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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捅我一刀 “公子!属下昨夜—……

“公子!属下昨夜——”

待昏迷的墨玉没有管后脖颈的疼痛, 起身迅速冲进白御卿卧室,嗓音嘶哑,随后戛然而止, 略微怔然看着面前的人。

青年一袭白色的里衣勾勒肩宽腰窄的身形, 墨发垂着, 冷白的皮肤没有什么血色,垂眸之下是恍惚的淡,又在墨玉要再次开口的一瞬间。

“何事如此急切?”

“……无,无碍。”

一瞬间,墨玉的话停住了。

他的指尖蜷缩, 随后紧紧捏紧拳头,垂眸敛下神色, “只是,只是见昨夜私有狸奴闯入院子,似翻了窗子,怕惊扰到公子,所以来看看。”

白御卿略微颔首。

墨玉这才转身离去。

“……昨夜发生了什么?”白御卿突然哑声问系统。

[……白合雁的药膳里面有春药, 您才做了奇怪的梦。]

白御卿的指尖摩挲了一下背后的抓痕。

……嘶。

略微刺痛,但是并不深。

狸奴?

白御卿抿了抿唇,略微伸手揉了揉额角。

——

……昨夜,陆煜行溜进去了。

这个认知让墨玉的指尖陷入掌心, 瞳孔也颤抖,近乎咬牙切齿。

总是这样。

自己总是护不好公子。

陆煜行什么心思,他还不明白吗?

像野狗抢食一样, 眼神黏腻了便扯不下来,疯了一样的觊觎快溢出来了——恶心至极。

他像以前一样,溜进去觊觎公子了吗?像以前一样, 嗅着带着香气缭绕的发丝吗?

墨玉今天不当值,他去了李肆书当值的拱卫司。

树影下的府邸庄严,新叶随着风动,树影摩挲了门口威严的石狮。

墨玉一言不发走进去的时候,李肆书正在擦剑。

男人身形高大健壮,蜜色的皮肤带着些许爽朗的健气,绿眸没有什么波澜,在见到墨玉的时候,似乎还惊讶了一瞬。

一进门,墨玉便单膝下跪,脊背宛如紧绷的弓般,下颌线绷紧,嗓音嘶哑,“李副指挥使,此次前来,我有要事相求。”

李肆书略微歪了一下头,他翻手挽了个剑花,寒锋入剑鞘,将剑放在桌上,又大步向前,伸手将墨玉扯起来。

“墨侍卫,何事相求?行这般大的礼数,没有必要。”

“况且,我已然不是什么指挥使,副指挥使了,不必如此称呼。”他顿了顿,补充道,“是世子有事吗?”

——三年前的那场春猎刺杀,让他连副指挥使也没得做了。

官场浮沉,李肆书实在不是什么能浮得住的,三年来数次被贬,兜兜转转跟着宁国公靠战功爬上来,又顺着落下去了。

李肆书此前沾染上了罪奴与春猎刺杀失职,在宁国公的授意之下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不过,如今做个普通的玄鳞卫也不错。

……起码没有以前那么多让他头大的文书了,他本就是西域混血,字写得不怎么好,只有一身武功和杀伐查案的本领算得上出众。

官啊,还真是做不了。

墨玉抿了抿唇,抬眸之下尤其坚决,哪怕被李肆书跟提鸡仔一样提起来,也还挣扎着跪下,“李公子,我想求您,替我回府保护公子——”

墨玉的嗓音坚决。

“……公子他出了什么事?”李肆书一愣。

“是我学艺不精,到了如今的局面。”墨玉嗓音低哑,低下的头低落又不甘,“贼人武功愈发高强,我已然……护不住公子了。”

“府中哪怕再多的侍卫,那人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无影去无踪,三年之前我可与他一战,如今却只能——”墨玉屈辱捏紧拳头,嗓音近乎挤出来。

“李指挥使曾经武功天下一绝,您比我厉害太多,一定能保护好公子。”

他俯身低头,似要叩首,一下子被李肆书提溜起来,男人似乎有些无奈,长卷发滑落到肩膀上,又被他随意拢起。

“……都说了不必行此大礼。”

墨玉顿了顿,抬头看向李肆书,“我已然向王爷请示,是我武功倒退保护不好公子,自请离职,若李公子同意,明日便可替我做回公子的贴身侍卫。”

“公子的贴身侍卫俸禄丰厚,老爷也想让您回去——如今老爷不涉朝政,您此来便没有后顾之忧。”

……起码不会被贬来贬去的了。

李肆书怔然了一下,他抿了抿唇,问,“那贼人是谁?”

“……陆煜行。”

墨玉近乎一字一顿吐出来。

……他不敢告诉公子,陆煜行趁着夜里窃玉偷香,或是摸了公子,或是吻了公子。

只是浑身发抖,不忍公子知道如此之事。

公子如此冰清玉洁,定会受不了。

……太恶心了,陆煜行。

“陆煜行?”

李肆书一挑眉,捏着墨玉后脖颈的手松开,低头拍了拍他的头,男人嗓音低沉浑厚,“——我现在就去辞官,放心,定能替你保护好公子。”

——陆煜行啊。

三年前的对峙,如今还历历在目。

墨玉所担忧之事,是京中如今盛传的,陆侯爷与宁国公世子不合,有三年前的屈辱之仇吗?

李肆书的绿眸有些冷。

还有,宫宴上的那一遭。

……果然,狼子野心、恩将仇报、心机深沉,只是公子,果真当年错养了一条狗。

他答应地彻底,绿眸还有些晦暗的冷。

府外天光乍亮,日头高照,墨玉却只觉得遍体生寒般冷,他垂眸离去,指尖颤乱想着。

此后便护不在公子身边。

但是他失职、无用。

三年前就开始失职,到如今更是没有丝毫用处。

他行走得恍惚,墨色的人影低着头,捏着剑柄的指尖都泛白,前方人影浩荡。

略微失魂落魄的墨玉没有发觉前方之人是谁,毕竟此处之人尽数非富即贵——

一瞬间,擦肩而过。

“……废物。”

墨玉骤然瞳孔紧缩,抬眸看向擦肩而过之人——

男人居高临下,高大的身形略微遮挡住了日光,他的唇角难得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晦暗的双眸只是漠然垂下。

在墨玉怔然抬眸的时候,又是一声,夹杂着若有似无嗤笑、漠然倨傲、肆意、低哑的。

“……废物。”

道完这句话,陆煜行一瞬间恶劣扯起唇角,露出阴湿寒气的犬齿,饱含近乎泥泞而出的恶意。

然后一瞬间,擦肩而过。

身后的奴仆随着他前行,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肩宽腰窄,脚步没有因为刚刚的小闹剧有片刻的迟缓。

——倒是有,略微踉跄了一下。

只留墨玉一人,面无表情,怔然在原地,他的手放在拔出来些许的剑之上,“滴滴答答”,血顺着手心往下流。

血肉飞卷,血肉模糊。

——

离去之后,陆煜行还颇有些愉悦地眯了眯双眸,直到踏入容王府邸,笑容才收敛而下。

倒是腰酸腿疼,脚步略微有些怪异。

总归陆煜行在战场上丢了半条命,也能挣扎着爬起来撕咬去对方的喉咙。

他只是脚步些许虚浮,强忍着不适,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波澜。

不留痕迹又餍足弯了弯寒狭的双眸。

直到抿着茶水,等候在容王书房里,抬眸见到穿着松散外袍,倦懒而出来的容王独孤凛之时——

独孤凛身形高俊,披着玄色的外袍,脖颈带着些许暧昧的红痕,矜贵沉冷的脸上满是倨傲的笑意。

见到陆煜行来了,独孤凛慢条斯理给自己斟了杯茶,坐在了主位之上。

“……美人榻?”

