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彧一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像是水管子打开了阀门一样,完全制止不住地向司马颖讲述着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光辉事迹”。
而司马颖也像小时候那样,总是不厌其烦地听着,直到司马彧自己停下。
“一直都是我在说,恐怕你也听烦了,最近宫里有什么新鲜事吗?不能往外说的千万不能说,只说些杂闻逸事即可。”
“要说杂闻的话,就是陛下在宴会上论古今文章的时候说了一句‘读《出师表》不落泪者不忠,读《陈情表》不落泪者不孝’,还说什么我大周今后要效仿韩昌黎搞一个复古论学,把古人在文章中的好想法都收集起来汇编成册传下去,据说这个工作被交给了司马相公。”
“司马光?!”
司马彧原本半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刚才被参汤压下去的某种属于朝堂的、近乎本能的锋利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猛地坐直了些,花白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质疑和不以为然。
“他能编这种东西吗?” 司马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尖锐,“没这个能力,明白吗?!陛下让他主持修史,他就敢什么都往里头塞!褒贬随心,笔削由意,最后弄成一锅杂烩!史笔尚可容他几分迂阔,这编选文章、萃取精华、熔铸古今的活计,岂是他那等刻板执拗、只知泥古的人能担得起的?”
“陛下若真想编一部泽被后世、启迪人心的文章巨作,眼光就该放长远些!等范仲淹从西边回来,让他来主持才是正理!范希文胸有丘壑,文采斐然,更难得的是其心通达,不拘一格,既能见古人之心,亦能知当世之变!这差事,非他莫属!”
司马彧胸膛微微起伏,喘息了几声,目光锐利地转向司马颖:
“你回宫面圣时,替我带个话给陛下。”
他顿了顿,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旁一个上了锁的旧樟木箱前,取出钥匙打开。箱盖掀开,陈年的墨香与樟脑气息飘散。他背对着孙女,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就说老臣司马彧,以风烛残年之躯,斗胆再给陛下最后一个谏言。”
他转过身,手里托着一个用青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郑重地放在书案上,推到司马颖面前。他的目光沉淀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托付的沉重:
“此乃老臣毕生研读文章、揣摩圣贤之道的些许心得札记,虽粗陋,或可资陛下编选时参考一二。你带给陛下,就说这是老臣对陛下复古论学大业的一片赤诚之心。”
他的手指在那青布包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