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没见识的人族,太一神曾在神战当中一剑斩破虚空,她的衣冠冢建在虚空当中,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见她率先抢入,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动用神通,争先恐后地跃入虚空裂隙,化为流光,消失其间。
“此番探宝,必取机缘!”
“这座神墓还从未对外开启过,是真正的纯净宝地,便让我等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手指大小的玫瑰菌人!”
“倘若传闻当真,这真是太一神失落的衣冠冢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幸运儿得到太一神的无上传承!”
中州天骄们坚定而又自信地出发了,像是在对自己许诺一般。
“怎么了,小挚,快走啊?”
见谢挚在急切的人群中踌躇不前,不断抬头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原本已经走出几步的吕射月又回头来拉她,诧异道:“你在找孟夫子吗?”
“不是……”
谢挚是在找宗主,她心中怀着幻想和奢望,不知道宗主会不会前来送她;
但仔细一想,那又不太可能,便也释然一笑,跟着吕射月就要跃入虚空裂隙。
就在身形被黑暗吞没的最后一刻,她忽然听到一声轻唤。
惊喜而又不敢相信地回头,是雪一般的白衣,火一样的朱砂。
——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宗主来送她了!
在一片嘈杂忙乱当中,云清池遥遥地望着谢挚,一边展眸微笑,一边朝她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谢挚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我会想你。”
第136章 神墓
一跃入虚空裂隙,谢挚当即感觉浑身一轻,如同坠入了深海当中,又似飘在云端之上。
眼前是一片极纯粹的黑,耳旁无一丝声音,是真正的无边死寂。
与她一同跃进来的吕射月也似乎不见了踪影,谢挚低声叫了几声“射月”,发觉竟也连自己的声音也完全听不见。
她好像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周身无知无觉,这种忽然失去对自身掌控的无力感格外恐怖,谢挚的心跳不由得都加快了许多。
一团若有若无的弯月状清气悄无声息地朝谢挚靠近,猛地劈斩下来,正对着少女的脖颈。
这一击倘若得中,必定会斩下谢挚的头颅!
就在那团清气即将袭击到谢挚的最后一瞬,她识海中一直沉寂的金字经文忽然一动,闪烁出威严的金光,那团清气便在谢挚头顶倏然消散。
这一切,在虚空中失去了五感的谢挚都浑然不知。
正在惴惴不安之时,她在眼前忽然望到了一粒小小的微光,这白光莫名其妙地越放越大,谢挚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她正在极速朝这团白光坠落!
那或许就是位于虚空之中的神墓!
但不知为何,此刻谢挚道宫沉默,符文寂灭,什么神通也召唤不出,比在人皇的宫殿时受到的压制更大,只能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白光直冲自己而来——其实是她直冲那团白光而去。
“嗡——”
伴随着一声奇异的轻响,谢挚猛地感觉浑身都是一沉,如同久处水中的人突然上岸那般四肢沉重,几乎抬不起手臂。
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这团白光当中,离开了虚空,连忙忍着浑身的酸痛异样之感,急急唤出鲲鹏化形。
在谢挚即将撞上地面的最后一刹那,一头灰黑色的巨大奇鸟鸣叫着振翅而出,身形遮天蔽日,翅膀有如垂云,载着少女紧擦着地面飞过,仙金般坚硬的庞大身躯撞碎无数石块!
这是三大神鸟之首的鲲鹏化形!
孟颜深将一块残缺的鲲鹏宝骨送给谢挚当做拜师礼,原本以这块宝骨的残缺程度,并不能凝结出宝术化形,但谢挚曾服用过真正的鲲鹏血肉,体内留有纯粹的鲲鹏精华,不断钻研观摩,误打误撞之下竟然复原补充了这鲲鹏宝术。
“好险……”
骑在鲲鹏化形的脖颈上,谢挚擦了一把冷汗,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说实话,她之前虽然按照自己对符文的理解补全了鲲鹏宝术,但也没有真正尝试过召唤鲲鹏化形,这次实在是紧要关头,不得已才冒险尝试。
好在,她真的唤出来了……
神鸟盘旋一圈,找到一处平地,谢挚纵身跳下鲲鹏化形,挥手让它在自己身后消失。
她感受了一下自己被抽空了足足一半的血精海,不由得暗自感叹:这鲲鹏固然威力可怕,但体型太过巨大,唤出来一次便会消耗海量血精,下次还是不要再轻易用它了。
但谢挚不知道的是,召唤鲲鹏化形所需消耗的血精数量之巨,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鲲鹏还没凝结出一只翅膀自己便会被抽干血精,变成一具干尸。
所幸谢挚道宫宽广无垠,其中有一片汹涌澎湃的血精海洋在支撑,超出常人数百倍不止,若非如此,她也定会丧命。
一般修士只有一条血精溪流,天赋再好一点则会有潭河湖江,谢挚却有一整座汪洋恣肆的血精海,这是上古年间最强大的天之骄子才能达到的传说之境。
即便如此,召唤一次鲲鹏宝术,她还是被消耗了一半的血精海洋,足可见鲲鹏宝术到底有多么可怕。
此番神墓之行,定要谨慎行事……谢挚摸了摸心口,对自己说。
朱砂的影子还在她的心间发烫,她牢牢地记着宗主的告诫。
而且,自从上次在金乌梦里她跟昊天塔对决,身体不断破碎重组之后,涅槃种被压榨得干干净净,似乎也陷入了沉睡,至今没能苏醒。
没了涅槃种的帮助修复伤势,她就不能太过冒险。
也就是说,在这里,她有死亡的风险。
“让开让开!”
头顶传来一声大叫,一头雪团子似的莹白瑞兽正在极速坠落,身躯边缘甚至擦出了火星子!
被它砸中可不妙!谢挚连忙给它让开地方,那踩着祥云的瑞兽便手忙脚乱地掉了下来,在地面上砸出来一个大坑。
“咳咳……咳咳……”
在一片灰尘里,白令芳狼狈不堪地爬出来,对谢挚怒道:“我说让你让开你就真的让开吗?就不会接住我吗?摔死我了……”
白泽是陆地之兽,她方才一时惊慌,连本族的祥云神通也没能使好,玉如意也忘了掏,这才失足跌落。
说完又困惑道:“诶,为什么我头一个跳进虚空裂隙当中,反而落在了你后面?”
“我也不知道……”
那无穷无尽的虚空当中,似乎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也没有时间和空间之分,因此才会出现这种怪事。
谢挚正待对她说出自己的猜测,便听得天空中雷鸣阵阵,是吕射月踩着惊芒剑俯冲而下,雷击木神剑一经动用,便引动万里雷光。
“小挚!”
吕射月将惊芒剑重新收好,奔过来拉住谢挚的手腕,“我方才分明同你一起跃入虚空裂隙当中,但不知为何,一不留神,你却便不见了!我唤你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你去了哪里?”
吕射月遇到的情况跟谢挚一模一样,她也不明白这虚空当中到底有何奥妙。
不多时,其余人也前后不一地到达了神墓——
鹦鹉器灵化作七彩神鸟,载着宋念瓷和谢灼缓缓落地;姜契展开一张古朴神秘的残破画卷,踩着它轻盈落下;食月犬载着小主人,也从容不迫地踏空降落。
只有王昶脸色颇差,衣襟上还沾着血迹。
他的银鹿在虚空当中受到了奇异的攻击,似乎只是一道光刃,又好像只是一团清气,在虚空中无法视物,也没有声音,他的银鹿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斩去了头颅。
那银鹿乃是半血神兽,即便他是王家最受疼爱的子孙,也不能不感到心痛。
接下来也有人如银鹿一般,在虚空遭遇了莫名攻击,有的被齐刷刷地斩断了手臂,在虚空当中没有知觉,完全没有察觉到,此刻正在冷汗淋漓。
甚至还有人掉落下来时,便只剩下一具流着血的无头尸体——他的头颅也在虚空中被斩落了。
看到这样的惨状,一时之间,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气氛有些凝固沉重。
这才只是刚刚到达神墓而已,居然只是在路途当中,就有数人莫名其妙地亡身丧命,而他们甚至连什么是罪魁祸首也不知道。
他们这些人,在中州时都是骄傲的天之骄子,在这里居然死去得如蓬草一般!