陆煜行略带嗤笑扫了他一眼。

似是讥诮他一个礼佛之人,刚刚从美人榻上下来,檀香亦压不住春情。

……恶心。

——哪怕陆煜行今天早上,也堪堪从美人榻上挣扎爬起来,还强撑着给白御卿清理的床褥,现在身体里还有着东西。

小腹都略微发胀。

陆煜行另一只手的指尖摩挲了一下小腹。

嘶……

独孤凛抿了口茶,不置可否,只似笑非笑看他,轻飘飘把问题抛给了他,嗓音低哑夹杂笑意,“若侯爷想要,改日本王便送些美人入侯府?”

陆煜行冷戾抬眸,止了他的调笑。

“王爷若叫本侯来只是为了扯这些,本侯便走了。”

“……当真不要?”

男人略微遗憾半阖眸,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随后,门口传来“吱呀——”开门之声。

少年推开门,端着一盘糕点,他唇角带着笑意,嗓音娇嗔柔软,“王爷,奴为您送糕点来了——”

少年端着糕点,步步走近,谦卑地走上前,为独孤凛按摩肩膀,独孤凛则指尖勾绕了一抹发丝,垂眸,放到鼻尖轻嗅。

开门的声音嘹亮,少年的嗓音也好听。

陆煜行却懒得抬眸,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主仆二人,只捏着指尖的茶杯冷戾懒懒思索着事情。

可鼻腔一瞬间盈满香气。

……沉水香。

陆煜行怔然抬眸,随后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在独孤凛旁边贴心侍候的娈童,一张白净漂亮的小脸,眉眼之间,与白御卿五分相似——

“王爷……”少年笑着,讨好看着独孤凛,而独孤凛,夸奖一般指尖摸了摸他的唇角。

男人意味深长,抬眸看了陆煜行一眼,近乎是恶劣扯起唇角。

“咯吱”一声。

陆煜行指尖的茶杯一瞬间碎裂。

他的脸阴沉地恐怖,“咯吱咯吱”碎裂的茶杯在他指尖滑下,滴滴答答的茶水与血打湿了袖口。

偏偏他气盛寒冷凛凛到宛若严冬,一双晦暗漆黑的双眸没有任何情绪,宛如最深沉骇人的深潭。

只一瞬,便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撕碎一切一般。

然后——

“啊——!!”

剑出鞘的声音凌厉嘹亮,随着一声凄厉地惨叫,独孤凛面色没有丝毫变化,面无表情感受着溅到自己脸上的血。

以及一瞬间插入他而后屏风的染血利剑,利剑嗡嗡作响,血腥味弥漫在鼻腔里。

陆煜行猛然低头揪住他的衣襟,晦暗漠然的冷戾双眸没有丝毫情绪,猩红平静,只是垂眸,鸦羽一般的睫毛垂着。

二人脸上尽数溅着血。

陆煜行嗓音低哑,没有丝毫情绪,轻缓缓的,像是在宣判死刑一样,

“独孤凛,我会杀了你的。”

嗓音毫无感情,眼底却满是暴戾的冷意。

“……真可惜。”

独孤凛略微挑眉,垂眸扫了一眼地上一瞬之间,被毁了那张脸一剑拭去性命的少年。

“本王寻了许久,才寻到了有五分相貌相似之人,尽数是些不入流的赝品,世间竟是少有承了世子风姿之人,空有皮相,毫无气度,倒是让本王好找。”

“侯爷一剑下去,这下,不仅杀了他,还——”

男人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垂眸看着腰腹上被捅入的匕首,刺痛弥漫着极致灼烧感。

独孤凛略微喘息一口,嗤笑补充。

“还捅了本王一刀。”

第62章 你我恩断义绝 午后的天气昏沉……

午后的天气昏沉, 似是即将下雨般,泛着淡淡的潮湿,升腾的袅袅茶中水雾略微氤氲了他的眉眼。

显得恍惚朦胧。

武安侯意图行刺容王, 被压入大牢的事情不出一日已然传满了整个上京。

行刺容王, 这是砍头的大罪, 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人赃俱获。

白御卿抿着茶,抬眸波澜不惊看向面前的独孤凛。

面前的男人俊美,神色带着倦懒的轻佻与笑意,玄色锦衣松散露出胸膛, 小腹缠着绷带,隐隐约约透出几分血腥气, 脸色苍白。

只看向他,哑声道,“世子前来,所谓何事?”

这副皮相偏偏带上了不要脸的轻佻,如何能漫不经心问着, 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

白御卿垂眸看向一旁端茶倒水,和他几分相似的小少年——穿衣打扮倒也是按着他来,若不见面容,恍惚以为是几年前的自己在这里。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只淡声道,“臣要见他。”

“见谁?”他明知故问,指尖猛然扼住了旁边少年的下巴, 闲散玩弄着那张脸。

“——陆煜行。”

“世子难道不知他犯了何事吗?”

独孤凛的指尖抚摸着少年的唇角,挑眉嗤笑,嗓音嘶哑, “光天化日行刺本王,匕首上抹了毒,蚀骨疼痛,到现在……还痛得本王瑟瑟发抖呢。 ”

白御卿没有说话。

“世子知道他为何行刺本王吗?”独孤凛笑着看向他,“恼本王寻了几个少年而已,原想着送给他,偏偏不领情,说什么——”

“与世子相似,是在辱你。”

男人的嗓音带着几分遗憾的低哑,漫不经心,“然后一剑杀了那少年,毁了那张脸,又刺了本王一刀。”

“当真是……痛啊。”

随后,他猛然话锋一转,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扼住少年的下巴,转向他,又抬眸看向白御卿,尾音带着笑意,“世子瞧瞧,像吗?”

