澄心想。

询问答案的勇气,在接过糖人的刹那便烟消云散了,她几乎是销毁证据似的将糖人咔咔嚼碎,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似的。

封澄清晰地知晓,对于那问题的答案,逃走,是她唯一的念头。

赵家的大门就在面前,此时已是深夜,偏偏赵家附近还有不少天机师进出,出入定然麻烦,封澄皱眉思忖片刻,浆糊一样的大脑果断地作出选择。

她从腰间抽出了隐匿符。

赵负雪的手笔。

赵家即便是出入再麻烦,也不至于把将来家主的符咒拦在外面。

何况这是赵负雪的符,作为后世的百家皆通之人,赵负雪的符道,可谓是年纪轻轻便登峰造极了。

她贴上隐匿符,果然顺顺利利地混过了盘查的赵家天机师,顺顺利利地摸进了赵家后门里。

双脚落地,封澄对自己不住唾弃。

当年初入赵府,还是家主亲自从大门带进去的,后面她走得频繁了,行走赵府比行走天机院还方便,现在竟然沦落到了贴着隐匿符翻墙的程度,可谓是越活越回去了。

虽这么想着,封澄还是很诚实地向着赵负雪的院子走去了。

赵负雪不是乱跑的人,如果不在客栈,一般就是回赵家了。

可走到一半,封澄又犯难了。

家主的院子她熟,可赵负雪现在的院子又在哪里?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起当年,赵负雪为她安置客房时。

他否决了下面人提出的安排,将她送到了一处有些偏僻的小院中。

小院简洁,却收拾得干净整齐,院中还载了一株桃树,生得和鸣霄室外一模一样。

莫名地,封澄便向那边走去了。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应当是赵负雪少年时的居所了。

封澄很轻松地便翻进了屋子中,此时这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屋中的药香昭示着里面是有人的。

她睁着朦胧的醉眼一看,果然,赵负雪躺在里面。

只是皱着眉头,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封澄见到赵负雪的刹那,心口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便松了。

“还好,”她心想,“找到你了。”

这个念头出来的刹那,封澄一直忽略的醉意与疲惫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她困倦不已地走到床边,随意拖了个凳子来,便趴在赵负雪的身边,睡着了。

此时夜凉,唯能听到她越发均匀的呼吸声。

远远处天光,隐隐作亮。

第35章 第35章他怔怔地想,是在做梦吗……

赵负雪重新拥有意识时,感觉到了身边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他的院子里惯常不要人陪侍,更不会有人留下过夜,怎么会有人在他身边趴着呢?

窗外已是黎明,隐隐熹微下,他俯身探下去,墨似的长发顺势而下,流在雪白的里衣上。

趴在床边的少女被灿金勾勒出毛茸茸的线条,温暖而柔软,好像一只熟睡的小兽。

赵负雪的心口怔住了。

恍然间,他怔怔地想,是在做梦吗?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触摸到了封澄的发顶,以近乎贪婪的姿态听着她的呼吸声,竟从中咂摸出了一股大梦初醒的怅然感。

正在此时,封澄悠悠醒转,赵负雪手一抖,匆忙将手收回,脸上霎时调整到了无比平静的那副表情上。

封澄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人摸得她怪痒,她当即惊醒,摇了摇头坐起来,一眼便看见赵负雪偏着头,冷着脸,看向窗外。

她当即一把握住赵负雪的手,情真意切道:“赵公子,我不过离去一会儿,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连药罐子都煮上了?”

毫不意外地热脸贴冷屁。股了,赵负雪并不理他,甚至连一个眼神儿也没分给封澄,他好像突然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夺走了注意力一样,封澄一见便心道一声糟糕,可偏生又是自己不辞而别,不占理。

于是她又好声好气道:“赵公子,转过头来呗?叫我看看你,我昨日喝得多了,醉倒在天机院里了,这不一醒就来找你了?”

昨日?

赵负雪猛然回头,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那些悲伤痛楚失落统统随着这股火气一路儿飞到了九霄云外:“昨天?你说是昨天?”

封澄偷眼看去,黑乎乎一碗药冷在床头,她顺手端过来,小声地道:“没错啊,不就是昨天嘛。”

赵负雪只觉得人要被她气死过去了。

这药一日要喝一次,光他醒来有意识的时候,便喝了三碗药了。

原先只觉得是惹恼了封澄,又贸然行动吓坏了她,现在一想,竟是她不知做了哪门子烂柯人,把日子过混沌了去!