“这种攻击好像只是随机抽取,没有规律,遇见便是自己倒霉么?”
谢挚上前去察看了一番那几具无头尸体,发现其中几个人脖颈上的血液都早已凝固了,尸体上浮现尸斑,好像已经死去了很久;但有几具却非常新鲜,肢体柔软,血还在不停地淌。
……他们在虚空中漂浮的时间,似乎都不一样。
谢挚叹了口气,将这七八个年轻男女的尸体收到小鼎当中,计划将他们带出神墓之后,再交还给各自的亲长安葬。
“七日。”
看出众人的恐惧低落,姜契便走上前,朗声鼓舞士气:
“打开虚空裂隙有时间限制,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待上七日,就能回去了!”
她目光镇定地巡视一圈,“各位都是中州最出色的少年天骄,难不成,连这点时日也呆不下去吗?倘若畏惧,便不该来!”
被皇女言语所激,其余人都慢慢振作起来。
“三殿下说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危机之中得至宝,生死之下觅机缘!”
“气运也是修士们实力的一部分,这些人不幸死去,固然可怜,但也是没有法子!”
冷静下来之后,众人这才有空举目四望,观察神墓当中的地形景观——
只见此处芳草依依,碧绿晶莹,乃是一片平坦的山地,不远处有两座奇形怪状的山峰,极高极窄,两峰并立,正如两个细长的兔耳朵一般;似乎离这里近在咫尺,但仔细一看,又好像远在天边,此生也不能近前。
血红的天空中飘着数条石绿色的流云,无日无星,不断旋舞,若是抬头凝望,不一会儿便会头晕目眩。
一阵微风拂过,草木轻轻摇颤,谢挚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里分明看起来祥和美丽,好似花园,但却处处透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让她心中极为不安。
谢挚不喜欢这里的气息,站在原地皱眉不动,已经将万法剑竹牢牢地握在了手中,绷紧身体,蓄势待发。
若不是七天之后虚空裂隙才能再次打开,她此刻一定便要离开神墓,但众人却似乎被吸引了一般,颇为惊奇喜爱。
“这就是神墓么?但这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墓地……”
谢灼好奇地拉着宋念瓷上前,蹲下身子抚摸细绒似的莹绿草地,谢挚正要叫她不要乱动,她便惊喜地叫了一声:
“啊!师姐!这里有一株仙药!”
仙药虽然比不得圣药珍贵,但也极为珍稀少见,是难得一见的宝药仙珍!
一团赤红的光团当即浮起来就要逃走,又被谢灼赶忙抓在手中,红光散去,露出了底下玛瑙似的莹润花叶。
“师姐,你看呀!是凰血兰!”她激动地低叫。
凰血兰是仙药中最珍贵的种类之一,传说只有在真凰宝血洒落浸透过的土地上,种种机缘巧合的加持之下才能生长出这么一株。
其余人见谢灼随手一挖居然就得到了一株仙药,不由得也热血沸腾,躬身挖土——
即便他们得不到仙药,但这浸染了凰血的土壤同样也是宝物!
很快,便也有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我这里也有仙药!是一株九须金姜,一点不比凰血兰差!”
“我挖到了一堆蓝翎孔雀的神卵!”
“这土底下还有千年未出世的至纯仙金!”
不一会儿,已有数人得到了无上至宝!
吕射月见状也试图奔去一同挖宝,又被谢挚拉住。
“射月,你不要去……好么?”谢挚朝她摇头,近乎恳求。
她有很不好的预感,因此不愿参与。
谁料那向来爽朗的小剑仙头一次对她冷了脸,甩开谢挚的手,沉声道:“怎么,小挚?你在我天衍宗得到那么多宝物,如今却想拦着我夺机缘不成么?”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加入状若疯狂的人群当中。
谢挚被她甩开,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在胸腔中涌出一股猛烈的怒火,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吕射月以为她是谁,竟敢这样对她说话!
这怒意来势汹汹,几乎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在她的神经里突突跳动,叫嚣着要砍下吕射月的头颅,让她尝尝得罪自己是什么下场。
“小挚?”
万法剑竹在她手中挣扎着大叫出声:“哎哟,哎哟,哎哟哟……你干什么呢!忽然把我捏得这么紧,我的腰要断了!”
被万法剑竹这样一吵闹,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冰水一般,谢挚猛地清醒了过来,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哈啊……哈……我方才……这是怎么了……”
口中尝到了一点血腥味,是她方才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眼前一阵阵晕眩,谢挚终于回过神来,浑身发抖,腹中反胃,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竹剑。
……她方才,在想什么?
她刚刚居然在想砍下自己朋友的头颅——就因为她对自己出言不逊!
她怎么会这样想呢!?难道她也变成恶人了吗?……
正在谢挚内心震荡,愧疚自责之时,眼前疯狂刨土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呐喊:
“该死!你竟敢抢我的宝物!”
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一颗圆圆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地,面容上永久地凝固着前一刻兴奋激动的神情。
那大喊的人还保持着挥刀劈砍的姿势,被喷涌出来的鲜血浇了满身满脸,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血淋淋的红人,却若无所觉,合上刀继续疯狂挖土。
他周围的人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他忽然暴起伤人的举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好像也恨不得拔刀劈死身旁众人一般。
“啊……他……”
谢挚脸色惨白,颤着嘴唇低低地叫了一声。
她认得方才那个杀人的少年,他是天衍宗的弟子,平日里性子阳光又活泼。
被他砍下头颅死去的人,正是他的亲生弟弟!
第137章 迷雾
这里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在影响大家的心智,激发心底最可怕的戾气,连谢挚一时不察,也莫名其妙地中了招。
方才闻声跑过去的所有人此刻都一声不响,像被深深地魇住了一般,在草地上或跪或伏,只是一刻不停地埋头挖土,令谢挚观之心惊。
有人甚至记不起来使用工具,就那样直愣愣地硬用双手刨挖,十指指尖俱见白骨,一片鲜血淋漓!
就连一向冷静沉稳的食月犬,也陷入了疯狂当中!
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又是以什么原理运作?谢挚完全没有头绪!
她运转起大观照瞳术,却是一无所获,眼前的景象毫无变化,显示出它并非幻境,而是真实的世界。
凝神望去,她只看到碧草下的确珍宝无数,琳琅满目,仙光之炽烈盛大,是谢挚生平仅见。
……不管了,还是先救人要紧!谢挚咬牙。
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就在谢挚方才观望寻找的短短几刻,她再次感到心中有无名恶气汹涌,令她双手发颤,头脑晕眩,几乎难以控制。
“哈……这东西太强大了……根本就……难以抵御……”
察觉到自己有再次被激起戾气的倾向,谢挚毫不犹豫地用万法剑竹在手掌上划了深深的一道伤口,鲜血顺着翠绿剑锋淅淅沥沥滴下,被剧痛所激,她这才稍感清醒。
抓紧这难得的灵台清明,谢挚急忙催动浣熊长老给她的《百回炼心咒》,飞速运转百余来回,方得重新夺回对心智的控制权。
这《百回炼心咒》乃是当年正音之战中,中州从东夷佛陀处夺得的战利品,对宁心静气最为有效,之前一直没能发挥作用,此时却正好派上用场。
她仔细回忆方才种种,发觉,怪象似乎正是谢灼挽着宋念瓷上前抚摸草地之后才引发的。
那么……关键在于这片莹绿细密的草地么?还是前面那一片区域有古怪?她不确定。
谢挚不敢冒险,当即唤出白象化形骑在其上,站在原地朝宋念瓷等人大喊,试图唤醒这些已经陷入狂热的同伴们:
“瓷姐姐!三殿下!射月!你们那里不对劲!快快回来!”
