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无辜的。”
耳畔忽而响起徐闻澈凛紧的嗓音,稚嫩的话语惹得章砚禁不住笑了笑,“天真。”
他都能认出此人就是边家的遗孤,当初于肃州任命的朝廷官员难道认不出来?
“主子当年下令灭口,如今还尚存一人于世,你以为他若是听闻了此事会无动于衷?到那时候不仅仅是我,整个徐家,都要给边家陪葬。”章砚笑累了,也懒得再和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儿纠缠,道:“烦请徐公子明日一早离京尽快了了此事。”
“徐家上下的性命,可就都落在你的手里了。”
骇人的言辞听得书房上的明哲眼皮子一跳一跳的。
徐家叛国?
工部侍郎是西澜国细作?
兹事体大,定然是要上告才行。
可这事不是明哲一人就能做下决定,他打算回百定楼将此事告知青杉,正要起身之时手腕被一同蹲着倾听的师妹攥住。
明哲垂眸,对上了少女平静而又淡漠的目光。
别枝只知章砚和徐家关系不错,且按照徐闻澈曾经的意思,徐家和边家的关系更是匪浅。
没想到,是这般匪浅。
她扯了扯嘴角,扫过院落内的两道身影,递了个眼神给到师兄。
接收到她示意的瞬间,明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但处理个护卫对他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情而已。
两道黑影自书房顶端蹿下,隐入暗夜中。
别枝和明哲对视了眼,兵分两路。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穿过透亮的窗牖,快步滑行到树梢下,掌心秉成刀刃状,利索地砍向其中一人的颈侧,另一手麻利地捂住了他的嘴,将溢出的呻/吟声全都掩下。
晕厥过去的侍卫骤然倒下身,别枝撑住了他的身子,跟提小鸡仔似地提着男子健硕的身子扔到墙角处,她再回到院中时,就见明哲给她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另一人也已经解决。
别枝拱手对他道了谢,目送着他离开。
如果自己适才来时没有看错,整个章府中共有十名看家护卫,适才师兄解决的护卫应该是徐闻澈带来的,如今已经解决了两人,还余下八人。
八人分布在不同的院落中。
章府不大,他们要是听闻声响,很快就会赶来。
与章府同在一条街道上的宅院不少,其中多是朝廷命官所居之地,打斗声响定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算傅淮卿可以替自己可以善后,别枝还是不想带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耳畔响起微许脚步声,她眼眸蹙了蹙。
时辰一点一滴地流逝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已然明晰时刻,徐闻澈方才走了出来。
他步伐不似平日般利落,也全然不见意气风发之状,脚下步伐极快,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护卫不在院中。
别枝攀上墙垣,隐于暗色中而往前走。
她看着徐闻澈走出书房院落拱门,跃身而下,猫着腰身赶到他的背后,抬手与适才般斩向他的颈部,徐闻澈都没有来得及出声,就晕倒在地。
拖着他的身子到暗处,别枝翻了翻他的袖摆,都没有瞧见适才章砚递给他的信笺,凝眉巡视过他的身子少顷,干脆利落地扒开了他的衣裳。
随意地扫了眼,果然在他的里衣内衬看到了信笺。
别枝收好他怀中的信笺,侧眸看了眼墙垣上的程靳,示意他前来将徐闻澈带回去。
望着少女果决离去的背影,程靳欲言又止。
按理要说,今夜的事情他是要事无*巨细地向殿下汇报。
只是,他们未来王妃扒了其他男子衣裳这件事,要不要向王爷汇报呢……
别枝还记得章府护卫们分布之处。
她逐一排查而过,一个个击破。
解决完最后一个护卫,她微抬眸,看向不远处书院的方向。
她没有半息的犹豫,院中没有了阻碍,她利落地穿过章府中的长廊,眼眸极尖地看到了走出书房的章砚。
章砚将将走出书房院落拱门,余光忽而瞥见到折射着锐利光芒的剑刃。
不过须臾间,凌厉剑刃抵上了他的喉骨。
别枝持着长剑,剑心抵着他的喉骨一点一点地往上滑,沁出的血珠浸湿了男子的衣襟,剑刃抵住男子下颌处的颈部,不紧不慢地往里刺了半分。
章砚眸中的惊愕半分都没有敛下,皱眉:“你还活着。”
“是啊。”别枝闻言弯了弯嘴角,俏丽的容貌上露出天真而又浪漫的笑容,“不止活着,还来取你的命了。”
章砚一听,就知她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见状,别枝手腕微折干脆地扔下剑刃,快步上前攥住他的衣襟,利落地掐上男子的脖颈,空出的掌心紧紧地攥成了拳,猛地扬起。
背脊撞得生疼的章砚半分也动弹不得,他没有想到少女小小身板下力气竟然如此庞大,迎面而来的拳风挡无可挡,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眸,可等了须臾,都没有等到落下的拳头。
章砚掀开眼帘,少女紧紧攥住的拳心距离他的眼眸不过指缝般大小。
离开肃王府之前,别枝是真的打算杀了他。
然而在赶往章府的路上,她就在想。
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死去,对于章砚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顺快了。
一个细作,一个身为璃朝人士却为西澜国卖命的细作,一个带着人屠了边家满门的恶鬼,没有经受过任何的指摘,悄无声息中死于她的刀下,如何慰藉因为他而丧命的亡灵。
