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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我早就疯了啊 夜里,浓重的暗……

夜里, 浓重的暗色之下,几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之上,发出“轱辘轱辘”的车轮声, 寂静的夜色中伴随着叶声格外清晰。

烛火摇曳的马车之中, 白御卿白色的里衣之外, 只裹了一层裘氅,鞋也没褪下,就被陆煜行借着一道圣旨抗到了马车上——

“我让李肆书去收拾你的行李与必备之物。”自然是借着圣旨的意思,李肆书不从也得从。

只落下这么一句话,下一瞬便是天旋地转, 白御卿被他直接抱到了马车之上。

白御卿倚靠在奢华松软的马车上,唇角扯了扯, 他垂眸看着俯身跪在自己面前,伸出宽大手掌,一手轻轻扼住脚踝,一手轻柔为他褪下靴子的陆煜行。

陆煜行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锁骨, 他褪下靴子后,又用帕子轻柔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碰到白御卿的部位,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珍重认真,垂下的晦暗双眸也带着执拗的平静。

锁骨随着擦拭的动作若隐若现。他的衣袍与腰封包裹着紧实的腰臀线条, 高大挺拔的身躯蹲着,素来宛若弓一般绷紧的脊背也温驯弯着。

蹲姿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臣服的姿态,却又带着微妙的侵略性。

陆煜行猛然抬眸, 那双刚刚垂下显得温顺的双眸,一瞬间宛若盯上猎物的执拗捕食者,刺得人头皮发麻。

他寒狭的双眸顿了顿, 略微扯出一个笑容,收敛了那一瞬带着恨意的戾气。

嗓音低哑温柔,又像是喃喃自语着。

“睡吧卿卿,待你醒了之后便到了驿站,那时候再好生休息,明日萧姑娘为你诊脉,我亲手喂你喝药……”

话音未落,白御卿的脚就踩在了他的胸膛上。

足尖微微用力,白御卿能感受到他呼吸的震颤,喉结也干渴滚动着,那双眸子晦暗怔然,呼吸带得胸膛也略微发颤。

“陆煜行,滚出去。”

他淡声说。

然后陆煜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一瞬间扼住他的脚踝,呼吸骤然粗重,指尖餍足又饥渴的蹭了一下,随后垂眸,应了声。

“好。”

这马车是他重金打造的,王公贵族的马车也比不上这一分的豪华,柔软舒适又宽大,行走在平整的官道之上更是感受不到一丝震颤。

在关上帘子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

“若是……有什么事情,便叫我,夜里,我在门口守着。”

“滚。”

陆煜行的指尖颤了颤。

直到帘子合上,看不清白御卿的面容,他才伸出指尖,轻轻嗅了嗅指尖摩挲到的沉水香。

餍足之后,他那双刻意装出来柔和的双眸,一瞬间染上冷戾的煞气与……恨意。

就是恨意。

彻骨的恨意。

他一直在恨。

恨明明白御卿也对他动心,恨他也在向他靠近——偏偏只得一年可活。

恨明月高悬,即将独照他之时,又将要陨落。

恨一年。

恨天地容不下一个白御卿。

恨苍天,恨世人,恨自己,恨……

他咬了咬舌尖,直到满口腥甜的血腥味,陆煜行才压下汹涌在胸口的情绪,将近乎荒唐又恐怖的念头扼制住。

随后翻身下马,到了萧涟涟的马车。

萧涟涟被捆着,见男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掀开帘子,对上他寒狭的眸。

她一双美目怒目圆睁,怒声骂他,气得呼吸不匀,“你可知我这几天被绑了几次?!陆煜行,你真是个天杀的白眼狼!真真切切的疯子!白眼狼!”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是急用还要绑过来!与那什么东宫太子简直一丘之貉——”

“嘘……”

陆煜行略微沉了沉双眸,尾音带着些许低哑的威胁,先前的骂声他当作听不到。

可“东宫太子”“一丘之貉”。

听起来,真让人不爽……

他略微眯了眯双眸,嗓音低哑又带着些许商量的意味,“他的身体如何?若你能细细调养好……我听闻你最近喜爱上了珠宝,陆家私库任你挑选,陆家此前也是名门望族,珍宝无数……”

萧涟涟的神色动了动,又冷嗤一声,“你以为我是会为钱权所动之人吗?身为医者,不慕名慕利,钱财不过身外之物。”

“……私库中有一前朝贵妃的金丝玉钗,天下珍品,送人最佳。”

萧涟涟双眸亮了一瞬。

“……好。”

见她如此爽快答应了,陆煜行顿了顿。

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完。

白合雁。

萧涟涟最近走得极其近之人,她自小在神医谷长大,无亲无朋无友,白合雁是唯一的软肋。

虽然三年前和那醉仙明月楼的白合雁有些许交情,只那一句“命定之人”令陆煜行记住了,还是白御卿的亲友……

可与白御卿的命比起来。

所有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包括陆煜行自己。

所以刚刚萧涟涟要是不同意,便直接……用白合雁威胁罢。

陆煜行漫不经心想。

反正萧涟涟刚刚骂的对,所有人也都能窥见陆煜行的本性——

无论是独孤鹤、独孤凛、或是李肆书……他们都知道。

他陆煜行,就是真真切切的……白眼狼,地狱里爬出来恶鬼。

生来就是忘恩负义之人。

他漠然垂眸,敛下思绪。

“他的身体极速衰败亏空,分明第一次为他诊脉之时,只是有些虚幻的漂浮,似真似假,分不得清。”萧涟涟由一旁的侍女解开身上的绳子,嗓音清冷陈述着,“可如今诊脉,只有四个字——一年可活。”

“五脏六腑皆在衰败,一年。”

她近乎漠然陈述着。

自然,陆煜行审过为白御卿诊治过的太医,虽独孤鹤令众人不要说出去——可陆煜行实在是过于能威逼利诱。

私下的把柄、丑闻……若是真正清廉正直之人,便用亲朋妻女威胁,不出一会儿就说了,全都一样——

一年可活。

虽然看了一份份供词,心里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萧涟涟近乎薄冷漠然说着,“一年”之时,他的胸口还是错拍一般轻颤了一瞬。

呼吸骤然被紧紧扼住一样,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还有什么办法吗?”

“以我毕生所学的银针之术,可延期半月。”萧涟涟道。

一年零半个月。

怎么也是白御卿赚大了。

萧涟涟想。

“……半个月?”

