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问她了。待元衾水回到院落时,已近人定时分。
她开了小窗,躺在榻上时能感受到沉闷夏夜吹来的凉风。
今天还好。
她平躺着如是总结。
花草树木浇了水,与方家人吃了饭,送了胧胧印章,见到了谢浔。
方胧说,过生辰时可以大胆一些。
例如要求平日不能要求之物。
元衾水翻了个身。
仔细想想,今天其实也没那么好。
比如她明明已经见到了谢浔,却没能与他说上话,算上今日,已快五日没与谢浔说上一句话了。
但这又很正常。
从前不也总是如此吗?
事实上,眼下的一切,倘若不考虑以后的话,都是称得上美好的。
但“之后”终会到来。
元衾水拥有谢浔的时日,不知会在以后的哪一天突然结束,她必须学会珍惜。
元衾水决定,那明日去找他吧。元衾水深吸一口气,她别开脸,只好抛却廉耻声若蚊吟道:“殿下好一些。”
谢浔对她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
他微微颔首,将指节上残留的湿迹抹在元衾水身前的衣服上,一边动作一边颇有求知精神地问:“具体好在何处?”
她又翻了个身,明明已至夜间,却毫无睡意。方胧不说话了。
她仔细看了眼元衾水,表面看着除了脸有点红外确实没什么伤,王府人少,关系也不复杂,估计没人会欺负元衾水。
元衾水没有提今天家宴上的事,也没有提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她只是道:“下了好久的雨终于停了,胧胧跟我要不要一起出门玩呢?”
方胧道:“我这几天有点忙。”
元衾水哦了一声,她不知这是不是方胧拒绝跟她一起的借口。
是也没关系,她可以哄哄。
元衾水又凑近少女一些,伸手抓住方胧的衣袖,一边轻轻晃着,一边仰着脸放软声音道:“忙什么呢,我可以帮你吗?”
“不用麻烦的。”
元衾水闻言把脸凑到方胧面前,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带着几分讨好:“不麻烦,我最近太闲了,胧胧,我能做得很多。”
方胧唇线抿直,看着元衾水。
元衾水长的很乖很美,美到她偶尔会看着元衾水发呆,她天生气质柔软,没有脾气毫无棱角,当她试图讨好谁的时候,会像一只在人脸颊旁边蹭啊蹭的漂亮小狗。
很可爱。
但方胧不想元衾水像小狗。元衾水转过身去,她开始动作僵硬地给他收拾桌面,手脚都很慢。
谢浔站在她身后,没有出声。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带着,大概半刻钟,她身后的谢浔才开口道:“师青,进来。”
她希望元衾水能在以后的每一段关系里都不像小狗,也不要向任何人摇尾巴。
这样以后就不会有人因此伤害她。
所以她总想要改变元衾水。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做了很多自以为是的事。她会忍不住地恨铁不成钢,会埋怨元衾水太柔软太封闭,逼她诉说自己的心事。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埋怨与逼迫,反而伤害了元衾水。
方胧转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问:“听说你生病了,你的病好了吗?”
元衾水点头:“早就好了!”
方胧嗯了一声,她沉默了会,冷不丁道:“我以后不会跟林夫人来往了,我已经跟她讲清楚了。”
元衾水愣住:“……啊?”
方胧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我突然发现,我与她也合不来。”
“真的吗?”
“真的。”
元衾水内心实在忍不住一阵窃喜。
但她现在笑出来的话实在太不像话了,遂而她狠狠忍住,极富心机地打算在此刻充当一个善解人意的倾听者,以此完全挤掉林雀,重新回到方胧身边。
“是怎么回事呢?”
方胧含糊道:“总之就是……合不来。”
元衾水闻言也没逼问,她道:“其实我也跟她合不来,我只跟你合得来。”
方胧笑了起来,她挽住她的手臂,等笑完了又低低道:“衾水,你还怪我吗?”
她轻声道:“我那天不该冲你发脾气。”
元衾水感到困惑:“原来你那是在发脾气吗?我当然不怪你啊,都是我的错。”
方胧笑了下,她其实料到了元衾水会如是回答,毕竟她总是如此,也只有元衾水会不生气。
这段时日,她总是在想,林雀跟元衾水处境相仿,又温柔大方开朗健谈,那她一定可以成为向来喜欢封闭的元衾水的另一朋友。但效果显然不好,她所有试着改变元衾水的行为,都没什么好的结果。
可是明日,就不是生辰之日了。
如果能在今天跟谢浔说上一两句话,那今天一定会变得更为特殊吧。
这个想法在元衾水脑中一经出现便挥之不去,折磨元衾水半刻钟后——
少女终于坐起身。
她随便扯了件干净衣服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开门,提灯走出了院落。
长夜如墨,万千星辰点缀苍穹。
与此同时,师青关上书房房门,转身快步跟上谢浔的脚步。
这几日次次都是这个时辰回房,不管是晋王还是谢浔,都显而易见地忙碌。
边境有强敌来犯,太后最近有意借此机会派谢昀秋去西南边陲之地驻守,这对谢昀秋而言是好是坏尤然未知。
晋王在关注西南战事,那晋地诸事就只能谢浔来过问,但谢浔本身并不是个热衷公务之人,他厌恶一切繁杂,更不欲与人纠缠,诸如今晚这种官场酬酢之事,他就并不喜欢。
月光落在男人肩头,谢浔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了眼璀璨的夜空。
他幼时有个独特癖好,他钟爱星空,钟爱一切会闪闪发光的物什,长大以后,那种喜爱便不那么强烈了。
但眼下,他却想起元衾水。
想起她明亮的眼睛,以及今日那身流光溢彩的衣裙。
漂亮,但不听话。
她需要惩罚。
此时晋王府已完全称得上寂静,但途径一片竹林时,里面却传来脚步声。
匆忙,急促。
夜里的竹林漆黑一片,风一吹便簌簌作响,人行其中难免会有些发怵。
一盏灯火在里面跳跃闪烁,可以见得此人估摸正害怕着。
元衾水的确有点怵。
石灯已熄,她头一回在深夜走进这片竹林,此刻内心已惶然不知所措。
她加快脚步,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惊呼一声,灯盏滚落在地,就这般熄灭了。
周遭顿时漆黑一片。
竹林外的谢浔停住脚步。
师青察言观色道:“好像是元姑娘。”
“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谢浔没搭理他,却已兀自走进竹林。
元衾水心都要跳出来了,不为这熄灭的灯,而为她好像隐约听见了说话声,隐隐绰绰的一句,很快就消失了,如同鬼魅低语。
谢浔在元衾水后方。
少女显然很着急,即便是竹林小道,她也喜欢溜边走,今日那身流光溢彩的衣裙已换去,只着一身素雅的藕粉衣裙。
走着走着,元衾水动作一顿。
后面的谢浔清楚的看见,是竹枝挂住了她的衣服。
但元衾水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她轻轻问:“谁在后面?”
谢浔不语,师青更不敢应答。
“有人在抓着我吗?”
依然只有清风掠过。
元衾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余光向后掠了一眼,果真看到两个身影。
但问题是那两人离她少说有三丈远,是如何抓住她的?
她声线颤抖:“你们怎么不说话?”
谢浔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月光下纤薄的身影。
但元衾水还是轻轻啜泣出声。
谢浔道:“后天一早。”
原先计划是在右云待五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谢浔不喜拖延,故而现在必须回去着手处理娶妻事宜。
因元衾水自幼在王府长大,所以纳采问名等不必太遵守祖制,其余的最快也得两个月才能走完全部流程。
如今朝堂形式正是严峻之时,小皇帝年幼体弱,听闻太后正处处为他寻得道高人画符治病。如若小皇帝身死,先帝留下的三位顾命大臣会一同请谢昀秋继位。
如若小皇帝能吊住命,谢昀秋战事大捷归来时,照旧会联合内外两相一起,逼迫太后废帝立新。
当今太后并非世族出身,父兄亦是不通文墨的武夫,处理起来不算太难,但就怕她鱼死网破真要见血。
所以婚事必须越早越好。
将元衾水始终放在身边,才能完全避免意外发生。
元衾水遗憾道:“这么快啊?”
谢浔站在元衾水身后,见她一直盯着楼下车水马龙,少见提议道:“下去走走吗。”
鉴于即将成亲。
谢浔非常大度地不再介意神出鬼没的殷砚,并且他已然决定明日就跟殷砚宣布她与元衾水的婚事。
元衾水转过身,惊奇道:“你陪我吗,殿下?”
谢浔吻了吻她的唇瓣,嗯了一声。
元衾水有点感动。
但那股抢夺谢浔清白的愧疚再次袭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能希望谢浔跟她一样曾为他的身体沉沦过。
男人给她拿来崭新的衣裙,元衾水一边换衣服一边迟疑着问他:“殿下。”
谢浔坐在圈椅上等她:“嗯?”
元衾水问:“昨夜,你感觉舒服吗?”
她等了半天,身后男人也未应答。
只有气氛微微变得诡怪。她干了什么。
巨大的羞耻涌上心头,元衾水捂住眼睛,随手从旁边扯过一件衣服盖过自己,眼里溢出不知是情欲还是羞耻泪水。
完了,难道她的技术也不好?
殷砚这时站在元衾水面前,遗憾道:“明日一别,还不知下回相见是何时,元姑娘,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定会去晋中寻你。”
元衾水点头:“好啊。”
“不过说起来在下还没去过晋中,到时不知能否劳烦元姑娘带在下四处游玩一番。”
元衾水紧张道:“可我……我对外面也不太熟,我可以带上我的好朋友吗?”
