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虚提虚弄尽愚人~
春雨初霁,庭院如洗。
谢苓沐浴更衣,又用了些早膳后,白檀便回来了。
不出意外,诏狱令是很乐意卖她这个宁昭贵妃面子的。
现下宫中的诏狱令名仇士恩,年逾四十,是先帝在时御前伺候的大太监,辉煌时曾任大长秋,总领宫闱内侍。
后先帝逝,他被逐出权力中心,一削再削,现在虽说是诏狱令,但实权却在左右诏狱丞手上,他能说话的地方不多。
可即便如此,那也足够了。
毕竟虽说诏狱令食六百石,位同掖庭令、永巷令,但实权却要高得多。
因为诏狱算是皇帝的私狱,分许多部分,除了关押罪臣的监狱外,还有关押罪妃和犯错宫女内侍的暴室。
这意味着掌管诏狱的内侍,手中都会握着不少辛密。
谢苓不介意仇士恩手里权力剩多少,只想着能从他那得到些,关于先帝和云台城的秘密。
仇士恩会这么爽快答应,让她暗访诏狱暴室,原因也很简单。
他年事已高,手中权势一缩再缩,若再不找个新依仗,等彻底丧失权力的时候,便会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宫里的内侍一向如此,他们不像宫女,二十五就能放出宫去,而是一辈子都要烂在深宫。
为了活下去,年轻时会拼了命的把其他人往脚底下踩,顺着无数同僚的尸身爬到贵人身边。
等年纪大了,权势一点点被新主剥干净,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谢苓上辈子虽说满打满算在宫里待了只有一年多,但她知道的事却不少。
仇士恩也是死在孙良玉手上的,以前秦奸细之名。
她要对抗孙良玉,就要把和他有仇的内侍宫女,一个一个都拉拢到身边来。
*
春天的白日总是短暂的。
谢苓现在正式册封为贵妃,手中有了协理六宫之权,自然十分忙碌。
等她把零零碎碎的事务处理完,天色就暗了下来。
司马佑遣崇明来递话,说是要同新入宫的天师论道法,今日先不来看她。
谢苓巴不得司马佑不来。刚好也省得她想办法支开他,夜深去诏狱见流徽。
崇明离开后,谢苓吩咐安插在筠妃身边的人继续盯紧了,尤其是注意她是否和宫外的人有接触。
她总觉得,筠妃利用陈婕妤小产陷害自己的手法,和之前的九连环一事十分相似。
都是捏造莫须有的证人和证物,构陷她毒害她人,并且逻辑缜密,很难让她短时间找到漏洞。
虽说都让她以釜底抽薪之法解决,但同样的,她查不到幕后之人的身份。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紧筠妃,看看她到底和哪些人有过接触。
安排好了繁杂的事务,便有宫女叩门进屋,屈膝行礼,问她要不要摆膳。
谢苓看了眼天色,才发现已经过戌时了。
晚膳上桌,她不习惯有人在旁边布菜,把人打发下去后,慢慢吃了些。
用过晚膳后,谢苓披了外衫,在庭院里走了几圈消食。
路过偏殿旁的桃树时,她停下脚步,借着宫灯的暖光,看向树枝上的桃花。
雪柳顺着主子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正盯着一株半枯萎的桃花,有些出神。
她没忍住问道:“娘娘为何要看枯萎的花?”
谢苓回过神来,回道。
“只是想起来昨天白日里看时,树上的花都还生机勃勃,开得正好,没想到一夜过去,竟枯萎了大半。”
雪柳总觉得主子神色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为什么,挠了挠头道:“可能是昨儿夜里雨太大了,将花浇坏了。”
说着她指向树下的泥土地,说道:“娘娘您看,泥里也落了不少呢。”
谢苓点了点头,说道:“倒是可惜了,本想着过两天了收集些做桃花饼的。”
“罢了,你去拿剪子来。”
雪柳闻言快步去了屋里,将侍弄花草用的银剪拿了出来。
“娘娘,要剪一枝吗?”
谢苓点头,接过剪子,踮脚左右看了看,提起裙摆走进湿软的泥里,剪了枝桃花还算娇嫩的。
她拿着花枝,吩咐一旁静默的白檀:
“去把那个白釉点彩天球瓶取来。”
过了一会,白檀把东西拿来,谢苓从养着锦鲤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灌上,才把桃花枝插/进去。
雪柳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主子为何忽然有了插花的闲情逸致。
心想可能是昨夜的事让主子心绪不佳,因此想找点事做,以防胡思乱想。
谢苓把瓷瓶摆在窗沿上,又道:“白檀,去院里剪些星杳草来,不然这花瓶单调了些。”
白檀不疑有他,拿着剪子,提了宫灯转身出去了。
谢苓忽然朝雪柳眨眨眼,目光落在她们藏迷香的书柜上,
雪柳这才反应过来主子要做什么。
她探头瞅了眼还在庭院剪草的白檀,快步去取了迷香出来。
禾穗给的迷香是丸状的,谢苓拿到手后整碾碎了整颗丢进花瓶里。
做好这些白檀也正好进来了。
她把草点缀桃花枝旁边,拨弄了几下,看着迷香化在水里,若无其事的去净手。
禾穗说过,这迷香遇火慢燃,遇水会化,皆无色无味,一般的太医是查不出异常的。
她在想,把迷香放花瓶的水里,花枝吸收水分后,花朵散发出的香气,是否会带些迷香的作用。
若可以,那这迷香的用途…可就大了。
弄好这些,谢苓命人引开了偷偷监视她的宫女和太监,才披了件深色的薄斗篷,带着雪柳出了含章殿。
*
诏狱在宫里的最西北,和掖庭永巷在一块,十分偏僻。
她对皇宫的其他位置记得不太清楚,但对永巷却极其熟悉。
只因上辈子死前,她被关在永巷冷宫里半个多月。
当时为了活命,她多次尝试逃跑。虽说最终没成功,但她却对永巷附近偏僻的小路认了七七八八。
雪柳最开始还担心天黑走错了路,或者撞到巡逻的侍卫。
但走了一路,她发现主子格外熟悉侍卫巡逻的时间间隔以及位置,且走得都是一些无人的小路。
她看向主子沉静的脸,觉得对方似乎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许多事。
胡思乱想了一路,半个时辰后,主仆二人才算走到诏狱。
此时天黑月淡,诏狱门口寂静无声,不仅没有过路的宫女内侍,甚至连看门的都不见。
想必是仇士恩提前安排好了。
谢苓站在远处的宫墙拐角处等了一会,确定四处无人后,才上前叩响了诏狱的铁门。
几息后,门被打开个一人宽的缝隙,露出张耷拉着眼皮,肤色苍白的脸。
正是仇士恩。
“贵妃娘娘?”