陆煜行的嗓音冷到极致,又嗤笑一声,晦暗的黑眸中翻涌着近乎痛苦的恨意,“半个月有什么用?”

“你以为与地府抢人很容易吗?”

萧涟涟的尾音压低,一双素来清冷又寡淡的双眸真切染上了怒火。

“陆煜行,你这样不肯放手,执念这般深沉,只会让人变成滞留人间的恶鬼厉鬼,生死有命,我能救回来半个月,已然是天赐。”

“……恶鬼?”

陆煜行的嗓音压低,俯身看向她的双眸,晦暗又压抑,“我已然是恶鬼了。”

“萧涟涟。”他褪下强装出来的一丝人性,近乎漠然宣布,“我要别的方法。”

他那双寒狭的眸中再无其他感情,扫过萧涟涟指责的眼神,近乎喃喃自语一般压抑急促。

指尖扣着自己的手腕,直到渗出血丝,却恍然不知,急促道。

“人鬼如何?若真有鬼,若真有怪力乱神,若有将人变成厉鬼滞留在人间的法子,也尽数给我,我用自己的血肉喂养他,剜肉放血,无论多少肉我尽数割给他!若自己的不够我便去杀人,若还是不够我就杀更多,直到——”

“够了!”

萧涟涟近乎不可置信打断他,细眉蹙着,嗓音哑然,“你真的疯了陆煜行……我怎会在战场之上救了你这个厉鬼?”

“你为何总是想着你的执着?不肯问一声他?你可知道他愿意变成厉鬼滞留人间吗?你可知白世子这般清澈卓绝之人愿意为了你的执念变成肮脏的厉鬼吗——”

她情绪泄露指责着。

然后猛然被双眸一瞬间瞪大的陆煜行凑近。

萧涟涟的瞳孔骤然紧缩,二人的眸子靠得极近,她能看见陆煜行眸底翻涌着近乎夹杂着恨意与绝望的执念。

晦暗的眸中满是欣喜,他嗓音低哑又急促,近乎颤抖欣喜道。

“你这般说,难不成真有将人变成鬼怪滞留在人间的方法吗?”

……疯了。

萧涟涟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近乎恐惧的想着。

陆煜行完全疯了。

或是……他原本就是个疯子。

是她亲手将这厉鬼救回来的,一身悬壶济世的医术,偏偏救了世间最该死之人。

她甚至有些恐惧到脊背发凉,后悔没在第一天他坠下山崖之时将他剖了。

她分明只是在做出假设,让面前之人,不要有那种伤天害理、不肯顾忌白御卿意愿的想法……

他却只是在意,那是不是真的。

陆煜行……真的疯了。

见她近乎颤抖恐慌的神色,陆煜行一瞬间收敛了表情,“啧”了一声,遗憾漠然的敛下眸子,拉开了距离。

“萧涟涟,你总是把你师尊挂在嘴边,你师尊来历奇特,也为你留下了不少东西……”

他尾音拉长,墨色的碎发打下,显得他的表情愈发晦暗不清,嗓音也低哑,“我要能救卿卿的方法,不论多么伤天害理……”

“陆煜行,滚。”

她颤声,“我不会帮你,先前的条件作废,你已然走火入魔,疯魔……”

“白合雁。”

萧涟涟的表情一瞬间僵硬。

他的嗓音漫不经心,垂眸之下神情也漠然冷戾。

只一个人名便让萧涟涟怔然。

“我知道你有方法,若你不答应,我便将白合雁千刀万剐。”

话音刚落——

“……陆煜行!”

她一瞬间起身,扼住他的衣襟,浑身颤抖压抑着恐惧与怒火,“你可知那是世子的亲人?!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无人可比,你这样做会遭天谴的!你不怕世子恨你吗?!”

听到她的话,陆煜行的表情终于泄露出来彻骨的冷意与情绪。

“若他恨我!也要活着才能恨我!”

他嘶哑道,“恨我?恨我?!他现在已然够恨我的了!谁又能有我恨?!”

陆煜行也浑身颤抖,压下胸口翻涌的恨意,一字一顿嘶哑着回应。

“萧涟涟,你根本不懂。”

“我知道自己疯了,可是我一想到……他一年后会死,我就恨不得……将自己剁碎,将所有人也剁碎,杀尽所有人,我恨苍天,恨世间,恨为何我不早生几年,磨砺过所有的苦难再去寻他,我早疯了。”

他看着萧涟涟的眸子,嗓音一瞬间压低,变得毫无波澜。

“我早疯了,萧涟涟。”

萧涟涟脸色惨白松开手,恍惚许久才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你疯了,疯了……”

她无力低下头,墨发遮住惨白的小脸,嗓音近乎听不清。

“苗疆圣女有,换命双生蛊。”

“可,可解。”

第72章 他生来就是恶鬼与荆棘 襄州路……

襄州路途遥远, 在上北之地,途中经过几个驿站。

李肆书却一直堵在白御卿与陆煜行中间,惹得陆煜行脸黑了好几次。

况且白御卿对他态度淡淡, 一开口就是, “陆大人, 襄州匪患一时您有何高见?”

平日里最是懒散嫌弃官话的人,如今一口一个官话。

饶是陆煜行,也寻不到什么切入话题的机会,李肆书还会挑眉嗤笑他。

他也只是小心照顾着,虽然于事无补, 却也日日熬制中药,但白御卿没怎么喝过。

驿站之中, 下属低声汇报着。

“侯爷,还有三日便到襄州,此处是颖州边界的驿站,实乃各地枢纽,四通八达, 既有水路也有陆路,大多商人都行水路,襄州匪患猖獗,您看我们是……?”

