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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涧缠春 炩岚 22212 字 1个月前

可惜注定无缘。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春日的夕阳总是落得急,黄昏只是一刹那,半空的橘红云霞,很快被深沉的暮色渲染,化为朦胧的黑。

谢苓支着下巴坐在窗边,眺望宫墙外遥遥青山,只见山影交叠迷离,青溶溶地,有撇月影儿挂在当中。

雪柳从殿外提裙小跑而来,推开殿门几步走到谢苓跟前,兴冲冲道:“娘娘,云光殿那边有结果了!”

谢苓收回视线,笑眯眯看向雪柳,问道:“如何?”

雪柳叽叽喳喳一阵子,把下午打听来的事都

倒了干净。

“奴婢听其他殿伺候的小姐妹说,庾大人带着太医重搜云光殿,本来最开始什么都没找到。”

“但庾大人细心,不顾太医叫苦,硬是翻来覆去搜了三遍,最后发现是花瓶内壁,涂抹着和花香极像的紫述香。”

“还在玉观音前的香炉中,发现了传说中求神降赐子用的百蕴香。”

谢苓点点头,她并不了解香料,于是问道:“这三种香可是会影响女子生育?”

雪柳想到小姐妹说的三中香带来的效果,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说道:“没错,若单是一种香,于人身无碍,但三香合二为一,会变成活血猛药,闻几个时辰,便会让来癸水的女子血崩。”

“轻则影响生育,重则血崩而亡。”

谢苓皱眉,脸色沉冷的可怕。

慧德贵妃,好生歹毒。

同是女子,还是自己的人,竟然下死手。

她沉默片刻,问道:“太医后来可查看了内务府对陈婕妤癸水的记录?”

雪柳点头道:“没错,太医去查了,按照往月记录,这几天陈婕妤正巧来癸水。”

谢苓抿唇,明白了慧德贵妃从到到尾的计谋。

先是差人从留仙阁拿了金簪,往簪身加入堕胎用的药粉,再哄骗跋扈但愚蠢的陈婕妤,让其派手下去收买流徽,将小产一事栽赃给她。

环环相扣,招招狠辣,几乎没有漏洞。

若不是自己做出更大的巫蛊之事,转移了所有人视线,怕是根本没机会查清真相。

她叹了口气,觉得陈婕妤人蠢是蠢了点,但也罪不至此。

“陛下可知道此事?”

雪柳道:“庾大人约莫半个时辰前,带着太医去了太极殿西堂,应该不多时就知道陛下如何处置了。”

谢苓点了点头,想到陈婕妤那张惨白的脸,以及那日殿内浓郁的血腥气,顿了几息,轻声问道:“陈婕妤可知道此事?”

雪柳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几分怜悯:“庾大人询问太医的时候没避着她。”

“听说她知道真相后,崩溃大哭,昏厥过去。”

“虽然罪有应得,但她也确实可怜。”

“日后不能生育子嗣,家世又一般,陛下想必很快就会忘了她。”

谢苓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深宫之中向来如此,要么有强力的母族,像慧德和王皇后那样,即使做了错事,陛下也会给几分面子。”

“没有好的家世,那便要留住帝王的宠爱。”

“宫中人人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若无权无宠,只能任人欺凌。”

谢苓上辈子得过盛宠,也遭过厌弃,故而深有体会。

雪柳看着自家主子沉静淡漠的神色,不免有些心疼。

若不是谢氏主家逼迫主子嫁于老叟,主子也不必步履维艰,愈发心思莫测。

她还记得在阳夏时,主子虽不受父母疼爱,但也活泼开朗,和其他女郎一般,对未来憧憬向往。

谢苓见雪柳神色黯然,以为她害怕,安抚地揉了把她的头发,转了话题:“流徽呢,可听说如何处置了?”

雪柳不再胡思乱想,撇了撇嘴回道:“流徽被庾大人按律关押在诏狱了,受没受刑就不知道了。”

“娘娘要去救她出来吗?”

一想起主子在流徽身上下了那么多工夫,对方竟然反手联合旁人陷害主子,心中就暗骂狗咬吕洞宾。

谢苓却摇了摇头,说道:“先让她吃些苦头。”

不然野性未除,太过桀骜,即使收入麾下,也会判主。

二人正说着,外头便传来了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陛下驾到!”

谢苓和雪柳对视一眼,止住话头,转而出门迎接。

她扶了扶鬓角,收起不耐烦,挂上得宜的温婉笑意。

司马佑阔步行来,右手不知为何裹着纱布吊在胸前,看着心情不大好。

见到谢苓亭亭袅袅立在门边,一张如玉的小脸映在宫灯下,显得愈发动人。

他神色温和了些,左手揽住谢苓纤瘦的肩膀。

“可用过晚膳?”

谢苓点了点头,柔声道:“用了些,陛下呢?”

司马佑颔首:“在皇后那用过了。”

二人入座,谢苓亲自为司马佑斟茶,目光落在他受伤的右手臂上,佯装心疼。

“陛下,您的右手怎么了?”

一提起这个,司马佑就阴了脸色。

他咬牙切齿道:“方才出太极殿西堂时,不知为何廊檐上的瓦片脱落,好巧不巧砸了下来。”

“若不是朕躲得快,怕不单是断条胳膊那么简单,而是脑……”

正说着,他的唇上便多了只柔嫩的手,将他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他顺着这只手看去,就见谢苓泪光点点,语气不高兴极了:“陛下吉人天相,莫要乱说。”

唇上的掌心柔软,散发着宜人的桃花香。

司马佑恍惚间,觉得面前的女子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他愣了片刻,反握住谢苓纤细的皓腕,阴沉的眉眼柔和了些。

“好,朕不乱说。”

眼前的女子这才满意笑了。

他心头微热,对于得到她这件事,愈发迫切。

最开始只是觉得她有天女身份,且容色娇艳,是个极好的玩物和棋子。

但如今他却莫名有些意动,想得到她的全部,让她代替那人,填满心口的空缺。

他揉捏着她的手,垂下眼,按捺住迫切的心。

再等等。

后日大典结束,夜里便是洞房花烛。

沉默片刻,他想起了正事,端详着谢苓的神色,说道:“陈婕妤的事已经查清楚了,爱妃是无辜的。”

“之前朕打了你一巴掌,可有怨?”

谢苓轻轻摇头,一如既往温软乖顺:“陛下信臣妾,能帮臣妾洗清冤屈,已是莫大的恩宠。”

“臣妾如何会怨?”