嗓音有些奇怪刺耳,是内侍特有的尖细,混杂着年迈之人的沙哑。
谢苓嗯了一身,把令牌举起来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仇士恩脸上立马堆了笑,把门开大了些:“娘娘快进。”
谢苓颔首,踏进了诏狱。
诏狱比谢府的地牢要大很多,也干净整洁得多。
墙壁上挂着油灯,光线昏黄,不算太暗。入口处还有供值守内侍休息的长凳,以及吃饭用的桌椅。
她打量了一周,目光落回仇士恩身上。
眼前的太监四十来岁,但实际上看起来五十不止。他皮肤苍白,身形细瘦,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不少褶子,看起来和宫里的其他内侍没什么区别。
唯独那双耷拉着眼皮,遮住了一小半瞳仁的眼睛,叫人觉得有些阴寒。
这老太监手上染了不少鲜血。
仇士恩任由打量,脸上神色不变,谄媚的笑容里,却是从容不迫的淡定。
他很清楚眼前的女子不容小觑,心中却没几分恭敬。
从宁昭贵妃入宫时,他便开始暗中观察。他一直在估量,这个身份低微,以天女之名入宫的女子,到底能爬到哪个位置,能活多久。
这将近两个月中,他看着她如何从慧德的阴谋中脱身,也看到她网罗人心,将宫里那些不起眼的,低微如尘土的宫女太监化为己用。
聪慧机敏,谨慎小心,会体察人心。
可那又如何呢?
三十多年,他伺候过很多人,不是没有过如同宁昭贵妃一样,身负所谓天命,且聪慧异常的女子。
最后也不过是被帝王利用完便赶尽杀绝,甚至抹去所有存在,连死都用的是旁人的身份。
他一个半只脚入土的阉人,只想着能借场东风,从这深宫中出去,在外头买个宅子安享晚年。
他只要保证她能只要活到自己出去就行,其他的都管不着。
静默了一会,谢苓道:“多谢仇公公为本宫行方便。”
“日后所有需要,您开口便是。”
闻言,仇士恩彻底放下心来。
宁昭贵妃既然表这个态,说明是知道他有所求,并且愿意当这个靠山的。
仇士恩躬身,恭敬道:“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荣幸。”
说着,他看向光线暗淡的长廊。
“娘娘,暴室就在前头,您随奴才来。”
谢苓颔首,带着雪柳,由仇士恩引到了暴室,
暴室其实不是一间屋子,而是诏狱里单独的部门。
拐过几条长廊,路过一干封闭的牢房,便到了一处血腥味弥漫的地方。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挂着刑具的刑房,再往里走便有十几间简陋的牢房。
里头关的都是犯了错的宫女太监。
仇士恩走到其中一间门口,指着蜷缩在角落,衣衫褴褛,满是血污的宫女道:“这便是您要见的人。”
谢苓笑道:“劳烦公公。”
仇士恩把腰往下佝了些,恭敬道:“不敢,不敢。”
“奴才在外头守着。”
“值守的人两刻钟就会回来,您尽量快些。”
谢苓颔首应下,仇士恩便退了出去,细瘦的背影从昏暗的长廊消失。
牢房里的流徽也已经清醒过来,她擦了擦糊在眼皮上的血污,认出外头的人是宁昭贵妃,眼神立马警惕起来。
“你来做什么?要报复我吗?”
说着她冷笑:“我这条贱命,你想要你就拿去好了。”
“我是不会说出幕后指使的。”
谢苓点了点头,并不为对方的桀骜生气,平静道:“不说就不说吧。”
“这不重要。”
流徽愣了一下,随即语气更冲了。
“那你想做什么?”
“别告诉我堂堂贵妃,大半夜来诏狱是为了遛弯消食。”
谢苓轻笑,缓声道:“你不必对我有如此大的恶意。”
“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不过现在说这个,你恐怕也不会相信。”
流徽翻了个白眼,嘲讽道:“那你还说什么废话?”
“要杀要剐随你便,总之我不会为你卖命。”
谢苓好脾气道:“你先别急着下定论。”
“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想不想认祖归宗,成为正儿八经的王氏女。”
“然后…为你母亲报仇。”
闻言,流徽瞪圆眼,怒火冲天唰一下站起来,不顾身上的鞭伤,三两步走到牢房门边上。
脚上镣铐的铁链被拉得哗啦啦响,在寂静的暴室十分明显。
她抓着栏杆,紧紧盯着空隙外的谢苓,咬牙切齿道:“我不管你从何处知晓我的身世。”
“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我哪怕死在这,都不会被你们这群高高在上虚伪至极的士族利用。”
谢苓点头,眸子隐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中,原本的琉璃色变得深浓如黑夜,显得有些沉冷。
她嗤笑了一声:“不被利用?”
“那你为什么在这啊。”
流徽气结,干涸开裂的唇瓣翕动了几下,最后只瞪着谢苓不说话。
谢苓泰然自若对上她恼怒的视线,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我本以为能让徐嬷嬷用命护着的女郎,起码得是懂得隐忍,不喜形于色的。”
“没成想竟是你这么个蠢货。”
“罢了,就当我今儿太闲,来听了几声狗叫。”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流徽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
“你…你认得嬷嬷?”
即使脸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污泥,谢苓却依旧从那双桀骜的眼睛中,看到了犹疑和一丝期盼。
她不免有一丝愧疚。
徐嬷嬷便是那个帮助流徽母亲,于掖庭偷偷生下流徽,并且养大她的管事。
她并不认得徐嬷嬷,只是上辈子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徐嬷嬷和流徽之间的一些事。
谢苓垂眸,敛下情绪。
转过身时,已然恢复沉静冷淡。
她看了眼袖摆上那只脏污的手,视线上移,盯着她的眼睛道:“不然你以为,我会闲到去管一个又蠢又笨的低等宫女?”
流徽不说话了。
她在斟酌,眼前这个容貌娇艳,手段非凡的贵妃,说得有几分真,几分假。
若是真的,说不定真能捡回一条命,并且报仇雪恨,而不是像这次一样被白白利用一遭。
可这些士族之人,心思都太过叵测,她不敢轻易相信。
她看向眼前容色娇艳,衣着华贵的女子,十分犹豫。
谢苓也不催。
少顷,流徽松开了手,语气软了下来:“我愿意为你做事。”
“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跟徐嬷嬷的关系。”
谢苓拂开她的手,冷淡道:“你有谈判的资格?”
“本宫现在只给你两
个选择。”
“要么做认祖归宗报仇,要么死。”
“至于徐嬷嬷和我的关系,等你出来自然会知。”
流徽还是难以做决定。
谢苓琢磨着时辰差不多了,淡声道:“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好了告诉仇公公。”
“在这期间,不会有人对你动刑。”
“你要好好想清楚,这是你唯一能离开皇宫,光明正大回王氏复仇的机会”
流徽抿唇,最终点了点头。
谢苓不再理会,转身往外走。
正走了一半,仇士恩就快步迎了上来,神色焦急。
“娘娘,方才有人递消息来,说陛下朝您的含章殿去了。”
第112章 湖影照来春昭昭~
诏狱昏黄的烛火坠在谢苓眼底,映出一抹难辨的幽光。
仇士恩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见她闻言只是皱了下眉,并无慌乱之色,于是愈发佝下腰,恭敬道:“娘娘,奴才送您出去?”