殷砚道:“当然可以。”
元青聿听出这话中的熟稔,意外道:“殷公子,你与我妹妹原是旧相识吗?”
殷砚弯唇轻笑,道:“不是旧相识,是已相识。”
元青聿点头,未说什么。
寂静的风雪夜,元衾水走进客栈。
昏黄烛火下,少女身影消失,她就这样走出了他的视线。
雪花已经落满肩头,半晌后,谢浔沉默地翻身上马。
师青显然很意外,他甚至没反应过来,“殿下,您这是……?”
“回去。”
师青:“什么?”
男人声音喑哑道:“我说回去!你要等我反悔吗?”
马蹄声阵阵,长街大雪纷飞。
巷口很快空无一人。
客栈的院门没有阖上,本就走地慢吞吞的元衾水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空旷的街道。
好半天,在这个静寂的除夕夜,她对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巷口,轻声道:“夫君,岁岁平安。”
这一年的除夕风雪夜,是他们成婚的第一个新年,但他们没有在一起。
谢浔则纵马疾驰在飞扬的大雪里。
无数片雪花在他眼中飞舞,落在他的脸庞,脖颈,手背,四个月太长,足够他仔细回想元衾水的每一句话。
所以他也并非总是停留原地。
第 65 章 书信
元衾水耗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在润州勉强站稳脚跟,待手头宽裕些后,她便不会再没日没夜地画春宫图。
一来是她仍认为自己是正经画师,二来是她已经灵感枯竭,再想不出什么花样。
所以她基本一月只绘五张左右,一张能卖三到五两,苏掌柜会分她一半。
她的大名仍叫汤圆先生。
汤圆太过温吞,故而她给自己起了个小名,专用于春宫图。
名曰猛虎居士。
又因相较于女性身体,她画男性身体显然更熟练更优美,因而诸多富家妇人,暗中也是她的回头客。
尾音发腻,简直像在撒娇。
谢浔终于低不可闻地冷笑一声。最终逝于两年前的清晨。
谢昀秋冷声道:“笑什么。”
谢浔收敛笑意,缓缓将木匣推回去,仿佛多看一眼都厌恶,他道:“父亲还是送给您的侧夫人吧,自母亲逝世后,我已许久不曾留心这些。”
元衾水局促道:“可王爷会看见的。”
谢浔轻嗤一声,对元衾水这般担忧忐忑的模样极为不满,难道事已至此,她依然对谢昀秋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看见又如何。”
他垂眸冷冷看着她,“收收你的心思。”
“啊,可是——”
“闭嘴。”
元衾水把话咽了回去,只能在心中补充道:可是你嘴还没擦。
谢浔离开床榻,阔步打开了房门。
元衾水便裹着衣服缩到床里,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坨堆叠起来的被子,然后睁眼透过这朦胧的纱幔,看向外面。
所幸谢浔房间够宽敞。
床榻虽正对次间房门,但距离房门又尤有十丈之遥,谢昀秋若是不注意,也有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她。
月色迷蒙,谢浔拉开房门。
谢昀秋见男人面色不虞,沉声道:“怎么,本王扰你休憩了?”
谢浔站在房门口,神情略有不耐烦道:“父亲有事直说吧。”
谢昀秋往房内掠去一眼,“在这?”
夜色寂静,鸟鸣深幽,寥寥几句对话声对夜色中被放大许多。
谢浔错开身子。
谢昀秋越过他踏进房门,房门被轻轻阖上,“最近如何。”
谢浔在谢昀秋对面坐下,完全没有多谈的意思:“父亲都知晓。”
谢昀秋手指点在桌面,对谢浔道:“我已答应去处理西南战事,三日后动身。”
谢浔嗯了一声,不算意外。
谢昀秋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大大小小功劳立下不少,近几年才在王府久住。
行军打仗对他而言不算陌生,此次若是立功归来,届时对抗太后也多分筹码,若是不幸身亡,谢浔看着他这张惹人生厌的脸庞,心说那也是件好事。
“父亲请照顾好自己。”
但他还是虚伪应和。
谢昀秋看穿他的敷衍,哂笑一声,随即他拿出个檀木小匣,扔给了谢浔。
匣盖未阖,里面的东西轻易展露出来。
一枚湖蓝碧玺。
房内灯烛辉煌,这颗猫眼大的碧玺石静静在桌面,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辉。
琉璃映彻,光泽璀璨。
一看便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谢浔扫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颇为诧异地挑眉道:“父亲这是?”
谢昀秋神色如常:“你不是喜欢吗。”
元衾水又将他的话置之脑后,她根本看不出殷砚此人的道貌岸然别有用心,竟还对他如此没有防备。
“元衾水,过来。”静寂的房间仅她一人,傍晚带来的空寂一瞬间萦绕住她,元衾水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睛变得清晰,她开始恍惚地想谢浔是不是把她丢下自己回府了。
动了动腿,她发现身上已被换了干净寝衣,嗓子也很是干涩。正当她掀开被子准备喝水时,房门被推开。
光影晦暗,英挺的男人迈步走进。
元衾水脚步顿住,原本那股淡淡的恐慌与失落被瞬间安抚,她盯着他出神,直到手边被递来一杯温水。
“我已吩咐送粥上来,片刻就好。”
元衾水嗯了一声,她仰头饮尽茶水,大脑清醒几分,谢浔顺手接过杯子,又亲手给她倒了一杯。
元衾水双手接过,又喝完了。
谢浔还要再给她倒水,元衾水制止道:“……殿下,我喝够了。”
谢浔这才将茶杯放下,少女可能是因为刚醒神情有点呆滞,乌发披散着,雪白的脸蛋带点稚气的丰腴,唇瓣被沾湿,数个时辰过去,依然有些肿胀。
谢浔如此望着她,心中不由感到困惑。
元衾水在王府住了十几年,怎么他以前没发现她生的如此出众。
不过这不重要。
总之他已决定娶她。
元衾水不知谢浔为何突然盯着她。
她默默把茶水放在桌上,然后坐在榻上略显局促地摆弄着自己的衣服。
她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少女的面颊已被热的泛红,衣襟纷乱,隐约可见里面光景。
谢浔挪开目光,对她第一句话就问谢昀秋而颇感不悦,他沉下脸道:“看见就看见。”
元衾水并未作答,她挪着双腿朝谢浔靠过去,抬手亲昵地抱住他的腰。
倒算她识相。
谢浔任她抱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纤瘦的脊背,到微微塌陷的腰身和翘起的臀线。
“下次不准——”
元衾水心里藏着别的事,根本没留心自己打断了谢浔的话,她又问:“王爷是不是跟你说起我了?”
谢浔没理她。
元衾水又试探着问道:“王爷方才跟你说什么呢?”
谢浔终于垂下眼眸,伸出手指轻捏住元衾水下巴,迫使她仰面看着他。
“你嘴里就离不开‘王爷’这两个字吗。”
元衾水道:“我只是关心一下……”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谢浔见她不说话,猜测元衾水大概是在埋怨他对她缺少关怀。
思索片刻后,谢浔拉住她的手,道:“你可还有什么不适之处,可需我再给你上一遍药?”
元衾水连忙摇头:“没有。”
谢浔又皱眉思考,继而解释道:“我方才出门去处理公事了,只离开半个时辰。”
元衾水:“……哦。”谢昀秋被气笑,后退一步。
这辈子最让他无可奈何的两个人,一个谢浔的母亲,一个谢浔自己。
沉默半天,他最终也没再反驳什么。
元衾水没听见这父子俩凑在一起低声说了什么,但是她大致能感觉到谢昀秋好像发现自己了。
她捂住脸,祈祷谢昀秋不要认出自己来,否则……
否则有什么后果,她其实也不知晓。
但总归就是不能被发现。
她看见两人行至门前,谢昀秋停在门框处,相隔的有些远,谢昀秋声音模糊道:“所以你打算就把殷家晾在那?”
“虽说只是个商贩,但你得知道,那个姓殷的,可不是好糊弄的。”
元衾水竖起耳朵。
她听得不太清楚,不由朝外面爬了爬,谢浔的声音这才模糊的传过来:“……我可以去一趟晋北,亲自与他商议,然后解决此事。”
谢昀秋对这个回答看起来还算满意,留下一句:“你心中有数便好。”
说完便走出了房门。
元衾水身子放松下来,塌着肩膀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地想,商议什么?
怎么解决?
他到底成不成亲?
元衾水兀自出神,连谢浔进来都未曾察觉,直到男人掀开纱缦,元衾水才回神抬起头看他,她低声道:“王爷好像看见我了。”
谢浔扯开她身上裹得被子。
谢浔还欲再说什么,房门便被敲响。
是送粥的侍女。
谢浔自然而然起身接过瓷碗,端到元衾水面前,竟然要亲自喂她。
元衾水瞪圆眼睛看着他,颇感受宠若惊,也终于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醒来以后的谢浔,不太一样。
他依然清贵端正,但原先那股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疏离感,似乎淡了几分。
不仅如此,他待她更好了。
元衾水大脑贫瘠,实在不好精准的总结,但就是跟以前大有不同。
是因为她占有他的第一夜吗?
不怪元衾水如此肯定,而是昨夜谢浔起初的表现确实很一般。
他根本不像经验丰富之人。
看似谨慎实则莽撞,她不太懂的地方谢浔看起来也没多懂,甚至第一次时很快就结束了,只是他不准她离开,很快重整旗鼓。
此后一次比一次久。
不过好在他总是很聪明,寻找技巧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男人的声音忽而从头顶传来。
元衾水脚步顿住,她小声询问:“殿下,怎么了?”