她竭力唤了两三声,宋念瓷才跪在地上,慢慢地抬起了头,素来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沾着血色的尘土。
“……瓷姐姐?”
谢挚愣住了,呆呆地叫了一声,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万法剑竹。不安与恐惧爬满了她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谢挚的错觉,在宋念瓷抬起脸的时候,她好像看到,在少女清秀的脸庞上,有深紫色的纹路如枝叶一般伸展突起,分外妖异骇人。
只有短短的一瞬,又一闪而过,完全消失不见。
她忽然感觉遍体发寒。
“跑!”
伴随着谢挚惊慌喊出的这声号令,白象化形昂首长鸣,转身就逃,虽然身躯巨大,但却速度极快,仿若踩着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在她身后,是紧追而来的三个血红大字,光芒照耀天地,威严而又神圣,如同神人蘸血写在半空中一般,淋漓地淌着杀伐气,一个比一个更加凌厉,仅仅只是看一眼都令人双目刺痛难忍,心脏怦怦急跳,灵魂几欲崩碎炸裂——
“杀!杀!!杀!!!”
这是言灵!
宋念瓷动用了最强大的字眼——她对谢挚起了杀机!
谢挚心中很清楚,此番若是对上宋念瓷,她绝赢不了!——她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宋念瓷号称中州第一天骄,绝非浪得虚名,她的修为冠绝时辈,在两年前便已达到了脉种境;更不必提在两年后的如今,她的修为又会增长进步到何种境地!
说不定,她距离髓树境,也只差一线之遥了!
中州人人都知道,瓷君子只是正直谦逊而已,无心争名夺利,与同辈比拼较量从未动用过全力,更遑论起过杀心;可是此次,杀气滔天的三个血字浮在空中,却头一次显示出了宋念瓷的真正实力。
而谢挚现在甚至还在道宫境!
她的血精海广袤无边,固然给了她极大助力,但同时却也让她突破脉种境变得无比艰难——突破脉种境需要将血精炼化凝实成为一枚光华灿烂的道种,是一个由繁至简的过程;但谢挚的血精海太过庞大,却让她的任务量变得空前艰巨!
有得必有失,她能若想突破脉种境,所须耗费的心血精力也会比常人多出百倍不止,难如登天一般!
血红的杀字光芒所照之处,谢挚俱不能逃,即便动用百般本领,也只是减弱了一些言灵的作用,浑身皮肤甚至已经开始皴裂,向上方水雾一般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气。
这样下去,她绝对活不了!
正在谢挚心慌意乱,不知是不是应该和宋念瓷拼命之时,天空中悬浮的巨大血字却忽然黯淡了下去。
紧接着,血字言灵如泡沫一般猛地碎裂开来,爆散开漫天红雨!
这是怎么回事!?
谢挚从未听说过,发动的言灵还能中途停止的!
连已经失去清醒神智的宋念瓷也怔了一瞬,仰起脸来,茫然地注视着这纷纷扬扬落下的赤红光雨,一如两年前在水晶宫里凝望太古战场的月亮。
“还愣着做什么,快跑啊,小蛮子!”
彩笔在宋念瓷手中强行化为鹦鹉形态,浑身爆发出七彩虹光,咬牙切齿地大喊了一声,随即斩断自己的脚爪,化作一道流星朝谢挚急飞过来!
在方才这些躬身挖土的少年天骄之中,它身为玉笔器灵,并没有真正的血肉实体,是唯一一个还侥幸保持着清醒的生灵。
它试图唤醒主人,但宋念瓷却对它置若罔闻,甚至还对谢挚动用了杀字言灵!
眼看谢挚就要像那个天衍宗弟子一般,被自己信赖之人镇杀当场,彩笔不得不使用自己的力量,强行中止宋念瓷的言灵血字!
它的原身是宋念瓷的武器,也是使用言灵的工具,因此,在宋念瓷对它没有戒备之心的情况下,它也可以对言灵影响到几分!
“快跑!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彩色鹦鹉断着一只脚爪,狼狈至极地扑过来,蹲在谢挚的肩头,急声大叫。
从私心来讲,它一点也不想抛下主人,但现在也是没有法子!
“我知道!”
此刻根本来不及多想,趁着宋念瓷还在愣神的机会,谢挚不顾血精会被海量消耗,再次召唤出鲲鹏化形,一振翅便是一万里!
“嚯!”
连一直瞧不上她的彩笔也不由得瞪大眼睛赞叹,羽毛被吹成了一团彩色乱球。
“这居然是鲲鹏化形!你将鲲鹏宝术修炼到了这种境地吗?是你自己修的,还是孟老头偷偷指点与你?”
奇怪的是,谢挚却没有答它的问话。
“哎,你是怎——”
彩笔正要继续问询,便看到一直咬牙坚持的少女软软地昏厥了过去。
在短短一段时间里一连两次召唤鲲鹏化形,已经完全耗尽了谢挚道宫之中的血精海,她没被吸干身体,还勉强保留有一条性命已是万幸。
随着谢挚失去意识,在她们身下的鲲鹏化形也如雾气一般悄然消失。
在昏过去的谢挚在高空中极速下落之际,七色光彩倏然绽放——
彩笔变成巨大的神鸟,比谢挚跌落的速度更快,俯冲过去,稳稳地驼住了她。
身为器灵,它并没有真正的实体,因此断足也并非重伤,只是会让它的力量削弱上几分,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穿梭在石绿色的流云里,彩色鹦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唉……没用的小蛮子……”
它对宋念瓷忠心耿耿,是绝不可能说自己的主人没用的,于是只好委屈一下谢挚了。
“看来,还是全得靠我才行。”
这才刚刚来神墓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死伤了将近十个珍贵强大的少年天骄;即便是在大周过去数千年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惨烈的事故。
除过谢挚一个人勉强逃出生天之外,其余所有人都被迷惑了心智,看她们离开时的那架势,待会一定会相互厮杀起来,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
但好在,它的主人宋念瓷是中州最强大的少年天才……只有她伤别人的份,绝没有别人伤她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彩笔又感到心中稍定。
载着谢挚在云彩之中谨慎地躲避穿行,鹦鹉器灵仰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色天空,又赶紧垂下眼。
这次的神墓之行太诡异了……简直危险得可怕,处处暗藏惊险杀机。
它不知道能不能带自己的主人活着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挚才缓缓睁开眼,在昏昏沉沉中,她最先听到的是耳边呼呼狂啸的风声。
揽入眼中的是小如米粒的山尖,正在缓缓移动变化,身下是软绵绵的七彩羽毛,温暖又舒适,谢挚便知道,自己昏过去之后,是被彩笔救下,负在背上了。
她没有立刻作声,而是先感应了一下身体。
道宫之中还是空空如也,只积蓄下了一个小水潭,比之普通修士已算不错,但比之谢挚之前所拥有的血精海洋,却是少得可怜。
鲲鹏宝术太过强横,强行使用它两次完全掏空了谢挚的血精,一时半会,没有大量宝药加持,很难补充回来。
她估计了一下亏空的血精量,大概需要五六天才能恢复完全——但他们却只在神墓待七天时间!
难不成,在血精没有恢复的这五六天里,她就只能一直这样趴在彩笔背上,东躲西藏吗?
即便是谢挚生性乐观,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无措茫然。
该怎么办呢?
之前有一片血精海洋的时候,她都没法救出瓷姐姐他们,现在道宫空空,她更觉前途渺茫,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醒了?”
