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败露
晚间田庄虫鸣声声,沉闷夏夜星月交辉,一门之隔,灯火将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映在门窗之上,沉寂幽暗。
房内的声音时有时无,以一种撩弄人心的轻柔攻势轻易冲击人的耳膜。
谢浔垂着眼皮,目光落在木门。
廊道仅他一人,越靠近,房内荒唐糜艳的声音越明显。
那道声音太具元衾水特色。
温软,悠扬,柔弱可欺。
她的表象太像一个内敛胆怯,真诚笨拙的普通少女,甚至哪怕是这种时候,她的声音都只是柔媚,而听不出任何低俗的气息。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人。
却能偷看他,跟踪他,偷他的书,从吻他的衣服,到舔他的手,再至此刻——
谢浔几乎被这个女人弄笑。
他随意地抬起手,手指触碰到微凉的木门时,男人眼睫低垂,看向这只手。
明明早已擦洗干净,但探入唇舌的触感依然若有若无的存在着,甚至时不时侵入他的脑海。
这实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谢浔对男女之性兴趣不大,当然也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
按常理来说,元衾水,一个天真的,对他抱有别样心思的,毫无威胁的少女,不值得他亲自敲打处理。
这种自娱自乐的事也影响不了他分毫,况且作为元青聿的妹妹,他理应体面一些,给这个怯弱的少女留一些自尊。
房内声音很弱,除却那一声他的名字,其余再没什么过分的声音,但是细细听去,仍有混乱的喘.息传来。
极其不合时宜的。
谢浔无端想起逢月楼内,少女那双被碧绿玉体映照的,纯粹的眼睛。
他突然心生好奇。
那双眼睛,此时依然毫无杂质吗?
进与不进本就在他一念之间,更不需要郑重考虑。
所以很快,他就毫无心理压力的,选择不去做那善解人意的正人君子,而是瘦长手指上移,轻轻一推。
多日的默许纵容已是时候结束。
“他们就是故意的,我认为是看我孤身一人,欺负我没法真的把他们怎么样,好些时候,我越不满他们就越起劲,好像有我听着更刺激还是怎么。”
她想了想,又替自己方才那失礼行为找补:“我不是故意骂人的,只是我越软弱,他们会越嚣张。”
谢浔拍了拍元衾水发丝上的水,他当然不是觉得元衾水失礼。元衾水的离去渐渐被接受。
次年的春三月。
远在京城的元青聿,收到一封来自润州的信,信中是妹妹熟悉的笔触,说自己一切都好,兄长勿需多念。
他尚未来得及欣慰,纸张一翻,后面竟然随附一张面值十一两的银票。
信纸后,一行沉稳小字简洁标注:元青聿脸色骤变,他冲上前去抓住谢浔的襟口,“你不知道?谢浔,你把她弄哪去了!你哪来的脸跟我说不知道!”
“我妹妹跟你有仇吗?”
谢浔并未回答。
师青赶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他连忙阔步上前拉住元青聿:“元大人!”
元青聿最终松开手,他额角青筋显露,手臂颤抖地转向师青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青只好大致说了一遍。元衾水不适应这个动作。
她试图用舌尖推拒着他的手指,但湿软的裹上来时更像是一种迎合。
谢浔轻笑一声。
元衾水从中听出嘲笑,她气得脸庞红润几分,出言威胁道:“我要咬你了!”
谢浔却全然不将之放在眼里。
他只是紧盯着她,声音低缓娓娓而来,在暗夜里夹杂几分湿冷:“或者你在怨我?”
“是因为那天没能如你所愿,还是你觉得婚事太匆忙没有跟你好好商量,冷落了你。”
“元衾水,你料到我会来找你对吗。你在等我,现在我过来了,你还满意了。”
“谢浔——”
话音才落,她被抱住放在桌面,男人的手臂横亘在她身体两边,完全禁锢住她。
他掐住她的下巴,唇边的笑意显出几分阴沉,双目紧盯着她:“为什么避而不答。”
“元衾水,为什么逃婚。”
元衾水呼吸有些急促,她望向男人满是戾气的双眼,心里少见地对他生出怨怼。
还要问吗。
就算谢浔不知道她听到了他跟师青的对话,他也找不到半点她要离开的理由吗。
是不是在谢浔眼里,元衾水必须永远像甩不掉的小狗,永远注视他,永远乞求那一点身体上的纠缠而毫无尊严呢。
“我没有等你。”
元衾水被他紧紧控制着而完全动弹不得,她又道:“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过来!”