一瞬间,屋中寂静压抑。

那少年一瞬间瑟瑟发抖,似是不明白为何王爷捏着他的下巴力度如此之大,气氛也为何如此凝重。

更是不明白,面前相似之人,也毫无表情波澜。

如此相似的穿着打扮,也比不上分毫,偏偏面前之人不染尘埃,玉冠束发,面如冠玉般清冷俊美。

……宛若东施效颦。

“……世子为何不答?”

独孤凛一手撑着下巴,嗤笑一声问。

然后,那人起身,眸尾本是洇着倦懒的湿红,双眸却冷如薄月,没有什么情绪,步步走向独孤凛。

——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座椅之上的独孤凛。

独孤凛挑起墨眉,似笑非笑道,“昨日陆侯爷——阶下囚,便是如此俯身本王,随后捅了本王一刀,世子也要捅……”

话音未落,白御卿便淡声开口,嗓音清冷如碎玉。

掷下一句。

“独孤凛,你在激我。”

白御卿略微俯身,高挺的鼻尖随着窗外氤氲的曦光晕上朦胧,墨色碎发滑落在独孤凛的侧脸上,让他得以看清那双眸子。

晦暗、平静、漠然、高高在上——

分明他该是,更高贵的人。

独孤凛略微怔然。

“你年少之时像条狗一样灰溜溜被赶出京城,吃斋念佛,浸润八年风雨。”

“你朝不保夕,以退为进,却惶惶不可终日,似是不知自己的命何时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以为自己居高临下、高高在上、高贵无比,你搅弄风云,你玩弄他人性命,你倨傲,你高贵,你在激陆煜行,亦是要找他的把柄。”

“你只是想让他暴怒,让他在官场上露出马脚,你没想到他会干净利落捅你一刀,你也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把他灰溜溜打入大牢,就像你当时一样——”

“你在激我,你想看我的反应,你想玩弄人心,你只是觉得乐趣。”

他的嗓音低哑,没有什么情绪。

“你在逼我站队,你在逼别人站队,你在让本就不稳定的局势愈发动荡,你在说——陆煜行现在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轻松被你玩弄于手掌心?”

“你将陆煜行压入容王府的地牢,你知道他根本不会被你困住,他有能力逃出去,堂堂正正出去,你杀不了他,你压不住他,你养虎为患,你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断他一臂。”

“你激他,激我,你在搅弄风云。”

他的尾音压低。

“独孤凛,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白御卿伸手捏住他的衣襟,修长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指骤然收紧将他略微提起,对上他瞳孔骤缩的双眸,轻声反问。

薄唇略微勾起,露出尖利的狐狸牙。

“你像条被殴打过的流浪狗,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你像条自以为是的野狗,以为如此便能遮住下贱的本性。”

“你这样只会让人感觉到恶心。”

“……真恶心。”

他嗤笑,眉目带着薄冷的居高临下。

素来清冷高高在上的人,嗓音也泥泞了恶意。

独孤凛只是抬眸怔然看着他,薄唇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后。

白御卿指尖抚摸了一下他的侧脸,面无表情。

一瞬间,一巴掌,狠狠抽上去。

“啪——”

“唔——!”

男人闷哼一声,被抽得瞪大双眸侧过脸,几乎只是一瞬,俊美的侧脸红肿不堪,口腔满是腥甜,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独孤凛大口喘着粗气,依旧似是不可置信自己被扇了一巴掌,嗓音狠戾。

“哈啊……白——”

白御卿收回手,拿出手帕,慢条斯理擦拭着指尖,面无表情,似是在擦拭什么脏东西。

“王爷,我要见陆煜行,听清楚了吗?”

尾音压低。

“你总以为小人物不及你高高在上,命也不值得一提,可也忘了……”

白御卿顿了顿,墨发白狐狸面白如玉,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卢少卿不值一提,你只是为除去他,空个官职,用了江疏宁提供的证据,怕也是忘了江疏宁是谁——太倨傲,以致于忘了别人会有后手。”

“他给的证据半真半假,留了一笔,自然也变成了王爷勾结朝臣构陷官员的证据。”

……江疏宁比他还像狐狸。

老奸巨猾的,灰扑扑狐狸,趁你松懈,咬你一口。

他略微弯了弯眉眼,“拿这个换一巴掌,也换见陆煜行一面,如何?”

“呵……”

独孤凛捂住自己的脸,敛下了眸中的狠戾。

他怔然看着白御卿弯起的双眸,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缝里的双眸露出笑意。

随后开始低声笑起来,胸腔颤动,许久才压抑住愈发大的笑声。

“好……好……”

他笑着应了两声好,呼吸也急促,发丝凌乱,刚刚倨傲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偏偏更加晦暗。

笑得肆意,似是刚刚狼狈到被抽了一巴掌的不是他一般。

“世子想见,那便请——”

男人低笑道。

他应了。

白御卿离去之前,将手帕嫌恶扔到他身上的时候,垂眸看了一眼瑟瑟发抖、与他相似的少年,顿了顿,“尽数送到我府上。”

“世子爱好果然与众不——”

瞥眸一眼的薄冷与嫌恶,立马让独孤凛住了嘴。

地牢里阴湿,一踏入,便是浓重的血腥味与腐朽的气息,阴冷压抑的地牢透彻着刺骨的冷。

白御卿衣摆不染尘埃,步步走进去。

锦丝玉靴与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缓慢停在了最深处的陆煜行面前。

男人被染血的锁链困着,低着头,宛若一头蛰伏的野狼,嗓音低哑干涩,偏偏带着几分寒气的嗤笑。

他身上满是鞭伤,鲜血淋漓。

“又是来……要解药的?”

“告诉那老狐狸……三日蚀心散,生不如死三日,自然就解了。”

“受不了的话……”他低喘一声,舔了舔唇角的血,恶劣扬起自己寒气的犬齿,“就赶快去死——”

“……陆煜行。”

一瞬间,陆煜行饱含恶意与寒气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怔然抬头,带着血污的脸上满是怔然与恍惚,晦暗阴冷的双眸也一瞬间褪去了凶戾。

“卿、公子……”

一旁随性的侍从恭敬地打开了牢笼,但还是小心翼翼嘱咐了一句,“世子小心,侯爷,不对,罪臣……桀骜不驯,咬断了执鞭之人的手……”

“滚!”

嘶哑的嗓音打断了那侍从的话语,陆煜行的眼神阴沉到宛如能杀人,那侍从一惊,迅速屁滚尿流跑了。

一时,地牢之中,只剩下白御卿与陆煜行二人了。

偏偏他狼狈地像条流浪狗,被锁链束缚住,靠在墙上,浑身血污鞭痕,墨发凌乱黏着血,又小心翼翼膝行要凑近白御卿。

双眸湿漉漉的。

“公子……”

“公子前来,是……”

是心疼我吗?是来救我吗?是……

白御卿向前一步,俯身扼住他的下巴,墨发垂在他唇角,带着一缕朦胧的沉水香的香气。

陆煜行怔然一瞬,蹭了蹭那发丝。

然后,白御卿低声问。

“前夜,我是不是与你……水乳相交。”

陆煜行一顿,犬齿摩挲了一下唇,双眸带着震惊与几分隐秘的渴望,喉结滚动,低喘一声,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

“药膳里有壮阳,之物。”他的嗓音嘶哑,近乎是急切般蹭了蹭他的手,然后又一瞬被扼住下巴。

这下安分了。

白御卿又不是傻子。

脊背的伤痕,虽然被收拾好却奇怪的身体,支支吾吾的系统,支支吾吾的墨玉——

一起把他当傻子糊弄吗?