封澄举着药碗,由且不觉:“这药冷了,我去寻人给你换一碗。”

正要起身之际,忽然身后被大力一拉,封澄一个不防,险些一把将药碗打翻,她恼怒回头,瞪着始作俑者——他的手还粘她身后衣摆上,并无半分挪开的意思。

“药差点打翻了,”封澄道,“你不要这么幼稚,赵公子。”

谁料赵负雪一抬手,将她端在手中的碗捞在手中,面无表情地一仰头,抬手便喝了干净,随即他的手非常自然地探到封澄腰间,从中捞出了一方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才慢条斯理道:“坐,哪儿也用不着你去。”

一碗冷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伤号的喉咙,封澄震撼得无与伦比,她缓缓道:“赵家日子什么时候如此艰难了,连一碗热药都不肯煎——公子,你一声令下,我即刻带你逃出这破落地,你跟着我吃香喝辣去吧。”

赵负雪凉凉道;“这口流氓腔调哪里学的,像诱拐良家姑娘的地痞。”

封澄:“……”

赵负雪又走近两步,低下头来,目光中氤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不过要想带我走,也不是不行。”

开玩笑,要是真带着赵负雪跑了,赵家那帮老东西不得活扒了她的皮,封澄告饶道:“赵公子千金贵体,金枝玉叶,我开玩笑的,您老别当真。”

赵负雪又逼近两步,封澄惊恐地发觉自己已然被他逼进了一个堪称狭窄的角落,他嗤笑道:“瞧你这点儿胆子,我又不会扒了你的荷包,敢说不敢做,丢不丢脸。”

温热的呼吸打在封澄耳畔,带着赵负雪身上独有的冷香,封澄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嗡鸣,她终于忍不了了,眼疾手快地顺着赵负雪的胳膊下便钻了出去,狼奔豕突地便向外跑。心中暗骂道:“我不伺候了,赵负雪这一口冷药简直把脑子都吃坏了,行为举动,处处古怪!”

正往外跑着,忽然眼前一撞,封澄一个不及,竟然直直栽进了来者的怀里,她抬眼看清来者全貌,登时卧槽一声,忙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老尊者。”

来者正是赵负雪的祖母周寻芳,封澄心中暗道一声完蛋——赵府规矩大得出奇,她昨日着急,又是用隐匿符又是翻墙的,压根没过明路,碰上周寻芳这种既强横又极讲规矩的人,当真是理也没有,跑也没法。

果然,周寻芳一见面前封澄,便冷了脸色:“阿雪,何人。”

赵负雪上前一步,一手将封澄揽到自己身后,随即恭恭敬敬道:“祖母,这是我在外的友人,早些日子递了拜帖的,名叫封澄。”

周寻芳不过一个打眼,便冷笑了:“封澄?这就是封澄?”

封澄沉默了,赵负雪心中奇怪,这话说得倒像是早有耳闻一般,想了想,他还是道:“是,这便是封澄。”

话音未落,周寻芳猛地一抬手,只见一道雪亮灵光宛如带刺毒蛇,径直向着封澄奔去,封澄躲闪不及,抬手便是灵气对冲,见那血色灵气浮现,周寻芳的脸色更为难看,她冷哼一声,抬手便是轰然灵流,千钧一发之际,赵负雪却拦在了封澄面前。

周寻芳缓声道:“阿雪,何意。”

赵负雪沉声道:“祖母,她是我友人,千里迢迢送我回洛京,已是辛苦至极,赵家如此,绝非待客之道。”

周寻芳却冷笑了,她缓声将这二字咂摸透了;“友人?”

赵负雪神色不变,冷凝如霜,道:“友人。”

周寻芳还是住手了,她嗤笑一声:“阿雪,从你爹娘的事情里头,你便该知晓,赵家这种地方,容不得一个情种。”

她身量极为高大,莫说是和暮年女子作比了,即便是和男子相较,也能够称上一句高大。周寻芳的脸上是冷色,紧抿的唇上是固执或者是坚毅的某些神色,赵负雪的目光霎时平静下来,他安安静静地道;“阿雪并未有一日忘怀。”

周寻芳道:“莫要于儿女情长上浪费了时日,阿雪,你的路还在后头。”

“自去领罚。”

说罢,她也不待赵负雪回答了,周寻芳拂袖便走,跟在她身后的赵年一众紧紧地跟随她而去,赵年的目光似有迟疑,她深深地看了封澄一眼——封澄的神色看不出波动来。

赵负雪略略垂着眼睛。

忽然,周寻芳的身后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女声。

“什么烂规矩,他就是错了如何,天塌下来吗?”

周寻芳勃然变色,她猛地回头,怒声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赵年一见这样子便太阳穴直跳——她就知道这血修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副样子她着实眼熟,一见,便是要开始找事了。

赵负雪一抬头,眼睛似乎有些亮。

封澄站起身来,冷笑道:“所谓第一天机世家,不见诸位对着魔族下手,反倒是自家规矩比天大,他错了什么?只是说了几句话,便要去领罚?”