司马佑满意她的乖巧,点头道:“陈婕妤假孕污蔑高位宫妃,按律已打入永巷,你不必再忧心,好生准备后天的大典。”

“明日一早,会有宫人送来封妃吉服。”

谢苓浅笑,柔声谢恩:“谢陛下,臣妾会好好准备,绝不丢您的脸面。”

闻言,司马佑哈哈笑起来,拍了拍谢苓的手背,起身道:“朕去慧德那,问问她自证清白的进度。”

“爱妃早些休息。”

谢苓称是,起身将司马佑送了出去。

司马佑走后,她冷了脸色,走到铜盆跟前,将手指泡在水中,抹了胰子狠狠搓洗,直到皮肤发红,才抽出水面,用帕子擦手。

擦了一半,她顿在原地。

谢珩下午才来,傍晚司马佑就被砸伤了右手。

有这么巧?

第107章 一微尘里三千界~

春夜冷雨淅淅沥沥,宫灯飘摇,含章殿内灯火阑珊,金丝楠木桌上摆着几个铜盘,上头放着明日封妃大典穿的吉服和发冠配饰。

雪柳摸了摸金丝缠绕、珠玉镶嵌的点翠四凤金冠,不由惊叹:“娘娘,你说这冠,得值多少银子啊?”

谢苓看着雪柳的财迷样,轻笑道:“光用料,恐怕就要万两。”

雪柳啧啧感叹,头一次真切感受到身份地位带来的震撼。

谢苓摩挲着手下的吉服,感受着布料的柔滑温凉,以及绣线的纹路,目光落在一颗颗莹润的东珠上,平和而淡漠。

大典上元节开始准备,整整四十九天,尚仪尚服尚工三处,几乎是日日不停赶工,才制出合乎礼制的冠服来。

方才送东西来的女官,乃是正二品的尚宫,派头比一些低位份的妃嫔还足,只不过面对她,倒算得上恭恭敬敬。

这皇宫里阶层分明,比外面要明显的多。

可这远远还不够。

贵妃的吉服上绣四凤,而皇后是九凤。

皇帝成婚之日的吉服则是九龙九凤。

她会挨个披上这些衣裳,让它们作为自己向上攀爬的证明。

雪柳看到自家主子面色冷淡,毫无兴奋之意,忽然意识到大典当夜便要侍寝。

想到这一茬,她顷刻间收了笑,转而担忧起来。

她知道主子到底有多厌恶皇帝。

每次皇帝离开含章殿,主子要么一遍遍用胰子洗手,要么直接沐浴,有时候严重些,甚至会忍不住干呕。

虽说主子托禾穗制了迷香,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宫里每半月,太医就会按规矩来各宫诊脉,是不是完璧之身一探便知。

届时东窗事发,怕是很难解释的清。

“娘娘,明夜侍寝,您……”

谢苓收回手,看了眼又靠在窗边神游的白檀,若有所思转回目光,安抚道:“不必担心,后面会有办法的。”

她知道雪柳在担忧什么,但这种事一时半会也没太好的解决办法。

能拖则拖,实在不行侍寝也不是什么难事。厌恶司马佑是一回事,但这点事和命、和权力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上辈子她讨好过谢珩,讨好过王闵,最后又讨好司马佑。

冷淡无情的男人她见过,荒淫无道的她也见过,无非是男女那点事,比不得这条命贵重。

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也不想做贞洁烈女。她只知道只要权力握在手里了,不贞洁也会变贞洁,不高贵也会变高贵。

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肯定也不愿意委身司马佑。

好在这几天,以及过段时日,司马佑恐怕都会无暇女色。

朝堂波诡云谲,边境岌岌可危。

一来是巫蛊案,司马佑在和谢氏的角逐交涉中,并未得到预估的好处。

今早司马佑下朝后,直接带司隶校尉和掌管掖庭的掖庭令去了慧德那,以其巫蛊之术诅咒帝王为名,把人扣押到了诏狱。

诏狱的线人传了信来,司马佑倒是没对慧德用刑,只是强迫她亲眼观酷刑,恐吓她签下认罪书,并以此威胁谢氏,试图从谢氏身上咬下一块肉。

没多久谢珩便入宫了,和司马佑在太极殿西堂的御书房内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冷脸出来。

紧接着,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死了两个,估摸着是司马佑在谢珩那受了气,拿人命发泄火气。

一如既往的残暴。

傍晚那会,司马佑下了圣旨,削慧德贵妃封号,贬为筠嫔,禁足半年。

至于贴身伺候筠嫔的宫女太监,被血洗了一茬,剩下的几个都被重新分配去了其他妃嫔宫里。

至于司马佑和谢珩到底商榷了什么,二人间又各自如何退让,要看未来几日朝中官员的变化才知。

二来是根据上辈子的梦,这个月月底开始大靖就要彻底乱起来了。

一支叛军势如破竹,连吞北境雍、梁、司三州,紧接着前秦和吐谷浑趁机南扰。

这种情况下,皇帝却日渐醉心修邪道,以处子之血和阴阳交合之物为引,炼制丹药,不问政事。他任人唯亲,让佞臣和内侍把持朝政,与士族对抗。

记忆中,谢珩对此放任自流,甚至以急症为由,卸职于府中修养,不参与任何政事。

直到吐谷浑吞了三个城池,叛军也挥军南下,皇帝才有所惊惧,却依旧不听直臣劝诫,而是受了孙良玉为首的宦官蛊惑,向前秦允下岁供,求其援助驱逐吐谷浑。

但这恰恰就中了前秦和吐谷浑的圈套,引狼入室。二国合谋挥师南下,企图一举灭靖。要不是前秦、吐谷浑和夺了半壁江山的叛军对上,大靖得了点喘息之机,怕是真的会覆灭。

战事一直到她死前都未结束。

谢珩直到大厦将倾之时,才忽然出手,以清君侧为名斩杀孙良玉为首的宦官,启用了一批被边缘化的直臣,最后亲自带兵,镇压叛军。

她死的那天,是永安八年四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晚春。

谢珩镇压了叛军回京不久,将皇帝手中的权柄剥得所剩无几,夺位的心思昭然若揭。

可惜她活得太短,不知谢珩到底成没成事。

谢苓叹了口气,幽幽望向风雨飘摇的庭院。

希望这次,她能活到最后,得到想要的东西。

雪柳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经过亥时了,还能睡两个多时辰,遂催促自家主子:“娘娘,奴婢派人备水,您早些歇息,明日寅时就得起身了。”