白御卿闭了闭眸,掩下冷意。

他垂下漂亮的桃花双眸,纤长鸦羽般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以致于情绪都晦暗不轻,又问。

“那为何要躲呢?第二日,又走了。”

“我……”陆煜行顿了顿,低声呢喃着,“容王,我怕他知道,对你不利……我……要护你的……”

三年前就答应过,无人可伤,无人可辱。

……配得上你。

“可他不是早知道了吗?”白御卿轻笑一声,“不然你为何会在牢狱里,简简单单中了激将法?”

他的嗓音低哑清脆,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抚顶般,冰冷的指尖也摩挲着他的喉结。

宛如在摸一条可怜的狗。

“……公子,以后,不会了。”

偏偏能撕扯去别人一块血肉的陆煜行放哑了嗓音,呼吸也颤抖急促,小心翼翼应着。

“会出去的,再过几日,容王受不了压力会放我出去的,公子别担……”

他就像是感恩戴德,被主人怜惜的狗,在最为狼狈最为疼痛之时摇着尾巴,急切用俊朗的侧脸蹭着他的手,寒狭晦暗的双眸餍足。

感激着他在此时泻出柔情。

然后,白御卿的嗓音猛然话锋一转。

“所以你为什么一直这么自以为是?”

陆煜行顿了顿。

捏着他下颚的修长骨节分明手指猛然扼住,力度加大,陆煜行恍惚对上他冷漠晦暗的双眸,一瞬间,瞳孔骤缩。

“为什么自以为是?”

“墨玉也是,你也是,周围的人,尽数是这般——”系统也是。

“自以为是、高傲自大、自以为对我好……换来如何?”

他何尝不知道系统每次问着什么小动物,是在想陪着他渡过下一个世界。

也知道墨玉怕他知道,厌恶自己。

可——

谁问过他呢?

没人问过白御卿想不想死,没人问过白御卿接不接受这样的好意。

又是这样自以为对他好的空话。

却连得知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陆煜行,你为何一直不明白?你我……不是一道人。”

他的尾音压抑。

他说了无数遍了。

你我,同道殊途,不是一道人。

你我,注定分道扬镳。

你我,从来都是背道而行。

“如何不是一道人?!”

陆煜行猛然嘶哑开口,他双目灼灼,暴烈炽热,一声声一字字,“三年前我答过,今日我也答下——我向上爬,配得上你,如何算不得一道人?!”

似是觉得嗓音大了,陆煜行的嗓音猛然压低,被扼住的情况下,也急切讨好地蹭着他的手。

喘息着急促开口。

“独孤凛……我会杀了他的,总有一日,五马分尸,剥皮抽筋……杀了他。”

“他辱你,我定是要杀的,碎尸万段,凌迟处死,怎么样都好,生不如死,我会杀了他的……他敢辱你,我会杀了他,这世上没人可以辱你?我会杀了他——”

扼住他的锁链阵阵作响,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似是不安一般拧起墨眉,嘶哑饱含恨意的嗓音一瞬间戛然而止。

又变作了一声温驯的。

“——卿卿,别生气。”

尾音发颤,一瞬间柔和的嗓音显得几分扭曲和讨好的小心翼翼。

“那你又为何要杀那名与我相似的少年呢?”

白御卿垂眸问他。

“他辱你。”陆煜行的表情一瞬间冷戾寒气,晦暗漆黑,隐约夹杂着恨意,低哑深沉,字字句句。

“他用与你相似的脸做出那种谄媚的表情,恶心至极。”

“这世上没人可以辱你,谁若是杀你、辱你,我一定会杀了他,我一定会向上爬,杀了独孤凛,他搜集的那些少年我也一并杀——”

“正因为如此,你我才不是一道人。”

白御卿的嗓音没有如他般冷戾,打断了他阴沉的话语,而是淡声陈述。

“你阴鸷桀骜、自以为是……”他顿了顿,陆煜行打断他。

“可我就是为此向上爬——”他打断白御卿,拳头攥紧,发出咯吱咯吱骇人的声响,寒气冷戾的双眸晦暗。

“万物刍狗,弱肉强食,不杀人等着被杀吗?”

“我如今好好活着,不是因为公子吗?若不是公子——冻死、饿死、被凌虐致死……”

“废物就是不该活着,不对吗?”

“向上爬,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配得上你,杀尽欺辱过你我之人,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他的嗓音愈发阴冷,“卿卿,我不是良善之人,谁挡在我前面,我就会杀谁……不生气了,好不……”

白御卿的尾音,嗤笑一声,“陆煜行,抬头。”

心口阵阵发颤,宛若被狠狠捏住般,陆煜行的发丝黏腻着血,狼狈不堪,又颤抖一瞬,止住自己阴冷的嗓音。

乖巧抬头。

对上他的视线——

冷到极致。

白御卿修长冷白的指尖捏着他的下颚,骤然收紧。

“啪——”

然后一瞬,一巴掌抽上来。

侧脸疼得窒息。

“这一掌,打你自以为是。”

陆煜行侧过头,发丝遮住侧脸,呼吸也凝滞。

他瞳孔紧缩,薄唇苍白,嗫嚅着要开口说些什么。

“啪——”

又是猛烈的一巴掌抽上来。

“这一掌,打你草菅人命。”

两巴掌下去,陆煜行的唇角已经溢出来血丝,头脑嗡嗡作响,疼得窒息。

偏偏他发丝凌乱黏腻,舔了舔唇角的血,抬起头,唇角扯出一个笑意,露出寒气的犬齿。

哑声问。

“打完了……不生气了,吗?”

“手疼吗……卿卿——”

“……不。”

白御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灼烫得发颤,他的尾音似是发颤,又似是淡薄到毫无情绪。

“陆煜行,你如今还活着,不是因为我。”

“没有我救你,你也会活着。”

“……卿……?”