陆煜行摩挲着指尖的玉佩思索一瞬, 随后嗤笑一声道,“陆路。”

他倒想看看,土匪有没有胆子抢他。

此处是颍州的驿站, 多年的四通八达之下已然形成了一个小镇,各地的商人们来来往往,使得这里意外的繁华。

从服饰谈吐来看, 有江南、西北等等各个地方的商队。

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陆煜行的马车队尤其显眼,首先是低调奢华的服饰,虽然衣着简便,但面料尽数是顶尖。

这一行人的谈吐身姿,井然有序,马车也格外宽敞奢华,瞧起来便是京中富贵之人。

此处人来人往,商队更是久闻襄州土匪大名,陆煜行的下属们跟他们打探着襄州土匪的详细。

他们一行人在驿站之中,也便多停留了半天。

萧涟涟这几日瞧着心情不怎么好,恍惚又低落,只要陆煜行的视线一扫过来,便会颤抖一瞬,浑身僵硬,还会用复杂到极致的目光看向白御卿。

白御卿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白玉一般的指尖摩挲着茶杯,嗓音轻哑,“萧姑娘,若你有什么事情……直说便好——”

“……没有。”

她抿了抿唇,低下头。

陆煜行与他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那双晦暗的双眸审视地看了一眼萧涟涟,惹得她颤抖一下。

随后却在白御卿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扯出一个温驯谦卑的笑意。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体倚靠在远处的墙上,墙角的阴影氤氲了他的半边身子,束起的墨发下,碎发遮住侧脸,露出高挺的鼻尖,打下的侧影让他的气质阴郁诡谲。

偏偏还在对白御卿扯出笑。

寒光的犬牙与生硬扯起来的笑容,弯起的双眸。

……白御卿猛然一顿,随后也像萧涟涟一样被吓到了,转头又抿了一口茶。

但,不可否认的是……

陆煜行必定私下里威胁萧涟涟,让她好好治病,可大局已定,他再怎么威逼利诱,治不好就是治不好。

白白为难人罢了。

如何让他不威胁萧涟涟?便是白御卿亲口说也没用,他只会嘴上答应的好,私下里还是我行我素。

思绪恍惚之中,嘈杂的茶馆里吵闹声也随之变远,白御卿垂眸,一时也只觉得思绪纷扰。

面前的茶馆墙面上挂着一幅画,水墨画飘逸又引人入胜,淡色的笔锋凌厉与柔和并存,描绘出了一副林中山鸟图。

树木茂盛繁荣,飞鸟在林中穿梭,可松树笔直,遥遥看着,却像是深色的囚笼,囚了一只鸟。

一时也分不清,是林中鸟,或是笼中鸟。

白御卿素来是没有多少无病呻吟的心思,他喜欢话本闲散,读过的话本子比酸腐文书,之乎者也要多得多。

墨玉和白合雁总会为他送来最新的话本子。

墨玉,已然走了。

白合雁呢?还在京中盼着他归来。

人生长恨长遗,漂浮在这世间不过身是客,白御卿恍惚看着,又觉得自己像林中鸟,又像笼中之鸟——

“嗨!美人!”

一道清朗又带着些许怪异的腔调传来,猛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白御卿怔然转头,循声望去,对上一双暗色的桃花眸。

面前的少年墨发散着,乌黑的发丝之间带着装饰的银饰,俊美冷白的脸上满是笑意,身上的服饰大大咧咧露着腰肢与手臂,暗色与银色交织——是苗疆的样式。

“刚刚在那边看到你……感觉,这位白衣姑娘旁边的你,还蛮好看的。”

他笑盈盈说着。

白御卿刚刚的模样着实凸出,指尖捏着茶盏,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似朦胧似新月,冷白如玉,润色的白衣勾勒身姿,让他像是……

像是一弯水中朦胧月,风一吹便会泛起粼粼波光,随之而散。

然后,面前身着怪异的少年双眸亮了亮,“所以,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还未等白御卿开口回答。

“——滚开。”

两道低沉的男声乍然响起又重合。

陆煜行的摸上了少年的肩胛骨,指尖略微发力,双眸晦暗冰冷,低头哑声。

而李肆书则是手上的配剑已然出鞘一分,脊背也绷直。

——面前的少年,刚刚靠近的时候无声无息,饶是李肆书,也反应了一会儿。

……武功高强,或是另有目的?

李肆书思索着,陆煜行的指尖近乎陷入少年的肩胛骨,浑身散发着低压与煞气,“滚……”

话音未落,少年宛若不知痛一般,向前一步挣脱开陆煜行的手。

对上白御卿的双眸,腔调奇怪又努力清晰说着话。

“你叫滚凯?听起来好有异域风情……”

“你们中原人的名字真好听,我叫阿斯诺。”

白御卿沉默了一会儿,刚要打断他亮晶晶的双眸之下唤着他“滚凯”的名字,“其实我叫白——”

“你叫什么?”李肆书向前一步,低头对上少年的视线。

“……阿斯诺。”

阿斯诺顿了顿,丝毫没感受到李肆书高大身体的压迫感以及身后陆煜行无时无刻散发的煞气,反而眨着双眸重复了一遍。

“好。”李肆书点了点头,颇为正色说,“滚开,阿斯诺。”

阿斯诺停顿了一瞬,似乎没怎么听懂,仗着自己少年的身材,从李肆书身旁穿过,宛若兔子一般灵巧。

“所以你不叫滚凯?你叫什么?美人?”

他继续亮晶晶地盯着白御卿。

“……白御卿。”

哪怕白御卿不通武艺,看李肆书怔然的模样以及刚刚阿斯诺转过来的灵巧模样,也知道面前的少年……武功怕是比李肆书还要高深几分。

白御卿略微蹙了蹙眉尖,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轻声开口,“有什么事吗?这位公子?”

又到了吐血的时候,他硬生生压下口里的腥甜道着。

呼吸也有些压抑。

“没事啊,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少年话还没说完,便被几声惊呼打断了话语。

驿站茶馆之中一瞬间人声四起,惊叹之声尤其突兀。

“这位姑娘太美了吧……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过此等绝色的美人。”

“怕是,怕是上京花魁娘子都不如啊……”

人群纷纷感叹,嗓音之中还带着些许痴迷。

这边的喧闹被沸腾的人声吸引过去,白御卿的视线向楼口缓缓走出的身影望去。

那女子乌发红唇,淡紫色与银饰交织的衣裙飘逸,一双略微泛着流光的暗色双眸冷艳动人,身姿曼妙,步步生莲。

确实是美人风华,只是看向那双双眸的一瞬,近乎要陷进去。

像是一潭深渊沼泽,又盛开着艳丽诡谲的花。

就连一向守寡淡的白御卿对上那双眸子的时候,也朦胧恍惚了一瞬,宛若做了一个长梦一般头脑发虚。

太阳穴也在发鸣。

那双泛着流光的双眸猛然锁定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女子声音清冷淡漠,纤纤玉手缓慢带上面纱。

“阿斯诺,走了。”

宛若玉石般动听,又引起了一阵惊呼。

阿斯诺看了白御卿一眼,见他神色清明,对他眨了眨眼,“竟还清醒着,你倒是世间少有,几乎没人能躲过我阿姐的媚术。”

阿姐?