谢苓点头应了,看向另一边的白檀道:“明日下早朝,兄长会来,你记得提醒小厨房,多准备些早膳。”

昨儿皇帝答应她,让兄长来为她梳头,也算是某种层面上的送亲。

宫妃是很难见外男的,亲人也不行。

她想趁着这难得的见面机会,问兄长一些话。

一些关于上辈子的话。

兄长和梦里太过不同,她总觉得对方或许也有类似的际遇,梦到过上辈子。

甚至于似乎知道的比她还多。

她决定开诚布公谈一谈,总归是她的亲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

翌日寅时。

天色淡白,尚微微有些黑影,逐渐西沉模糊的月色,与庭院里桃花上的露珠相映。

谢苓起身焚香沐浴,强撑着困顿的眼皮,呵欠一个接一个。她懒懒抻手,任由宫女摆弄,穿上层层叠叠,华贵繁重的深衣曲裾吉服。

小半时辰后,屋外便有小太监通报,说兄长来了。

她挑帘出到外间,命人传膳,自己将长长的裙摆提了提,坐到罗汉榻上。

谢君迁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小妹坐在榻上,手肘撑在小几上打盹儿。

他软了神色,轻步走到跟前,按照规矩躬身行礼:“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谢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睡着。

都怪昨夜雨太大,将窗户打地噼里啪啦,吵得她没怎么睡着。

她揉了揉眉心,笑道:“大哥快坐。”

“我方才已经命人传膳了。”

谢君迁入座,打量着一个多月未见的小妹,

看起来沉静大方了些许,与以往胆怯娇柔的模样不甚相同。

这让他不免想到上辈子,小妹性子单纯,被欺骗嫁给谢珩,成婚当夜却得知了父母身死的真相。她亲手杀了谢珩,随后拔剑自戕。

帝后同死。

而他,救不了父母,救不了小妹,也救不了天下。

这一次,他定然不会让旧事重来。

谢苓看着兄长面色凝重,以为出了什么事。

“兄长,可是早朝发生了何事?”

谢君迁摇了摇头,扯出个温柔的笑,搪塞道:“只是想着苓娘竟也要嫁人了,心中一时有些难过。”

“过去大哥未曾好好对待你,日后会好好补偿。”

谢苓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只轻轻点头。

宫女正好来摆膳。

兄妹俩一时无言,静默用膳,各怀心事。

吃完早膳后,谢苓净手漱口,便坐回到镜台前,由专门梳册封发髻的女官,拆了方才随便挽的髻。

发丝披散后,她道:“都下去吧,兄长要为我梳头。”

“还有些体己话要说。”

女官面色为难,正要拒绝,就和铜镜里贵妃的视线相对。

只见容貌秾艳的美人声音清软:“半柱香就够,还望秋尚宫通融一二。”

说着,美人似有些伤怀:“我与兄长许久未见,今日册封,又只有这一个娘家人在。”

秋尚宫顿时心软。

她咽下口中劝阻的话,躬身称是,退了出去。

珠帘起了又落,殿门被轻轻合上。

透过黄铜镜,她看到兄长从怀中拿出一柄红木梳,立于身后,轻轻梳她的头发。

他眉眼低垂,温和的桃花眼似乎有些泛红,嗓音清润低沉:“小妹,是大哥没本事。”

“让你入了这吃人的深宫。”

谢苓心口酸涩,摇了摇头,问出了心间的疑惑:“兄长,你是不是……

记得上辈子的事。”

发丝撩的梳子停顿,她感受到兄长的手颤了一瞬。

镜中的青年满目错愕,几近失声。

良久,他放下梳头的手,无意中攥紧红木梳,声音滞涩:“小妹。”

“你都…记起来了?”

谢苓点头,侧过身看向兄长,说道:“差不多吧。”

“兄长,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谢君迁面色苍白,似乎不敢看眼前小妹的脸,轻声道:“两年前,我出门游学时。”

谢苓倒是不意外。

“所以兄长不让我离开阳夏,正是因为知道了谢氏会把我许配给王晖做继室?”

谢君迁嗯了一声,温和的眉眼多了几分怒气:“我交代过父亲母亲,让他们尽快给你定亲,以避开此事。”

“谁知他们阳奉阴违,而我游学中又出了岔子。等接到消息,你已经到建康了。”

“怪大哥不够细心。”

闻言,谢苓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命运弄人。

她道:“上辈子我死后,谁做了皇帝?”

谢君迁道:“你跟谢珩死后,谢二爷的小儿子即位。”

第108章 半刹那间八万春~

谢苓一愣:“大哥,你说谢珩…死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

谢君迁这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桃花眼中闪过慌乱,上前捉住谢苓的肩膀,急声道:“小妹,是你亲手杀了他,在你们的成婚夜。”

“而后你拔剑自戕。”

“你不记得这些吗?”

谢苓彻底懵了。

什么亲自杀谢珩,什么自戕。

为什么和她的梦不一样?

难不成是梦有问题?可从做那梦以来,大事全能对得上啊。

灵光一闪,她忽然记起去岁冬日,她做过另一个诡异简短的梦。

梦里她拿出匕首捅死了谢珩。

到底哪个是真的?

谢苓脑子一团乱,她和谢君迁对视,艰难吐出几个字:“或许…是谁的记忆出错了。”

谢君迁正要细问,就听到了门外女官恭敬的催促声。

“娘娘,吉时马上到了,若再不梳妆,怕是会误了时辰。”

他只好压低声音道:“半月后回府省亲,届时再详谈,”

谢苓点头,朝门外扬声道:“进来吧。”

女官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身官袍的温润青年,正在给贵梳发。

口中轻轻吟诵着,寻常百姓家送嫁梳头时的小调。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

“有头有尾,举案齐眉。”

温馨而令人伤感。

她不由得放轻了呼吸,静静等待。

一小会后,谢君迁放下梳子,看向女官:“劳烦秋尚宫,为我妹妹梳髻簪冠。”

秋尚宫被那双温柔的桃花眼看得双颊一热,连忙点头。

“谢大人客气,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谢君迁笑而不语,对谢苓道:“微臣去前殿等娘娘。”