她几乎冷笑起来:“赵公子重伤未愈,没折在外头魔族的手里,反而是先被自家人伤着了。”

许是长煌大原上混得久了,封澄见不得这种莫名其妙对着自己人下手的行径:“赵公子这身伤从哪来的?他孤身对上回魂人魔,被神经兮兮的厉鬼捅了一身的伤,几乎丢了半条命。”

她道:“诸位做了什么?伤成这样,还让他在古安为陈家之事收尾!怎么,他铁打的,不痛不死么!”

封澄的话又快又密,越说越上火:“才来洛京一日,有什么事不能等他好了再说?这人由不得你们折腾,这人我带走了。”

说着,她反手一拉赵负雪的手腕,转头就向外走去:“我们走。”

赵负雪不自觉地跟她走了两步,周寻芳被封澄一顿抢白惊得半晌回不了神,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她重重地咳了一声,盯着赵负雪向前的一小步,怒其不争道;“等等。”

赵负雪猛然回神,他尴尬地站定了,轻轻地拉了拉封澄的手腕;“封澄。”

封澄一回头,抬眼瞪他:“你给我留点脸,赵公子,你刚才还说和我走的。”

他摸了摸鼻子,周寻芳竟然慢慢地笑了起来:“有意思,许久没人敢在我面前这般叫嚣了。”

身旁跟着的赵家一众也傻了,一是为封澄之放肆狂妄而震撼,另一则是因周寻芳的笑意而震撼。

“阿雪,”她道,“你脱下衣服来。”

封澄当即就要跳脚,赵负雪却轻轻地按住她,转身便脱了外裳。

她抬起头,愣了。

那日她亲手处理的、赵负雪周身的大小伤口,全然消弭,这具堪称国色的男体上干干净净,无一丝伤痕。

他抬手便把衣服又穿上了,周寻芳道:“你自与她说,你回来几日了。”

赵负雪道:“今天当是第五日了。”

封澄:“……”

封澄:“???”

周寻芳欣赏着这位狂妄小崽的脸色:“我赵家血脉,自有天生秘法,外器之伤,鲜少致命——你以为第一天机世家,是随便拉过几个修士来,就能做得的吗?”

她转身,示意赵年继续说:“所谓留下收尾,乃是公子要求——不过这大概要公子亲自来解释了。”

“另外,所谓领罚,不过是将公子送于藏书室,抄书罢了。”

封澄终于定在了原地,周寻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忽然笑了:“倒是有几分胆气。”

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下,封澄掐着身边赵负雪的手腕,恨不得挖个坑就地埋了。

良久,她才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赵负雪。”

“嗯?”

“解释解释。”

“嗯。”

第36章 第36章你是我心中之人

片刻,茶水上来,封赵二人与周寻芳对面而坐。

茶水很香,是那种嗅一嗅都要花钱的香气,封澄看到对面的周寻芳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抬头道:“我本以为是个野丫头,没曾想,是个狂野的丫头。”

封澄:“……”

封澄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

赵负雪瞥了她一眼;“烫。”

封澄觉得这个流程非常熟悉,熟悉到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地步。

细细一想,赵负雪带她来赵家这一趟,她当真是把他的长辈得罪完了。

又是在阵修的大阵中威胁要赵年的命,又是冲到赵家家主的脸上叫嚣要带着赵家公子私奔。

想道此处,封澄恨不得这一壶滚热的茶水浇在她的头上了。

说到底还是怪赵负雪,封澄转过头,狠狠地瞪他——若不是他搞出什么拜帖的名字来拖延,她又怎么会误会赵家拿乔耽误赵负雪病情?

若不是他唧唧歪歪装病,她又怎么会跑到洛京来?

正瞪着他,赵年便在一旁落座了,紧接着又是几个赵家叔伯姑婶地依次于下首坐下,赵年不轻不重地打量了封澄一眼:“不过,回来得时候正好,这野丫头误打误撞的,倒是恰好赶上了时候。”

封澄微微偏头,有些疑惑。

上首的赵家一众已然井然有序地向周寻芳汇报起来,封澄见机行事,小声询问赵负雪;“赵院长在说什么?赶上了什么事情?”

赵负雪盯着她鬼鬼祟祟凑过来的脸,一时有些出神,半晌,才道:“我赵家地下喂着一头护国大兽,百年睁眼一次,宫里那边本算的是今年冬日复苏,没曾想这几日便醒了。”

顿了顿,赵负雪又道:“镇国兽提前苏醒,是凶兆。”

封澄摸着下巴,明白了。

就像在长煌大原打仗一样,惯行巡视是规矩,突袭作战是特例。

她转念一琢磨:“可大夏多年来风调雨顺,哪里来的大凶,能让护国大兽提前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