谢浔垂眸看了她一眼,少女神情困惑,一副单纯模样。
他决定为她彻底杜绝殷砚的骚扰。
众目睽睽中,谢浔握住她的手腕,道:“殷公子,不必担心你与元衾水的下次见面。”
殷砚挑眉:“殿下何出此言?”
“我已拟订两月后与她成亲,届时会亲自派人给殷公子送去喜帖。”
元衾水目露错愕。
谢浔渐渐的,排除掉第二种可能。
也就是说,可能真的是最重要的人排最后,于是他开始跟师青一起等。
师青一年能收到三封。
但谢浔,次次扑空。
在元衾水离开晋王府的此后三年中,他一封都没有收到。
第 66 章 重逢
第三年年初,皇室动荡。
一口仙气吊着的小皇帝最终在重帷深幕的宫殿内崩逝,摄政王晋王过于悲痛卧病在床,太后携群臣三次请其出府,才使得这位手腕强横天赋卓绝的王爷接受江山。
年中时,新主继位。
朝堂正是走马换将之时。
这场宫变在历朝历代都算和谐,至少在平头百姓眼里,几乎未留一滴血。
但这些,跟远在润州正在卖伞,且生意不大好的元衾水并无关系。
外面又下起了雨。
但这句话并未问出。
直到元青聿面露不悦道:“小水,你先回房。”
元衾水这才回神,转身离开。
因为元青聿的到来,元衾水与谢浔见面的次数就变得少之又少。
从他抵达的那一晚,到临行前一晚,她与谢浔只见了午膳时那一面。
夜幕降临。
谢浔房门敞开着,师青送走几位闻讯前来拜谒的官员,目光随意地掠了一眼元衾水的房间,尤然紧闭着。
今日元青聿特地来请示过少主,要求回程时不与少主同行,理由是婚前这几月两人应当避嫌,不应见面。
话虽如此,还能真得不见面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
师青私心里十分满意元衾水这个少夫人,少主又难得铁树开花,一向薄情寡恩清心寡欲的男人突然雷厉风行决心娶妻,他作为少主的下属,作为元衾水的朋友,万万不希望这其中有何差错。
他抓心挠肝地想要询问是否需要他偷偷叫元姑娘出来相会,但又觉太过逾越,迟迟未曾开口。
“你退下吧。”
谢浔忽而吩咐不到半刻钟。
这已经是元衾水能坚持的极限了。
她低声呜咽,推拒着他。
谢浔离开后,元衾水依然在轻轻颤抖。
她此刻不太想面对他,缩着身体闭着眼睛,逃避一般轻声道:“你快去——”
紧接着下巴突然被掐住,俯身下来的谢浔强硬地跟她接吻,元衾水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连忙抬手去推他。
但她根本使不上劲,于是就只能这样被迫着,跟谢浔接个堪称怪异的吻。
一番深刻的唇齿交缠后,谢浔才像是终于满意,大发慈悲松开了她。
元衾水一朝得获自由,连忙俯身向帐外张开唇,连呸好几声。
“你……!”
谢浔闲散靠在旁边,见状抿了抿下唇瓣,幽幽道:“还满意吗,元姑娘。”
元衾水眼眸泛红,脸颊上尤然沾着泪,谢浔垂眸低声道:“怎么,爽哭了?”
师青只好躬身应下,抬步离开。
谢浔搁下手里书卷,朝外看了一眼。谢浔立即不动了。
元衾水自己随便洗了洗,然后靠在他身上道:“好了,睡觉吧。”
谢浔抱着她起身,擦干后带着人上床,然后拿出方才让师青送来的玉露膏,再次抬起元衾水的腿给她抹药。
元衾水对这个姿势心生惧意,警惕地看了谢浔一眼,好在上药就只是上药,等一切结束时,元衾水已疲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浔从她身后抱住她。
呼吸灼热,手臂依然有力,显然疲惫的只有元衾水一个人。
大掌摩挲她的小腹,他在她耳边突兀道:“元衾水,你有什么愿望吗。”
元衾水:“没有愿望。”这个念头一经萌发便挥之不去。
十几年的浓烈情爱以一种堪称迅速的趋势凋零,他开始注意到,她并非完美。
她眼角的皱纹,固执的脾性,并不主动的性格,都成了他厌烦的理由。
从前他乞求清冷的爱人垂下头颅看他一眼,待他真正拥有时,又觉她清高。
谢昀秋的爱与不爱都太明显。
十五年的强迫,五年恨爱逆转又遭冷落,她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枯萎。
谢浔:“说出来我可以尽力满足你。”关心一下,他与谢昀秋的谈话并未避她,她就算没听十成也听了九成,如此还有继续询问关于谢昀秋的细节。
谢浔手上力道不由加重几分,发现元衾水好似永远是那种不长记性的人。
她看起来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曾跟他就谢昀秋的事做过保证。
不准再关心谢昀秋的事。送他的。
谢浔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
他抬手将木匣阖上,看向谢昀秋这张已不再年轻的脸庞。
在他幼时,谢昀秋也常常这般。
出门再归家时,给他带回他精挑细选的闪亮宝石,然后问他:
“你娘今日想我了吗?”就算他没说什么,她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她讨厌谢浔会说话。
如果他真的晕掉不会说话就好了,希望他的嘴只能用来跟她接吻,而不是让她伤心。
“没想?那跟你提起我了吗?”
“一点没提?臭小子,你怎么不在你娘面前说说你老子好话。”
谢昀秋与他母亲的纠葛始于一场无法拒绝的强迫,他搅黄她的婚事,逼她嫁给他,明明极尽掠夺,却因地位高贵,在旁人眼里,留下一个专情的美名。
旁人仿佛看不到强权者对一个弱女子的强取豪夺,只能看到一方霸主对她卑微求爱,而她不识好歹。
这场用强权维系的感情长达二十年。
他们成婚,生下子嗣,谢昀秋喝下避子汤,承诺此生不会有其他子嗣。
头十五年,他的母亲好像都未曾动摇。
直到五年前,大概是个风轻日暖的春日,谢昀秋像以前的一样,在晨起时亲吻妻子的脸庞,而她迟疑片刻,回应了他。
可能是日久生情。
或是被感动,总之她慢慢地妥协了,因为慢慢爱上了他,所以开始原谅他的错处,留心他的好处。
从前求之不得的爱意,就这么突然降临,谢昀秋的确兴奋了好几个月,但不知是哪一天起,如至梦境的他意识到似乎也不过如此。
她怎么总是就做不到。
他望着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元衾水完全没注意谢浔的不悦,她拨开他的手指,身上宽大的寝衣衣襟散开,但她完全没有心思管。
谢浔松开她,靠在床边。
元衾水主动挪过去,靠在他身边问:“殿下,你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神情认真,显然很在意。
谢浔发现,元衾水似乎一直很在意他跟别的女人是否有什么牵扯,但其实他不觉得自己平日的行为有何惹人误会之处,那位殷姑娘,他更是见都没见过。
他也不会像她,随意准许旁人碰他。
还是说难道她认为他跟她一样,是那种无法与人保持距离的人,或是谢昀秋那种朝三暮四的劣等货色。
谢浔眼中闪露讥诮,他道:“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元衾水:“我有一小部分没听见。”
“你真的要成婚吗,你应该不会跟王爷妥协吧。”
看着她这副担心的模样,谢浔对她尤有不满,偏偏不去说她想听的,“我对他妥协,不是很正常吗?”
“你也听见了,我总要娶亲,既然娶谁都可,自然要挑一个有用的。”
元衾水心头一哽,她直起腰身:“你怎么能成亲呢?”
谢浔反问:“我为何不能成亲。”
他用指腹摩挲元衾水的下巴,道:“元衾水,你该不会真以为能用这所谓的威胁,控制我一辈子吧。”
元衾水当然知道不会。
她答不出话,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大的失落中,连带着,今天一整天都称得上不错的心情都慢慢灰暗下来。
她望着男人含笑的眼睛,顿了半天也只能无力地威胁:“你不能跟别人成亲!”
谢浔问:“为什么?”
元衾水道:“你跟别人成亲后,那我们又算什么呢,难道算偷情吗……”
谢浔轻笑出声,故意纠正她:“元衾水,有情才能叫偷情。”
元衾水抿了抿红润的唇瓣,眼眶泛红,神情受伤地看着谢浔。
他看着其实一点也不认真。
但是元衾水总是会当真他的每一句话。
她觉得失落,缓缓从谢浔身上挪开目光,开始后悔今夜过来找他。
元衾水低下头,妄图逃避这种令人伤心的画面。她沉默地越过谢浔的腿,撩开纱幔准备下床,打算就这样穿上她的湿衣服回去。
一条光洁的小腿才垂下,她整个人便又被谢浔拉了回来,男人眉目不悦道:“你做什么?”
元衾水:“我要回去。”
谢浔把她拉回自己身上坐着,大手强硬的控制住她,不满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元衾水在他腿上坐直身体,她眉目哀怨地看着他,但他总是拿谢浔没办法,只能道:“我就要走,而且你不要跟我说话了。”
“我不喜欢听你说话。”
元衾水实在少有这种时候,谢浔意外之余又觉得好笑,他握着她的手臂道:“你说什么?”