仔细一看,阿斯诺与远处女子的面容七分相似。

挑起的眼尾,高挺的鼻梁,冷艳的五官——只是面前少年的气质更加活泼罢了。

他说完之后便抬步向前走去,笑容明朗艳丽,“再见啦美人,我们应是之后还会见面……”

见少年快步向自己阿姐奔去,白御卿才抬眸看向一旁的陆煜行与李肆书。

“唔……”

李肆书的指尖揉着额头,墨眉死死拧住,神色凝重。

而陆煜行,则是怔然在原地,脊背挺直绷紧,呼吸压抑,双眸死死盯着少年与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顿了顿,流转冷艳媚意的双眸还未略过他,与他对视,就这般遥遥相望。

二人的身影在团团人群中遗世独立、鹤立鸡群,仿佛双眸中只有彼此。

宛若一眼万年。

[没错!这就是女主六号——苗疆圣女,阿朵雅,冷艳妩媚、高贵优雅,圣女与生俱来不同的血脉让她的双眸天生就有魅惑之术,这世上几乎没有任何男人能逃过她的蛊惑,而她也对龙傲天男主一见钟情,大纲之中,龙傲天男主见到她的第一面便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二人自此卷入一系列的纷争之中,相爱相杀,又情意绵绵,作者将她定为有可能最受欢迎的女主角,毕竟反差感的魅惑圣女,谁不爱呢?]

所以……

白御卿的视线移到了依旧死死盯着阿朵雅背影的陆煜行身上。

男人的手背凸出青筋,蜿蜒着性感的弧度,一双素来冷戾的双眸中翻涌着近乎汹涌的情绪,哪怕阿朵雅离去了,还依旧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所以。

陆煜行,对阿朵雅,一见钟情了?

白御卿顿了顿,觉得胸口压下的那口腥甜压抑不住了。

他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溢出血丝的唇角,面无表情。

……不愧七个后宫,见一个爱一个……是吧?

去死吧,陆煜行。

我将用更加恶劣的态度对待你,直到一年后正式下线。

他冷笑了一声暗暗发誓。

萧涟涟却抖得更厉害了。

她低着头,一张清冷漂亮的脸上惨白,咬着下唇想到了那日的谈话——

“苗疆圣女,有,换命双生蛊。”

“换命双生蛊,蛊如其名,以自己的命数与血肉渡给另一方,延长寿命,自此二人生死与共,性命绑定。”

“……苗疆圣域,每一代都是圣子、圣女为双生子,庇护圣域万民。”

“换命双生蛊,以苗疆圣女天生渡得魅惑术的双眸为引,圣女的心脏为母蛊,圣子的心脏为子蛊——”

她的嗓音愈发颤抖。

“需得……需得,生剖心脏,在还跳动的那一刻……吞入腹中,自此,双生蛊成。”

“此法丧尽天良,若没了圣女圣子,苗疆圣域万民将早死早衰,力竭而亡……”

剩下的,他懒得听了。

双生蛊成。

……蛊成。

“呵……”

陆煜行突然笑出声。

他看着阿朵雅离去的背影,压抑住不断翻涌沸腾近乎灼烧烬灭他一切理智的杀意与狂喜。

指尖近乎陷入肉里,刺痛非常,溢出鲜血来,才止住了现在就上前剖出二人心脏的欲望。

“咳……”

在白御卿轻咳一声又吐出血时,一瞬的翻涌的情绪猛然化作了焦急,可压抑的狂喜让他的表情有几分扭曲。

微蹙担忧的双眸与眉尖,扯起的唇角与近乎撕扯的笑意,让那张俊美邪气的脸,格外恐怖扭曲。

陆煜行近乎小心翼翼跪在坐着的白御卿面前,谦卑又臣服。

双眸晦暗虔诚又温柔,拿出自己的帕子,轻柔拭去他唇角的血液。

低哑温柔,舌尖绕着的嗓音也黏腻。

“……不会再让你痛了,卿卿。”

他生来就是沼泽。

一见钟情?

……沼泽里怎么会开出这么可笑的花呢?

分明只能开出荆棘,疯了一般缠绕住水中月的身影。

第73章 一个将死之人的爱 到达襄州的……

到达襄州的路上, 果不其然,被抢劫了。

车队的马车奢华,车轮都缓慢平稳, 生怕惊到马车之上的那人——可不长眼的劫匪, 偏偏就跳出来堵住了前路。

人高马大的劫匪们, 亮着手里的刀,笑得狰狞又威胁,为首的劫匪黢黑又高大,与背后的一群劫匪们冷笑说着。

“想来这就是那即将上任的陆都督——朝廷命官杀不得,大当家上面有人罩着, 他杀不得我们,我们也杀不得他, 不如抢了他的车队杀杀他的威风,反正襄州是我们黑风寨的地盘,马车都修得这般奢华,肯定是个肥硕的贪官污吏!”

“看看有没有漂亮侍女,抢回去献给大当家咯!”

“兄弟们, 上!”

马蹄声混杂着劫匪们的嬉笑声,纷乱的马蹄声愈来愈快,步步逼近车队。

就在为首的劫匪举起巨大的斩.马.刀想看看那所谓的陆都督会不会吓得屁滚尿流求饶时——

“咦?”

喉头的一阵刺痛让他的表情怔然了几分,再次恍惚回神, 便是“咯噔”一声,头颅突然滚落了下来。

“轱辘轱辘”的头颅滚落声,伴随着一柄飞来的利剑斩下头颅, 镶入身后树干的铮铮剑鸣,尤其刺耳。

首领劫匪的旁边几位劫匪怔然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眸,鲜血还溅在他们脸上, 血腥恐怖。

旁边的无头尸体还可笑地举着斩.马.刀,黢黑健壮的身体随后直愣愣倒下去,发出“噗通”一声。

这只是一瞬间。

他们这才看向最中间马车里,伸出来的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男人漫不经心探出头,扫了一眼掷出的飞剑,双眸晦暗,只摆了摆手,薄唇吐出一个字,淡声又漠然。

“……杀。”

一瞬间,周围的侍卫们向前冲,与劫匪刀剑相向,厮杀声如雷贯耳。

“马车上那个!杀了三当家!报仇报仇!”

李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沙哑颤抖大叫,“杀!杀了他!”