谢苓嗯了一声,带着雪柳随仇士恩往外走。
“仇公公可知陛下为何突然前往含章殿?”
仇士恩有心把谢苓当靠山,遂并未隐瞒,实打实回道:“奴才的人说,陛下同天师论道时,跟前伺候的小太监不慎打碎茶盏,浇了天师一头茶水。”
“陛下本要提剑杀小太监,被天师拦了下来。”
“只不过二人也没论道的心思了。”
话音落,三人站到了诏狱大门前,谢苓颔首浅笑:“多谢仇公公提点。”
“本宫先回了。”
仇士恩连声不敢,上前把门拉开,侧着身子将谢苓恭恭敬敬送了出去,看着她带上兜帽离开。
谁知对方走了几步路,忽然就停下了。
他愣了一下,朝对方看去。
宁昭贵妃身披墨色斗篷,身形几乎淹没在黑暗中,那张娇艳的脸被兜帽遮了一半,叫人看不清神色。
她红唇微张,声音低而轻:“听闻诏狱右丞刘高为人跋扈,好赌贪财,是招金赌坊的常客。”
“仇公公身为诏狱令,当约束好手下才是。”
仇士恩怔在原地,反应过来宁昭贵妃这是给他送了个消息——一个能把诏狱右丞刘高除掉的消息。
他大喜过望,浑浊的眼亮了许多,耷拉的眼皮都上拉了几分。
“奴才定好好管束手下,不负娘娘所托。”
谢苓看了眼远处,看到有零星橙黄的灯光闪来,知晓是在诏狱值守的内侍回来了,于是随意点了下头,转身踏入黑暗。
待走出诏狱一带,雪柳才有些焦急开口:“娘娘,陛下若问起来咱们得去向,该怎么办?”
谢苓不慌不忙,柔声道:“别怕,我自有办法。”
“你随我来。”
听着主子平静柔和的嗓音,她慢慢冷静下来。
主仆二人快步在偏僻的甬道前行,而后拐入一小片树林。
雪柳入宫不久,对皇宫还不太熟悉,再者现在又是夜里,她根本认不出走到了哪里。
天上月色浅淡,林中树影婆娑,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开口问道:“主子,咱们去哪?不回含章殿吗?”
谢苓辨别了一下方向,指着右前方隐约的水色,回道:“先不回去,我们去湖边。”
她看了眼神色迷茫的雪柳,解释道:“这里是贤妃所居广明殿东侧的梧桐林,前面便是凤梧湖。”
“湖边有不少粉木槿,我们去摘一些,届时就说来摘花给陛下做香囊。”
雪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木槿花有润肺止咳,清火助眠之效。
贤妃天生体弱有咳疾,盛宠之时,陛下怜惜,让她搬入临水而建的广明殿,因着湿润的水汽能缓解咳嗽。
后来为了让她能日日闻到木槿花香,缓解不适,更是在广明殿和凤梧湖边种满了木槿花。
而众人皆知,陛下登基以来,日日睡眠不佳,常伴噩梦。故而,主子专门来凤梧湖,摘有助眠之效的花为他做香囊,再合理不过。
主子真是未雨绸缪。
她看向神色平和的主子,眼睛亮亮的。
谢苓感受到雪柳的视线,侧过头和她对视一眼,心间顿时一软。
她抬手揉了揉雪柳的头发,温声道:“走吧。”
二人穿过梧桐林,走到湖边一片木槿花丛旁,站定了脚步。
月色浅淡,在湖面上镀上一层银纱。
纱随水动,波光粼粼,岸边的一丛木槿花枝叶茂密,浓绿中藏着几朵嫩粉色的花。
湖的对面,有殿宇影影绰绰,亮着昏黄的灯色,那便是广明殿。
雪柳正要动手摘,就被谢苓拦住了。
她疑惑看去。
谢苓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道:“找几块石头绑斗篷上,将它沉湖。”
雪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主子身上这件斗篷的颜色,看着就不太对劲,像是专门为了在黑夜里隐藏身形的。
她赶忙接过墨色的薄斗篷,借着月色在岸边找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包裹在衣裳里,抬手丢下了泛着波光的湖泊。
扑通一声轻响,她盯着斗篷慢慢被湖水吞没,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才转头看向主子。
哪知这一看,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主子正在站在一处种在水边的木槿花丛旁,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湖里。
她吓得心都要蹦出来,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急道:“娘娘,您怎么下水了?”
谢苓转头看了眼雪柳,说道:“我不干傻事,你放心。”
“一会等我跌进湖里,你就赶紧往广明殿那边跑,叫人来救我。”
雪柳不太明白主子想做什么,为什么非要假装溺水。
她担忧道:“娘娘……”
谢苓知道对方是怕她出事,于是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
“时间紧迫,我先不解释原因。”
说完,她顺着湿滑的湖岸,直直滑进了湖里。
雪柳见状,拔腿就往广明殿跑,边跑边大声呼喊:“来人啊,贵妃娘娘落水了!”
“快来人救命啊!”
“……”
雪柳奔向广明殿,身形逐渐化为模糊的黑影。
谢苓控制着身子半躺浮在水面,防止自己真的呛水。
可春日本就寒凉,很遑论是泡在冰冷的湖水。
谢苓冻得直打哆嗦,身上的衣裙兜着水,变重了许多,像是有水草拉扯着她的腿脚,把她往湖底拽。
她小腿有些抽筋,身子没稳住忽然下沉了点,鼻腔里灌进去了点带着泥腥味的湖水。
又等了一小会,谢苓听到了远处混乱急促的脚步声,抬眼望去,便看到广明殿有一群人提着灯笼奔来。
她不再控制身形,让湖水吞没自己。
冰冷的水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耳中传来咕噜咕噜的水声,她模仿着溺水者,高高仰着头,在水中扑腾着,断断续续呼救。
带着腥味的湖水灌入口鼻,带来令人窒息的酸涩和疼痛感。
肺腔空气稀薄,谢苓感觉头晕目眩,手脚逐渐没了力气,被迫随着重重的衣裙下坠。
她费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水光,以及虚幻的黑影。
“扑通!”
“扑通!”
“……”
一连几声落水声传来,谢苓知道是救她的人来了。
很快,她看到有三个太监朝她游过来,将她拉出水面,往岸上带。
“娘娘,呜呜呜您吓死奴婢了…”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您听得到吗?”
“……”
谢苓虽说是假溺水,但却也实打实喝了不少湖水,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晕厥。
她感觉有人按她的胸腔。压迫之下,胃腹一阵难受,喉管中顿时呕出一滩水。
“咳…咳咳……”
谢苓被雪柳半扶起来,轻轻拍着背后顺气。
“娘娘,您还好吗?”