元衾水伸手,掌心贴住他的唇瓣。
元衾水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手臂环住他的腰,小腿下意识缠在他腿上勾紧,嘴里咕哝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她希望谢浔不要再问了,但很快,她身子一僵。
元衾水迅速收腿远离他,声音清晰:“愿望是睡觉。”
谢浔低笑出身,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不再勉强她道:“睡吧。”
这次元衾水是真的很快睡着了。
一夜无梦。
待她睁眼之时,房里依然只有淡淡的光亮,她无意识伸手在自己身边摸了摸,谢浔不在自己身边,她慢吞吞从榻上坐起身。
红光从外面透进来,光晕迷离。
她凝神看了半天,才知外面是夕阳。
此时已近人定时分。
他靠在椅背上,窗外的风偶尔吹拂进来,长廊一片阒静。
如若是往常,元衾水此刻该偷偷溜到他身边来,问他们的婚事,问他唇角的伤,但元青聿一来,她什么都忘了,只会乖乖待在元青聿的身边。
谢浔起身脱下衣袍,将外衫搭在椅背。
罢了,仅仅两个月而已。
两个月以后,元衾水身边就会只有他,所以这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
他摇铃叫水沐浴,决定安寝。
至于热情减退的元衾水,既然是妻子,他总该宽容些的。
匆匆冲洗一遍,走出屏风时,廊外依然悄无人声。
谢浔坐在空荡的床榻上,他猜想或许元衾水这个粘人精正在期待他深夜造访,但可惜谢浔并无此种打算。
夜探深闺这种荒谬之事,绝不可能。
床榻纱帐低垂,随风而动。
半瓶玉露膏还放在小几上。
谢浔凝神看了会,最终妥协地拿起。
罢了。
夜探深闺的确太无聊,但元衾水作为他的未婚妻,他有必要关心一番她的身体是否康复,毕竟她总是埋怨他不够体贴。
谢浔如是想着,最终站起身来。
元衾水今夜上榻上的早,但她仰面躺着全无睡意,花雕木窗洞开,她睁眼发呆。
忽闻外面传来细微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扣响,元衾水翻身坐起去开门。
房门一敞,谢浔那张俊脸出现在她眼前,廊外彻夜不灭的灯火照在他近乎完美的侧脸,恍然不似真人。
“殿下?”
谢浔道:“不让我进去吗?”
元衾水想起元青聿的嘱咐,目露迟疑,但谢浔显然不喜她的犹豫,在元衾水还未曾回答时便上前一步踏进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轻阖上。
元衾水有些心虚,但她猜想兄长大概已经睡下了。
她说着便回过头来,看见的却是海棠树下谢浔的身影,她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又是何缘故没带下属独身一人。
元衾水声音顿住。
耳边寂静,她发现三年太久,原来她已经忘记了谢浔脚步的频率。
“你怎么在这里?”
谢浔回答:“碰巧路过。”
第 67 章 风雨
润州县衙附近建筑不多。
一株盛开的海棠花树,在暮色中花瓣静静摇曳,谢浔来时天色未晚,正是少女孤身提梨走进时。
县衙没有人拦她。
印象中胆怯内敛的元衾水会微笑对他们颔首,这县衙上下显然对她很熟悉,不知这般走进过多少次。
他有百种办法阻拦他们见面。
临时召见姜琢,派人去县衙传令,再不济他可以直接上去拦住元衾水。
但他只是被定在原地。
昨夜那股迷茫的,无所适从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张了张唇瓣,在“与谢浔永远在一起”这颗蜜糖的诱引下,又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从谢浔告知她成亲,到这所谓“两月后”的婚期,中间所隔不到一天。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参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要成亲了。
虽然她跟元青聿说愿意。
但尤然觉得,是不是太突然了。
殷砚显然亦没想到,他诧异地看向元衾水,但元衾水堪称匆忙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其实不知自己为何要躲。
与谢浔成亲并非什么丑事,殷砚也迟早会知道,但她就是有一瞬间的,也许所有人没办法理解的无地自容。
她为自己的迷茫感到羞耻。
他居然拒绝!谢浔:“也许。”
元衾水更难受了。
好半天,她才突然踮起脚尖,对着谢浔的侧颈咬了一口。
这一口她下了狠劲,男人的脖颈被她咬破一点,点点血迹从伤口渗出来,沾上她的唇瓣。
咬完她就后悔了。晚星迢迢。
很快,元衾水靠在了谢浔身上。
谢浔托着她的后腰继续亲吻她,但片刻后,元衾水突然推开了他。
她轻嘶一声,看向自己的脚。
“怎么了?”
谢浔立即握住她的膝盖,手指移到她的脚腕托起来。
夜色下只见点点血迹晕湿白袜。
元衾水皱眉道:“有点痛。”
应该是她方才回来时跑的太快没注意,被浅滩上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脚掌。
她用手撑着坐下的石块,见谢浔脸色不大好看,便下意识道:“方才太黑了我看不见。”
谢浔唇线抿直,一言不发。
只是在元衾水还欲说什么的时候,倏然站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元衾水低低惊呼一声,道:“等等殿下,你这样……会被别人瞧见。”
谢浔快步走向马车,道:“刚才亲你的时候该看得早看见了,现在担心是不是太迟了。”
他点燃灯烛,把她放在软垫上,然后蹲在她面前褪下了她的袜子。
元衾水皮肤白,伤口很明显。
但好在伤口不深。
划痕只有拇指盖大小,划伤时大概是水太凉,所以元衾水才没留意到那点刺痛。
但脚心总比其他地方敏感一些,所以今明两天也得稍加注意,不能做太大动作。
谢浔给她简单做了处理后,从她那堆衣物里翻出干燥的袜子给她套上,然后才沉声道:“别下去了,不能碰水。”
元衾水盘腿坐着,哦了一声。
夜色沉静,她靠在谢浔身上,男人身上的冷香包裹着她让她想一直这样靠着。可是临时向他服软又实在太落面子,元衾水眨眨眼睛,忽然道:“殿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谢浔静了片刻:“没有。”
元衾水道:“怎么会呢,有野猫啊。”
谢浔:“……哦?”
元衾水脸庞红了红,但好在车厢很暗,她轻声道:“喵喵。”
“真的没听见吗殿下?”
谢浔喉结动了动弯起唇角,不过他没有再做什么,而是揽着她低声道:“知道了,睡吧。”
元衾水这才满意。
她闭上眼睛,过了会又睁开,困顿中还不忘对谢浔道:“殿下,你记得交代师青他们,假如看见了不要说出去。”
谢浔道:“这不该是我操心的问题吗,你怎么比我还关心。”
“我只是不想让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谢浔落在她的脸颊的手移向她的后脑,垂下眼睫道:“元衾水,胆小鬼。”
“睡吧。”
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心疼。
又觉得自己好坏,富有心机。
可是开弓已无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下你没办法见她了!”
谢浔目露诧异,显然没料到。
他缓缓用指尖碰了下伤口,指腹上面的沾上点血迹,不严重,但这暧昧的痕迹势必会留个七八天。
谢浔忽而笑了起来。谢浔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他握着她的手指,亲昵地碰触她,唇瓣紧紧相贴,然后轻轻啃咬她饱满唇瓣,舌尖上下扫弄着,然后探入她的唇齿。
他碰到她的舌尖,元衾水总是反应迟钝,慢吞吞地不知回应,只能被动地被他挑起,吸吮,然后继续深入。
夜色模糊了他们的亲昵。
晚风低吟,吹向东南,携裹着湿凉的草木气息,一路掠去晋王府。
疾驰数日的马车终于停歇,车帘被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指掀开。
年轻的男人风尘仆仆走下马车,晋王府府门大开,管家早已得到消息在外相迎,见元青聿走下马车,立即迎了过去。
“元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元青聿颔首算是应下,他看向府内,逐一扫视过去,来迎他的人里并无元衾水的身影。
不过天色的确太晚,她大概睡下了。
“元大人,王爷与世子都不在府内,我给您外映月堂备了接风宴。”
“不必了。”
元青聿加快脚步进府,徐管家闻言又在一旁禀报道:“对了,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跟您说,您的妹妹元姑娘也随世子一同离开了。”
元青聿脚步这才慢下来。就算是也必定是被蒙骗的。
“难道不是府中的人?”
元衾水:“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真的没有人欺负我,胧胧,是虫子咬的。”
方胧沉默下来。
好半天她才道:“衾水,如果有人强迫你,威胁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无赖能做出这种事来!”
元衾水很心虚,含糊地应了句好。
他垂下眸,问:“你说什么?”
元衾水,总有让他意外的地方。每当他觉得她柔软到毫无棱角时,她都会向他亮出几许锋利之处。
元衾水说完那句威胁之语,目光又总不自觉往他伤口上瞄,她抿了抿唇瓣,想要叫师青进来送药,正犹疑之中,谢浔忽然扣住了她的腰。
“你……你要咬回来吗?”
元衾水扬着下颌,轻轻发问。
谢浔捏住她的下巴,闻言道:“……唔,好主意。”
“自己靠上来。”元衾水一哽,她极不情愿地慢吞吞把画纸递出来,念叨道:“其实根本不值得一看,殿下,我画得也不好看。”
但谢浔根本神色不容动摇。
他从元衾水手中接过皱皱巴巴的画纸,摊开,里面赫然一副裸体画。
未经细化,但线条精准。
上半身已画完,下半身笔尖在胯间有明显停留,像是拿不准,又像是打算着重刻画。
如果不是曾经模糊地看过几眼,此刻他的衣服又确实隆起地很有存在感,元衾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羞于见人了。
憋了半天,她问:“你害羞吗?”