说完,他掀帘而出,走到庭院中的桃树下时,忽而瞥见窗便侍弄花草的婀娜身影。

他眸色微深,定定看了眼白檀的背影,提步离去。

*

封妃大典。

日头高照,漫天金芒。

百官位白玉阶下,分两侧站。

太极殿正殿鼓乐齐奏,殿外高台上,仙风道骨的天师手拿法器,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符纸无火自燃,转而出现一道火龙,呼啸上太极殿顶,盘旋九周后冲上云霄。

众臣齐呼万岁。

紧接着,殿内礼官捧册宝合置于案,扬声宣礼,承制官进诣。

谢苓一身玄色赤边锦绮曲裾,凌云髻高梳,上簪嵌珠点翠四凤金冠,华贵而威仪。

她走过长长的白玉阶,于百官间穿行,目不斜视于谢珩身侧路过,踏入正殿,走到司马佑跟前,露出一抹浅笑,将手放于他摊开的掌心。

礼官再宣,使臣读册文封号。

谢苓听着,才知道司马佑最终给她定封号为“宁昭”。

意为端庄自毖,容仪恭美,柔德有光。

她接册文和贵妃印,接受百官跪拜。

谢苓俯视着群臣,日光将她琉璃色的眸子镀上金芒,彼时温软的眉眼,此刻有了身居高位的迫人气势。

她微微侧头,对身旁的昏君弯唇而笑。

总有一天,她会再次站在这,接受百官跪拜。

谢珩遥望着一身华服的谢苓,目光定在二人交叠的手上,眉眼愈发沉冷。

漆黑的眼底照不进光亮,他眸中翻涌着妒火,震天的鼓乐声中,唇间吐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冷嗤。

封妃又如何?

没有人能阻挡他做她的裙下臣,入幕宾。

*

册封后,皇帝便携谢苓前往奉先殿宗庙,行告庙礼,祭拜先祖,为她上皇家玉牒。

等折腾完全部流程,天际已经翻起霞光,与远处的青山,渲染成一片壮丽的画。

谢苓回到含章殿,宫女将她发髻和头冠拆了,紧接着又是沐浴熏香,换侍寝的水红色纱衣,并且挽了个松松的垂髻。

做完这些,她便按女官要求,静坐在床边,等待皇帝宴请百官后,驾临宠幸。

她腹中饥饿,又困又累。

清晨用了些早膳就到现在,她也就方才喝了几口水。

忍无可忍,她看向一旁严肃古板的女官:“张尚宫,本宫可否用些点心?”

张尚宫屈膝行礼,姿态恭敬,一板一眼拒绝:“娘娘暂且忍忍,等明儿一早再用膳。”

“规矩不可破。”

谢苓没为难女官,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骂这什么破规矩。

不知等了多久,谢苓几乎要睡着了。

“哐当!”

窗外传来巨响,谢苓猛地清醒,她抬眼向支摘窗,才发现外面刮起了狂风。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宫灯被吹得摇摇晃晃,红色的烛火忽明忽暗。

春日的天气不稳定,看样子又要下夜雨。

一会她的人就该动作了。

半柱香后,雨声渐起,有宫女急声在殿外请示。

“张尚宫,张尚宫…”

“司籍司东藏书阁的屋顶漏雨了,有不少籍册泡了水!”

闻言,张尚宫瞬间慌了神。

她是尚仪局的掌宫,司籍司东藏书阁里头是所有大典祭祀的记录。

这里头的东西要泡坏,掉脑袋都是轻的!

她看向昏昏欲睡的贵妃,心下着急。

可按照规矩,她得等陛下来了才能走。

门外的催促声越来越急,她的心也越来越急,冷汗顺着额侧滑落,重重落在地上。

正纠结时,她听到谢苓柔和的嗓音响起:“张尚宫快去看看吧,籍册泡坏可严重得多。”

“本宫这里你不必担忧,我会替你遮掩一二。”

闻言,张尚宫吐出口气,并未怀疑面前这个容色摄人,笑容温婉的少女,满面感激道:“谢娘娘体恤,微臣先退下了。”

说完,行了一礼后,脚步匆匆出了屋子。

殿内很快便剩下自己人。

谢苓不喜欢人多,挥手将人全部遣退了出去。

少顷,咯吱一声,门被打开。

雪柳快步行来,顾不得肩头和脸上的雨珠,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娘娘,奴婢方才收到大少爷传信。”

“说…说谢珩,今晚或许会来。”

谢苓巴掌大的脸上闪过错愕,随即了然。

今日白天大典,她一直警惕谢珩,谁知对方一点动作也无,大典顺利的不能再顺利。

她还当对方

要等大典过后发作,谁知竟然敢挑在洞房夜。

想起那天他那句令人胆颤的迫不及待,谢苓眼底骤然变冷。

好一个登徒子!

她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不必害怕,大不了一起迷晕了他。”

“雪柳,点香!”

雪柳也气得不清,闻言重重点头。

主仆二人率先服下解毒丸,雪柳便从怀里拿出禾穗制的迷香,放在香炉中点燃。

清甜的香气袅袅升起,很快弥漫整个屋子。

谢苓平息了情绪,说道:“雪柳,帮我把柜子里藏的桂花糕拿出来罢,快饿死了。”

雪柳称是,转身去了外间,不一会端了盘凉透的桂花糕来,还有一壶温茶。

谢苓就着茶吃了几块,便觉得有些腻,便漱口净手,又坐回了床边。

雪柳也累了一天,她安抚了几句让对方去歇息,便自己一人待在偌大的寝殿。

窗外雨声密集,风声呼呼,琉璃瓦被敲打得噼啪作响,谢苓靠在床头上,思绪越来越清晰。

谢珩今夜来,必然做了十足的准备,不然也不会故意透露消息给她的人。

说不定她托禾穗制香的事,对方早已知晓。

她能躲得过吗?躲不过又该如何?