谢浔喉结滚动。
他慢慢同她拉开两分距离。
男人的脸上其实看不出什么暴怒的神情,他只是仔细的审视她,试图从她脸上发现说谎的痕迹。
但大概是由于,元衾水一向擅长说谎的缘故,他并未发现异常。
所以姑且算她在说气话。
谢浔如是想。
元衾水趁机推开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重复:“我不想见到你。”
哪怕是气话,谢浔也不想听第二遍。
他脸色略显森寒,“现在又不想看到我了,元衾水知道你自己很善变吗。”
“你从前说喜欢我,那原来你的喜欢也如此善变又廉价吗?”
元青聿听完只觉匪夷所思。
他发觉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元衾水。
他问师青找人的进度如何。
但师青只是摇了摇头,不语。
谢浔是整个晋中最能在短时间内召集大批人手,甚至号令官府之人。
连他都找不到,可见元衾水计划出逃之事,绝不会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她竟然,半点未与他透露。
甚至没有跟他求助分毫。
秋夜风声簌簌。
元青聿脚步有些虚浮,他从前厅离开后,回到了阒静无人的小院。
桂花树还一如以往。
元青聿推开房门走进,坐在床榻之上。日夜赶路,他的掌心已经被缰绳磨破,他以手覆面,感到茫然。
妹妹为什么没等他?
是他忽视了她,还是旁的原因。
她又去了哪里。
世界之大,该如何找到她。
元青聿颓唐地弯下脊背,却在阖目之前,余光掠过什么,手指轻顿。
他侧过身子,抬手从枕下掠了下,一封信被他手指带了出来。
他的妹妹,好像总是喜欢往他枕头底下放东西,像她小时候一样。
信纸展开,娟秀小字映入眼帘。
吾兄亲启。
元青聿轻轻低笑一声。
他习惯性一年给元衾水寄四封信,次次均是一样的开头。
这是元衾水第一次回他。
元衾水没有写太多东西。
她只是粗略地解释自己行为,然后告知元青聿她想独自出门散心,待日后她稳定些,自会去寻他。
她说她要看山看水自由身,要行藏由我。要永远做元青聿的妹妹,但不能永远做元青聿的累赘。
而元青聿,先是他自己,再是哥哥。
不要总被责任束缚了。
元青聿将信纸折起时。
外面依然寂静,他很想纠正元衾水,束缚他的不是责任,只是因为他很爱妹妹。
但是他无法纠正。
因为这次无法回信的人,变成了他。
不必过省,聊供家用。
信是家丁送到吏部衙门来。收信时,他在值房与同僚议事,等不及回去便直接拆开,一字一句读完后,年轻男人坐在长条案前沉默半晌。
指腹不住地抚摸着这几个字,同僚见状询问:“老元,何事忧愁?”
元青聿轻呼一口气。
他将信纸和银票放在桌面,“妹妹来信,担忧我吃穿住行,给我寄了银钱。”
同僚睁大双眸,诧异道:“令妹出嫁了吗,居然还给你银钱?”