彩笔察觉谢挚醒来的动静,侧过脸跟她说话,“我们现在正在高空之中——你昏迷了半日有余,我不敢下地,一直在盘旋,真可累死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来时分明有那么多同伴并行,眨眼之间,却只剩下她跟彩笔相依为命了……更何况,瓷姐姐他们现在还生死未卜。
谢挚心情沉重,低声道:“并未受什么伤,但使用鲲鹏宝术耗尽了我的血精,我如今的修为,差不多算是退到铭纹境了。”
而她不知道,以区区的铭纹境,能在这凶险万分的神墓里派上什么用场。
别说去救人,连她自己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彩笔察觉出少女的低落,沉默半晌,才道:“莫要丧气!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莽撞大胆的西荒小蛮子!”
万法剑竹也开解她道:“别灰心,小挚,你看那宋念瓷那么厉害,不也轻而易举就被迷惑住心智了么?我说真的,有时候,修为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头脑和勇气!”
“喂,你这绿竹子说什么呢!”
鹦鹉器灵听不下去了,它最为护主,向来觉得宋念瓷什么都好。
“我主人好得很,一点问题都没有!都是那个谢灼,拉着她扑到那片要命的草地上,她什么没干,反而头一个就被牵扯进去……”
一说起这个,彩笔就非常痛心疾首。
“唉唉,我早就说过,谢灼就是个灾星!偏偏我主人还不听!”
“嘘——”
趴在器灵背上的谢挚忽然瞧见了下方的什么,精神为之一振,一骨碌爬起来,叫彩笔和万法剑竹都噤声。
“都别吵了,你们快看下面,那是什么!”
他们一行少年天骄进入神墓时,才只是清晨,经历了一番残酷争斗,谢挚之后又昏迷过去半日,此刻俨然已至黄昏。
但这神墓之内无星无日,并不见夕阳西沉,天光却是切实地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仿若一朵巨花正在缓缓收拢花瓣,又像一只手掌在合拢捏紧手指,要碾压捏碎掌心中的生灵,令人心中没有丝毫感动,反而只有莫名的恐惧压抑。
就在这昏沉的天色当中,下方的密林与草地表面却缓缓渗出了星星点点的碎光,像沙子尘土一般的细粉,又似一场极浓郁细致的雾气。
这景象分明美丽动人,绚烂无比,但在神墓昏暗血色天空的映照之下,也蒙上了一层狰狞的血红,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那是什么……?”
连见多识广的万法剑竹也从未见过这种奇景,“这是什么磷光么?还是发着光的虫子?”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挚冷静地低声说,已经运转起《百回炼心咒》,抬手示意彩笔压低高度。
“听我号令,一点一点下落,要控制地精微一些。我说上升,你便立刻重新飞高。”
管它什么龙潭虎穴,她都要前去探上一探。
经过了方才短暂的一段低落茫然,谢挚已经飞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既然在尚未突破铭纹境的时候,她以十四岁的年少,一人一鸟都能强闯万兽山脉,那么现在即便被降落境界,她也并不一定就会束手无策。
第138章 *返回
“知道了知道了,要求可真多!你又不是我主人……”
鹦鹉器灵一边不耐烦地抱怨嘟囔,一边巧妙地控制着翅膀,缓缓下降。
谢挚不理会彩笔的意见,只是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下方的地面。
随着她们渐渐降落,浓密森林和广袤草原上的粉尘状光雾显得愈发清晰了,每一粒都极细极细,几乎为肉眼所不能捕捉得见;只有无数粒聚集在一起时,才能被人切实地看见。
这奇异的光雾仿佛无处不在,像会自主运动一般,还在随风不断旋转飘舞,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则稀薄一些。
这样自高空中遥遥地俯视下去,它们简直像一支无数鳞片散发着冷光的小鱼组成的庞大鱼群,自有一种特别的诡异美感,给观者带来一股迷乱的错觉,令人不敢久视。
再往下下降一些,谢挚便感觉胸中猛地涌上一股熟悉的戾气。
来了!
从方才开始,谢挚一直都在紧张地监控自己的身体状态,当即急声低叫:“快上去一些!”
彩笔便连忙拔高高度,“好!”
直到在高空中休息了片刻,反复运转数回佛陀的炼心咒,谢挚才从那股来势凶猛的恶气之中彻底平复。
“重新下降,彩笔,我们再来一次。”
刚缓过来一些,谢挚便马不停蹄地继续自己的试验。
“这次……去那里。”
谢挚捂着胸口,神情坚定,她指向一片坚厚岩石覆盖的山地。
“那个地方,不一样——它表面笼罩的光雾比其他地方都要稀薄。”
这次彩笔下降的高度比上一次更低了一些,直到距离地面几十丈高,谢挚才再次感到戾气爆发。
接下来,谢挚又挑着各个地方下降试验了好几次,这才确定自己心中隐约的猜测。
“怎么样?小蛮子,你有什么发现?”
就算彩笔再笨,也能在谢挚方才的种种举动中猜测出一二她的想法了,更何况它非常聪明。
鹦鹉器灵侧过头来,急不可耐地问:“是不是,是不是我主人的异常跟那些光雾——”
“你猜得不错。”
坐在器灵的背上,谢挚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地面上的那层光雾到底是什么,但它的确跟瓷姐姐他们的异常都有关系——一接近那光雾,我就会受到一股莫名的影响,胸中充满戾气。”
她认真道:“我猜想,这种光雾大概是藏在土地表面,白日时并不显现,黄昏之后才渐渐渗出来,浮在林木之上的。我们初至神墓时,落在了一片岩石上,因此受到的影响不太大,但——”
“但大家走向了草地,被发现的宝物所吸引,刨开了表面的薄薄一层泥土,导致光雾逸散出来了。”
彩笔沉着脸,补充完了她的话。
当时,就是那个谢灼拉着它主人率先蹲身抚摸草地的。
虽然知道谢灼并没有什么错,但它还是狠狠地在心里给她记了一笔账。
“是的……”
谢挚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一边飞快地思索回忆,一边失神地喃喃:“不仅如此,这光雾发挥效力时还非常猛烈迅速,几乎不能反抗抵御,一旦步入其中,在不知内情、没有戒心的情况下,一瞬间就会被戾气捕捉,从而丧失心神理智。”
这真是可怕的陷阱。
就像瓷姐姐一样,她最开始甚至都没有跟着挖宝物,只是陪着谢灼站在草地上而已,但眨眼间,她也没了自己的意识——而宋念瓷已经是进入神墓的少年天骄里修为最高的人了!
若不是谢挚当时心有不安,没有跟上前去,而是呆在了原地,她也一定会变成宋念瓷那样的,没有丝毫逃脱机会。
“你不是有大观照瞳术吗?这藏在地底下的光雾,不会连神族的神通都看不出来吧?”鹦鹉器灵怀疑地问谢挚。
不是它在这种事情上信不过谢挚,而是神族的大观照瞳术“可勘破世间一切虚妄”的名声太盛,五州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一时半会,没有想明白原因。”
回忆着自己当时用瞳术看到的景象,谢挚皱眉沉思,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恍然大悟的亮光:
“啊!我明白了!”
她将拳头击在掌心,发出一声激动的脆响:“我当时并不是没有看到这些光雾,正相反,我看见了——这些光雾就混合在泥土之间!”
谢挚当时疑心自己又步入了一个如水晶宫一般的幻境里,因此注意力并未集中在被那些仙宝奇珍掩盖的土壤之上,现在想来,那些泥土的确也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的。
但她以为那是仙药的光彩,再加上心中不安,并未细究。
彩笔接受了谢挚的解释,转而开始思索另外一个问题,“那么,这光雾是怎么影响到大家的呢?”