殿内龙凤烛高燃,暖黄的烛火笼在少女面容上,她长睫微垂,于眼下投出一片扇形的影。

谢苓神色莫测,于心中慢慢盘算。

其实最好的方法,便是顺势而为,委身谢珩。

一来,她不必再担忧每半月的诊脉,甚至……必要时还可以有个孩子。

让这个孩子成为司马佑唯一的皇嗣。

二来,她假意悲愤欲绝,便可得到谢珩几分怜惜愧疚,并且降低他的戒心,方便她日后利用。

唯一不好的,便是她不喜谢珩,一想到和他发生夫妻关系,甚至会有些难以抑制的恐惧。

闭了闭眼,谢苓心头弥漫出深深的无力感。

明明都入宫了,怎么还是摆脱不掉他呢。

谢珩像只阴魂不散的艳鬼,不仅梦里出现,现实中也不放过她。

谢苓叹了口气,决定先看迷香是否能起效。若不能,便顺势而为吧。

*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在通报,是皇帝来了。

谢苓坐正身子,换上乖顺神色。

司马佑进寝殿,便闻见宜人的香气,他遣退左右,背着手掀开珠帘,走到内室。

只见谢苓双手交叠于膝上,端坐在床边,身后是赤色鸳鸯被。她一身水红纱衣,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分外撩人。

司马佑下腹一紧,迫不及待走到谢苓身侧坐下,拉住了她白嫩的小手。

“爱妃,可想朕?”

谢苓佯装羞涩,轻轻抬眼,又慌忙垂下,声音细弱蚊蝇:“陛下……”

司马佑哈哈大笑,将谢苓推倒在鸳鸯锦被上,翻身上压。

龙涎香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司马佑阴鸷文弱的脸越靠越近,谢苓忍不住侧头躲开,着急这迷香何时生效。

眼看司马佑马上要亲下来,谢苓抬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司马佑面露不悦,正要说什么,下一刻头侧歪倒下。

谢苓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稳,她呼出口气,把司马佑从身上推了下去,一脚踹到了地上。

她擦掉掌心的冷汗,才冷冷看向地上昏迷的皇帝。

禾穗给的迷香,是有催情制幻效果的。

此时司马佑双目紧闭,面色潮红,身子时不时耸动,显然是在做什么污秽的梦。

谢苓觉得有些恶心,在手心垫了张帕子,揪住司马佑的衣领,把人拖到了墙边。

眼不见心不烦。

刚坐回床边,谢苓便听见门响了。

她心口一紧,缩到床角,用被子裹住身子,遮住半透的纱衣。

只听环佩叮当,脚步均匀缓慢,声音由远及近。

她攥紧了胸前的锦被,呼吸紊乱。

俄而,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挑开了珠帘。

第109章 雨夜沉沉夫婿变~

来者朱衣金冠,面如冷玉。

行走间,赤色的衣袂如红霞浮动。烛火照映下,衣襟袖摆上有龙纹金丝流动。

他唇角带笑,步履缓慢,一双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床角处,脸色苍白满目戒备的贵妃。

谢苓看他身着红衣,即刻反应过来,谢珩穿的是喜服,还是违反礼制的龙纹喜服。

谋逆的心思昭然若揭——他要她,也要皇位。

想到谢珩很可能,把得到她作为挑战皇权的战利品,心中顿时又恼又恨。

谢苓攥着被角,丰润嫣红的唇瓣紧抿,目光和谢珩的视线相撞。

男人的眼珠黑沉沉的,像是冰封在湖底的黑石子,寒冷不可触及。

顷刻间,谢苓感觉后背冷透了,似乎他的目光穿过厚厚的被子,看到了她瑟缩轻颤的肩膀。

他停在床边,挺拔的背微微下俯,拱手行礼: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恭敬有礼。

若非那双漆黑的眼,正直勾勾盯着她的话。

谢苓心中暗骂装模作样。

她柳眉倒竖,玉指一抬,指着珠帘低声呵斥:

“你怎敢强闯后宫?”

“还不快滚出去!”

看着眼前少女色厉内荏的模样,谢珩低低笑了。

他直起身,眼神晦暗:“今日是你我的洞房夜,为何要走?”

男人眸光锋利,像即将追逐猎物野兽,谢苓被盯的汗毛倒竖。

她狠狠瞪了眼谢珩,咒骂一句“疯子”,紧接着掀开被子,跨下架子床,准备赤足往外跑。

或许是太过紧张,她忘记今日侍寝,张尚宫按照礼制,在拔步床前加了脚踏。

她没踩稳,又走得急,脚踝便扭了过去,身子不受控制朝前跌。

谢珩脚步轻挪,抬臂接住身形不稳的她,顺势将人搂进怀中。

温香软玉入怀,桃花香闯进鼻间,少女的体温透过轻薄的纱衣,覆着在他的手心。

谢珩眸色愈深,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

腰间力道极大,谢苓被迫贴近他的胸膛,柔滑的衣料擦过脸颊,她闻到了冷冽微苦的雪松香。

她用手抵在二人之间,挣扎要推开他。

头顶的呼吸一滞,腰间的手像是淬火的烙铁,紧紧桎梏着她的行动。

“贵妃娘娘,你想跑去哪?”

低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谢苓心中警铃大作,她费力仰头看他,音色含怒,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你放开我!”

谢珩垂眸看着怀中人微红的眼眶,停顿片刻后,放松了腰间的手。

谢苓趁机一把推开他,后退半步,赤足站在地毯上,冷着脸抬眸看他。

“你问我走哪去?”

“自然是去叫人捉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她一面对峙,不着痕迹瞥向案上的香风袅袅的熏炉,不由得心急如焚。

怎么还不起作用?

是因为谢珩会武,抗性太高,还是说…他也服过解药。

只听得一声低沉的轻笑,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

他横抱起她,声音轻而淡:

“娘娘在等迷香发作?

还是在等侍女救你?”

未等谢苓回答,他便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脸,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今夜不会有人打扰你我二人。”

“娘娘死了这条心吧。”

含章殿所有宫女太监,包括她那忠心耿耿的小侍女,早已被飞羽迷晕。

谢苓瞳孔紧缩,猛地抬头看他,却只能看到对方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果真什么都知道,且早做好了准备。

谢苓厌极了、恨透了这种被人拿捏控制的感觉,她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咒骂道:

“疯子。”

“你真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可谢珩显然不在乎这些。

“疯子?”他轻笑,并不否定:“没错。”

不疯如何得到想要的一切?

他将她横抱放回床边,修长温凉的手指强硬捉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一截细软红绸,欺身而下。

谢苓头皮发麻,可眼前的男人看着斯文,力气却实在惊人。他单手轻轻松松捏着她两只手腕,叫她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

她知道今夜注定逃不掉,便慢慢冷静下来,准备利益最大化,实行第二条策略——得到他的愧疚。

她不再强装镇定,将内心的惧怕展现出来。

眼眶说红便红,她眼中蓄着泪,颤抖着声线道:

“谢珩,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更何况我是帝妃,还是你堂妹。

我们若……那便是秽乱后宫,罔顾人伦。”

她了解他。

这样的话,会轻而易举激怒他。

果不其然,谢珩的唇角慢慢下落,捏着她手腕的手指也收紧了一寸。

他长睫低垂,慢条斯理将红绳一圈圈,像蛇一样缠绕在少女洁白纤细的腕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又如何?”