元青聿道:“尚未出嫁,她有自己的营生,这些是她自己独自在外挣得。”
“补贴我是常有的事。”
同僚感慨道:“老元,你真是有福气啊。十两银子寻常人怎么也得挣一两年啊,令妹说寄就寄。”
元青聿温和弯唇:“我妹妹自然非同寻常。”
同僚眼珠滴溜一转,又道:“话又说回来,其实我有个侄子,今年二十有二……”
元青聿笑意立即收敛:“不考虑不必多言,诶李大人把你手边邸报拿来我看看。”
他只是在想,她的确变了很多。
怪不得她那时执意要走。
谢浔收回手,道:“我只是看入迷了。”
元衾水略微不好意思地想,她有那么有魅力吗?还没细问,前厅房门便被砰砰扣响,男人辱骂声清晰的从前厅传过来,她熟练道:“不用管他们,我决定明天报官说他调戏我。”
谢浔却道:“等我一下。”
他让元衾水独自待在房间,穿过院中小径,很快,辱骂声戛然而止。
一盏茶的功夫,谢浔从外面回来。
元衾水忐忑道:“你干什么了?”她的手艺如何能跟宫里的比,但谢浔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像哄她。
而且谢浔并非花言巧语之人。
她脸庞红了红,故作谦虚:“制伞其实不难,就是穿棉线和连接长短骨有些麻烦。”
说完又假装不经意道:“我如今一个时辰就能做完一把小伞,唉,还是太慢了。”
谢浔:“难以置信,你如何做到这么快的?”
“熟成生巧嘛!其实我第一次做六天才做完一把,手还磨破了好几处,卖了好几天都没有人买,亏我还特地画了图,最后还是姜……”
“还是朋友买的。”她转而道
谢浔舌尖抵过后槽牙,颔首道:“开头总是难一些。”
元衾水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她转移话题道:“殿下,你这几年……”
谢浔接话道:“过得还行,没有别人。”
他看向她:“你呢?”谢浔的神情太过骇人,极度的压力下,掌柜地脑子也灵活起来,他想起什么,突然道:“对了后门!可能是后门!”
“属下这就去追!”
静谧的风一寸寸刮刺皮肤,画肆有来客见状不对,想趁机走出去,但谢浔的目光很快扫了过来。
“即刻起不准任何一人出入画肆。”
“是,殿下。”
哪怕到此刻,谢浔依然下意识地认为,应是有人妄图对元衾水下手,他脸色阴沉如水,但为保元衾水的安全,他必须镇定,男人声音冷静非常:“他们走不远,以她的安全为主,抓到之后不管是谁的人立即——”
目光突然触及掌柜刚收的画。
墨迹很新,很多细节处都略显敷衍,跟元衾水平日精益求精的风格大不相同。
她以前不会卖这种质量的画。
这幅画,根本就是为画而画。
耳边轰鸣,心口仿佛停滞,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猜测浮现在脑中。
谢浔的声音停顿片刻。
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顿现几分裂痕。师青叹了口气。
他主动道:“少主,您的手该换药了。”
谢浔没有应答。
他踏上台阶,脚步停住,身影被树影笼罩,半晌后他才突然低声道:“师青。”
“属下在。”谢浔没有应她,乌黑发丝缠绕在他指尖,冷冽气息很快包裹元衾水。
“是这样擦的吗。”
“你是不是听不懂!”
谢浔动作忽然滞住,元衾水以为他是打算走开,岂料他半天没动。
房内一时静得出奇,窗外隐有风声。
飞鸟振翅。试探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谢浔冷着脸抬眸,看见个瘦小如鸡崽似的影子从不远处挪过来,他没起身:“吴驿丞。”
“殿下,夜深了您还不休息吗?”
多亏是半夜,谢浔脸上的红痕看得并不真切,否则第二天整个驿站都会知晓谢浔被未婚妻打了一巴掌,并从房里赶出来。
谢浔不答反问:“吴驿丞呢?”
吴驿丞弓身道:“下官出来走走。”
谢浔淡淡嗯了声,没再接话,赶客之意非常明显。
吴驿丞自认这是个巴结皇亲贵族的绝佳机会,今日他一肚子奉承话没说出口,实在是憋的难受。思索半晌后,他假装不懂,斗胆在谢浔身侧的台阶处坐了下来。
“殿下可是有心事?”师青不吭声了。
“哑巴了,她都跟你说些什么?”谢浔兀自低笑了出来。
元衾水,太呆了。
朝霞很快褪去,晶亮的日光攀附上谢浔的手腕,他垂眸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变成近乎森寒的冷漠。
一刻钟后,谢浔离开元衾水住处。
他平日虽不需舞刀弄枪,但因父亲也算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所以身手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