谢浔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红碧玺,他想来喜欢各类宝石,元衾水按住,一脸正色的盯着他。
“为什么不让我看,我要看。”
谢浔只好收回手,罗帐柔和了烛光,光线照在她细腻的皮肤。
他知道元衾水又在得寸进尺。
但是……
谢浔的目光从她的唇瓣,移到她的手掌,再到她并拢的双腿。
他总是习惯克制,而不喜欢放纵。
现在,他已经无法对着她控制自己的身体,那么就不能再让事态更失控。尤其是在他对一切并没有完整规划时,更要避免对某事沉迷。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开始。
不要把慾望对准她。
不要试图对她宣泄。
不要让身体,影响他对她的判断。
谢浔后仰几分,同元衾水拉开距离,他没有拒绝她,也未曾答应她。
男人的目光笼罩着她。
思绪转了又转,他想,元衾水果然忘性很大,现在跟他提条件的她,似乎已经忘记,她才犯过错误。
好半天,男人才像是终于做出选择一般,对元衾水道:“好吧,不过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元衾水问:“什么条件?”
谢浔又同她拉开几分距离,元衾水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丝丝兴奋。
身上凉飕飕的,元衾水肩膀缩了缩。
“太过分不可以!”
她先给他强调:“我不会同意你给我哥哥告状,不会同意你宣扬出去,你明天,和以后这几天都不能去见殷姑娘,不能跟她成亲,也不能再接触林雀。”
叽里咕噜一堆,她想了想又补充:“不能把我丢在右云,不能看了以后就不亲我不舔我不摸我,今夜不能让我自己睡。”
谢浔面色不改,温和问:“还有吗?”
元衾水更忐忑了,她脑中飞速闪过各种奇怪的念头:“你不能给我安排婚事,不能让我这样被别人看见,不能让别人勾引我。”
谢浔对她这次的要求显然略显不适,不过他并未多谈,而是耐心道:“说完了?”
元衾水这才道:“……说完了。”
谢浔双手交叠,落在腿间。
他盯视着她,在元衾水等待宣判一般的目光中缓缓道:“元衾水,你想看着我做。”
元衾水:“啊?”
谢浔不语。
也就是这片刻的沉默,让元衾水终于想起来他说得是什么。
耳朵瞬间泛上绯红,但她仍然不太明白谢浔此刻提起这件事是何意,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为何要突然提往事?”
谢浔安抚道:“不突然,你既然喜欢,我可以给你一个看着我做的机会。”
所以这三年,她没有一句话想跟他说,哪怕是责怪,或者怨恨。
最终谢浔低头,轻声道:“我不想走。”
元衾水准备关门的手落了下来,门外风雨如晦,掠进房中。
“那要一起喝杯酒吗?”
第 68 章 同眠
元衾水得空时,会独自小酌。
不过她喝不了烈酒,对果香和花香倒是情有独钟,从前她独自睡在新房时,多少会有点害怕,便会饮酒壮胆。
谢浔喉结动了动,一时间没做反应。直到元衾水转头困惑道:“你好像不喜喝酒。”
谢浔:“没有,喜欢。”
元衾水嗯了一声,她阖上店门,拿着酒推开里间房门,用手挡着雨飞快的跑过院子:“那你进来吧。”
谢浔还愣在前厅。
他迟疑着走进院子。
一条不算长的青石板小路,两侧种的月季花,边角处木棚中堆放着伞骨,少女站在昏黄的烛火里,宛如一尊美好的神像。
她拍拍身上的雨,看着他不解道:“殿下,你走那么慢是喜欢淋雨吗?”
谢浔加快脚步,踏上台阶。谢浔不理会她。
元衾水便接着道:“而且我已经跟他说我愿意了。”
谢浔道:“……什么?”
元衾水只好把话说清楚一些,声音如常道:“我已经告诉兄长,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了。”
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意外。元衾水双腿并得更紧。
她在谢浔面前虽然已经没有什么羞耻心,但是,但是他怎么总能说出来一些,让她难以想象的话。
元衾水抱住小腿,不吭声。
但是谢浔依然有一种极其诡异的,仿若彻底安定的感觉。
他素来习惯掌控全局,在他计划之内的事,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变故。
婚事亦是如此。但是仔细想来,方曜,谢昀秋,殷砚,这些莺莺燕燕与元衾水在河滩上逗弄的那些小鱼小虾,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只是还没学会跟别的男人保持距离。你不是喜欢亮晶晶吗?”
她小声对他呢喃。
谢浔落在她肩膀的手向下挪至她的手臂,然后落在她的掌心。
少女温热的掌心有点湿迹,他们靠得很近,以至于她不止可以闻到她身上温热的气息,还能看见她轻颤的眼睫。
像展翼的蝴蝶。
谢浔摩挲她的掌心,垂眸低低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元衾水得意道:“你喜欢看星空啊。”
“你房间里还有一柜子宝石,还有……”
还有他会欣赏湿漉漉的手指,会欣赏她变得很湿的模样,会赞叹说像水晶。
但此刻的元衾水是个正经人,所以说不出不正经的话,她脸庞热了热,反握住谢浔的手指,道:“总之我就是知道!”
谢浔道:“那你知道……”
后面谢浔声音低了下来,元衾水听不清,侧着脑袋朝他靠近几分,认真去听。
耳朵被轻轻吻了一下。
元衾水身形僵了僵,她抬眸望向谢浔,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一点,正需要他来教她。
谢浔将手指探进她的唇齿,幽幽道:“殷砚啊,你们俩原来会合得来吗。”
“他今日可是同我多番提起殷姑娘,极力想要促成这门亲事。”
“什么——”
元衾水的舌尖被摁住,声音变得模糊,她瞪圆眼睛看着谢浔,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这茬忘了。
趁她离开,他们果真谈婚事了。
而且……
而且她与殷砚,虽勉强算得上知己,但是立场是不同的。
殷砚作为殷家大公子,万事必会以家族利益为先,商贾从来属末位,殷姑娘嫁给谢浔,无疑最便捷的,搭上皇室的机会,但她不想让谢浔成为殷砚的妹夫。
元衾水含糊道:“你答应了?”
谢浔抽回手指,将手上津液抹在她的唇瓣,不甚在意道:“还在考虑。”
“殷公子提出的条件很诱人,试试也未尝不可。”
元衾水胸口起伏大了几分。
她抓紧谢浔的革带,盯着谢浔好半天才憋屈道:“殿下,你不要答应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元衾水恶毒道:“不然我就把你跟林雀的事情宣扬出去,还有你父亲!”
谢浔面色不改,仿佛真得在考虑,片刻后他道:“虽然有些麻烦,但比起殷砚提出的条件,也不是不能处理。”
虽然娶到元衾水这件事本身,起初并不在计划之内,但谢浔愿意将之称为灵光一现的神来之笔,此后恐怕都难以超越。
他呼吸加重几分,喉结微动。
但他并不会在元衾水面前表露任何异常,很快便平稳下来,询问道:“那九月初的婚期,你还满意吗?”
元衾水素来没什么主见,摇头不作应答,谢浔垂首望着她,随即倾身吻了下她的柔软的面颊。
他提醒道:“这已经是最早了。”
元衾水:“哦。”师青预估地一点不差。
翌日申时,马车抵达右云。
他们停在了一处飞檐斗拱,丹楹刻桷的酒楼。
马车甫一停驻,早先已得到消息殷家众人便已早早候在酒楼门口。
谢浔来右云明面上其实并非是为了殷家婚事,毕竟谢浔贵为晋王世子,又势头正盛,根本毋须为一介商贾专程跑一趟。
但殷家又的确非普通商贾。
殷家老太爷在朝廷耳目众多,这些年光是打点朝廷都用了不下百万两白银,说一句富可敌国完全不为过。
毋须过来,但他又的确来了。
不管明面是何原因过来,总之已给足了殷家脸面,这是晋王府的诚意,
而殷家大公子亲自相迎,则是殷家的诚意,两方都知晓,婚约虽已作废,但合作可以继续。
“请殿下万安,殷某实在有失远迎。”
谢浔走下马车,但他并未回答殷大公子的恭维之语,而是先行回头,朝里伸手。
元衾水实在受宠若惊。
即便在马车里她也能感觉到外面站着不少人,目光都停在谢浔身上。
此时显然不宜推拒拉扯。
元衾水小心翼翼握住谢浔的手,心说谢浔定是又忘了,她是来扮小丫鬟的啊。
哪有主子扶丫鬟的。
“多谢殿下。”
她小声道了谢,继而连忙退到谢浔身后。
待她站稳,谢浔这才虚扶了下殷砚作揖的手臂,道:“殷公子客气。”
殷砚收回手,朝元衾水掠去一眼。
他没打听元衾水的身份,而是笑道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殷某已在碧云山庄设宴,还请殿下移步。”
谢浔婉拒道:“不必麻烦,我此行不便多留,就在此处安歇吧。”
殷家显然准备妥当。
酒楼今日根本不接外客。
元衾水的房间被安排在了谢浔隔壁,她进房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与谢浔隔开,那她怎知谢浔到底没有见殷姑娘,与殷家婚事进展如何呢?
如若问谢浔,那他必不会直说的。
这个男人总是态度模糊。
她在房间等了一会,决定还是装作小丫鬟溜进谢浔房间,听他与殷家人的谈话。
谢浔都允许她跟着了,想必也不会在意这点细节。
思及此,元衾水随便立即随便端了盘自己房间的点心,推开门打算走去隔壁。
然而刚走出房门,恰就碰见殷砚途径她房门口,两人就这么打一照面。
元衾水顿时头皮发麻。
她本就怕生人,尤其是这种见过一面,可能还需出于礼节问候一声的生人。
尤其是,殷砚此人似乎总是笑眯眯,方才对谢浔很是热情,他说三句谢浔应一句,似乎也是个话多吵闹之人。
她挣扎片刻实在是开不了口问好,便下意识想关门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不料男人率先开口:“元姑娘?”