雪柳声音哽咽的厉害。
她正要回答,就听到了又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是内侍尖细的嗓音。
“陛下驾到!”
谢苓虚弱地半靠在雪柳怀中,抬眼望去。
只见司马佑阴着脸快步行来,居高临下看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谢苓,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怀疑。
“夜色浓重,贵妃怎得会在凤梧湖落水?”
谢苓脸色苍白,仰头看着皇帝,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陛下,您怎么来了。”
司马佑眯眼瞧着,看堂堂贵妃湿衣裹身,冷得瑟瑟发抖,却并不给她面子,也不曾怜惜。
谢苓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看着对方眉眼弯弯笑了。
司马佑愣了一瞬,遂皱眉:“贵妃不打算解释解释?”
眼前美人神色有些疑惑,双手环胸上前两步,似乎想要说什么。司马佑见她浑身湿漉漉的,嫌弃的后退半步。
她茫然停下脚步,眼圈瞬间红了,神色委屈。
“陛下……您怀疑我。”
带着浓重的哭音。
司马佑冷笑,声音阴恻恻的:“贵妃若不想解释,那便自行走回含章殿吧。”
谢苓佯装伤心,哀怨的看着司马佑。
美人垂泪,自然是极其撩人的。
发丝湿漉漉黏在雪白的侧脸,乌眸潋滟,泪珠顺着脸颊滚到下巴尖上,要落不落,惹人怜爱。
司马佑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但这不代表这件事能轻轻揭过。
他睨着谢苓,很快便没了耐心,正准备让人将她带下去关禁足,便被她轻轻拉住了袖摆。
“陛下,臣妾只是…想给您个惊喜。”
司马佑道:“惊喜?你当朕是……”
话还未说出口,就愣在原地。
谢苓从怀中拿出一捧木槿花,声音柔和,带着些羞涩:“臣妾想摘些木槿花,给陛下做香囊。”
宛若少女怀春,琉璃色的眸子倒映着粼粼湖光,漂亮极了。
可当她低头看向手里的木槿花时,眸光瞬间暗了下去。
“花被泡坏了……”
那捧粉色的木槿花,因为泡了水,已经成了一团。
司马佑感觉喉咙有些发堵,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抿唇,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做香囊?”
谢苓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看着泡坏的话,仿佛随意回答:“是啊,臣妾听闻临水而种的木槿花,夜里会散发特有的香气,能驱除噩梦,安神助眠,故而夜里前来,挑着摘了些品相好的。”
说着,她抬眼看向司马佑,神色真挚:“想给陛下做个安神助眠的香囊。”
司马佑嘴唇翕动了下,感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第一次透过她的美貌,去看其他的东西。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已经,很久不给自己做香囊了。
谢苓看着司马佑有些出神,慢慢安下心来。
上辈子她得过宠,自然知道一些旁人不清楚的东西。
譬如司马佑莫名爱香囊,尤其是花香的。
虽不明缘由,但可以猜测到应当是司马佑还是不受宠的皇子时,发生过有关香囊的事情,叫他难以忘怀。
故而今日她才有如此对策。
单单说做香囊,自然是不够的,司马佑疑心病重。
但若是不惜冒着落水危险给他摘花做香囊,并且真的溺水。
那便一定能得到怜惜,解除怀疑。
俄而,她听到司马佑微哑的声音响起:“你有心了。”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司马佑裹上外衫,横抱起来。
龙涎香浓烈,她有些反胃。
“陛下……”
司马佑垂眸看着怀中脸色苍白如雪的女子,轻声道:“朕抱你回去。”
第113章 白玉如蝉皆是妄~
清明一过,春雨渐歇。
宫里的绿意更浓,青石砖缝儿里的嫩草尖也拔尖而长。
万物盎然。
有碧绿枝条探入支摘窗,于书案上投下一片蜿蜒的影。
谢苓坐在案前处理各宫琐事,雪柳站在一旁磨墨静侍,绿绮则是从旁协助,将堆积如山的案册分门类别。
过了一会,谢苓停了笔,将方才批注完的册子递给绿绮,吩咐道:“去把这册子拿给皇后娘娘,就说本宫拿不定主意。”
绿绮接过册子一看,发现是方才她粗略看过一眼,贤妃想要半斛螺子黛的请示。
螺子黛贵重,产自波斯,一年统共也就得五斛。
一般来说应该是由皇帝分赏,但司马佑懒怠,将这事全然抛给皇后和贵妃,自己做了甩手掌柜。
今年的螺子黛刚进贡来不久,皇后还未分配。按照往年,慧德贵妃和皇后各占一斛,其他三斛会拆开了来分,嫔以上皆能分到几支。
贤妃是个特例,去岁正值宠爱,皇帝专门开口,给她分得整整一斛。
现下慧德贵妃被贬,宁昭贵妃又刚接手事务,故而这事一拖再拖,至今还未分配下去。
如今贤妃直接开口要,宁昭贵妃若允了,宫里其他妃嫔自然会心中埋怨,若不允,贤妃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恐怕会为此病倒。
宁昭贵妃不愿意参合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推诿给皇后处理,实属正常。
绿绮看了眼神色淡淡的宁昭贵妃,抿唇应下,将薄薄的册子抱在怀中,躬身行礼,准备退下。
走到门槛边上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宁昭贵妃清悦的嗓音。
“绿绮,你去把我昨夜做好的香囊带着。
给皇后娘娘送完册子,再顺路去御书房,给陛下送香囊。”
闻言,绿绮一顿。
她转过身看向宁昭贵妃,和对方笑盈盈的视线对上,口唇干涩道:“娘娘,为何不亲手送于陛下?”
谢苓颔首,意味深长道:“方才崇明来报,说是陛下今儿不来这,本宫又是个急性子,故而只能差人把香囊送给陛下了。”
“你之前在御前伺候,去送香囊最适合不过了。”
绿绮动了动唇,终究没有拒绝。
她垂下眼帘,低声称是,去宁昭贵妃的寝殿取香囊。
东西拿好后,她心不在焉的出了含章殿。
谢苓透过支摘窗,看着绿绮窈窕的背影消失,轻笑了声。
雪柳有些摸不着头脑,停下磨莫的手,好奇道:“娘娘怎么不自己去送?”
“这样陛下会更宠娘娘吧。”
五天前,主子谎称落水是为了给陛下做香囊。
陛下不仅信了,还格外宠爱起主子,每日晌午和夜里都往含章殿跑,弄得她心惊胆战,害怕对方发现迷香的事。
按常理,主子准备这么多天的香囊,亲手送才体现情意,让陛下更怜惜她。
她有些不明白主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谢苓似笑非笑道:“你仔细想想,每次陛下来,绿绮什么状态?”