只要是他的所有物,那便容不得他人染指。

之前放她入宫,已

是莫大的宽松。

谢苓哑口无言,有种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她看着他眉眼低垂,将红绸打了个结,转而默然起身,端起金丝楠木桌上的放着合卺酒的铜盘,缓步行来,放于床侧的矮柜上。

身旁的床侧下陷一块,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面对着他。

然后端起了一杯合卺酒。

“按礼制,新婚夫妻该交杯共饮合卺酒。”

“但碍于你不乖,只能退而求其次。”

眼前的男人眼神愈发晦暗深邃,她心尖发颤,声音滞涩:“算我求你,谢珩。”

“你放过我吧。”

“我们并非夫妻,何来的合卺酒?”

谢珩恍若未闻,自顾自捏住她柔软的脸颊,将杯沿置于她唇边。

浓烈的酒香扑鼻,谢苓合住唇瓣,咬紧牙关,抗拒的盯着谢珩。

他轻叹一声,捏在脸颊两侧的手指微微用力,那红润的檀口便被迫开了条缝儿。

杯底上扬,酒液倒入谢苓口中,因为她抗拒,顺着唇角流下了不少,滴在他虎口和手背上。

“怎么就学不乖呢?”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擦去溢出唇边的酒液,将合卺酒一滴不剩强行灌了下去。

冰冷的酒液被迫滑入喉管,谢苓呛咳起来,眸中盈满了眼泪。

她没忍住边咳边骂:

“你…咳咳…你个疯子!”

“你不可理喻!”

“你……唔…”

谢珩抬手拿起另一杯合卺酒仰头喝下,扣住谢苓的后脑,将唇瓣覆了上去,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

谢苓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谢珩“退而求其次”的交杯酒是这样。

“……”

好一个交杯。

后脑的手插/在她发间,舌尖撬开了她的牙关,攻城略地。

唇舌交缠,酒香弥漫。

她舌根被吮地发麻,唇瓣被惩罚似的轻咬,带来酥麻的痒。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要呼吸不上来了,对方才大发慈悲放开了她。

谢苓被吻得有些头晕,平稳了一会后,她侧过身,恼怒抬脚,狠狠踢向谢珩的小腿。

“登徒子!”

小腿不出意料被捉。

谢珩正要说话,就听到谢苓“嘶”了一声。

他视线下移,看到了她发红的足踝,眸光瞬间一滞,下颌紧绷。

“是我疏忽,竟未发现你方才崴了脚。”

谢苓冷笑:“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慌不择路下崴了脚。”

她盯着谢珩的眼睛,语调刻薄:

“扫把星。”

谢珩并未生气。

他松开谢苓的小腿,起身走到司马佑身旁的条柜边,颇为熟悉的从里面拿出了药膏。

回到床侧的时候,谢苓清楚的看见他踩过司马佑的手指。

“……”

果真心黑。

正要开口拒绝他涂药,谢苓忽然感觉身体燥热起来,仿佛有团火焰自小腹燃起,片刻便焚烧至四肢百骸。

好热。

怎么回事?她不是吃过解毒丸了吗。

几息间,身体就越来越热,还涌现出难言的渴望。

她气息紊乱,不由自主地扯了下衣襟,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是方才那杯酒的问题。

谢苓瞪着走来的男人,喘息着怒骂:

“谢珩,你卑鄙无耻下流,居然往酒里下药。”

谢珩眉心微拧,转而舒展开来。

他还不屑下药。

想来是合卺酒,本就有催情的作用。

但他并未解释,而是拿着瓷瓶和纱布走到谢苓跟前,俯身半跪于她脚下,捉住她的脚踝,静默着为她上药缠纱布。

谢苓身子愈发滚烫,眼前景物还是模糊,她咬牙看着谢珩温柔的动作,越来越气。

“虚伪。”

“你现在装什么温柔体贴?这点伤还强迫给我涂药,你怕不是有病!”

谢珩任由她骂,并不反驳。

做完这些,他却并未起身,而是仰头看着她。

二人视线相撞,他看到她眸中不加掩饰的浓烈厌恶,心口一窒。

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被挡在含章殿外的四十个日夜。

她是否也是站在窗前,满目厌恶的看着殿外求见的他。

谢苓燥热难耐,足踝上的手却迟迟不松,让她愈发难受。

她皱眉看向沉默的谢珩。

红烛帐暖。

男人半跪在地上,冷白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足踝,眼尾泛红。

良久,他终于开口,漫不经心:

“前些日子,阿苓为何不见我,嗯?”

莫名其妙的问题。

谢苓脸色潮红,杏眼含怒,挣脱足踝上的手,一脚踢在他肩头。

“为何要见?”

“我恨你恨到死!”

谢珩跌坐在地上,复又毫不在意半跪而起。

他仰望着她,满目偏执的爱意:“没关系。”

“只要阿苓能待在我身边,恨也无妨。”

男人白皙昳丽的面容映在烛火下,眸色执拗疯狂,像是剥下了清冷自持人皮的鬼魅,令谢苓胆颤心惊。

她很清楚的知道,他只要说出这话来,定然就会照做。

不管她爱与恨,他都会为她织造囚笼。

或许是药效发挥,扰乱了她的思绪,也或许是上辈子,作为棋子身死的梦魇重新占领记忆,她心底弥漫出深深的惧意。

殿外黑夜浓稠,冷雨敲窗,噼里啪啦的声音将她拉入恐惧的深渊。

嘴唇翕动,谢苓潮红的玉容愈发慌乱,烛火下,琉璃色的眸子盈满水汽,她哭音难掩:“天下女子何其多,为何偏偏是我?”