他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浑身颤抖寒气,白御卿似是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颤得他喉头都压抑滚烫,“别……别说……”

“陆煜行——”

白御卿跪在他面前,与膝行跪着的陆煜行平视,随后抵住他的额头,垂下双眸,嗓音嘶哑。

“一会儿会有人放你出去,你也不必再受几日牢狱之苦。”

“权当前天那一夜的……补偿。”

他能感受到陆煜行在发抖,被他扼住后脑勺抵住额头,呼吸也阵阵发颤,灼得人发疼。

然后哑声吐出。

“你说,谁挡在你面前,你就会杀谁。”

“陆煜行,从今往后……”

“卿卿,闭嘴。”陆煜行哑声,“闭嘴,闭嘴,闭嘴……”

“——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我会挡在你面前,阻你,挠你,杀你——”

白御卿深吸一口气,颤声道。

“直到你,杀我。”

一瞬间,满地寂静。

“……不,卿……”

陆煜行似是猛然感受到他要离去,猛然低头用犬齿咬住他的衣襟,嗓音含糊不清,干哑至极,“不行……我不会杀你——”

“我不杀你……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可却被那双冰冷修长的手,慢慢扼住移开了。

他张口要撕咬挽留,偏偏狠不下心咬了他的手指,只能颤抖看他起身要转身离去。

“卿……卿卿……”

陆煜行只能在锁链里挣扎着,扭动身体,发出清脆冰冷的锁链声,嘶哑道,“不行……白御卿——不行!”

偏偏他的背影依旧不染尘埃,正如白御卿当年在雪地里步步向他的模样。

只是曾经向里。

如今往外而已。

“白御卿!”他嘶哑着,终于能在颤抖凝滞的喉头发出嗓音,近乎目呲欲裂的泥泞,“不许走——”

他嘶哑质问。

“白御卿,卿卿——你对我无情吗?你对我没有情义吗?!”

他的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只是低声,漠然道,“……没有。”

“若你无情,你何必怜我,疼我,抱我,救我?!”

陆煜行在地上挣扎着,偏偏越是挣扎,锁链便撕扯地越紧,他只能扭动着,企图往前爬一点,喘息着嘶哑开口。

“白御卿!我不信你无情,我不信你没有一丝心动。”

“你又何必怜我,何必救我数次——”

“——救你?”

白御卿突然反问道。

陆煜行喘息着,嗓音发颤,似是缱绻一般低哑柔和道。

“……三年前,雪地里、宁国公府里、边关、数次、多次、很多——你怜我,救我……”

他急促说着,似是要把这些年都融入一句话里。

“陆煜行,我没有救过你。”白御卿顿了顿,“是你自己命不该绝。”

他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脚步愈发远了,带着一丝淡薄的笑意与嗤笑。

“救你?”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掩在一声颤里。

随后,地牢里再无声息。

陆煜行只是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宛如流浪狗一般浑身血污凌乱。

他晦暗的双眸瞪大,唇角带着血迹,侧脸抵着冰冷的地面,无神至极。

瞪大的双眸一刻不停渗出泪水,他偏偏他不知自己为何泪流满面,只是趴在地上,薄唇抿着,许久才泻出一丝——

哽咽。

“呜……”

浑身冷得窒息。

待步步离去的时候,地牢外,已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在地面上,冷得刺骨窒息。

门口守着的李肆书见白御卿出来了,伸手撑起油纸伞,遮住雨水。

他身形高大,略微低头才能看清白御卿面上的表情——

朦胧清冷之下,是看不透的一股。

浓浓的厌倦与……恍惚。

眸尾也洇红,氤氲着几分随着小雨而来的雾气。

李肆书顿了顿,他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一瞬卡壳,只抿了抿唇,伸出宽大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露出犬牙,笑得温和。

“……不如属下请公子喝酒?属下这些年的俸禄还挺——”

“唔——”

随着闷哼哽咽一声,李肆书一瞬间瞪大双眸,瞳孔骤缩。

血……

他怔然蜷缩了一下拍在白御卿头上的手,呼吸也急促压抑。

吐血了,吐,吐血了……

高大健硕的身体几分颤抖,手也不知道如何放,松绿的瞳孔颤抖。

不是墨玉你家公子这小玩意儿怎么养啊?!拍一下头就吐血了……墨玉墨玉墨玉你不是说你家,我家公子很多年没吐血了吗?!是我手劲太大了吗?!

他慌忙要为他擦拭唇角的血,颤抖着开口,“公,公子,属下——”

“无碍。”

白御卿敛下双眸,面无表情拿出手帕擦拭唇角的血迹。

他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扯出一个笑容,似是安抚慌忙颤抖的李肆书。

“……不必惊慌,老毛病了。”

……九岁之前,的老毛病了。

第63章 他不会一直等在那里的 听闻,……

听闻, 癖好一向奇特的宁国公世子,不知何处,招买了几个和他相貌相似的少年。

现下不仅是好男风、好寡妇人妻、也好上自己了。

听闻那些少年啊, 各个俊美清秀。

这宁国公世子是自恋……还是有了水仙这等癖好?

气氛压抑了许久的上京又掀起了讨论宁国公世子扭曲癖好的热潮, 只想看看他能有多突破下限。

这些少年暂时被安置在府邸中做活, 毕竟宁国公府对下人好那是人尽皆知,月俸丰厚,还有个什么双休的假期,节日更是赏赐不断,外面着实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活计了。

自然, 有些人也想以身相许。

“世子宅心仁厚,更是天人之姿……”少年双眸湿润, 指尖凑近他,似是想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角。

白御卿用手帕抹去唇角的血丝,低头瞧了他一眼,学着李肆书的模样,拍了拍少年的头。

“不必为了生存讨好我, 在宁国公府,没有什么弯弯绕绕。”

少年一顿,指尖蜷缩一瞬,双眸不知为何有些泛红, 低着头嗫嚅了一句,“……世子真好。”

“更想嫁给您了。”

……?

当然,曾经入府想要代替他亲娘的寡妇人妻们也在府上, 也正是外面没有比宁国公府更好的活计,她们也不愿离开。

可能几个少年来自天南海北,有些是小倌, 有些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更有甚至曾经出身奴隶。

总之就是——

病重的娘,好赌的爹,贫困的家庭,破碎的他。

这可给人妻大姐姐们心疼坏了,一瞬间母爱泛滥。

也不知为何,有一对生生对上眼了,虽差了七八岁的年纪,却也热恋上了。

白御卿瞧了瞧自己满府邸的半老徐娘和半大小子。

嗯……

都是半的话……

他斟酌了一下,只吩咐下一句,“若是看上了,便给你们赐婚。”

众人大惊。

传下去。

宁国公世子又有绿帽癖了。

——让自己的后宫配对,甚至还玩什么赐婚。

好男风、好人妻、好水仙、好绿帽……

白御卿:……别造我黄谣了。

谁懂这种无力感?

他颇有些头疼地挥开了跟他讲着京中传闻的李肆书,男人低着头笑得牙尖都露出来,低沉着嗓音讲着这些,似是逗弄着他开心。

结果……弄巧成拙。

嗯……瞧着不太开心了。

公子垂着头看话本,脸色苍白如冷玉,唇角都没勾一下,只蹙眉挥开了他。

李肆书的指尖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配剑,护腕泛着寒光,男人高大挺拔,瞧着气势凛凛,抿着唇,又正色道。

“属下为公子解释过的。”

在他看来这些东西纯属无稽之谈,若是熟知公子一些的为人处事的,也只知他良善,是给了那些人安身之所的。

“……解释了什么?”