“是从口鼻,还是从皮肤之中渗进去的?”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谢挚还是不能接近地面,更别提去救人了。
“我猜,是口鼻。”
谢挚轻快地笑了起来,拎起来万法剑竹在手里掂了掂,在半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翠绿剑花。
“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拎着我挽花儿玩!”
笋子不满大叫,“快用用你的聪明脑袋想怎么救人呀!”
“你看,彩笔,逃出来的生灵就你,我,还有胖竹笋三个。”
她举起万法剑竹,并拢二指,缓缓自碧绿的剑根抚至几近透明的剑尖,手指下涌动出一股炽烈的灿金气,像是头一次见到剑竹一般,凝眸反复细细打量。
“在我们其中,我已经中过招,而彩笔没有血肉实体,没有受到影响,也是理所应当。但是笋子是我的兵器,却很容易被当做寻常的玄铁刀剑,从而受到忽略……”
归根结底,万法剑竹有自己的生命,它是一支活生生的独特种族,并不是冰冷的铁石。
“噢!对!但是绿竹子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彩笔惊叫了一声,“它还是正常的!而它跟人族比较起来,正是缺少……”
“缺少五官。”
谢挚简短地补充道,随即掌心涌现出一团涌动不定的透明水球,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有了这团水制的“面罩”,她就可以隔绝外界的空气了。
道宫境的修士对身体的控制精微程度非铭纹境可比,倘若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停止呼吸和心跳,进入一种奇特的假死状态。
但相应的,这种情况下,修士的能力也会有颇大削弱,许多神通都不能使用,不过此刻,谢挚显然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我们再下去一趟,试试这法子有没有用!”
这次彩笔下降得出奇顺利,直到它小心翼翼地将脚爪踩在地面上,完全沉浸在浓郁光雾的包裹之中,谢挚也没有什么变化。
她们的试验成功了!
“很好!”
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兴奋,谢挚低低地叫,因为头颅包裹在水球之中,她的声音有些模糊的失真。
“飞回空中,回到刚来时的地方,我们去找瓷姐姐他们!”
没有时间再能耽搁了,她必须立刻找到大家,将这个摸索出来的法子施展在同伴身上!
再迟一二刻,说不定,还没在神墓当中遇到敌人,他们就先会在自己人的手中全歼!。
在逃离来处的时候,鲲鹏化形巨大无边,一振翅即是一万里,而彩笔的体形只如鲲鹏的一根羽毛大小,速度虽然也极快,但却差鲲鹏远矣,它至少需要不眠不休地飞整整一晚上,才能飞回那片草地。
若是按照外界的时间来计算,此刻已是黑夜,可在这没有太阳的神墓里,却还是不见黑暗降临,只是天色变得昏沉了一些。
但谢挚却觉得,这种朦胧的昏沉,倒还不如彻底变成黑夜。
似这般将暗未暗,只能麻痹人的精神和头脑,让人丧失对危机的敏锐。
血红的天空此刻已经转为了一种深深的暗红,像是血迹在衣服上浸透干结之后的深沉颜色,而石绿色的流云也在它的映照下变成了一种冷冷的惨绿色,只有那两座极细极窄的怪异山峰还高高地伫立着。
地面上的光雾更浓郁了,几乎看不到真切的景物,得依靠着谢挚的大观照瞳术,她们才能确定自己飞行方向的正确。
“我们到了!”
轻轻地摸了摸头上戴的水球“面罩”,谢挚沉下心神。
说实话,连她也不知道,瓷姐姐和射月他们现在还是不是活着……
但她不能不回来。
只要她还是谢挚这个人,她就一定得回来不可。如果逃跑,那就不是她了。
“下去吧!”
即便这会让她陷入致命的危机之中,也在所不惜。
彩笔刻意变小了形体,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岩石上,变成鹦鹉蹲在少女的肩膀。
谢挚也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甚至减缓了自己血流的速度,警惕地握紧万法剑竹,压低重心,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在这种身体情况下,谢挚无法动用消耗血精巨大的大观照瞳术,只能纯粹用肉眼视物,再加上凝心静气,高度集中注意力,靠着敏锐的灵识来感知危险。
但眼前是浓郁无比的光雾,她已经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再往前走,就是白日时众人曾经踏足的草地了,谢挚犹豫了一瞬,这才轻轻地将脚踏上去——
“噗叽”,一声轻响。
像是踩到了一片泥泞之中。
奇异的脚感,令人不适的声音。
谢挚心中一沉。
她分明记得,在她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极丰美的莹绿草地,如细绒毛毯一般柔软干燥,即便被挖开了,也不应该是这种脚感。
她弯下腰,试图看清楚自己到底踩到了什么,这才看清楚,那是被海量血液完全浸透的泥土。
“啊……”
这到底是死了多少人,才能流这么多的血……?
在她们勉强逃离之后,戾气被激发到极致的少年天骄们,在这片草地上到底发生了何等血腥残酷的战斗!
谢挚被惊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踢到一条被砍下来的手臂,已经几乎化成了一片血泥。
水球隔绝了光雾,也隔绝了血腥气,让她竟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难不成,她还是来迟了吗?大家都已经死在狂乱的相互厮杀之中,尸骨无存了?
就在谢挚惊慌不定之时,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伸出来,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出声。”
是三皇女姜契的声音!
“三殿下!”谢挚激动不已,但还是将声音压得极小,“你没有被这光雾影响吗?”
姜契不作声,只是不容置疑地按着谢挚的肩,将她强行压在血泥里滚了一圈,直到少女满身污血,狼狈地爬起来之后,这才解释:
“我一开始时也被迷惑住了……但我有母皇赐给我的护心法宝,那是东夷佛陀的宝物,可以压制情绪,这才清醒过来。”
她说话的时候嘴唇纹丝不动,显然正在用腹语说话,并且胸口毫无起伏,显然,皇女也发现了光雾和戾气之间的关联,并封闭了自己的呼吸。
谢挚不由得惊讶地看了姜契一眼。
东夷佛陀在静心一道上无人可比,连谢挚也是因为怀有佛陀的心法咒,这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勉强保持理智。
佛陀的护心法宝当然珍贵无双,人皇选择将这种法宝赐给三殿下,却没有赐给其他皇子皇女……
人皇一直对大皇子和三皇女之间的争斗作壁上观,连最老于世故的大臣都看不出来人皇真正的倾向和喜好;但现在,谢挚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几分人皇心中的继承人选。
“可我即便清醒,那时大家也已陷入疯狂,为夺取宝物相互厮杀。”
姜契的目光落在脚下的血泥上,镇定的神情上终于头一次出现裂痕,露出了不忍沉重之色。
“……与我们一同进入神墓的少年天骄之中,有七成都已经陨落了,他们都是中州最为优秀强大的年轻人,这不仅是大周的损失,也是整个五州的损失。”
听到这个消息,谢挚也沉默了半晌,心情同样沉重。
那些出发时还神采飞扬、雄心勃勃的少年男女们,现在不过才一天不到时间,此刻竟都已经在这虚空的神墓里化为了一片冰冷的血土。
“瓷姐姐他们,都还活着吗?”她小声问。
彩笔也紧张地瞪大了眼睛,等待着皇女的答案。
姜契惨然一笑:“你说宋念瓷?只有她杀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杀她的可能?她可是天骄第一,宋念瓷瓷君子。”
“那他们人呢?我并没有看见……”
“就在那边的地上坐着,你自己看吧。”
皇女抬手一挥,飞出一片轻风,吹散了眼前的浓郁光雾——
在一片深红色的鲜血泥泞里,赫然正端坐着十余个面容熟悉的少年,正是宋念瓷等人,他们是天骄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批人,因此才能在残酷的混战里活下来。
而此刻,他们浑身浴血,双目紧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凸起着妖异的深紫纹路,周身包裹一层浓重光雾,连姜契的风符文也吹不散。
“瓷姐姐,射月,七郎……”
谢挚声音颤抖,将眼前人一一认了出来。
甚至还有王昶。
平心而论,谢挚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装腔作势的麒麟儿,甚至还对他十分讨厌,但此时此刻,她对他的中招却也兴不起什么幸灾乐祸之情。
“他们在黄昏来到之后便忽然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但生机却非常旺盛……”
姜契本想离开此地,可她不能抛下自己的弟弟和朋友不管,而且她知道谢挚逃了出去。
她也清楚,以这位西荒卿上的作风,只要谢挚还留着一口气,便必然会返回来救人,因此一直在原地等待谢挚归来。
皇女正要问谢挚心中有何打算,便被那小卿上捂住了嘴唇——其实应该按住肚子。
“别出声!”