谢珩站起身,用湿帕子擦拭着手指掌心,转而随手丢下,俯身抱起谢苓丢在绵软的鸳鸯被上。

他漆黑的眸子注视着肩膀微颤的少女,语调平静而偏执:

“没有为何。”

“只能是你。”

谢苓双手被缚,她咬唇缩到最里侧,泪眼婆娑,拼命摇头:

“堂兄,别这样。”

“求求你,放了我。”

谢珩居高临下看着瑟缩的少女,解开腰带将外衫丢在地上,薄唇中吐出两个冰冷的音节。

“不放。”

第110章 鸳鸯被里翻红浪~

幔帐脱下银钩,遮住烛火暖黄的光。

红鸾被上,美人薄纱轻透,如润玉笼绡。曼妙的身姿在纱下轻颤,显然怕极了。

谢珩并无怜惜之心。

雪松香与他的身形一同欺身逼近,瞬间将谢苓侵袭环绕。

谢珩嗓音低哑,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阿苓,你乖乖听话,想要什么都有。”

他将她的胳膊压在床头,吻住她的唇瓣。

谢苓泪花闪烁,自眼角滚落,没入凌乱的鬓发。

漫长而窒息的吻。

半晌,他喘息着放开她,手指摩挲着她带着水光的唇瓣,抬手剥下那层碍眼的纱。

谢苓浑身一凉,下意识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被死死压在头顶。

她随即更剧烈的挣扎起来,想提膝顶他。

双腿被压住,她感受到那道灼热的目光,正不加掩饰的,肆无忌惮的,像是野兽搜寻领地一般扫视着她。

谢珩凤眸低垂,目光自上而下。

身下美人仅着一件朱红鸳鸯小衣和同色亵裤,肌肤欺霜赛雪。小衣细细的红带映着雪肤,攀上细颈,打着个松散的结。

或许是因主人挣扎剧烈,红色的结散开了一半,松垮垮垂在她雪腻精致的锁骨上。

柔和的曲线往下,是盈盈一握的纤腰,和……

喉结滚动,眸中欲色渐浓。

谢苓闭上眼,仿佛置身火海,烧得她浑身像着火一般。

她听到头顶的呼吸陡然浓重急促起来。

谢苓强迫自己睁开眼看他,带着哭腔道:“堂兄,你放了我吧……”

“你若真强迫于我,你我便回不了头了。”

“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谢珩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冷道:

“恨我,总比心里没我要好。”

半开的绳结被修长的手指轻轻勾开,锦料滑落。

他欺身逼近。

谢苓短促惊叫,蓦地唇再次被堵住,祈求的、谩骂的话

语,被尽数吞咽。

火星溅上羊脂玉,带来灼热的颤栗。

她拼命躲闪。

可合卺酒中的cui/情药,却逐步将她的理智拉入深渊。

意乱情迷,红色的幔帐中尽是旖旎春色。

春风化雪的力量,总是温柔又强硬的。

庭院中,雨声淅淅沥沥。枝头的桃花在春风和骤雨的吹拂下轻轻颤动着,春借着雨的力量,慢慢的、不可抗拒的,想要催开含苞待放的桃花。

催开桃花的过程总是艰难而费力的。慢慢的,雨幕渐急,花瓣挂上水珠,在风的吹拂下无助的颤动起来。

或许是怜惜花瓣的娇嫩,春风顿歇,放轻了吹拂的力道。

青年的动作随之一停,他的视野闯入谢苓那双水光潋滟,挂着泪珠湿漉漉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口唇干涸,胃腹中传来难忍的饥饿感。这种感觉让他几乎崩断了名为自持的理智。

盯着她绯红的脸,额角滴下一珠汗,他如同猎人引诱猎物,耐心的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语调带着温柔的诱哄。

“痛?”

“我会轻些。”

她恨恨盯着他,双目通红。

庭院中的桃花也在合拢花瓣,抗拒春风渗透。

青年闷哼一声,带着薄茧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遮住了她的视线。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肩头,她听到他低哑的嗓音:“别这样看着我。”

“还有,放松些。”

庭院中雨声潇潇,滋养大地。

春风拂槛露华浓。

谢苓张开一隙迷蒙的眼,借着幔帐缝儿里透进来的烛火,看到谢珩清冷如山巅积雪的面容,早已崩塌不见,布满了潮红与深浓欲/色。

他拜倒在情/欲下,再不是那个虚伪的、无情的谢大人,而是一只仅凭本能驰骋的捕猎者。

灯火坠入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同星火燎原,带着令人心颤的炙热与凶狠。

流火窜过脊背,灯影笼罩山廓。

她颤栗轻颤,忍不住哭泣起来。

慢慢的,呜咽变了调。

她咬着唇瓣不想发出如此令人羞恼的声音,却被谢珩扣住下巴,分开她紧闭的唇瓣,进攻愈发猛烈。

春雨拂过山峦,抚润着灼烧的大地。

疼痛变为难以启齿的滋味,她的理智再次被情/欲吞没。

谢珩宛若剑术高明的猎人,呼吸紊乱,低低喘息,步步紧逼追逐仓惶的猎物,捉到后,以强硬的姿态牢牢掌控禁锢,不知餍足。

谢苓逃无可逃,退无可退,被迫成为猎物,被捕捉掌控。

谢珩垂眸,紧盯着她。

看着她玉面绯红,睫毛轻颤。听着她微张的檀口中,发出令人难捱的呜咽吟哦,觉得自己快要疯魔。

此情此景,他感觉空缺的心脏被填满,甚至能听到它生机勃勃的、震耳欲聋的跳动。

深深,浅浅。

亲吻,缠绕。

索取不休。

发尾纠缠,扫垂于莹玉之上。唇瓣自上而下,于羊脂玉上留下一串潮湿的印痕。

谢苓琉璃色的眸子朦了一层水雾。

她嗓子都哑了,可谢珩却依旧兴致盎然。

如同猎人逗弄猎物。

当不听话的猎物想逃离时,就会被那只握剑杀过人、也提笔写天下的手,不由分说拽回去。

暴雨不休,还在桃花上肆虐。

一波平,又一波。

一浪接一浪。

桃花在疾风骤雨敲打吹拂下,颤颤巍巍,绵软若春泥,雨中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堂兄……”

“谢珩……”

“你放过我,我不行了。”

谢珩哑着嗓子,吐息灼热。

“叫夫君,我便饶了你。”

谢苓下意识拒绝。

“换…换一个……”

“呜……”

话语顷刻间支离破碎。

手腕被松开,他轻啄了下她唇角。

腰间的手将她捞起,抱坐在他怀中,面对他结实灼热的胸膛。

温香软玉坐怀,谢珩眼尾泛红,欲/色深深。

手指划过她白腻的脊背,缓缓向下,停在她雪白的腰窝处,轻轻摩挲,嗓音低沉轻哄。

“阿苓乖,叫夫君。”