……真吵。

陆煜行关上马车窗户,略微蹙眉,看向白御卿,“吵醒你了。”

他只伸手给白御卿裹好衣物,指尖略微颤抖擦去他唇角的血迹。

“没事的。”

“……很快就会都死了。”

近乎冷戾的漠然,手上却万分珍重。

这场厮杀持续了半个时辰,很快外面已然没了叫嚷声与刀剑相向之声,属下轻轻敲了敲马车窗户,“侯爷,已然斩杀殆尽,只留一人回去通风报信。”

陆煜行应了一声,“尸体挂在树上。”

这时,一向对他爱搭不理的白御卿,突然哑声开口。

“黑风寨与容王、太后关系甚密,寨中人口也繁多——想来你出发之前,他们警醒过你,莫要过于张扬,刚刚前来的应是来试探于你给你一个下马威,你直接将他们杀了,只留一个活口通风报信,还侮辱尸身挂在树上,如此赤裸裸的挑衅,明日容王就能拔了你京中仅剩的……咳咳……”

白御卿捂着唇角轻咳一声。

陆煜行怔然了一瞬,急匆匆为他擦拭唇角,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你是在……担心我……?”

他低声颤抖,唇角扯出笑。

白御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关注点的错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是顿了顿,继续开口。

“……莫过于张扬。”

——可不张扬怎么行呢?

陆煜行没那个耐心徐徐图之,与黑风寨周旋与当地官员周旋。

他只剩一年了。

他又更重要的事情做啊。

陆煜行扯了扯唇角,压住了眸底狰狞的翻涌情绪,淡声命令了下属一句,“别挂尸身了,卿卿会吓到的。”

……谁都会吓到的。

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之下,血腥味未散,尸体被挂在树上,晃晃悠悠,只要夜略微深沉,谁都会被吓个半死。

下属压下吐槽的心思,开始部署众人去处理尸体。

陆煜行捏了一簇他的发丝,轻轻放在鼻尖下,缱绻吻了吻,淡淡的沉水香似乎冲淡了血腥之气。

“……好香,卿卿。”

是吗?

白御卿苍白着脸,面无表情扯过他手里的发丝,“别碰我,滚。”

我现在鼻子里都是血腥味。

————

另一方车队之中,阿斯诺爬上树梢遥遥看着那里的血腥之气,耸了耸肩,又灵巧地翻身下来,树叶掉落在肩膀上,他随意抖落。

氤氲的阳光透过树叶,垂在他俊美的眉眼上。

“阿姐,前面打起来了。”

他毫不客气地走入阿朵雅的马车,捏了块糖糕往嘴里塞,嘟嘟囔囔问,“阿姐,那真是你的命定之人吗?如此行事,过于鲁莽了——起码要夜里再杀吧,弄得路上黏黏糊糊,多吓人啊。”

阿朵雅冷艳妩媚的双眸从指尖的玉石上移走,嗓音清幽。

“就是他。”

“巫婆婆的卦象没有问题,他是我此生命定之人,与他结合,圣域将享百年平安顺遂。”

“也是,至少他看你的眼神很狂热,像是爱到要把你杀了。”

阿斯诺“啧”了一声,“所以你真要当他所谓的第七个小妾?巫婆婆可是说了,他以后有七个女人——当真是世上极致的花心之人。”

“一切为了圣域。”

阿朵雅淡淡道,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又回想了一下第一次交锋,指尖揉了揉肩膀,“手劲真大,我的肩膀现在还在疼,我与美人说话,他那么生气干嘛?”

“阿斯诺。”

阿朵雅蹙眉,突然开口,“莫做多余的事情,此次出行带上你,也只是因为巫婆婆说你有用,不要想着破坏这段姻缘,此番命运我早已接受。”

“……我没有。”

少年勾绕了一下自己的发丝,懒散趴在桌子上,“我只是在想,我的命定之人何时出现呢?”

他与阿姐本就双生双死,事事一致。

阿姐要有一个命定之人,他也想有。

他回想了一下那位“滚凯”,不对,白御卿……的脸。

真是张好脸。

堪做命定之人。

偏偏,他又回想了一下陆煜行看着阿朵雅与自己背影的双眸里,极致的炽热与欲望。

猛然一股凉意从脊背钻出,不由得让他打了个寒颤。

算了。

至少那个所谓的陆煜行,看起来挺喜欢阿姐的。

夜里,氤氲的月光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薄纱,朦胧的月亮挂在天际。

朱红的回廊之中,萧涟涟一袭白衣,宛若乘风欲去,她提着一盏灯,略过白御卿之时,突然开口。

“……他疯了。”

白御卿的脚步一顿,夜风吹彻入骨,墨发如瀑,衬着他冷白如病玉般俊美的脸,白色的狐裘裹着身体,盖住了夜风的凉意。

女子的嗓音清浅带着一丝颤抖。

“我知道他疯了,我怕他——我……我今日看见他让人将那些劫匪的尸体挂在树上示威之时,我就知道,此人没有人性了。”

“世子,我早该告诉你的。”

她的双眸看向白御卿,呼吸也颤抖沙哑,“他——他甚至以雁娘做威胁,让我替你医治,不然就杀了……”

白御卿的双眸骤然紧缩。

雁娘?

他料想过陆煜行会威胁,却也只是因为萧涟涟是原来的女主之一,再如何,他们之间也会有些许情分。

哪怕没有爱情,只要是一丝……友情、亲情,总不该如此尖锐。

毕竟萧涟涟曾经在战场之中救过他,曾经是他的医师。

萧涟涟极致的恐惧不算作假,以雁娘作为威胁……?

而此时,身后的阴影里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浮现,夜色盖着他肩宽腰窄的身形,显得压迫感又侵略,偏偏轻咳一声。

“咳……”

只是一瞬间,萧涟涟的嗓音便戛然而止。

她对上了陆煜行的眉眼。

极致的冷戾与晦暗,宛若凝成实质,近乎要翻涌着将她吞噬进去,面无表情,深沉压抑。

像是……要将她,杀了。

萧涟涟一瞬间低头,指尖剧烈颤抖,又压下情绪,提着灯快步略过。

“世子,我失言了,莫要,莫要放在心上。”

她离开的背影快速,脊背轻不可闻地颤抖。

一时,回廊之中只剩白御卿与陆煜行了。

男人抿了抿唇,褪下自己墨色的大氅披在白御卿身上,指尖摩挲了一下他清瘦的肩膀,嗓音低哑温柔,硬生生扭转了杀意。

“夜风太凉了卿卿,我知道你是为白日里的血腥吓到了,吹一会儿透透风便好,先回去罢——”

“陆煜行。”

白御卿伸手扼住他的手腕,指尖用力到泛白,嗓音低哑,“你用雁娘威胁,萧涟涟?”