雪柳沉思了一会,回道:“每次陛下来……她好像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做起事来频频出神,要喊好几声才能听见。”
说着,她忽然明白了点什么,瞪大眼睛看向主子。
“绿绮她…她对陛下……”
谢苓看到雪柳的表情,点了下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仅如此,我在做香囊时,因为没有经验弄坏了好几个,最后是在她的指点下做好的。”
“而我分明记得,绿绮从小便跟在陛下身边,她并未学过女红,也未在尚衣局做过事。”
雪柳听着,这才想起来主子这几天做香囊时,还问过绿绮是不是会做其他女红。
得到的答案是不会。
也就是说,绿绮只熟练做香囊这一种东西。
再往深想……
“绿绮她给陛下做过香囊,或许还不止一个。”
闻言,谢苓笑着点头:“没错,我甚至觉得,陛下那晚会格外触动,或许并不是因为香囊这个物件,而是因为安神助眠香囊背后的含义。”
她看向窗外的桃花树,语气清幽:“绿绮和皇帝之间的情谊,并不简单。”
雪柳震惊不已,她咽了口口水,慢慢消化着这些信息。
*
雾卷暮色,星河浮霁。
绿绮下午给皇帝送完香囊回来后,眉目含笑,几日来的沉闷一扫而空。
谢苓猜测,绿绮和司马佑之间,应当是发生了些什么。
她看向窗边哼着小曲侍弄花草的绿绮,挑了挑眉,转而淡淡收回视
线,继续忙后宫繁杂的事务。
一直到戌时,她才搁下笔,揉了揉眉心后对绿绮交代:“带几个人,去把这些册子送回各司。”
“还有,马上到女官采选的日子了,吩咐下去让制题的尚宫们抓紧些。”
绿绮应下,唤了几个小宫女来,将桌上的册子小心翼翼抱起来,提了盏灯朝外去了。
谢苓看案册看太久,眼睛酸得厉害,雪柳见状去打了盆热水,将帕子温好,给她敷在眼睛上祛乏。
她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暗了暗眼睛上的温帕子,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她将帕子拉下来,抬眼看去,正是唇红齿白的内侍崇明。
“崇明公公啊,这么晚了来本宫这,可是有何事?”
崇明恭敬盯着脚尖,声音不尖细也不粗犷,像是少男少女特有的嗓音,听着格外舒适:“陛下唤您去正阳殿。”
谢苓捏着帕子的手指一收,目光有些困惑。
她道:“公公可知是为何?”
崇明道:“奴才听说,是天师想向您讨教些道法。”
闻言,谢苓眉目舒展,抬手将帕子丢在书案上,起身笑道:“多谢崇明公公。”
崇明连声道“不敢”。
谢苓道:“本宫去换件衣裳,请公公稍等。”
崇明点头,退到一旁侯着。
谢苓去了寝殿,将身上的水绿长衫褪下,换了件浅粉的织金窄臂宽袖上襦裙,下着玉色云纹织金裙,外头又罩了件玉色大袖衫。
发髻未重梳,只重簪了个金雀钗。
颜色素淡,正适合礼佛问道。
雪柳替她理了理碎发,担忧道:“娘娘,陛下这又是唱哪一出戏?”
谢苓看着铜镜里模糊的身影,宽慰道:“不是陛下想做什么。”
“应当是谢珩想做什么。”
雪柳这才想起来,天师是谢珩的人。
这样一想,她更担忧了。
“娘娘,若是一会发生什么,您就大声喊我。”
“我一定会进去救您。”
谢苓转身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不会有什么事的。”
“如果有,我一定喊你。”
“放心吧我的好雪柳。”
雪柳闷闷点头。
二人出了寝殿,崇明正在那等着,见谢苓收拾妥帖,便亲自掌灯,扶着她上了车撵。
正阳殿原本是宫妃住的地方,先前一直空着,天师入宫后,皇帝为了论道方便,于是把整个大殿改成了观。
谢苓记得,用不了多久皇帝便会大兴土木,为天师修一座凌霄宫,方便他炼丹修道。
夜雾沉沉,繁星隐匿。
正阳殿离含章殿有段距离,等到地方,谢苓便感觉自己的衣袖上附着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她扶着崇明的手下了车撵。
正阳殿檐下点了一盏盏红灯,在黑暗中黏连成一串红。远远看去,一串红映衬着天际无边墨色,正阳殿的檐顶,就像是漂浮在半空,鬼气森森。
崇明躬身道:“娘娘,快进去吧,陛下和天师等候多时了。”
谢苓颔首,对一旁神色担忧的雪柳道:“跟崇明公公去值房歇着吧,有事再唤你。”
雪柳不愿意走,摇头道:“娘娘,奴婢就在门口等您出来。”
谢苓柔声道:“听话,春夜雾重,湿冷的紧,你待在外面会着凉。”
“风寒了万一传给本宫怎么办?”
雪柳不想生病,更不想传染给主子,于是不轻不重噘着嘴应了。
崇明看着主仆二人言行亲昵,不由得有些羡慕,感慨道:“娘娘和雪柳姑娘感情真好。”
谢苓看了眼闷闷不乐的雪柳,隔空轻点了一下,笑道:“好什么呀,她脾气比我还大。”
“好了,本宫先进去了,劳烦公公照管好我这小侍女。”
崇明自无不应,引着谢苓走到殿门口,轻叩了下房门。
“陛下,贵妃娘娘到了。”
里头传来了司马佑的声音:“嗯,叫她进来,你下去吧。”
崇明抬手将屋门拉开,躬身道:“娘娘,请吧。”
谢苓点了点头,抬步踏进了正阳殿。
这座殿,已然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虽说是殿,陈设却朴素非常。
入目大殿最里端,是偌大的三清像,前面有供案,案上是一尊三足加盖的铜香炉,正氤氲着淡淡香烟。炉身是黑白两色阴阳图腾,上八卦纹,显然是道家器物。
司马佑身着玄色龙袍,腰间挂着她做的那枚香囊,和天师对坐于殿中央的蒲团上。
二人中间摆着一张紫檀小几,上头是上好的天青茶盏,和一本陈旧的书卷。二人论着晦涩难懂的道言。
除此之外,殿内左边两柱间各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两案上都堆满了道家经典、八行空笺和笔砚。
谢苓收回视线,上前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司马佑停了话头,看了眼谢苓,叫道童又拿了个蒲团摆在自己旁边,说道:“坐朕身边来,天师有话问你。”
谢苓乖巧点头,跪坐道司马佑旁边。
她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冒牌天师。
册封那天她见了这人,只是离得远没看太清楚,后面几天都忙得厉害,故而没空去探寻他的真面目。
今日一见,方才确定下来这天师跟上辈子那个妖道正是同一个。
第114章 青天指月亦是非~
眼前的道士约莫四十来岁,一身天青色道袍,身形消瘦,双颊微陷,五缕长髯飘洒胸前,头上高挽牛心发纂,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意。
可一想到他上辈子蛊惑皇帝以处子血炼丹,谢苓便胃腹一阵紧缩。
她垂下眼睫。
他是谢珩的人,那这事是否也是谢珩让他做的?