还有……
傅淮卿又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处理,而遭遇本不需要的棘手问题。
别枝沉沉地呼了口气,“程靳。”
名字自少女口中溢出的刹那,章砚眼眸倏然瞪大,凝眉透过眼角看着墙垣上方跃身而下的身影,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平日里曾在肃王殿下身边见过的侍卫们。
阵阵慌乱终于涤过浑身上下,他死命地挣扎着。
别枝犹如看待死物般观赏着他的挣扎,又不紧不慢地往里压了几分,“还有多久早朝。”
程靳看了眼天色,“还有半个时辰。”
“这个时辰,他也入宫了。”别枝微微松开钳制着章砚的掌心,如同丢秽物般丢到了一侧。
静侯着的侍卫们当即上前,擒住了他。
别枝掏出适才从徐闻澈怀中掏出的信笺递给程靳,嘴角微启之时,她忖了忖,快步走到书房内翻箱倒柜,花费了些许功夫,才在书箱中翻到了夹杂在书册中的泛黄信笺。
两封信笺中的内容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字迹。
泛黄信笺的末端,落有两道字迹不同的名字。
边鹤,陆镜时。
一道行书飘逸,一道行书利落,各有千秋。
别枝平缓气息微凝,半响都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他们是在何种心情下执笔写下这封信笺。
落名而信笺成。
别枝不知这封信笺是否是在送出途中被拦截,还是没有送出边家就已经惨遭不测,可不论如何,她都要还他们一份清明。
她收好泛黄的信笺,“你将你手中的信笺送到他手中。”
程靳颔首领命。
对视须臾,见他还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别枝疑惑地‘嗯’了声,“不走吗?”
“姑娘要不要和属下一同入宫。”程靳道出了萦绕于心中多时的话语,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想如何开口,她又是否要回王府洗去身上的血腥气息,眼下她干干净净地站在这儿,“殿下应该会想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姑娘。”
别枝想了想,觉得也是。
肃王府的车舆很快就停靠在章府前,四下出府准备入宫的朝臣出门就见停靠于章府外的马车,纷纷以为是自己睡懵了看花了眼,余光瞥见大家都是一副愕然之色,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不多时,一道少女身影自章府中而出,跟随他身后的还有程靳。
围靠过来的群臣看着少女探身入了舆,看着肃王府侍卫们押送着章砚出来。
骤然间,面面相觑。
他们皆意识到,似是要变天了。
今日的朝堂,定然是有大事出现。
这下,他们也没有再多做停留,纷纷转身寻找着自家马车,催促马夫赶往宫中。
望着巍峨庞大的宫墙,不曾踏足过皇宫的别枝微微瞪大了眼眸,目光环过四下巡逻的侍卫们,果然是印证了京中百姓所言,能在宫中当差的男子们,就没有一个是歪瓜裂枣的。
俊俏的容貌,挺拔的身姿,各有各的滋味。
无一例外的是,都很符合她的审美。
不过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她也没有心情去看侍卫们都长什么样子,正要催促着程靳前去送信笺,余光瞥见提着裙摆小跑前来的傅舒宁,别枝微启的嘴角落回了原位。
傅舒宁上下打量过少女,嘴上溢出的话语极快,“听说姐姐要去处理他时,我都急死了。”
“我没事。”别枝没想到她也听说了此事,思忖片刻,抻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大大方方地转了圈给她看,“他身边的人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奈不了我何。”
傅舒宁的目光跟随着少女的身影而动,确定身上没有落有伤痕,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实处,“哥哥今日进宫很早,我正好也睡不着,觉得有些奇怪就起身过去看看,看到跟着他一同入宫的还有林大人等内阁大臣,就意识到不对劲。”
她没有去打扰兄长,而是捉着江跃盘问。
问了近半个时辰,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就有暗卫匆匆赶来,他行礼过后附身至江跃耳边低语,江跃听完他的回禀,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上前叩响了门扉,入内回禀。
再出来时,甫告知了傅舒宁事情的经过。
傅舒宁吓坏了,也没人告诉她就短短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担心你被哥哥抓到偷听后他会把你关起来呢。”
别枝:“……”
她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想起来了。
“以后我们要是再被抓住,不能开口自曝,好吗?”
傅舒宁也想起自己慌不择言下的话语,委屈巴巴地控诉:“是哥哥太凶了。”
也不仅仅是这回,回回都是如此。
都不用傅淮卿开口询问,她自己就把自己卖了个底朝天。
别枝闻言,想起半个多月前自己伪装成秦家二姑娘时遇到的肃王殿下,嗯了声,附和道:“确实。”
“哥哥也凶姐姐?”傅舒宁一下子就不委屈了,有些惊讶,还有些想要去找自家兄长理论一番的气势,“他怎么可以这样!”