这次轮到谢挚让姜契别说话了。
她拉着皇女滚到血泥里匆匆趴下,眼里是少见的不安。
有,东,西,来,了。
谢挚拉过皇女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
第139章 菌人
有东西来了?
……是谁?
感受清楚谢挚写的字,姜契不由得毛骨悚然,一时之间心绪百转。
她在这神墓当中已近一日,除过植物之外,还从未见到任何一个血肉生灵……
但听谢挚的语气,似乎来者不善。
她并没有写“人”,而是写……“东西”。姜契敏锐地分辨出了谢挚用词间的细微不同。
那是不是说明——
“沙沙沙……”
极细微的声响在前方飞速蔓延过来,很快便愈来愈大,震耳欲聋般隆隆作响,有如海潮之音,又似无数颗细沙喷滚翻涌。
凝神细听,姜契觉得,甚至还有些像千万只虫子在地面上疾爬而来的声响。
……来者不是人。
这声音像沙砾一般,竟仿佛是在她的脊椎和心脏上簌簌地爬,姜契额上滚下冷汗,不顾往日的好洁,将身子在血泥里压得更低了一些。
谢挚早已悄无声息地去掉头上的水球,避免被发现,此刻长发尽湿,几缕沾在额间,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她屏住呼吸,像身边的尸体一般,浑身一动不动,眯着眼睛大胆地去望——
远方涌来了一座蓝色的花海!
深红色的狰狞天穹作背景,一直遥遥地压在谢挚视线的尽头,而在那红天的边缘之处,由远及近地飞速延伸过来无数发着幽蓝光芒的大朵鲜花,看似极慢,其实极快,花瓣繁复华丽,颇类牡丹,表面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光点不断明灭闪烁。
这景象无疑极其美丽,远远望去,仿若一座发着光的莹蓝海洋正在紧贴着地面奔涌而来,令人只看一眼便仿佛被吸入了魂魄,久久不能回神,但又分外妖异,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与之前初至神墓时带给谢挚的感觉如出一辙。
见谢挚望得失神,姜契怕她暴露,又将她按下去,自己亲自来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了谢挚的心神。
皇女微微抬身,额上的竖纹天眼缓缓睁开,也望到这奇异的景象,心中震撼,不由得跟谢挚对视了一眼,去看她的神色。
「我也没见过……」
迎着皇女询问的目光,谢挚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对这幽蓝花海一无所知,之前从未听说过。
姜契心中叹了一口气,亦摇首。
人族对虚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作为大周最尊贵的皇女,她当然是勤学好问的人,学问与修为俱是上佳,但这记载在古籍里的神墓之前还从未开启过,他们这些少年天骄便是进入探险的第一批人。
因此,连她也不知道这突然涌至的花海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要紧,随机应变吧,我们先看看它们想做什么……」
谢挚捏捏皇女的手,用眼神安慰她。
涌到端坐与血水之中的宋念瓷等人身后时,沙沙声戛然而止。
幽蓝花海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停下来了?而且还偏偏在瓷姐姐他们近前?
谢挚担忧花海对宋念瓷等人不利,连忙抬身去看——
无数朵蓝色大花遮天蔽日,几乎铺盖席卷了天地,视野之中只剩下一片火焰般燃烧的蓝。
像是为了迎接这些花朵的到来,连那浓郁的光雾,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全然消失不见了。
“嘭——”
像是蝴蝶振翅的一声轻响,又像成熟至极的果实被从外捏爆,最前面的一朵蓝色大花猛地裂散开来,跳出来十余个欢呼雀跃的小人:
“噢噢!好极了!好极了!又捉住好几个食物!好几个食物!”
伴随着这声欢呼,剩下的无数大花也“嘭”的一声裂开来,涌出来无穷无尽的小人,比沙尘还要多,密密麻麻地站在地上不断跳跃,甚至还拉着手开始蹦蹦跳跳地欢笑跳舞。
“胜利!胜利!大胜利!”
小人们围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圈,不断旋转,蹦蹦跳跳,同时尖声大喊。
他们个子极小,几乎只有谢挚的手指头高,但五官四肢俱全,与人族一般无二,只是像整个人的体型被捏小了许多倍一样。
面庞个个都极精致漂亮,比美玉还要莹润,露珠大小的乌黑眼睛嵌在脸上,欢呼起来像无数个声音尖细的小喇叭一齐吹响。
还穿着非常宽大的幽蓝衣袍,其上布满细碎光点,身上穿戴着的配饰发冠,像模像样,一样不落,看上去如陶瓷娃娃一般,还颇为漂亮可爱。
谢挚却不觉得他们可爱,只是皱紧了眉。
这些小人,似乎是传说中的——
玫。
姜契拉过谢挚的手,在她掌心写下这个字,神情是同样的凝重。
玫瑰菌人。
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种族。
传说玫瑰菌人身形极小,生活在山林之间,性情活泼而又友善,喜欢与人族结为朋友,为表达善意,甚至还会送上宝物,因此谢挚下意识地以为玫瑰菌子是好人,就像善良友好的侏儒一族一样。
但现在,看着菌人们围着宋念瓷等人欢呼庆祝的模样,传说里的描述记载……却好像不是真话。
要么,就是被人为地篡改过。
谢挚咬紧了牙。
他们还说什么食物……难不成,这些小人是想将瓷姐姐他们带回去吃掉吗?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菌人们把他们抬回去吧!菌人们把他们抬回去吧!怎么样?怎么样?”
小人们终于庆祝完毕,像是想起了正事,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
他们很快就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好耶!好耶!好主意!好主意!一起抬回去!一起抬回去!”
菌人们快速分散开来,每十余个聚集在一起,一个勾着一个,眨眼间便重新组成一朵蓝色大花,谢挚这才看清,他们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枚花瓣。
仅仅几个呼吸过后,方才还如蚂蚁一般多的小人,便彻底恢复了之前幽蓝花海的模样。
“去抬吧!去抬吧!”
这样吵吵嚷嚷着,蓝色大花飞速涌到宋念瓷等人身边,竟然将他们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
“啊啊!好香啊!好香啊!”
菌人们不停地赞叹,每句话都要不停重复,一样的话在千千万万个小人口中尖叫出来,汇合起来造出无数回音,浪潮迭起,在神墓里来回震荡,吵得人耳朵发痛。
“品质很好的食物!品质很好的食物!菌人喜欢吃!菌人喜欢吃!”
“菌人们回去!菌人们回去!”
花朵上举着这些端坐不醒的少年天骄,玫瑰菌人组成的幽蓝花海如潮水一般退去,比来时还更快几分,快活的尖利叫喊声似乎还在谢挚耳边萦绕回荡。
菌人们没有发觉谢挚和姜契的存在。
事实上,除了宋念瓷他们,这些兴高采烈的小人根本就没有看向别的地方。
“我们跟上去!”