元衾水关门的手顿住:“……你认识我?”
殷砚笑了起来,他生的英俊挺拔,笑起来时眼睛会眯起来,很有亲和力。
“方才殿下跟在下介绍过你。”
他看了眼元衾水手里的点心:“元姑娘这是……?”
元衾水道:“我给殿下送去。”
殷砚:“殿下房里也有的,元姑娘你不必麻烦。”
元衾水:“……我知晓了。”
殷砚又道:“晚些时候江畔有河灯与烟花,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下去瞧瞧。”
元衾水点头。
她心里盼着殷砚快着走,因她实在拙于应对,但殷砚说完,竟还停在她面前。
而且他的目光正直直盯着自己的荷包上,这荷包是当初方胧给她送的,绣工是一眼能看出的高超精细,绣图却是一碗圆圆的汤圆。
谢浔只当她是还嫌晚,无奈道:“元衾水,该走的流程必须得走,如若省得太多,难免会有些好事者多嘴。”
但元衾水其实并不关心婚期。
元衾水把酒放在厅堂的圆桌上,忙活着翻出了两个酒杯,又去小厨房找出了自己今天中午炸的花生。
三人常常聚在一起吃饭。
王之清每天跟着元青聿一起妹妹妹妹的叫她,元衾水都要习惯了。
元衾水很快适应了并州的生活。
她的每一天都很安逸,什么都不需要想,每一天都重复昨天,这曾经是元衾水最理想的生活。
但是偶尔她会觉得有点奇怪。
她真的适应了吗?
其实很难不适应吧,毕竟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从一个温巢跳往另一个温巢。
有时她趴在窗口发呆时会想起晋王府,她发现她熟知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忙。
方胧忙,谢浔忙,师青忙,哥哥也很忙,就连童管家每天都在忙活。
他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只有元衾水,总是发一些毫无意义的呆,浑浑噩噩不知每天在做什么。
谢浔声音很低,在阒静的夜色中静静传入元衾水耳中:“你我婚书已经作废,你若是想要,婚约一样可以作废。”
“关于你我,户部不会有任何留存。”
元衾水呼吸重了几分,她翻身面对他,“你要跟我和离?”
“我不想跟你分开。”
他轻声反问:“但不想就可以不作废吗。”
“当然不是。”
元衾水很迅速地回答他。
谢浔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贴近床边,目光在夜色中追随她垂下的手腕。
“好吧。”
“那可以试图挽回一下吗?”
元衾水这回没吭声。
气氛寂静,她有点想装睡。
装了也无所谓,反正谢浔现在毫无威慑力,可以随便欺负他。
但最后,她还是摊煎饼似地翻过来,又翻过去,继而很快速地说了句:“随便你。”
刚说完,她又在黑暗中盯向他,很记仇地将这句话按他的句式又说一遍。
“暂时可以,其余还要看你表现。”
第 69 章 软硬
元衾水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
她渐渐不高兴起来,皱起眉毛,在黑暗中愤怒地把脑袋转向谢浔的方向。
下一瞬手腕就被握住了。
元衾水吓了一跳,谢浔坐起了身子。
粗糙地掌心毫无间隙地贴合她,温热触感仿佛能够透进她的皮肤。
他在盯视她。
元衾水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
视线灼热,目不转睛。
手指被握地略微发痛,元衾水试着回抽:“你难道还有意见吗?”
“没意见。”他很快应答
“那快松开我。”
谢浔依然握着,元衾水抿了抿唇瓣,就在她心有动摇,考虑要不要牵手睡一夜时,谢浔忽然亲了下她的指尖。
元衾水呼吸顿住。
他又吻了吻她的手腕。
元衾水已经很久没跟他有过这样亲密暧昧的接触,不由脸色臊红,脱口而出道:“谢浔!你表现不好!”
谢浔喉结动了下,很快松开。
元衾水听见他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
童管家说着又指着一个搬花的小厮道:“小心些,昨天就打碎一个盆,公子有多少钱经得起你们这么胡来?”
元衾水停住动作,问:“童管家,兄长最近拮据吗?”
“这倒没有。”
“不过公子刚买了宅院,又要给府内大大小小的仆役发工钱,自然是要节省一些的。”
元衾水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头几年哥哥官职不高,自己生活加上给她寄钱,恐怕没存到银子。
近几年的俸禄大概都用来买了这个价值不菲的宅子,而且他不止要养下人,还要养她这个一无是处的闲人。
当天晚上,元衾水数了数自己身上大概还有九十多两银子,吃过晚膳后,她偷偷把钱塞在了兄长枕头下面。
结果第二天钱就被送回来了。果真,最难缠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谢浔不仅不愿退婚,看起来还毫无商量余地。
不过幸好,他已提前让元衾水从王府离开,否则此刻承担谢浔怒火的人,就会变成他妹妹。
“殿下,您应该冷静一些。”
其实如非必要,元青聿不想真的跟谢浔就此事僵持到这种地步。
在他印象里,谢浔绝对不会为了私情大动干戈,这个人惯来很会权衡利弊。
他本认为,或许谢浔愤怒是必然,但应该不会再不计代价地跟他们兄妹俩作对。
“托你的福,我很冷静。”
谢浔弯起唇角,目露森冷:“元青聿,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算你擅作主张把她送走,婚事不会就此取消。”
元青聿有点被谢浔气笑。
“殿下,可是成婚之人不止有你一个,这门婚事她不愿意。您金尊玉贵,难道要跟我妹妹玩强抢民女的把戏?”
谢浔却完全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弯起唇角道:“这次让她离开,的确是我的疏忽。但没关系,我想她应该借这一次长点教训。”
也太廉价了。
她的所有少女心事,就这一木匣。
旁人不知的,可能会以为只是一堆破烂,随手就扔了。
只有她会依依不舍。
盯了半天,元衾水蹲下身子。
心口有些空洞。
最终,她只是将木匣推进床底。“你……”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身份差异,元青聿真的很想抬手给他一拳。
妹妹真是倒霉。但谢浔只是弯唇,并未说什么。
街市上没什么行人。
元衾水左右看了看,疑惑道:“师青没跟来吗?”
谢浔道:“你关心他做什么?”
元衾水摇头道:“好奇。”
谢浔难得出言跟她解释道:“我让他办别的差事去了。”
元衾水:“哦。”
少女身上的酒香实在太浓烈,谢浔走了几步便停住脚步,他把元衾水拉到面前来,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去嗅她的唇瓣。
“喝了多少?”
元衾水:“三杯而已。”
谢浔冷笑道:“而已?”元衾水每次都略感羞愧。
她根本没那么重要,哥哥应该多担心一些他自己才对。
“那你……晚上收拾一下。”
“我知道了。”
元青聿嗯了一声,又道:“别害怕。”
元衾水道:“我不害怕。”
桌上气氛略显安静。
元青聿交代完便走出了房间,只有方胧神色空白,隔了好半天才笑着道:“衾水,不知道的,以为你要逃婚呢。”
元衾水道:“——嘘,小声些。”
方胧:“……什么意思?”
元衾水如实道:“我要走了,我决定不嫁给殿下了。”
方胧盯着元衾水面色变了又变,用略显谴责但勉强接受的语气道:“衾水,你真和殷公子有一腿啊。”
“不是,就是不想嫁。”
“为什么,殿下对你不好吗?”
元衾水没有说话。
方胧也没有逼问。
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好半天,最终道:“那你去哪里呢?”
“并州。”
方胧轻声道:“没事,还在山西。”
元衾水没有应答。
她与方胧自熟悉以来就同住晋王府,几乎从未分开过。
并州的确也在山西。
但跟晋中相隔几百里,车程最快也要五六天,见面并不容易。
“元衾水,三杯对你而言很少吗,你若醉了呢,若是有人图谋不轨你又如何?”
元衾水觉得谢浔想太多了。
她跟方胧是带车夫的,马车就停在街道尽头。
她盯着他的眼睛,迟疑了会道:“在你眼皮子底下,也会有这种人吗?”
“我觉得不会有的。”
她的讨好简直自然地毫无痕迹。
谢浔眸光微动,道:“万一呢。”
元衾水道:“没有万一的。”
谢浔决定不与她争辩。
他原本要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但在松开之前,他喉结轻滚,没忍住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她一下。
元衾水立即捂住唇瓣。
她左右看了看,“有人看见了。”
谢浔避开她的目光,他其实也不习惯在街市上跟人有什么亲密举动,刚才完全可以称为冲动,但他当然不会在她面前表露:“看见又如何?”
元衾水不理会他了。
他们并肩走在街市上,元衾水总是往墙里靠,谢浔起初以为是她那溜边走的毛病又犯了,但很快就发现,她只是喝醉了。
脚步很虚,没轻没重。
若不是他牵着她,恐怕能贴墙睡过去。
亏得她表面看起来一副认真模样。
谢浔侧眸看了她半天,少女精致的脸庞有股浑然天成的呆愣感,很惹人欺负。
他忽而道:“元衾水。”
元衾水慢吞吞看过来,目露询问。
谢浔道:“小猫是怎么叫的?”
元衾水老实道:“喵喵。”
谢浔又问:“小羊呢?”
元衾水:“咩咩。”
他目露笑意,继续道:“小乌龟呢?”
元衾水皱起眉毛,这个属实难到她了,凝眉思考半天,她不高兴道:“换一个。”
谢浔停住脚步,元衾水也只好停了下来,他垂眸时眼里笑意很明显。
紧接着,他倾身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元衾水呢?”