他顿了顿,墨发遮住阴郁晦暗的眉眼,漫不经心瞥开眸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盖住了漏风的缝隙,嗓音低沉。

“……她瞎说的。”

“你当我蠢吗?!”

白御卿嗓音突然加深,伸手扼住他的衣襟,指尖颤抖,呼吸也急促。

“为何你总是这般改不了本性?!你偏偏这般残忍暴戾,雁娘是我的亲人,萧涟涟更是与你并肩多年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人,你怎么……”

他的嗓音突然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陆煜行难得对他蹙着眉,双眸里翻涌着一股情绪——

后悔?

陆煜行在后悔……没有堵住萧涟涟的嘴?

在后悔,事情败露?

还是后悔……没早日杀了萧涟涟?

白御卿能感受到他身上未消烬的杀意,又生生扼住,晦暗寒戾的脸上硬扯出温柔的笑意。

他只觉得心口心跳加速到极致,一股寒流从脊背缓缓渗入身体。

对,他在后悔……没杀了萧涟涟。

——陆煜行疯了。

“啪!”

陆煜行的脸被打偏过去,唇角裂开一道血痕。他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舌尖舔去血珠,喉结滚动着咽下。

他面无表情低头捧着白御卿刺痛一片的手,轻轻吹了一口气。

“……消气了?”

白御卿浑身颤抖,抽回被他拉扯住的手,嗓音沙哑到不可思议。

“你怎会这般行径,你不知道,你这样做我会恨你吗?”

“地牢里,水牢里,东宫里,为何总是没教会你——”

“你还不够恨我吗?”

陆煜行突然打断他的话语。

“唔——”

他猛然低头将白御卿扼在墙上,指尖近乎陷入墙壁,喉结滚动,侧脸红肿,压抑的情绪一瞬间失控爆发。

偏偏双眸执拗,揭开了那层漠然温驯又乖巧的伪装,全数是……偏执。

他哑着嗓音,近乎一字一顿。

“你还不够恨我吗?!”

“若非用白合雁做威胁,萧涟涟怎会给我方法?若非杀尽了那些人,我又怎会能腾出时间好好照料你——你教我?我学不会,白御卿。”

“我偏生学不会!是你救了条疯狗,你三年前将我抱起来,对我好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个局面,我就是疯了,怎么样?!我偏生学不会!我陆煜行就是这样的人。”

他扯出一个笑意,指尖近乎狠戾摩挲着白御卿的唇角。

因为极度的衰败虚弱,白御卿几乎没有挣脱开他的能力。

“滚……”

只能任由他低头死死吻住,交融着唇齿里的血腥之气,他咬着白御卿的下唇,嗓音近乎含糊不清,缱绻又狠戾。

“后悔了?现在晚了。”

他的尾音沙哑嗤笑,任由白御卿发狠咬着他的舌尖。

“我就是爱你,我就是这样的疯子啊……你后悔也没用,你的命就是我的,你养了条疯狗——”

陆煜行唇上、舌尖尽数是血迹,偏偏他小心吻着白御卿。

嗓音却温柔沙哑,吐出极致冰冷又疼惜的话。

“白御卿,你活该……你早该杀了我的。”

“你活该,白御卿。”

陆煜行扯了扯唇角,看着他近乎不可置信的眼神,胸口那股闷痛忽然变成了某种尖锐的、近乎自虐的快意。

他现在能将白御卿扼在怀里,能肆意吻着他的唇。

能有办法救他,能慢慢杀尽所有白御卿不喜欢的人,也能一步步杀了碍眼的人。

——这样就够了。

哪怕白御卿恨他,恨他恨得要死。

依旧是他的。

哪怕恨他,恨他到想回溯时空回到三年前将雪地里那条血淋淋的可怜流浪狗掐死,现在也晚了。

哪怕恨他……只要白御卿活着就好了。

活着才能继续恨他。

恨我啊,白御卿。

活着恨我啊,卿卿。

然后,他听到白御卿近乎沙哑的嗓音,颤抖又伸出手,冰凉苍白的指尖环住他的后颈,然后慢慢往下叩。

二人的额头轻柔相抵。

他能看见白御卿湿润的纤长睫毛,黝黑的、波光粼粼的,一滴泪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眸看着他,泛着波光的高洁与恍惚朦胧。

又像是哽咽一样,哑声开口。

“一个将死之人的爱……有那么重要吗?”

陆煜行干涩地眨了眨双眸。

依恋、依赖,又小心翼翼蹭了蹭他的额头,呼吸颤抖,又压抑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不重要。

……我只要你的恨就好了。

月光透过树影,投下的光影掠过他半边脸庞,晦暗氤氲了一片。

未被照亮的那只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滋长又迅速湮灭。

最终,陆煜行猛然死死抱着他,将头埋入他的脖颈上,高挑的鼻尖被泪水湿润了,只能听见自己酸哑近乎哽咽颤抖的嗓音。

“很重要,我想要。”

第74章 都是他的,至少现在是他的 他……

他说, 很重要,他想要。

白御卿小心翼翼抵着他滚烫的额头,他能看见陆煜行眼底近乎翻涌的绝望与恨意, 又夹杂着颤抖的脆弱。

“……卿卿。”

他哑声说, 像是恳求一样。

可是月色朦胧之间, 白御卿那双狭长的桃花眸扫过来之时,双眸红着,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诮与复杂,“陆煜行,你做错了。”

“无论是用雁娘威胁萧涟涟, 滥杀无辜,还是——”

“对, 我做错了。”

他承认错误承认地果断,大抵心底没有一丝忏悔,只是想让白御卿能够原谅他。

然后听见他清朗如碎玉却颤抖的嗓音。

“你做的最错的是,想要一个将死之人的爱。”

白御卿哑声说,他近乎小心翼翼垂眸舔去陆煜行唇角的血珠, 在他怔然的那一瞬闭上双眸。

“我注定是你人生里的过客,只一年而已,你的前路明朗,不该——”

不该与我相恋一场, 不该渡过与我短短的一年之后,走入自己的剧情线,成为高高在上, 坐拥七个后宫的王——

白御卿从来不信什么天长地久。

他觉得,哪怕陆煜行如今表现的再过对他癫狂,他的人生已然是天道注定的宠儿, 无限光明。

他终究会俯瞰世间,再见到更加高高在上的风景。

白御卿只会是一个过客。

他死后一年,两年,许是会记得他。

三年,四年呢?坐拥天下,什么寻不得,见不到?