白御卿翻了一页手中的话本,垂眸没瞧他。

“解释您只是好心收留他们。”李肆书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东西,有些受挫。

猛然像条拉拢着耳朵的大狗般,低落蹙着墨眉道。

“但他们说,公子如今换了侍卫,怕是又好上了壮硕男子——说公子曾在三年前放言喜欢又高又壮的男子,招募了十个男人夜夜笙歌。”

“……这定然是假的。”

他“啧”了一声,松绿色的眸子暗了暗,嗓音略微低哑,带着几分晦暗压抑的怒火。

只觉得京中人为了吃瓜毫无下限。

李肆书也成黄谣的一部分了。

他本人并不是太在意名声这一类的东西,上京达官贵人们最是歧视混血,他当多了官,早就练就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事。

但牵扯到公子……

所以他将那传谣之人的手骨都差点捏碎了,笑眯眯低头看着那人惊慌失措,疼得脸色苍白,不断保证再也不敢瞎说了。

但是他生得高大,本就没轻没重,还是笑着露出牙尖,把那人手骨碾碎了。

白御卿却怔然片刻,抬眸看向他,纤细浓密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语气颇有些正色。

“对,假的,别信。”

见公子如此正色,李肆书也略微一挑眉,隐去了自己寻到造谣源头,修理了个遍的事迹,继续低头哄着他开心。

笑话,不成,一点不笑。

喝酒?不成,身子太弱。

他曾在军中、玄麟卫之中混出来的那股自然亲近,和谁都能打成一团的亲和力,硬是无用了。

……公子自那日从地牢出来了,便少笑了。

公子笑一笑吧。

他俯身略微眯起双眸凑近他,嘴里还不断说着见闻逗他开心,也终于……得了他唇角的一抹笑意。

男人顿了顿,一瞬也露出笑容。

李肆书依靠着墙,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配剑,见他被逗笑了,才顿了顿,斟酌片刻道。

“……公子,虽属下不知您与墨玉发生了什么,也无权过问,但他对公子忠心耿耿,辞去了贴身侍卫一职之后,叮嘱属下良多您的日常习惯。”

白御卿翻书的指尖一顿。

李肆书拿出一本书卷,略微苦恼蹙起眉尖,“属下幼时生在垂蛮边境,后被宁国公大人招募,随着宁国公大人回京,中原字虽学了多年,但也看起来费劲——”字写得更是歪歪扭扭。

“墨玉侍卫这弯弯绕绕的一堆中原小字,着实看着费眼费神。”

男人弯起松绿色的双眸,俯身将书递给他,“……公子帮属下瞧瞧?”

白御卿抿了抿唇,翻开书页,尽数是墨玉记录的零碎习惯——

‘公子吃葡萄时去皮应去三分之二,若指尖触碰到公子嘴唇,不敬。’

‘公子每日睡到午时,午时之前院中不可有声响,需谨记。’

‘公子嗜甜,但不可贪多,有伤身体,需谨记。’

‘每月初五去醉仙明月楼寻白合雁姑娘领药膳,记得试毒,需谨记。’

‘公子喝茶之时,茶温需得一炷香之后呈上去,公子喜牡丹茶。’

‘公子自小身体虚弱,夏日喜披单衣看书,不可,为公子多披一层外衣。’

‘冬日常备汤婆子,狐裘也需要时时用热水暖了再上身。’

‘公子……’

白御卿一页页翻过去,略微闭了闭眸子,许久,“他就是这个毛病。”

“他辞了侍卫,向宁国公大人请命去了颍州军营,若公子不舍——”李肆书的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温和。

在他看来。

——像是两个小猫崽闹了脾气。

若是他的下属,闹了这样别扭的脾气,他素来是简单直接,提着二人的衣领,令二人贴上去和好的。

可是一只黑猫崽又倔又愚忠,一只白猫崽娇贵得都不能提着后脖颈拎起来。

李肆书翻了墨玉留下来的叮嘱一夜,每一条都细细看了,思来想去,只能用这种法子了。

——他可是少有哄人的。

“……不。”白御卿打断了他,轻笑一声,那张病玉一般的面容勾起笑意,墨发垂着,瓷白的俊美面容上猛然带着笑。

“他若为自己而活,去了颍州,我总归是欣喜的。”

“……不告别吗?”

李肆书眨了眨双眸,却见白御卿只是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合上了书。

“我只气他一时愚忠,自以为是——他知道我不恼他,只不过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他也知我心里念着他。”

况且——墨玉那天雨里,跪着向他请罪离去的身影他看了许久。

抿着唇,双眸红着,却格外珍重,脊背绷直跪在雨里。

“待属下,更强之后,会好好回来,护着公子……此时,无颜相见。”

白御卿给了他一把伞,雨水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上。

正如这些年里,墨玉一次次为他撑起伞,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沉默寡言,宛如影子般沉默静立。

眼神却一直追随着白御卿的背影。

他摸了摸墨玉的头,一如摸当年雪地里满身血的小少年一样。

白御卿放他走了。

有些人是注定要各奔东西的,人也总是来来往往的,他作为一个守在宁国公府,被注视的目标,总是静静垂眸看着所有人。

他少出门,少有瓜葛,可他也年少,也曾羡慕过应好鲜衣怒马,嫉恨过陆煜行前途光明。

与人少有瓜葛的好。

……他总是这么劝自己。

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在热烈的年少隐下的灼烈,学会了窝在屋中看着话本,自怨自艾,如何是在最肆意的青春,想着少爱几分人,离别时总会难过,如何是在洪流中身不由己,迫不得已。

那时他在雨里,却在想,墨玉,别回来了。

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吧。

……并非为了我,并非为了忠。

只寻找到自己今后而活的目的。

因为——

[卿卿,剧情线真的崩坏了,那一夜之后,读者天天在评论区下骂,天道开始大刀阔斧的更正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

[明明说好了,不会让您痛的……]

白御卿轻咳一声,止住李肆书一瞬间僵硬急切的动作,漫不经心用手帕擦拭去唇角的血丝。

因为——他不会一直在那里的。

他不会待在原地等着所有人。

不会等着应好,等着陆煜行,等着墨玉,等着白合雁寻找到最补身体的药膳,等着柳朝朝再研究出更好吃的糖糕,等着陆清文寻找的自己的夫婿——

可墨发的青年宛如冠玉般俊美的脸庞苍白,薄唇被血丝氤氲得艳红,却扯出一个柔和的笑意。

他抬眸看着浑身僵硬的李肆书,像是回馈他费力逗他笑一般,问了一句。

“那你瞧见墨玉洋洋洒洒给你一本书的时候,什么想法?”