谢挚从血污之中飞快地爬起来,一把拉起皇女,神情坚定。
“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菌人们组成的幽蓝花海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谢挚和姜契两人原本都是当今五州最为出色的一批少年天骄,但此刻,她二人为避免吸入光雾,特地封闭了自己的呼吸,身体机能有所下降,速度也随之减缓不少。
倘若跑快了,又怕被前方的菌人们发现,因此她们俩潜行得颇为辛苦,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花海,还要注意隐蔽行踪,中途不得不动用了几次姜契的天眼,这才没有被甩掉。
终于,不知何时,菌人们忽然停下了滚动的步伐,不再极速前进了。
终于停下来了……谢挚松了一口气。
这神墓之内大得可怕,好像没有边界一般,哪里的地形景物都大同小异,不是莹绿草地,便是深绿密林,不论跑多久,映入眼帘的东西也还是这两样东西。
天也黑不下去,分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前方又是一片速度奇快的花海菌人,一不留神便会被甩掉,给人一种遇到了鬼打墙的错觉,疑心自己根本没有跑出去多远,对意志的消耗其实极大。
倘若谢挚和姜契的意志稍有不坚之处,早就发疯了。
从来到神墓之后,谢挚就一直没有休息过,血精掏空,境界下降,又加上封闭呼吸,不断跟踪花海极速奔行,此刻她已经几乎精疲力竭,差点跪倒在地。
望向身旁的皇女,姜契同样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滚滚,没了往日的风度翩翩。
若按照外界的时间来算,此刻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她们跟着花海奔跑了整整一夜。
姜契不比谢挚肉身强大,但见谢挚一直没有停下,她身为皇女,又年岁长于谢挚,自觉不能被她落下,因此一直在咬牙坚持,半路甚至吐过一次血。
起来之后,姜契还要再跑,却被那西荒少女坚决地制止,不容拒绝地背到了背上。
「其实,三殿下,有时候示弱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不能说话,谢挚便用万法剑竹在半空中划字,留下数道绚烂的翠光,映亮了皇女的眼睛。
「朋友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认真地写。
此刻见姜契身体发抖,谢挚下意识便又来扶她,又被姜契不习惯地默默躲避开来。
这西荒少女,显然不知与人交往的分寸,做事颇为出格,也不晓得要避免肢体接触。
她无奈至极,敲了敲谢挚的脑袋,用腹语道:“天亮了,所以别再犯傻,谢卿上。你看我们到了什么地方?”
晨雾消退,天穹重新恢复一片血红,赫然露出了两座极细极窄的高高山峰,顶端一直延伸到云霄中去,仿佛正是它们刺破了天空,叫天流出血来。
而玫瑰菌人们建筑的无数小房舍,正如螺壳一般,密密麻麻地洒满在这山脚之下。
——在不知不觉当中,她们竟然已经来到了神墓的中心,跑到了两座怪山坐落之处!
第140章 花粉
“菌人们的家,原来就在这怪山之下么……”
谢挚惊奇地感叹,仰起脸来看向那两座高而细的山峰,发觉其中一座像水晶一般剔透,又像镜子一般,闪闪地折射出来明亮的光芒。
另外一座山上面则好像缀满了无数鲜花,七彩缤纷,离得很远仿佛都能嗅闻到山上馥郁的花香。
而此刻,姜契和谢挚二人正趴在一处低矮的圆丘旁,借着地形来掩护自己的身影,离菌人们的聚集之处颇远,不会被看到分毫。
谢挚不比姜契会用腹语,就这一句话的工夫已经不自觉开启了呼吸,此刻又有些头晕脑胀,连忙将之前的水球重新套上脑袋。
“快看,他们又变成人了!”谢挚刚戴上水球,便听到姜契低声说。
铺满地面的幽蓝花海再次“嘭嘭”裂散开来,变成数不清的小人,开始尖叫着吵吵闹闹:
“拿食物们怎么办好?拿食物们怎么办好?”
“吃掉他们吧!吃掉他们吧!菌人喜欢吃东西!菌人喜欢吃东西!”
立刻有一大群菌人振臂欢呼。
但也有菌人反对:
“不行!不行!这批食物很稀有!很稀有!菌人把他们攒起来!把他们攒起来!”
不出几刻,玫瑰菌人们飞快达成了共识:“好吧!好吧!菌人存储食物!这是个很好的习惯!很好的习惯!”
尖叫完毕,菌人们便再次举起宋念瓷等人,将他们浩浩荡荡地护送着送进了一个巨大的仓库——巨大是相对他们的体型而言。
其实对正常的人族来说,这房子还是建得矮小了,需要弯着腰才能进去。
“三殿下,快用你的天眼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菌人们举着人族少年们进入了仓库,谢挚便看不见他们的行动了。
“别急,谢卿上,待我一观。”
姜契安抚着谢挚,缓缓睁开额上的天眼。
她的天眼并不是一颗真实的眼球,更近似于一道光华灿烂的金色纹路,虽然并不能穿透墙壁障碍视物,但却可以望远,距离数十丈远的景物在她的天眼里仍然毫发可见——
仓库里的小人们将人族少年们“扑通”一声扔在地上,拍拍手掌,个个表情都很放松愉快。
“好了!好了!菌人回去吧!回去吧!”
玫瑰菌人们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地不断深嗅宋念瓷的身体,一边闻一边露出陶醉无比的神情,有几百个小人甚至抓着她的衣服,爬到了宋念瓷的脖颈上去。
“好香啊!好香啊!”
他们欢欣鼓舞,不断赞叹,“这些食物里面,就属这头熟得最好!这头熟得最好!她是最香的!她是最香的!”
“这头也不赖,也不赖!”菌人们爬到谢灼的脸上,像在舔食最美味的蜂蜜一般,贪婪地舔舐她的面颊。
看到这幅场面,姜契脸色颇不好看,但还是勉强忍下了自己的不适与恶心。
这些菌人们竟然把人族按头来算……
就好像,当做豢养起来专门食用的畜生一般。
“菌人再给他们施点肥吧!菌人再给他们施点肥吧!这样他们就熟得更好了!熟得更好了!”
忙忙碌碌的蓝色小人们忽然大叫起来,随即不知道怎么动作了一下,地面微微震动,从底下缓缓涌出来十余股浓郁的光雾,刚好每个人分到一股。
在白日里,这光雾的光芒黯淡了许多,看起来就像一股股极细的粉粒沙尘,菌人们轻盈地驾驭这些光雾,将它们牵引到宋念瓷等人身上,完全包裹笼罩了人族少年的躯体。
在光雾的浇灌下,姜契清晰地看到,宋念瓷等人皮肤上的深紫纹路变得更多、更美丽了,几乎是一瞬间就延伸出去许多,连脸上也布满了这种妖异的纹路突起。
就像膨胀的血管一般。
“噢!噢!”
见此情状,菌人们纷纷欢笑着鼓掌,不停蹦蹦跳跳,像一群庆祝的蓝色虫子,“熟得更好了!熟得更好了!”
就在这时,这些残存下来的少年天骄之中,一个面庞白净的清瘦少年忽然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浑身颤抖,喉咙里咯吱作响,却动弹不得。
那些妖异的深紫纹路像活了过来一般,在他脸上猛地缩小,然后膨大到怪异可怕的地步,让他整个头颅都变大了一倍,跟他的体型极不相衬,像是一根麻杆上歪歪地插着一个巨大的紫茄子。
“嘭!”
伴随着一声熟透的西瓜摔碎的闷响,少年的头颅炸碎了。
“啊哦。”
菌人们停止了欢呼跳舞,像不小心闯了祸一样,全部呆呆地停了下来,无数双*小眼睛一起眨巴眨巴。
他们被这少年的血完全浇透了,满身黏糊糊的浓稠汁液浆水。
“熟透了。”
那是少年的脑浆血液,现在也变成了紫色。
一个菌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腼腆道:“菌人刚刚太高兴了,催熟得有点过。”
“是的!是的!菌人不小心!菌人不小心!”