白御卿会变成什么呢?逐渐变成原著里陆清文那样象征着“纯粹”“回忆”“美好”的符号,单调又可悲。

白御卿不想那样,不如不相恋一场。

可是他从没想到陆煜行的视线会这么烫,尽数灼烧人一般,极致的情绪迅速湮灭又重生。

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思考着如何让他多活一点,多爱一点——多把自己的心剖出来一点。

是白御卿自己不信陆煜行。

“不该什么?”

陆煜行猛然扼住他的肩膀,指尖颤抖,素来克制的力度也险些失控,“不该什么?不该爱你吗?不该要你的爱吗?”

“卿卿,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

他呼吸粗重,嗓音也嘶哑至极,“你把我看作一条没人性的野狗,你以为我会忘了你,你以为你只是一个过客,你有问过我吗?”

他猛然扼住他的手,依恋地将掌心贴在自己的侧脸上,略微弯下的脊背让他谦卑温驯,带着一丝癫狂的可怜。

“你问过我这对我残忍吗?我的命早就给你了——三年前,那一夜就给你了。”

“三年前,我用簪子抵住脖子的时候,就已经是你的了。”

他扯起唇角,笑得近乎疯了。

“你为何不把我在那时杀了?至少我真的能属于你了。”

“你恨我滥杀无辜,恨我残暴不仁,我何尝不恨你没能早日杀了我,没能爱上我,只短短给我留了……一年。”

嘶声的指责逐渐低哑,陆煜行的嗓音猛然哽咽将头埋在白御卿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衣襟,也灼烫了白御卿的胸口。

他带着哭腔的嗓音也颤抖哽咽。

“如果……你死了,我绝不会独活的——所以求你了,看我一眼吧。”

他想过。

在没有所谓换命双生蛊的时候陆煜行疯了,时时刻刻想着——

古时有一说法,将尸骨粉身碎骨而吞下骨髓之人,此后的生生世世都将交缠在一起。

骨粉入血液,入血肉,入心口,生生缠绵悱恻。

他想过的。

卿卿死了,就将他的血骨研成末,一口一口咽下去,直到血骨交融,自尽随他,永生永世不分你我。

至少这样,往后不知是否有生死轮回的鬼神之说,他们也得以再相见。

陆煜行疯了。

他低低呢喃着颤抖开口,眼眶发红,双眸里的情绪却翻涌失控,近乎偏执的猩红与黏腻。

“我会救你的,我爱你,我恨你,我不想你死,我会一直缠着你……我会随你死,我——”

地狱也会随你去。

我会将那对姐弟的心剖出来,连同自己的心,血淋淋呈现在你面前……

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哪怕你恨我也甘愿,哪怕堕入地狱也甘愿,哪怕——

然后猛然,唇猛然被带着冰凉的湿润唇封住,白御卿扼住了他的呼吸,唇齿交融。

他能看见白御卿病玉一般的脸上,带着湿润的泪痕,像是朦胧月洒上了云雾般缭绕,墨发湿淋淋黏在额角。

这一瞬间,就像是被他拉下天上,堕入凡尘的玉狐仙。

他早早就意淫、梦里亵渎玉狐仙了,梦里那狐狸总是挑逗又高高在上,宛若打量一条野狗,一个玩物。

可却见玉狐仙此时的双眸悲悯,又被他的疯狂染上了一丝……

爱?

他说。

“我给你,陆煜行。”

如果一个将死之人的爱那么重要,我便给你。

白御卿哑声说。

空间似乎都扭曲停滞了一瞬。

“卿……呃……卿卿……”

陆煜行浑身僵硬,怔然看着他的双眸,肩膀也不断颤抖,喉结滚动着,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像是断断续续。

他猛然低头吻住白御卿,唇齿交融,近乎宣泄着自己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这个吻很绵长。

陆煜行恨,白御卿也恨,可是那股深邃的感情又震在胸口,只变成了唇齿间的爱怜。

月光朦胧在他们的身影上,树影摇晃出“沙沙”的声音,白御卿那双冷白的手扣着他的后脑,舌尖肆意侵略着。

“唔嗯——”

二人毫不相让,攻城略地,像是疯了一样索取对方的呼吸。

逐渐堆积的乌云盖住明亮的月亮,宛若朦了一层氤氲的纱衣,就连光芒也若隐若现,偏偏他们在月光下拥吻,难舍难分。

许久,二人才分开。

陆煜行低低喘息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捧住白御卿的脸,鼻尖依恋缱绻蹭着他的鼻尖。

他垂眸,鸦羽一般的长睫掩住眼底的餍足,却还是轻声道。

“……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

白御卿突然轻声问。

他的嗓音也很哑,肆意的拥吻让他的薄唇发红,鼻尖也淡了一层润红,却笑得湿润发红的桃花眸弯起来,苍白若病玉的脸上,难得明朗。

“我要……”你的血骨、你的爱、你活着、你与我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他只是极致哑然道了一句,“我要你,卿卿。”

白御卿的指尖抹了抹他唇角的血痕,又轻柔落下一个吻,他能看见白御卿纤长的睫毛遮住如月的双眸,“……我给你。”

“但你不要后悔,陆煜行。”

他的嗓音轻到极致,“我只有一年可活,我要你一年后亲手杀了我,我给你爱,你给我解脱。”

陆煜行的眼眶突然红了,他嗤笑一声,露出带着寒气血腥的犬牙,低头小心翼翼舔了舔他的脖颈,回应道。

“……好。”

这是骗你的。

他一边轻柔到极致,小心翼翼吻着白御卿,一边想。

骗你的。

我会杀了那对姐弟,我要你生生世世与我命运绑定,同生共死。

哪怕一年后你还是会恨我,哪怕我堕入地狱。

两具身体纠缠着倒在床榻上时,吊烛的光氤氲在视线里摇晃成一片眩晕的艳红,像是血一般浓稠。

陆煜行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白御卿锁骨上自己刚刚咬出来的吻痕,又任由他压上来,任由他的狐狸牙在自己身上烙印上一处处牙印与轻伤。

他喘息着说,“不够,给我再多些。”

白御卿捏起他的一缕发丝,狭长漂亮的眼眸垂下,薄唇轻轻吻了吻,宛如陆煜行对他的那般。

“我会给你的。”