男人顿了顿,带着茧子的指尖略微轻颤,低着的头被长卷发遮住晦暗的眉眼,下颌线绷紧,松绿色的双眸素来泛着氤氲曦光的,此时几分暗沉。

他又拿起一张新的手帕递给他。

嗓音低沉哑然。

“属下在想,公子……可真难养啊。”

像是叹息。

第64章 梦里也唤着他 “哟,陆侯爷?……

“哟, 陆侯爷?”

李肆书挑了挑眉,伸手扼住了陆煜行的后脖颈,一瞬间刀光剑影, 剑气的轰鸣声凛凛——

“……滚。”

陆煜行冷冷看着他, 二人的剑同时出鞘, 虎口阵阵发麻,嗓音几乎是喉头里挤出来一般。

“堂堂陆侯爷跟个采花贼一般,夜半三更,这是如何?”

“……莫要打扰了我家公子休息。”

李肆书冷下表情,松绿色的双眸在夜色下近乎暗流涌动。

月影灼灼, 昏沉的天色下二人对峙而立,陆煜行的剑与他相拼, 指尖发力,虎口震颤,二人的表情却漠然,丝毫看不出手臂的震动与手背绷起的青筋。

“让我见他一面。”陆煜行哑声开口,尾音也发颤, “我无意与你较量。”

他握着剑的手略微发抖,血从袖口滴滴答答流出来,蔓延到了剑鞘上。

——前些日子的伤还没好。

“……公子说了,不见你。”

李肆书垂眸扫了一眼他的伤, 继续发力,手腕一转想要挑飞他的剑。

陆煜行听到他的话猛然一顿,随后虎口开裂, 硬生生挡住了他的剑气,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击飞了他的剑, 反过来一手扼住他的衣襟。

面容猛然靠近,可怖到窒息。

他双眸晦暗,狠戾阴冷。

“那你就滚。”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李肆书感受了一下发麻的手腕,低声呢喃,似笑非笑,“竟是生生受了我的剑气,侯爷的手都裂了,你不知习武之人的手腕不可如此莽撞?侯爷这采花贼做的,真是急切啊。”

血还滴滴答答从他捏着剑鞘的手上流着,绷起的青筋被血氤氲,一双骨节分明带着茧子的手指尖略微蜷缩。

“别拦我——”他的嗓音低哑,宛若从地狱来的恶鬼,却说,“我不想与你较量,扰了他休息。”

“唔……”

陆煜行说完这句,懒得听他废话,一脚便要踹到他身上,却被李肆书击了手腕,生生放开手,挣脱了那一招。

李肆书扫了一眼便知道他气息不稳,身上的伤还没好,他嗓音听不出喜怒,反而漫不经心,似是几分感叹。

“前些日子刚因为刺杀从地牢里出来,侯爷一身伤还没好吧?何必这么急切?”

他又蹙了墨眉,似是带着些许不赞同的谴责,“血腥味浓重,别惊了公子。”

陆煜行抹去自己手腕上不断流出的血,冷嗤一声,“若你不拦我,我身上的伤也不会裂开。”

“咻——”

话音刚落,陆煜行手上的剑却掷出去,宛若划破虚空一般,剑气纵横,李肆书歪了一下头,堪堪躲过了那一剑。

利剑钉入耳后的墙壁,剑身发出颤抖的剑鸣,嗡嗡作响,可见力度之大。

几缕发丝随着夜风飘落。

李肆书垂眸看着,怔然片刻,他伸出指尖勾绕了一下自己的发丝,带着几分痛心疾首的语气,“头发又长了,算错了分寸,竟被你削去了这么多。”

“少废话!”

一道暗影猛然向前,近乎是一瞬间刀剑嘶鸣,剑气甚至动荡了门扉,在夜空中极其刺耳,近乎响彻云霄。

来来往往的招数之下,二人的身影近乎看不清,一时纠缠得难分难舍。

夜露深重,树下翠叶的露珠也被震颤而落,落得四分五裂。

天光渐渐明朗,远处传出一抹曦光,略微照亮了二人缠斗的身影。

陆煜行的发丝被汗水氤氲得透彻,湿哒哒黏在脸上,一滴血顺着下颌线落下,面前的李肆书也同样狼狈不堪,撑剑而立。

男人的脸上几道血痕,松绿色的眸子带着几分凝重,低低喘着粗气。

陆煜行抽出剑,踉跄几步,嗓音嘶哑至极,竟在这样狼狈的时候扯出一个笑意,“你……拦不住我。”

他伸出满是干涸血液,骨节分明的手,略微颤抖,就要去推开门扉,双眸晦暗涣散,薄唇还呢喃了一声。

“卿……”

却猛然被身后的李肆书打断——

“侯爷,不觉得,你我打了一夜……”

李肆书嗤笑一声,大口喘着粗气,“公子会睡得好吗?他能睡着吗?他又……为何不出来见你?”

“……因为,他在生气。”

陆煜行低声开口,尾音有些发颤。

一夜的缠斗与此前的伤势未愈,他打起来也不要命,玄衣之下,鲜血淋漓,伤口尽数裂开,滴滴答答的血从指尖往下流,宛若炸裂的血花般,打湿了地面。

“我赢了你……这是他给我的,考验。”他的嗓音断断续续,“他,只是生气。”

总该是这样的。

胜了谁,赢了谁,步步从血泊里爬出来。

……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战利品、美人?不,卿卿。

他是要罚他与李肆书缠斗,落得一身伤,那也好,总归卿卿能消气。

若他不消气,陆煜行还能再给自己捅几刀,剜肉、放血,陆煜行对自己素来狠戾,只要一条命还没有被人碾压至死,他就能满身血污踉跄着爬起来,再去哄他的卿卿。

他就是这样步步爬出来的。

无论是战场上,几年前的雪地里。

他的双眸近乎偏执漠然,带血的手掌小心翼翼覆盖在门扉上,似是轻柔推开门,怕吵到屋中人——

分明夜里的剑气阵阵,嘶鸣不断,早该吵到了的。

可他就是怕白御卿此时在睡觉,“吱嘎”的门声吵了他的安眠。

“……错了。”

李肆书抹去了唇角的血,猛然扯出一个笑容,宣布着正确答案。

他的犬牙还染着血迹,硬生生在他明朗的笑之下感受到寒气凛凛。

“因为公子不在这里。”

陆煜行一怔,瞳孔骤缩,一瞬间推开门。

屋中整洁干净,寂静寥落,素来松散窝着一人的床榻之上,没有熟悉的身影。

只有鼻尖缭绕的沉水香,能隐约嗅出几分那人的痕迹。

“公子说了,不想见你,你们二人之间再无瓜葛——”

李肆书还未说完,便看到刚刚站都站不稳的人猛然大步向自己走来,一瞬间扼住他的衣襟。

“唔……”