想到这个,她不免对谢珩又多了几分厌恶。
毫无底线的人渣。
司马佑没注意到谢苓情绪的变化,他揽住了谢苓的肩膀,笑着对天师道:“这便是朕的天女,天师有何问题,随便问。”
冲虚道人哪里敢随便问,一想到她是谢珩的人,甚至不敢多看对方两眼。
他垂着眼,佯装高深,语气平和:“贵妃娘娘天庭饱满,眼白如玉,瞳仁如漆,是极好的面相。”
谢苓心中冷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作温婉柔顺:“天师谬赞。”
那天师又找了几句话问,皆是些好回答的。
司马佑一开始还偶尔插几句话,揽着她的肩膀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但没过一盏茶,他就打起了呵欠,最后直接身子一歪,侧倒在地上睡着了。
谢苓看着熟睡的司马佑,眯眼看向天师,似笑非笑道:“天师叫本宫来,究竟所为何事?”
那天师站起身,拂尘一甩,恭恭敬敬给谢苓行了个礼,答道:“请娘娘随老道来。”
谢苓站起身,睨着他道:“为何要跟你走?”
“天师总得给个理由。”
天师躬身道:“您是否记得去岁在昌平街,您于马车上一本书卷中发现的字条。”
谢苓霎时愣在原地,脸上的笑消失的一干二净。
如何能不记得。
那夜谢珩去云袖楼办事,她在马车上等候,无聊之际翻书看,发现了里头夹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书,她的父亲和谢二爷通敌叛国。
看来今日论道是假,谢珩要找她麻烦才是真。
胸腔里弥漫怒气,谢苓脸色沉冷的瞥了眼冲虚道人,最终冷嗤了声,不耐烦道:“带路。”
冲虚道人微微躬身,掌心向上引路:“娘娘请。”
谢苓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三清像后头,掀开挂画,推开了一道十分隐蔽的槅门。
瞥了眼退到一旁的道士,面无表情挑开帘子,踏入门内。
槅门内的屋子并不大,收拾得却十分精细。地上铺着五福红羊绒毯,两边的壁子上贴着斗方,下边一左一右支着两张金丝楠木高几,一张上头摆着青白釉天球花瓶,里头插着鲜嫩的梨花,另一张上是阴阳五行八卦香炉,正袅袅吐着香风。
右侧的轩窗边上支着一张金丝楠木方桌,两侧是同色圈椅。
谢珩正坐在其中一
张椅子上。
他一身槿紫大织金袖衫,腰间是金镶玉钩带,侧边挂着环佩。乌发束起,金缠丝发冠间簪的是一支素简的玉簪。
矜贵淡漠,气度迫人。
灯火如豆,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微微侧头看她,眸子折着昏黄的灯火,漆黑的瞳仁被映成褐色,疏冷淡漠。
只见他抬起冷白修长的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嗓音如冷泉流动,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身后传来槅门被合上的声响,谢苓回头看了眼,抿唇冷着脸站在原地未动。
“谢大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珩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语气意味不明:“看样子贵妃娘娘,并不在意阖家生死。”
“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谢苓咬了咬牙,心中恼怒不已。
这段时日,她不是没有查父亲和谢二爷通敌叛国的事,并且还给兄长去了信,想着说不定能问道些什么。
谁知云台城那边什么都查不出来,她送给兄长的信也石沉大海。
后妃是没办法随意见外男的,即便是亲兄长也不行。
她只能按捺下,想着三月二十三那天回门省亲,再跟兄长商议。
现在想来,她送给兄长的信,尽数落到了谢珩手中。
她盯着谢珩,冷冷道:“谢大人怕不是忘了,你我同出一门,若我父亲出事,你们主家也逃不掉。”
谢珩目光落在谢苓冰冷疏远的面容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阿苓觉得,将你家逐出谢氏,是件很难的事情吗?”
谢苓顿时气结。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她们一家祖上本就同谢氏无亲缘,是谢氏先祖抬举赐姓,才得以荫蔽至今。
现下谢珩身为新任谢氏家主,将一个远在阳夏的旁支逐出家族,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珩招手:“过来。”
谢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像是被钉在地毯上,好一会都未动。
谢珩也不催促,耐心等待着。
他一向喜欢猎物自己送上门。
谢苓攥着衣摆,如玉的指节微微泛白。
良久,她松开被攥皱的衣料,朝谢珩走了过去,停在离他一步的地方。
谢珩此人,最是独断专行。
他背后的势力太过庞大,不是现在的她能抗衡的。
她不能正面对抗,只能另想办法解决此事。现在最要紧的,是了解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究竟是什么目的。
谢苓垂眸看着他,软了声线:“堂兄……”
谢珩没吭声,深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女子顷刻间变了脸色,嗓音清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倒是能屈能伸。
他轻笑,朝她伸手,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来。”
谢苓抿唇,将手放在他掌心。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将人抱坐在腿上,手绕过她的细软的腰,将人圈在怀中。
雪松香侵袭,臀下的腿温热有力,她如坐针毡。
谢珩搂着她,闻着熟悉的桃花香,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听说你为了给司马佑做安神香囊,还落了水。”
谢苓僵硬坐在他怀里,闻言轻轻点了下头。
腰间的手徒然收紧。
她扭头看谢珩,就见对方阴了脸色,漆黑的凤眸微垂。
“你倒是贴心。”
阴阳怪气的。
谢苓没心情跟他在这玩吃醋的把戏,她跳过这个话题,再次问道:“堂兄,我父亲的事……”
谢珩摩挲着她的腰肢,目光落在她长长的睫羽上,意味不明:“想知道?”
谢苓心说废话,面上却极力压制着不耐,软声说了句“是”。
下一刻,她听到他说,“那就取悦我”。
她蓦地抬眼看谢珩,见到对方神情不似作假,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像是猎人锁定了猎物,带着令人胆颤的掠夺欲。
谢苓不由得想起几日前,那个荒唐的夜晚。
痛苦,欲念,沉沦。
她闭了闭眼,淡粉织金襦裙下,纤瘦的肩膀轻轻颤抖。
一室冷寂。
灯火微茫,窗外花枝影斜。
谢珩垂眸看着怀中女子乌黑的发顶,和轻颤的睫毛,嗓音低沉:“贵妃娘娘,机会只有一次,过时不候。”
头顶的视线如火光灼热。
谢苓呼吸一窒,眼圈发红。
良久,她抬起手臂,拉住了谢珩的衣襟,把他往下拽了拽,仰起头,闭着眼吻了上去。
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唇瓣相贴。
笨拙的讨好。
谢珩盯着她轻轻颤动的睫毛,感受着柔软的唇瓣,眸色愈深。
他终究不再忍耐,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那夜分别后,他便忙碌起来,一直抽不出空来看她。
等到他处理完所有事务,得到的竟是她为了讨好那个废物皇帝,深夜摘花不慎落水的消息。
他嫉妒的要命,忍无可忍深夜造访,甚至不惜以卑劣的手段威胁。
她只能是他的。
不管是身还是心。
谢苓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后脑勺的手指插/在她发中,将她狠狠按在他的唇瓣上,舌尖撬开她的唇齿,似乎想要将她吞吃入腹。
齿尖惩罚似的轻咬她的唇瓣,带着轻微的刺痛。
二人气息纠缠,像是无形的绳索缠绕在一起,不可分开,不可斩断。
不知过了多久,谢苓被吻得头晕目眩,他终于离开了她的唇瓣。
冷白的手指抚上她的下唇,轻轻摩擦着,谢苓垂眸,看到指腹上沾染了暧昧的水光。
她双颊爬上绯红,别过头不再看他。
谢珩却不放过她。
他扣住她的下颌,不由分说掰正,逼近她的耳侧,嗓音低哑。
“贵妃娘娘喜欢吗?”