他修长冷白的指尖剥去他身上的软甲与腰封,指尖勾勒着,又垂眸轻笑了一声,明眸善睐,狐狸一般。

“陆煜行,你要多少,我就会给你多少。”

陆煜行疼痛与欢愉的间隙里想——

原来地狱这么烫。

他恍惚颤抖扣住白御卿的后脑,猛然翻身承接着相连压在他的腰腹上。

“我自己来……你的,身体……”

陆煜行喘息低哑道。

白御卿顿了顿,略微怔然看着男人被汗水氤氲洇红了的脸颊,指尖轻轻摩挲过他的唇角,“我自己可以,但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白御卿恍惚觉得,面前陆煜行的脸,不知为何,和三年前的少年脸庞重合。

一样的喘息,一样的痴迷,一样的痛苦。

——一样的爱意。

白御卿略微颤抖,摸上他的侧脸,他伸出湿红的舌尖,小心翼翼舔了舔白御卿的指尖,落下黏腻。

狗一样。

被封锁的记忆随着不断的动作恍惚与如今重合,崩坏的世界线让系统没了束缚他记忆的能力,白御卿略微眯起双眸,在极致的欢愉中猛然想起。

……三年前。

这混小子也这样过一次。

白御卿抬起腰,恶意研磨了一下,在男人极致的颤抖与被他逼出的一丝泪意里。

猛然伸手扼住他的下巴,略微恶意眯起双眸,嗓音也低沉沙哑漫不经心。

“陆煜行,现在学狗叫一声,我就原谅你……”三年前,趁我中药,吃干抹净,甩甩屁股走人一事。

他话还没说完,陆煜行就哑声,“汪。”

随后低头,犬齿小心翼翼研磨了一下他的指尖。

想来陆煜行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获得白御卿的原谅,才汪了这一声。

白御卿顿了顿,嗤笑出声,染着银丝的指尖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随后扼住他的腰,顺着落下吻。

缠绵在朦胧月色里。

陆煜行在极致的缠绵里想他们的初见,那时雪地折射的阳光太烈,晃得他在被白御卿抱起之时没看清对方俊美的脸庞与饱含的复杂悲悯。

如今才明白,那道光早把他的人生劈成两半——一半在阳光下伪装正常,持枪而立,一半在疯狂里溃不成军,疯癫痴狂。

低哑的喘息伴随着水声回响在夜色里。

此时月光彻底被乌云笼罩,朦朦胧胧盖住了全部的月色,陆煜行突然发了狠地吻住白御卿,缠绵出舌尖交融的腥甜与血。

初见时,白御卿的视线像是在头顶悲悯地注视。

是天山雪、云中月、天上仙的神明,垂眸的悲悯。

多像一次忏悔。

但是没关系。

至少此刻,月光、夜色、和白御卿的爱,都是他的。

哪怕此后还是地狱。

第75章 这一路走来真的不容易 襄州地……

襄州地处北方, 此时天气已然渐凉。

萧涟涟一直等着陆煜行向她算账,毕竟昨夜里,她向世子揭露陆煜行的真面目被人当场抓包。

她知道陆煜行有多狠戾。

在军营的那三年里, 哪怕是应好与他称兄道弟之人, 也有时看不得陆煜行的作为——

京观、极刑……几乎所有的卧底都怕落到陆煜行手里。

应好曾经在牢房前见过卧底的惨状, 就连久经沙场血腥的他也蹙起眉头,薄唇抿着,哑声说了句。

“陆煜行,给他个解脱。”

那时萧涟涟被令去吊着俘虏最后一口气,陆煜行听见了, 漠然扫了一眼,擦拭着指尖的血迹, 没有回应。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才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胸膛。

血和内脏湿淋淋落了一地,萧涟涟那时捂着唇,差点吐出来。

陆煜行擦拭了脸上的血,看向应好, 语调没什么波澜,略微颔首。

“若你觉得我太狠,此时像条死狗一样的尸体便是你了。”

携了布防图密报,差点送出去, 若是真的,此时被俘虏被极刑对待的,便是他们了。

——可不该那么狠的。

骨头尽碎, 身上再无一块好肉,近乎是碎了。

应好神色复杂说,“陆煜行, 你戾气太重。”

陆煜行不知可否,只是一遍遍擦拭着指尖的血迹。

牢房的血腥与潮气压得她喘不过气,黏腻伴随着潮湿,像是有人紧紧攥住胸口,心脏宛若雷动,阵阵鼓鼓,呛得喉头都窒息。

“唔——”

在看见陆煜行步步离去的背影时,她才压抑不住,低头呕出来。

这颗天生缓慢的心脏为他而跳动,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从来只是因为恐惧。

杀神、煞神、恶鬼——

所以萧涟涟才会主张将他剖了,至少不应该让他再祸害人。

她捏紧了手上的匕首,目光沉了沉。

——陆煜行应是不会将她杀了,毕竟她还有用,在他得到换命双生蛊之前,萧涟涟的命保下应是不成问题。

但……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下定了决心,如今天高皇帝远,雁娘远在京城,饶是陆煜行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一时杀了雁娘。

破罐子破摔,殊死一搏总有出路。

她抿着唇,走出屋子,凉风裹着阳光,树影摇晃,时不时有鸟鸣,风平浪静。

可惜这样好的阳光,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今日院落平常,刚刚落座在都督府,侍女们井然有序,萧涟涟还不大熟悉院落,端着饭菜的侍女们来来往往,却见屋中大步出来一人。

陆煜行一身玄衣,衣袂翻飞之下,脚步略有些怪异,却挡不住诡异的气质。

——杀了她?找她算账?还是就此一刀了结……?

萧涟涟抿着唇,握紧了袖口里的匕首。

然后陆煜行的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一秒,而是直直向她身后的侍女走去。

一瞬间,擦肩而过。

他伸手接过糕点,低声说了一句,“去为世子备碗蛋羹。”

“是。”

萧涟涟有些怔然。

她看见了。

她看见陆煜行在……笑?

冷戾晦暗的眉眼难得如此柔和,脖颈上是淋漓的血痕,唇角略微勾起弧度。

她已经死了吗?

萧涟涟一时回不过神,只觉得日光太大,怕是把她晒出幻觉了,陆煜行端着糕点正要离去的时候,似是注意到了她。

垂眸的那一瞬,是近乎恐怖的压迫与漠然。

萧涟涟一瞬间毛骨悚然,杀意似乎随着骨髓步步渗入血肉里,她近乎僵硬看见他扯起唇角,道了声,“……多谢。”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