剩余的菌人们纷纷回过神来,重新恢复了兴高采烈,齐齐振臂欢呼道:“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没办法,菌人把他提前吃掉吧!菌人把他提前吃掉吧!”
一边尖声欢叫着,玫瑰菌人们便一边快乐地举起那惨死的少年的无头尸体,将他抬了出去。
金光敛去,天眼重新合上,姜契惨白着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先捂着胸口干呕了好几声。
方才看到的事情,简直让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天眼戳瞎。
“你怎么了?三殿下?你看见了什么?”谢挚连忙扶住她。
“……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还是自己用瞳术看吧。”
有气无力地甩开谢挚的手,皇女已经精疲力尽,垂着头一言不发,甚至顾不上自己一直好好遵守的那些礼仪,管谢挚叫谢卿上。
谢挚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受,有心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犹豫了半晌,只得抬头望向菌人的仓库门口。
“啊!他们出来了!好像,好像还抬着什么东西……”
正当谢挚想要凝神细看之时,皇女捂住了她的眼睛。
“还是别看了,谢卿上。”姜契低声说。
那惨死的少年是红山书院的弟子,跟谢挚和姜契都颇为熟悉。
姜契自认为不是心软之人,她也不是手上没有染过鲜血,但见到朋友如此惨死的情状,连她都不禁内心震荡,更不必说谢挚,这个不怎么聪明的西荒蛮女了。
成功转移开来谢挚的注意力,姜契简洁地向她讲述了自己方才看到的一切,但刻意省略了那个少年的死。
“催熟?”
这个词让谢挚皱起了眉,“这么说,菌人们可以驾驭驱使那光雾了?用光雾,可以让人族变成他们喜欢的食物……?”
这样的话,瓷姐姐他们就危险了……
要是再来几次催熟,瓷姐姐便也会变成菌人可以入口的粮食的。
“我们得把瓷姐姐他们救出来……”谢挚喃喃地说。
但是,该怎么救呢?
她此刻道宫空空,血精耗尽,境界等于降至到了铭纹境,何况在神墓又须封闭呼吸,以免吸入那引发戾气的光雾,实际战力又下降了几分。
三殿下,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姜契在少年天骄的混战之中活下来受了很重的伤。
虽然还不清楚玫瑰菌人的战斗力,但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真像是一群蝗虫一般!
谢挚估计,就在眼前的这片山脚下,至少得有几百万个菌人。
而仓库却位于菌人房舍的真中心,被牢牢地包围着,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真不走运……”
谢挚不甘地攥紧了拳头——若是她现在还能召唤出鲲鹏化形,她一定就不会如此被动。
“谢卿上……”
正在谢挚苦思冥想破局之法的时候,皇女忽而叫了一声她,声线竟然头一次有些发抖。
“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脖子上,趴着什么东西?”
……什么?
听姜契声音不对,谢挚知道不妙,心中当即一紧,慌忙探身去看——
这一看,几乎让她肝胆俱裂,浑身毛发都倒立而起,握着剑直接跳了起来!
有两个玫瑰菌人不知何时竟已潜入了她们身边,此刻正站在姜契的脖颈之上!
手里还正高高举起一根银针状的武器——对他们的体型来说,应当算是长枪——顶端闪烁着深紫色的异光,正要深深地刺下去!
他们要刺杀姜契!
“离开她!”
翠芒一闪,谢挚已经将万法剑竹对准了菌人,碧海和明月在少女身后显现,涌起万里碧波!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菌人不是故意的!菌人不是故意的!”
那两个菌人却好像全无对战之心,一下子扔掉银针,抱头乱窜。
“嘭嘭”数声,谢挚和姜契身上的衣服里掉出来数十个菌人,尖叫着跳了下来。
原来那两个举针欲刺的菌人只是先遣队,还有更多的菌人已经爬到了她们身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挚心中大为震动——她也好,三殿下也罢,都根本没有察觉到半分!
这些菌人的动作完全无声无息!
“菌人没有恶意!菌人没有恶意!菌人是你们的好朋友!菌人是你们的好朋友!”
指头大的蓝色小人们不停朝谢挚和姜契鞠躬,非常诚惶诚恐,有几个甚至皱起了漂亮的小脸开始嘤嘤哭泣。
“好朋友?”
姜契用力地擦拭着后颈,面上带着冷笑,她心中的怒火从未如此盛烈过。
“用光雾迷惑我们,叫我们自相残杀,还运走幸存者当做食物,这就是你们说的没有恶意?!”
菌人们大眼瞪小眼,眨巴着眼睛,互相望了半天,才一起摇头:“不对,不对!不一样的!你们是朋友!你们是朋友!——看见我们的,就是朋友!就是朋友!”
“而且那也不是光雾,是圣花花粉!圣花花粉!”
玫瑰菌人的音色很特别,尖细而又高亢,每时每刻都非常兴奋,听久了令人十分不适。
“圣花花粉……?”
“这么说,那不是光雾,而是一种植物的花粉?”姜契转过头,看了一眼谢挚。
“对。而且……他们说,圣花……”
圣花,花粉,圣药,玫瑰菌人——菌……啊,还有那两座高高矗立的怪山……
这些东西,在无形之中,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关联……
谢挚感觉自己在千头万绪之中好像抓到了一根线索的细线,但又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熄灭下去,让她陷入了更大的苦恼。
菌……是什么意思来着?
“小心!”
就在她失神,稍微移开视线的这一刹那,数百根淬着紫光的银针已经被地面的菌人投掷了过来!
姜契大惊,一面提醒谢挚,一面抬手展开一张古朴神秘的残破画卷,其上画着的壮美山河已经被磨损得模糊不清了。
这是山河图!也是姜周皇室最珍贵的传承之一!
在上古年间,有神王用自己的珍血作墨,耗费数千年时间,画出了整个五州的所有风景,命名为山河图,其中的每一滴水都是真实的,甚至可以以画中的一株花镇杀仙人!
虽然随着岁月变迁,山河图数易其主,遭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和损毁,其攻击作用大大减弱,但它仍然还是珍贵无比的防御法宝,甚至还有储物之效!
“哧——”
菌人们的银针接触到山河图的表面,纷纷变得暗淡无光,减缓了凌厉的攻势,但还没有立刻被磨灭。
“镇!”姜契睁开天眼,为山河图助力。
上古画卷不断放光,瑞彩喷涌,嗡鸣阵阵,表面腾跃起万千神圣符文,终于彻底地镇压了菌人们的银针!
银针叮当落地,与地面接触的地方顿时涌出一股恶臭,连土壤都化为了灰水!
这银针上淬的紫光有剧毒!
“杀死朋友,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姜契沉声问。
若被这银针刺中,谢挚必死无疑!
谁料玫瑰菌人们又对她们鞠起了躬,大哭着尖叫:“对不起!对不起!菌人不是故意的!”
甚至还有不少菌人开始刨土给谢挚和姜契挖宝物,“这是礼物!这是礼物!菌人跟你们做朋友!菌人跟你们做朋友!”
这些玫瑰菌人,真的好奇怪……
谢挚与姜契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样的困惑不解。
为什么,这些菌人的态度变化得如此之快,一会手段狠厉,要置她们于死地;一会又痛哭认错,不停鞠躬赔礼?
好像她们一看他们,菌人就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好人似的!
谢挚看向菌人们,发现就在刚刚她跟姜契对视的那一瞬间,这些蓝色小人再次翻脸不认人,又对自己举起了银针,神情凶狠。
但在她将目光投向他们的时候,菌人又扔掉了银针,开始委屈可怜地道歉。
有几个甚至哭得晕了过去,尖叫着自己不是坏人。
在一片吵吵嚷嚷当中,谢挚头一次觉得心烦意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