“比起那狗皇帝,我更能让你快乐,且给你想要的一切。”
“你为何就不能分我一点真心呢?”
谢苓抿唇,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味的询问:“我已经照做了,堂兄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谢珩轻叹一声,放开了她的下颌。
“这样怎么能算取悦呢?”
谢苓一愣,瞬间气急败坏。
她掰开谢珩放在腰间的手,推开他的胸膛站起身,咬牙切齿道:“你言而无信!”
“好生卑鄙。”
凝视着他的眼睛,谢苓口不择言,一字一句道:“我喜欢司马佑又如何,在我心里,你永远比不上他!”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针落可闻。
谢珩凤眼微眯,眸色似翻涌的深海,仿佛要摧毁席卷万物。他目光紧盯着谢苓,缓缓站起身来,步步逼近。
眼前的青年宽肩窄腰,身量很高,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地毯上,形成巨大的阴影,将谢苓娇小的身形笼罩吞没。
他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
直到后背抵上槅门,她不得不停下脚步,防备的看着他。
谢珩垂眸俯视着她,眸色恢复了漠然,声线淡淡的,说出的话却令谢苓毛骨悚然。
“按照律令,叛国通敌者诛九族。”
“谢某人已经替您父亲隐瞒够久了,如今王氏查到端倪,想必不久,贵妃娘娘就可以替您家人收尸。”
他顿了顿,补充道:“娘娘可以放心,我并非无情之人。
您与我曾春宵一度,我会保你安稳无虞。”
说完,他抬手拉开半扇槅门,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谢苓听到王氏查到端倪后,心口猛地一缩。
谢珩向来不屑撒谎。
或许帮她家人隐瞒是假,但王氏发现端倪一定是真。
她没想到谢珩会如此决绝,忽然就变了态度,心底涌现出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
以她现在的势力,根本没办法和盘根错节,犹如庞然大物的王氏抗衡。
她需要他的帮助。
她不能不折腰讨好。
哪怕明知是他刻意而为,卑鄙威胁。
垂下眼睫,复又抬起,谢苓看向他冷漠的背影,杏眸被水雾弥漫,豆大的泪珠滚落。
她哽咽祈求道:
“堂兄,我求您了,放过我家人吧。”
她赌不起全家人的姓命。
谢珩向来薄情,他是真的会说到做到。
谢珩的脚步却未停。
他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三清像边,行走间环佩叮咚,衣袂随行而动。
毫不留情。
心绪如一团乱麻,谢苓几乎不能思考。
她咬了咬唇,终究抬步追了过去。
大殿内司马佑还在地上“熟睡”,冲虚道人和那几个道童已经不见踪影。
谢珩的手已经搭在门闩上,眼看就要离开。
她小跑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宽大的袖摆,声线颤抖着:
“堂兄,我知错了。”
“方才是我口不择言,您别生气。”
谢珩冷沉的眉眼未变,他转过身,瞥了眼拽着他袖摆的手,视线缓慢上移,落在她满面湿痕的面容上,哂道:“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谢苓没有说话,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他,俄而抬手拉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拽,将唇瓣覆了上去。
她闭上眼,用舌尖舔舐了下他的唇缝儿,笨拙的轻吻。
谢珩脊背蹿起一阵酥麻的颤栗,他强忍着加深这个吻的冲动,扣住她的下颌,拉开了距离,冷眼盯着她雾蒙蒙,充满茫然和委屈的眼眸。
“贵妃娘娘,微臣不喜逼迫他人。”
谢苓暗骂真是伪君子,面上却一派乖顺。
她垂眸攥着自己的衣摆,声音细弱蚊蝇:“我自愿的。”
谢珩道:“嗯?”
她闭了闭眼,放大了点声音:“我说,我是自愿讨好堂兄。”
“求您救救我家人。”
静默无声。
半晌,她听到了一声极冷的嗯。
随即被横抱而起。
环佩声伴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三清像前的供案前。
他将她放在供案上,双手撑在她身侧的桌沿,俯身将她困于双臂间,直勾勾和她对视。
“那贵妃娘娘,就在这取悦微臣吧。”
身后是仙风道骨的三清像,脚下是几步开外是熟睡的司马佑。
这种巨大的背德禁忌感,让谢苓的脸如火在烧,满心都是羞耻。
她眼圈发红,小声祈求:“不…不要在这。”
“换个地方可以吗?”
谢珩彻底没了耐心,再次站直身子。
“贵妃娘娘,微臣很忙,没空陪你踌躇反悔。”
她沉默着,忽然笑了,直直盯着他,吸了吸鼻子道:
“既然如此,谢大人自便。”
“反正我的家人也未曾疼爱过我。”
说完,她推开面前的人,跳下供案,理了理裙摆,脚步坚定的往外走。
俄而,路过司马佑时,手腕上传来巨大的拉力。
她被迫踉跄转身,被谢珩抵在供案上,身子被迫后仰。
他昳丽的面容逼近,停在她耳侧,声音阴冷低沉:“想走?”
“晚了。”
谢苓抬手推他。
“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帮我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谢珩不语,将她牢牢禁锢在供案上,上头的贡品被对方挥袖扫落,砸在地毯上传来闷响。
他冷白的手指掐着她的双颊,薄唇抿成一条线,下颌紧绷:“贵妃娘娘如此没有主见,一会变一个样,微臣只好勉为其难,替您拿主意。”
谢苓无比后悔自己太过稚嫩,轻而易举就被他牵着鼻子走,心中怒极。
“你卑鄙无耻!”