谢苓却无暇回应,无力攀着他肩膀,一味哭吟。

颠起落下,芙蓉吐露。

香汗浸绫绡,鸳鸯被里翻红浪。

后半夜,谢珩不知羞耻的将她抱下床榻,将她压在落地镜前,不顾一旁昏迷不醒的皇帝,胡作非为,甚至强迫她看镜子。

最后谢苓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被他惹得声声呜咽,连声哭饶。

等摇晃的幔帐停歇,谢苓已经累昏了过去。

谢珩侧躺在床上,怀中搂着谢苓,手搭在她腰间,细细打量着她娇艳的眉眼,眸光是餍足的温柔。

他抬手掀开幔帐,嗓音还带着些情/欲过后的低哑。

“来人。”

过了一小会,紫竹和紫枝轻手轻脚,快步行来。

空气中弥漫着不可言说的甜腻气味,她俩垂眸盯着脚尖,不敢乱看。

“备水,另外拿准备好的朝服来。”

声线平静,仿佛还是那个清冷自持的谢大人。

紫枝紫竹赶忙称是,躬身退下。

出挂着珠帘的槅门时,紫枝无意间瞥间自家主子怀中之人,露出的雪润肩头。

她慌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

谢珩将人抱进浴桶,亲自替她清理干净,擦干水珠,穿上方才脱下的红纱,再轻轻盖上被子。

做好这些,窗外已经有了朦胧的亮色。

穿好绛纱二梁进贤冠服,谢珩又恢复了往日那个矜贵斯文,冷淡如高山积雪的谢大人。

他望着谢苓恬静的睡颜,心尖发软,俯身于她额头烙下轻柔一吻。

站直身子,转过身看向墙角还在昏睡的皇帝,眉眼瞬间沉冷。

嗤笑了声,他忍着杀心,走到皇帝跟前,提起他的衣领,将人丢在床下的脚踏边,嫌弃地扒掉了外头的龙袍,以及上身的亵衣,露出上半身。

看着皇帝还未痊愈的右臂,他抬脚踩了上去,官靴向下一压。

好在禾穗的迷香效果好,皇帝只是皱了皱眉,并未醒来。

谢珩冷冷看着狗皇帝的脸,又目光柔和的望了眼谢苓红扑扑的小脸,终于转身离去。

*

卯时,金乌跃上云层,晨曦初照。

孙良玉自含章殿偏殿的右次间醒来,看到窗外的日光,顿感不妙。

早朝马上开始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把衣裳套好,把西次间值夜的宫女太监,几巴掌扇醒。

“睡睡睡,还睡!”

“陛下今儿要误了早朝,你我都得掉脑袋!”

几个宫女太监连滚带爬往外跑,备朝服的备朝服,准备洗漱用具的准备洗漱用具,不一会就排成两列,站到寝殿门口。

孙良玉轻轻叩门。

“陛下,陛下。”

“该上早朝了。”

司马佑正在做噩梦,差点被罗刹鬼杀的时候,孙良玉的声音把他救了。

他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明,才发现自己光着膀子躺在地上,且受伤的手臂剧烈疼痛。

他爬起来,看向床上的贵妃。

只见她困倦极了,露出的肩头上有些点点红痕。

司马佑这才记起来昨夜有多激烈。

只是不知为何事后的事情他记不起来了。

门外的孙良玉还在催促,他索性不想,觉得自己可能是后半夜睡太熟,滚下了床。

他上前摸了摸谢苓光滑的脸蛋,回味着她的滋味,依依不舍出了内室,不耐烦的唤孙良玉进来。

孙良玉未听到宁昭贵妃的声儿,猜测皇帝刚得了人,正心疼呢,没叫人起来伺候。

于是交代宫女太监放轻动作,随后推开殿门,带着身后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伺候皇帝更衣洗漱,用早膳,然后跟在御撵前,去太极殿正殿上朝。

早朝和往常无甚区别,只是司

马佑莫名觉得,谢珩今日的脸色格外的好看。

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收回视线,觉得对方可能是又有什么新谋划,心中一边琢磨,一边听着底下的臣子吵架打机锋。

*

谢苓起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她浑身酸痛,手撑着床沿半坐起。

“雪柳,白檀。”

一出声,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又哑又媚。

她这才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如何求饶哭泣。

闭了闭眼,脸色红了又白,谢苓咬牙切齿。

“……”

该死的谢珩。

平时看着斯文冷淡的很,怎么床榻上这么疯。

跟捕猎的野兽有何区别?不知餍足,凶狠得她根本招架不住。

上辈子她是有经验的,但王闵和司马佑,床榻上并未有他那般……令人胆颤心惊。

摇了摇头,把昨夜的荒唐清出脑海,她动了动酸软的腿,心中有些无力。

雪柳和白檀不一会挑帘进来了,看着谢苓疲乏的神色,以及微微红肿的眼皮,目光都带着愧疚。

尤其是雪柳。

她红着眼眶走到床边,看到主子露出肩头锁骨一路向下,没入被衾中的肌肤上,尽是红痕,顿时心疼不已。

屈膝跪下,哽咽道:“主子,奴婢没用。”

“昨儿晚上等奴婢发现不对,含章殿所有人都昏迷了,奴婢不敢声张,怕被巡逻的侍卫发现异常,于是想独自进去阻拦。

谁知…谁知一时不察,被人从背后打晕了。”

“今早醒来已经是卯时,陛下正在收拾上朝。”

谢苓心底一软,将人拉起来,温声道:“这与你无关。”

“况且……我并非全然不愿。”

雪柳一愣,茫然看向主子。

可对方却似乎不愿再多说。

她动了动唇,擦干眼泪,露出个牵强的笑容,吸着鼻子转移话题:“主子,奴婢去备水,您洗漱用膳吧。”

谢苓点头,看向一旁的神游不在状态白檀,问道:“今日我起得迟,没去皇后那行礼,可有人说什么?”

白檀回过神,回道:“陛下走时说您今日不必去问安,他已经派人知会皇后了。”

谢苓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论她去不去向皇后问安,都不少不了被其他妃嫔冷嘲热讽。

她指着镜台道:“左边第二个抽屉有我的令牌,你拿了去见诏狱令,就说我想见流徽,能否行个方便。”

白檀称是,按照谢苓的指示,从抽屉里拿出木质令牌,躬身退了下去。

谢苓半倚在床头,目光幽幽。

流徽想必已经吃够了教训,现在只需要雪中送炭,并以利诱之,便能将她收入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