他神情冷淡,看着面前这张说一不二的脸,心想幸好妹妹决定离开了。
否则他根本无法想象,跟这样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她该受多少委屈。
元青聿不语,谢浔也不在意。
冷冷注视他半晌,随即才轻蔑一笑,带着木匣转身离开。
元青聿忽而抬手制止。
他道:“殿下是要帮下官扔掉?”
男人手臂分明一僵,元青聿心中冷笑一声,缓声道:“就不劳烦殿下了,这堆破烂还是让下官来处理吧。”
谢浔又回过头来。
他目光阴鸷,道:“元青聿,再说错一个字,我让你永远走不出晋王府。”
元青聿完全不畏惧他。
他收手,毫不留情面地道:“殿下,您既然连我妹妹的一堆破烂都舍不得丢,那当初是如何舍得伤害我妹妹的?”
谢浔当然不会回答他的话。
月色如练,谢浔阔步走出院落。
清凉的风迎面吹过来,师青紧随其后,一路碰到有人上来问候,但男人大步流星,完全未做任何停留。
在起初的愤怒过后,他此刻神色已经完全称得上冷静,在去往书房的路上就大致猜出了元青聿的想法。
仗着他对他们兄妹俩的完全放心,在他眼皮子底下送走元衾水,然后再假模假样跟他商讨取消婚约一事。
不留余地,这是铁了心要走。
虽然元青聿没说,但元衾水十有八九就在并州。
一来元青聿公差未完,不能私自离开山西,而他又不可能把元衾水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所以为保护她,只能把元衾水放在他最熟悉的地方。
二来因谢昀秋忙于战事,他作为王府世子便不能再随便离开晋地,晋地之外,晋王府也不能擅动兵马跟朝廷官员起冲突。
所以只有并州,曾经元微府邸所在之地,元衾水的老家最符合要求。
更何况,现任的山西巡抚还是元青聿旧友,极有可能为他提供庇护。
踢开书房房门,谢浔道:“从今天起,派人跟着元青聿,他所有行踪都要逐一跟我汇报。”
师青立即应下。
其实他到现在还有些茫茫然不明所以,元衾水怎么会毫无预兆地逃婚呢?
她明明满眼都是少主。
“把消息压下来,今日所见之人不准将此透露出去一个字,若有人问起,就说元衾水为婚事佛寺祈福去了。”
“属下明白。”
兄长拍拍她的肩头告诉她:“妹妹,我不缺钱,这些你可以去买一些自己想要的,不够再跟哥哥说。”
元衾水知道兄长又在逞强。
他又不是贪官,哪能这么阔绰。
当天上午,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吃白饭,终于鼓起勇气,带着自己还算满意的几副图,走出了院门。
但初来乍到,她实在不了解并州。
烈日炎炎,她摸索了一上午,辗转问了好几个人,走了许多冤枉路,才勉强找到这里的书画的市场在哪里。
然而一条街问到尾,皆因她没什么名气,画都没看就婉拒了她。
元衾水从前总是很懒怠。
她不缺钱,也没什么压力,卖画的途径一开始是晴微帮她找的,她只要安心画就好了,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要挣钱而如此窘迫。
元衾水问:“那你今日跟去,若瞧见我与他有亲密行为,你会做何反应?”
谢浔喉结动了动。
在心里想,那他就杀了姜琢。
但是他大概又不会真的动手。
毕竟那天姜琢喝他的水时,他是这样想的,在县衙门口久等她不出时,看见他竟敢抱住她时,他都是这样想的。
“先离间,再诱引。”
再找机会杀了他。
元衾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几年她除了第一年过得分外艰难,后面两年稳定后,就吸引了不少烂桃花。
只是现阶段只有姜琢而已。
元衾水不答话,谢浔便又靠近她几分,几乎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元衾水,你……”
“你应该完全不喜欢他吧。”
元衾水就不理他。
他声音温柔:“告诉我好吗?”
元衾水在心里轻哼一声,她扭脸看向他的眼睛,她坏心眼道:“你猜一猜。”
第 70 章 倾盆
元衾水认为,自己的回答一定会让谢浔抓心挠肝寝食难安。
这样她就可以对他的焦急迫切作壁上观,待她高兴之时,她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大发慈悲地告诉谢浔,元衾水可是个非常讲道理且善良的人。
虽与丈夫常年分居,但她若对旁人动心,一定会早早地传信告知他,绝不会让他蒙在鼓里。
然而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
谢浔闻言只是许久未出声,呼吸落在她的侧脸,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对她道:“那我猜你不喜欢他。”
元衾水心说这人也太笃定。
她妄图反驳,谢浔却弯下腰,将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轻道:“不过,无论你喜不喜欢他,我都喜欢你。”
元衾水在心里切了一声。
她认为谢浔可能是当了太子的缘故,说话比之前要圆滑的多,竟然学会了用甜言蜜语讨她开心。
“还有呢?”
谢浔问:“什么?”
元衾水嫌他笨:“谢浔,你的花言巧语未免也太少了,隔壁一柱香六次的不举男都比你说的多。”
谢浔站直身体:“拿我跟他比?”
元衾水:“三人行必有你师。”
谢浔有点被气笑了。
他用拇指抬了下元衾水的下巴,声音严肃道:“元衾水,这不是花言巧语。”
“花言巧语,甜言蜜语均有哄骗之嫌,而我只是简单陈述我对你的想法,两者完全不同亦不能混为一谈,请勿擅自揣测。”
“至于你隔壁的男人,我想其龌龊低俗的确更胜我一筹,你若同意,我随时可以让他滚出这里,再不来打扰你。”
元衾水:“这还差不多,再来一点。”
后背已被淋湿,脸颊被晒得通红,须臾后,她又打起精神走进最后一家画肆,刚进去就立即有个堂倌笑眯眯迎了上来:“姑娘想看些什么?”
元衾水:“我来……卖画。”
堂倌脸色果真微妙的一变,冷淡了几分,幽幽道:“姑娘,我们腾云楼不是什么画都收的。”
元衾水把自己的画拿出来,这次她开始试着努力推销自己,磕磕巴巴地:“你…你看看再决定好吗,其实画面是还能看的,而且我很便宜。”
“那姑娘卖的是谁的画?”一并说完,谢浔摆了下手让他出去。
但师青没有立即出门,他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那殿下,婚期要推迟吗?”
眼见男人脸色阴沉,师青又急忙补充:“属下的意思是,要不暂时延期,将元姑娘寻回来后再继续做准备也不迟……”
不然万一元衾水不愿回来,这婚事应该怎么进行下去呢。
总不能真的强迫完婚吧。
但谢浔显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他,师青被看得后背发冷,立即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您……您也不要为此太过伤心,属下猜想元姑娘大概只是一时想不通。”
谢浔反问道:“为她伤心?”
师青抿住唇,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滚。”可是她不能不走。
方胧抿住唇瓣,好半天才道:“衾水,晚上一起出去走走吗?”
“好。”
元衾水在王府的确没有什么朋友。
所以即便要走,除了方胧,她也没有什么人需要告别。
暮色四合时,元衾水换了身衣裳出门。
方胧跟以前一样挽住她的手臂,但她显然比以前沉默的多。
“对不起,我兄长前段时日不让我透露此事,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方胧摇头道:“没事。”
“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自己回来,你敢吗?”
元衾水沉默了。
差点忘了,她根本不敢。她也不在意谢浔替她做主。
她只是,至今尤然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是,她很喜爱一家糕点铺子的糕点,日日都想买,做梦都想吃,她独占欲极强,还不允许别人来吃。
忽而有一日,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做铺子掌柜,做了铺子掌柜,就可以实现愿望。
实现愿望她当然欣喜。
可她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吃糕点,根本没想过做掌柜。
“殿下,为什么娶我呢?”
“娶你就是娶你,没有理由。”
“凡事都有理由,娶我为何没有?”
元衾水对这个问题展露出一种超乎寻常的探索欲,她目光灼灼,歪着脑袋等他回答。
方胧哈哈笑出声,“我就知道,所以还是等我去找你吧!”
从前两人出门行程总是很固定。
看成衣铺子,逛书画市场,找个茶坊喝茶吃点心。
今天也是如此,只不过去方胧铺子时,元衾水在方胧查账时没有跟以前一样坐在一旁发呆,而是慢慢走了过去。
“衾水,你来了正好。”
她放低声音道:“那后面钱怎么给你啊,是给你寄过去还是等我有空——”
“我不要那么多。”
元衾水跟方胧之间,关于这个铺子其实从未签订过什么有说服力的东西。
一来是因为铺子太小不需要,二来是每次方胧都会大大咧咧把账本直接拿给她。
从前她收钱是怕方胧心里过意不去,但是现在她不知晓还能不能回来,铺子眼看一日比一日兴盛,她总不能当真要八成。
“衾水,什么意思?”