“你…呜……”
未出口的谩骂尽数被堵了回去,谢珩像是疯了,吞咽着她的气息,重重咬了一口她的唇瓣。不过片刻,二人唇齿间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窗外星月浸窗纱,红色的宫灯如同兽眼,注视着殿内罔顾人伦道德的荒唐。
少顷,她感觉袴裤落下,一条腿被曲起握住,搭上他的肩膀。
浑身打颤。
眼泪顺着眼角没入鬓发,纤细的脖颈无力后仰。她面色酡红,闭着双目,一只修长的手抽掉她发间的金雀钗,满头青丝顿时如瀑泻下,在白腻的背上轻轻摆动。
供桌摇摇晃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欲/海吞没理智,宫灯在头顶映照。
青年的手搂着她的背,防止她承受不住仰倒。
恍惚间谢苓睁开迷蒙的眼,看到了地上昏睡的司马佑,和身后巨大的三清像。
她似乎听到,司马佑呓语了句什么。
不由得一阵紧缩。
身前的青年眼尾泛红,欲望填满沟壑,他闷哼一声,将不专心的猎物重新拉回爪牙下。
直到她再次阖上双目,檀口微张,沉溺入海。
他抬起指节拭去她眼角的泪,嗓音低哑:“娘娘,舒服吗?”
只听得她轻轻哼了声,似乎失了所有力气和理智。
他喘息着,牢牢盯着她失神绯红的脸,轻声引诱:“喜欢微臣吗?”
“呜……”她低泣了声,意识混沌,感觉魂儿都要飞了,无力回答。
第115章 明月笼雾云雨歇~
明月笼雾,云雨初歇。
谢苓感觉骨头都在发软,她坐在谢珩怀里,臀下是软滑的衣料,头顶是他浓重的喘息。
手心下,是弹软滑腻的…肌肉。
混沌的思绪忽然就清明起来,她快速放开谢珩胸肌上的手,抬眼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已经回到槅门内的屋子了。
方才……
想起方才的沉沦,谢苓的脸忽然就烧了起来。
这个混蛋,又想尽办法利诱强迫她!
她闭了闭眼,恼怒自己把持不住,好一会才抬眸看谢珩。
只见他衣襟敞至腰间,肌肉线条精致漂亮,也在低头瞧自己。
那双清冷的凤眸此刻冰雪消融,眼角眉梢是将褪未褪的春潮。
搭在腰间的手掌一紧,谢苓下意识轻颤了下,将头埋在他肩膀处。
她现在的样子…
他倒是还算衣着整齐,一派镇定。而她的衣裙,早都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谢珩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发顶,和发红的耳尖,轻笑了声。
他解开外披裹住她的身子,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抬手轻抚着她垂在后背的乌发。
一下,又一下。
有种给猫儿顺毛的意味。
好一会,谢苓恢复了冷静。
她攥着谢珩的外衫,抬眼看着他道:“我想沐浴。”
嗓音清软,还带着些情/欲过后的微哑,像把钩子直勾到了谢珩心尖。
他抚摸头发的手一顿,轻轻嗯了声。
“崇明,备水。”
很快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主子。”
谢苓一惊,她下意识问道:“崇明是你的人?”
谢珩望着她圆瞪的杏眸,颔首道:“他是飞羽的弟弟。”???
谢苓更震惊了。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飞羽怎么舍得,把弟弟送入宫廷当阉人的。
但是又觉得谢珩不会给她解释这么明白,于是闭上了嘴,哦了一声。
谢珩看着她愕然的模样,唇角弯了一下,温声解释道:“他跟飞羽父母双亡,十年前被我买下,一个自小送入宫廷,一个培养做了暗卫。”
“那是崇明自己的选择,我并未逼迫。”
谢苓有些讶然。
没想到谢珩会把此等辛密告诉她,也没想到这是崇明自己选择的路。
她沉默了许久,跳过话题,注视着他的眼睛,询问道:“我父亲的事……”
谢珩嗯了一声,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话也比以往多了许多。
“王氏那边我会处理,你不必忧心。”
“另外我想我得解释清楚…”
他认真的看着她,缓声道:“此事并非是我透漏给王氏,是你父亲传信时露了马脚,被王氏藏在你家的暗桩发现了端倪。”
“阳夏地远,我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了。”
谢苓翕动了下唇瓣,良久才慢慢点头,声音有些闷:“原来如此。”
她抬手拉住谢珩的衣襟,仰头看他,刚平息了红潮的脸颊,又泛起红晕:“日后再有这种事,你要说清楚。”
“还有……”她顿了顿,有些羞恼:“不要再用任何事威胁我与你…与你…”
“云雨?”谢珩接话接的自然。
他在怀中人羞愤的注视下,好说话的点了下头。
谢苓松了口气。
腰间的手却忽然加重了力道,她茫然抬头,与他目光相撞。
他眸光晦暗,如无形的绳索缚在她身上,语气缓慢幽沉:“这次是我的错。”
“那下次…可以直接要吗?”
谢苓:“……”
她推了一把他的胸膛,怒道:“不可以!”
这两次已是罔顾人伦,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呢?”
叹了口气,她直直盯着冷了脸色的谢珩,苦口婆心道:“你只是该娶妻了,并不是爱我。”
男人都有劣根性,得到太快,不会珍惜。
她既然已经和他违背道德,那自然没必要再一味反抗。
适当就好了,让他感觉到若即若离的滋味,然后想方设法得到好处,获取利益。
谢珩的唇角慢慢落了下来。
眼前那张粉嫩如花瓣的唇,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尖锐锋利。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搅碎的七零八落。
把人重重抱在
怀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不是的。”
“我是真心。”
“你为何不肯信我一次呢?”
他捏住她的肩膀,将人推开半臂距离,俯身与她对视:“你应该清楚我的性子。”
“我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那眼神犹如饿狼,牢牢锁定着她。
谢苓也不再激怒他,而是面无表情垂眸掰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谢珩松了点力道,语气也软了点,却还是不依不饶盯着她问:“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谢苓没有说话,唇瓣紧紧抿着,显然十分抗拒。
就当谢珩放弃好言好语时,听到了一声轻飘飘的嗯。
他愣了一瞬,转而有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冲上脑海。
将人搂进怀中,他有些不可置信。
“你…同意与我在一起了?”
谢苓将下巴搁在他颈窝,轻声道:“只是同意给你个机会。”
“话说在前头,你不许再胁迫我,不许再像今天一样,在这种地方胡闹。”
谢珩自无不应,他重重环抱着她,恨不得将她钳进骨血,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崇明的声音。
“主子,水来了。”
谢珩嗯了声,嗓音恢复了平淡:“进来。”
崇明带着两个道童,将浴桶抬进屋子,又提着水桶灌好了水,便目不斜视退了下去。
谢苓想起身,被谢珩按在了腿上。
“你能走?”
谢苓倔强道:“当然可以。”
谢珩轻笑了声,没再阻止,将放在她腰间的手松开。
谢苓从他腿上下来,刚走了两步,就感觉有股暖流。
她脸一热,不敢看附着在腿上的东西,忍着酸软往浴桶跟前走。
走了没三步,就被谢珩从背后梗抱起来。
她恼道:“我自己能走。”
而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行房又不是上战场。”
谢珩忽然低笑起来,她耳侧的胸腔震动。
她听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