双眸灼着淬炼的暗火,嗓音哑得近乎落不下来。

“他去哪里了?!卿卿在哪?他去哪了?!告诉我……我真的知错了,我真的知错,求他别这样——”

嘶哑狠戾的嗓音一瞬间哑然变弱,尾音带上了恳求的讨好。

一夜的缠斗与重伤之下,再加上刚刚的气火攻心,那双涣散晦暗的双眸之下,满是偏执的执拗,哑声认着错。

满是戾气的眉眼一下子柔和下来。

将他恍惚认作了白御卿——

“卿卿,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草菅人命……是我的,错,我不杀人……”

“我不杀人了,无论什么,我都……我都告诉你,我并非故意,污你清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那夜是我不知廉耻……分明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愿意……”

他抵着头,脸色惨白,无措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尾音都带着哽咽。

“若你杀我,恨我,都可以——别不见我。”

李肆书怔然看着他滚落的泪水,青年低低呢喃认错的嗓音落在耳边,哑得像是漂浮在梦里,染血的手发颤,不断恳求着。

“……别不见我。”

他有些恶寒地挣脱开陆煜行的手掌,退后两步,却见没了支撑的陆煜行,手中的剑“哗啦”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身影摇晃一瞬,陆煜行脚步虚浮,伸手似要捉住些什么,却再也撑不住

血色透了衣服,他喉结滚动,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也无论如何也撑不住,鸦羽般的睫毛缓缓垂下。

朦胧之间闭上了眼,正要跌倒的一瞬间——

泛着淡淡沉水香的身影接住了他,温热满怀。

陆煜行恍惚要睁开双眸,却生生空洞恍惚地闭上了眼。

“……公子。”李肆书怔然片刻,抬眸看着白御卿。

白御卿并没有去哪里,只是偏房而已。

所以听得见一夜的缠斗,听得见他带着哭腔的声声道歉,也听得到……

白御卿顿了顿,眉眼被碎发遮住,瞧不清神情。

他将他抱起送到了偏房的床上,随后瞥眸看向李肆书,“萧姑娘应是在路上了,我今早派人通知了她,她来了为你们二人疗伤……”

“咳咳……”

白御卿轻咳一声,脸色宛若病玉般苍白,随后道,“若他醒了,告诉他,也该知道这夜的教训,不见就是不见,接下来,我会去东宫——他闯不进去,也不必闯,我不会……见他。”

“……是。”

李肆书又要掏出一块帕子,却猛然一僵。

一夜的缠斗之下,帕子早就被汗水和血浸润了,他紧紧攥着帕子,收回手,低声道了一句,“公子又何必抱他这一下……总归您身子弱。”

白御卿抹去了唇角的一抹殷红,抬眸看他,“不然你抱?”

“……不。”

李肆书蹙眉。

他对陆煜行有很深的偏见——狼子野心、养虎为患、野心勃勃、睚眦必报、阴冷阴鸷、恩将仇报……

但……

思绪恍惚一瞬,白御卿便要离去了,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苍白到近乎透明,却拍了拍李肆书的肩膀,嗓音道还能扯出笑,“今夜,麻烦了你……升职加薪。”

尾音都颤乱了。

……他又不要什么俸禄。

他刚要说些什么,陆煜行的手却死死攥着白御卿的衣角,给那白衣染上了浓重的血印。

他攥得死紧,指尖发白,不断渗出血来,可见力度之深。

——是刚刚,抱他的时候,扯住的。

白御卿一顿。

他试着扯了扯陆煜行的手。

……硬如坚铁,无论如何也扯不开。

“……属下给他剁了。”李肆书松绿色的双眸略带危险性地眯了眯。

剑刚出鞘,渗出一丝寒意,便听到床榻上之人饱含哑然呢喃了一句。

“卿卿……”

白御卿怔然,扯着他手的指尖不知为何有些发不上力,也许是身体太虚弱了,毕竟喉头总是氤氲着血,痛得胸口都发颤。

可他又呢喃叫了一声。

“……卿卿。”

床榻上一身狼狈的男人脸色惨白,发丝被血浸透,黏在了侧脸上,薄唇苍白,却只是一声声嗫嚅着——

……原来这人梦里也在唤着他的名字。

第65章 我助你 拈着冷白棋子的玉手轻……

拈着冷白棋子的玉手轻轻落下一子, 宛若盛夏里瓷白的冰碗,亮了一室的暗沉。

独孤鹤垂眸思索着,似是在想在哪里落下一子, 双眸暗沉平静。

“……你输了。”

独孤鹤突然开口道。

他的嗓音很淡很轻, 似是那日的诀别不曾有一般, 没有波澜的双眸抬起,缓缓看向他,嗓音听不出情绪,“十七卿,心绪不宁。”

白御卿怔了怔。

他大抵是透过独孤鹤如今的模样瞧到了从前, 他总会阴郁盯着人,随后压抑着怒气, 再冷声道一句,你心绪不宁。

三年前也是如此。

——刚救了陆煜行之时。

他挺直的脊背一如曾经,窗外透过的光亮略微氤氲了独孤鹤的侧脸,他摩挲了一下棋子,低声开口, “因为陆煜行?”

独孤鹤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倒是天大的胆子,刺杀皇叔,不死也脱了层皮,他手上还有一半的虎符, 没人杀得了他,人人都想杀他。”

他鸦羽般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抬眸看向白御卿, 神色薄冷到极致,指尖把玩着黑子,“十七卿当初救他的时候, 可曾想过养虎为患?”

“一个贱奴,步步爬到了这个位置。”

尾音没什么情绪,只是冷而已。

……他在生气。

太子如今举步维艰,没有妻族支撑,容王咄咄相逼,又来了个陆煜行搅弄形势,他总该三年前就杀了他的。

不曾看白御卿与他闲散嬉笑的恳求,不曾给几分宠溺他的薄面,或许一开始就该杀了他。

独孤鹤敛下双眸。

也许不会如此受制于人。

——心绪不宁的,也是独孤鹤。

怨十七卿吗?

不。

不过自己无能而已。

“……鹤奴。”

面前的白御卿突然开口,唤着他的乳名,阳光透着他的瞳孔,显得淡到极致,鼻尖近乎被阳光透过,眼窝氤氲着光,显得脸也模糊不清。

他伸出手,拿过独孤鹤手中的黑子,说,“我助你。”

白御卿的嗓音很清,带着碎玉落下的声音,却猛然让他一窒。

他的手很凉,凉得独孤鹤的指尖蜷缩发颤。

或许也只是因为白御卿此时的表情。

墨发垂着,薄唇苍白,唇角却浅淡勾出笑意,分明那双素来用薄冷掩饰着的狡黠眸中波光粼粼,一时也看不透什么情绪。

也只是觉得,他有点像是一块将碎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