元衾水道:“我只要一成。胧胧,将来若是挣钱了,我的那一成也由你保管。”
方胧急切道:“可是当时都说好了……衾水,你知道我这铺子其实挣不了什么钱,我将来怎么还你呢,你不要这样。”
元衾水却只是重复:“我只要一成。”
她将衣袖里自己摁过手印的字据拿出来,递给方胧:“胧胧,不要说了。”
“可是你也需要钱的……”
“我有的,我卖画卖了几十两银子,还有从前哥哥买给我的首饰,都很值钱。”
元衾水说完便走去门口站着。成亲的事,似乎就这般定下了。
王府中此事已不是什么秘密,上至老太妃,下至粗使仆役,均已听闻这桩堪称突兀的婚事。
元衾水本就不爱出门,此事之后就更畏惧出门,每每出去,她都能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情绪各异的目光。
她很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刻,根本不听方胧的劝说。
一刻钟后,两人走出铺子。
余晖铺满街道,两人并肩而行,这是元衾水生命里,经历的第三次离别。
但是这次,要温和的多。我也没有不正常。
这句话卡在元衾水嗓子眼,说不出来。
两名少女还在不停地解释,但元衾水什么都听不见。
她转身回头,快步离开了这里。
所幸王府很大,总有无人注意的角落。
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像是暴雨之前给自己寻找避雨处的飞鸟,急切地穿过一道又一道月洞门,最终在一处荒废许久的庭院前停下。
她坐在石墩上,这里空无一人。
元衾水终于放松下来。
这里是王府,是她的家。
她不停这样告诉自己。
日光灼热,光影跃动。
仰面,天空一片瓦蓝,没有分毫要下雨的迹象,元衾水总是偏爱晴天的。
所以她挑了日光最盛时来找谢浔。
然而还不如下雨呢。
这样就可以将一切怪罪于雨水。
思绪漫无目的的飘着。
她想起方胧总是说她好欺负,以前她其实并未如此觉得,到今日才有所感触。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那间茶坊门口,然而并不幸运的是,茶坊关门了,可能今日正好歇业。
“后街还有一家。”方胧道
元衾水想了想,拉着方胧走到隔壁的酒肆,她道:“太远了,要不喝酒吧。”
“酒也好喝的。”
方胧应下了。
但两人半点经验也无,小二上来问两位要什么酒时,元衾水与方胧面面相觑。
方胧清了清嗓子,学着隔壁那桌大汉道:“来斤竹叶青!”
“呦,姑娘好酒量。”
方胧脸不红心不跳的应了。
酒上来后,方胧同样学着隔壁大饮一口,然后被呛得脸颊通红,元衾水一边递水一边宛如个过来人教她:“要小口喝。”
她很矜持地抿了一口,旋即被辣的皱起脸蛋,感觉自己舌头被咬了一口。
跟那天殷砚带来的,一点也不一样。
“你确定好喝?”
元衾水拉不下面子,硬着头皮道:“……好喝啊。”
“那你再喝一口。”
元衾水又喝一口,要吐了。
方胧指着她大笑,元衾水觉得自己被轻视,她直起腰杆又猛灌一口。
然后继续嘴硬道:“真的好喝。”
酒当然是没有茶好喝的。
但是这是她们俩第一次聚在一起喝酒,因为这份新奇,所以过程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是。”宴会尚未开席,却有不少人已经落座。
位于女席间的一位夫人,眸中带着一丝探究之色,讶异道:“侯夫人,所以上回在百花宴与你同席的姑娘,便是二小姐?”
若二人皆为许氏所出,着实令人觉得难以置信。
怎会有姐妹才相差半岁?
许氏含笑点头,眉眼间流露出难掩的喜色。
她总算能将亲生女儿公之于众了。
今日,元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几乎京中所有头有脸的权贵人家,都被邀来参加这场及笄宴。
那位夫人还欲言未尽,却在此时见到衾庆王妃洛氏缓步踏入庭院,只得随着众人起身相迎。
洛氏笑着同众人轻轻点头,但女眷们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投向了她身后那名身形颀长的少年。
谢世子今日似乎比往日还要俊美绝伦,墨发只用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起,一身惹眼的赤红云纹锦衣,精瘦的腰身被墨色腰带勾勒出轮廓。
他光是面无表情地立在那,就仿佛一尊雕琢出的玉人,令在场贵女的面颊不由自主地泛起淡淡绯红。
许氏喜笑颜开地走上前:“王妃,宛儿尚在梳妆。”
洛氏稍稍颔首,面露淡淡微笑。
她本不欲前来,但许氏毕竟是昔日闺中密友,更是日后的亲家,她也不忍驳了许氏的面子。
此前,她只为元衾水一人行过加笄之礼,原也以为只会给未来儿媳一人加笄。
想及此,她含笑看向许氏:“衾水可在?”
原本元衾水每月月初与月中都会前去王府拜访,然而上月竟是一次都未曾来过。
即便王府传拜帖给她,侯府也只说她身子抱恙,不便外出。
许氏知道洛氏对养女的钟爱,便面带歉意道:“王妃见谅,衾水此时应当在陪着宛儿。”
洛氏若有所思点点头,回身朝着身后的少年道:“阿浔,你先去男席吧。”
她原本想着亲眼见到两个小辈交谈,才得以衾心,但现下衾水一时半会来不了,将儿子困在她身边也无济于事。
谢浔双眸微动,默默拢了拢衣袖,确认里面的东西还在后,才大步走向男席。
素来与他交好的谢家小公子,谢云廷眼尖地瞥见他走来,赶忙朝他招了招手:“谢兄,这边!”
谢浔见旁人都朝他看来,颇有一丝装作不认识这人的冲动,却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好友为他预留的座位。
谢云廷与谢浔同岁,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
当年,他被几个纨绔子弟诓骗进赌坊,差点将谢家的宅子都抵了出去,是谢浔挺身而出救下了他。
经此一遭,他彻底对素来不羁的谢浔改观,成了他的小跟班。
待谢浔落座后,谢云廷好奇道:“谢兄,你莫非早就知道元家还有一位姑娘?”
谢浔微微颔首,自谢自地给自己斟了杯酒。
谢兄今日话怎的这般少?
谢云廷暗自推测他是否心中有事,略带为难地挠了挠头,准备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便笑道:“元家大小姐生得那般花容月貌,想必她的妹妹也不会逊色,兴许日后我与谢兄还能做连襟”
谢云廷话还未说完,就见谢浔放下酒杯,冷冷瞥了他一眼,仿佛他适才的玩笑话触及了什么敏感之处。
他的笑容立时凝固在脸上,也斟了杯酒缓解尴尬。
师青走后,房里越发安静。
空无一人的书房灯烛辉煌,火光跃动。
谢浔松手将木匣扔在桌面,发出砰地一声声响。随即男人掌心撑在桌沿,手臂紧绷着,脊背缓缓弯折。
他面无表情地想,他伤心什么。
元衾水根本跑不掉,他有什么好伤心的,他只是愤怒,为她的不自量力不识好歹。
最好晚点被他抓到。
否则他势必要让她知道擅作主张离开他的代价,她会为她的轻率而后悔。
不是不爱出门吗,那以后就永远不要出门好了。既然这么喜欢元青聿,那他就偏偏让元青聿不好过——
思绪到这里开始变得缓慢。
指尖泛白,一种更大的焦躁与恐慌铺天盖地而来,轻易覆盖他所有的愤怒。
元衾水逃婚了。
到底为什么要走?
莫非真是对他有所不满吗。
是嫌他待她不好,见面太少?
还是那一天的事,真就让她介意到这种地步,到底是真的想逃婚,还是为了借此机会迫使他如她所愿?
无数疑问倾覆而来,谢浔抬手拧了拧眉心,旋即忽而抬手推翻了桌子。
巨大的声响让屋外候着的侍从叩问询问,谢浔没应,垂眼看着木匣里的东西终于尽数散落,掉落在他周围。
那些疑问终于伴随着木桌的倒地而破碎,最终脑子里只剩一个声音。
“没有婚期了。”
那时她靠在他背上,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嗓音那么温柔,明明充满爱意。
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元衾水指了指画角处,略显紧张地小声道:“汤圆先生。”
她在晋中本来就不算出名,更何况是数百里之外的并州,当时能被殷砚看见,有极大一部分缘由是巧合。
前几家都是因为没听说过她,所以才撵她出去。
果真,堂倌根本就没有细看她的画,当即就对她的名号表示讥笑:“汤圆?姑娘,您别闹了,您换个地方吧,我们这里不收汤圆的画只收人的画,您要不去外头地摊上看看?”
一般卖画,有两个地方可以去。
第一是这类高雅些的画肆。
他们大都有稳定的画师供画,除非画技高超到一眼惊艳,否则一般不会收新人的画。
第二则是集市摆摊售卖。
不过集市上的大多质量粗劣,售价低廉,元衾水虽名气不大,但以她的技法完全不至于沦落至此,摆摊卖的价格恐怕还没她的画纸贵。
元衾水捏着衣袖,虽然不高兴他嘲笑自己,但还是和善道:“这位小兄弟,你再仔细看看好吗?”
堂倌道:“姑娘,您别让我为难。”
很快她跑不动,要谢浔背她。
但谢浔居然不同意,说什么太晃她会受不了,自作主张地单手把她抱了起来。
就像抱小孩的那种姿势。
元衾水起初很抗拒,但雨来的太急太大,几乎给她冲了个澡,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虽然谢浔很快,但最后两人抵达店铺时,还是成了两个落汤鸡。
到这个时候,元衾水也不想着挣钱了,她关了店门,跟谢浔一起去烧水。
烛火燃起,元衾水看着浑身湿透的谢浔忙活着生火,头发和脸上都沾上了草木灰,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谢浔烧上水才回头看她。
“笑什么。”
元衾水道:“过来一下。”
谢浔走过来,元衾水踮起脚尖像抹去他脸上的草木灰,但这一抹反倒范围更大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谢浔,又一下笑出声来,嘲笑他:“小花猫。”
谢浔握住她的手腕,“你才是。”
说完他低头把自己脸上的草木灰蹭到元衾水脸上,湿润的两张脸庞相碰,后来不知是谁不经意的转了下头,唇瓣就碰在了一起。
谢浔将她抵在灶台,同她接了个一触即分的吻,外面大雨倾盆,目光融融的小厨房,木柴炸裂声响起。
他重新低头,跟她接暧昧又温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