“没事没事。”别枝连忙拉住她,“我会自己去找他麻烦的。”
傅舒宁迟疑,不是很相信。
她垂眸扫了眼少女的小身板,“……”
赤/裸裸的目光很是直白,直白到自认非常之厚脸皮的别枝都有些经受不住她的打量,“你——”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见程靳肃着脸色走来,她敛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语,看向来人。
程靳微微弯身,道明了来意。
听完他所言的别枝眼睫颤了下,“确定要我去?”
“嗯。”程靳颔首,“殿下的意思是,既然是姑娘寻到的证据,自然就是姑娘的功劳,也当让世人知晓,而且,”他静了静,耳侧回荡着殿下适才的话语,“殿下说,姑娘应当是世间最想亲手送走章砚的人,落向他的最后的一刀,也该交由姑娘来处理。”
别枝静默少顷,笑了笑。
她侧目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傅舒宁,“要和我一起过去吗?”
傅舒宁不知道要去哪里,还是连连点头。
宣政殿内。
男子嗓音不疾不徐,苏辞捧着大理寺送来的状书陈述着荷州桩桩件件,言说到被捕之人与章砚为伍,皆是西澜国细作时,垂眸静听的文武百官骤然抬起头,紧紧遏制下心中的哗然,部分与章砚府邸同处一条街道的朝臣,纷纷想起了不久前天朦朦亮时所见之景。
伫立于百官之中的向临拱了拱手,往外走了半步:“臣亦有事禀于殿下。”
立于前方的朝臣听闻他的声音,纷纷侧眸看去,除了林逸清和苏辞等早已知晓实情的朝臣,众人面上皆落有惊愕,影渊堂平日里监百官察细作,若无要事,身为影渊堂察事的向临于朝堂中多是不言,可一旦开口,必将有人遭以大祸。
高堂上方的傅淮卿收回垂落向宣政殿外的目光,淡淡地道:“你说便是。”
“微臣此前奉殿下之命前往肃州彻查边家灭门案之事,徐家曾在边家出事之前,采买过大量的迷药,而此后徐家购入的这批迷药下落不明,微臣带人顺着这条线查探,发现此药于用在了边家四下的街坊邻居身上。”
“微臣问过时任肃州知府的宋明晖宋大人,其亦言十九年前查探时,四下街坊皆对当夜之事毫无察觉,一夜之间如此庞大的掠杀屠杀,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听到声响,家家户户养来看家护院的犬,竟然也没有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而吠。”
被点到的宋明晖站出身,拱手附和了向临的言辞。
一时间,百官议论纷纷。
“昨日白天,有个人来了趟王府。”
高堂上巍然而坐的傅淮卿淡淡出声,窃窃私语的朝臣霎时间静了下来,收回与四下朝臣交耳的神思,凛神听着他的话语。
“她道自己是肃州边家夫人的贴身丫鬟。”
“边家灭门当夜,为首的男子恰恰就是章砚。”
淡漠无垠的话语徐徐回荡于宣政殿中,听明言辞中意思的朝臣们惊诧地抬起眼睑看向神色肃穆的肃王殿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
不过须臾,他们就串联起了高堂上男子和向临苏辞适才的话语。
“除此之外,”傅淮卿侧眸递了道眼神,江跃悄然退下,他掀起眼睑,看向已然伫立于殿外的少女,道:“亦有人证物证。”
朝堂内的百官闻言,循着高位上男子的目光看向身后,看清少女容貌时,一干人等愕然怔在原地。
这不是秦家前些时日遇害的二姑娘吗!?
她怎么会在此?
又如何成为章砚一事的人证?
不少人看向百官之中的秦家两位男子,见他们面上皆没有神色,心中漾起的困惑几近叫毫不知情的朝臣们滞住了呼吸。
苏辞环视了眼四下平日里一板一眼,眼下却时而愕然时而狐疑时而猜测的朝臣,嘴角微微扬起。
再多看看吧,会习惯的。
他已经习惯了。
看到少女将将要行礼被不知何时走到御阶下的江跃制止时,百官皆知,他的行为所代表的,就是肃王的意思,不明实情的群臣们隐隐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傅淮卿凝着她的眸光丈过她的身子,而后扬起,停留在她一双杏眸中。
圆滚滚杏眸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不负昨日夜里的沉闷,带着些许轻快笑意。
对视须臾,傅淮卿漆黑如墨的眸色松了几分。
霎时间,宣政殿内百官如沐春风。
傅淮卿目光寸寸扫过各个面露惊讶的朝臣,漫不经心地道:“她不是秦家二姑娘,而是边家存活于世的幼女。”
百官对视了眼,皆看清彼此神情中藏也藏不住的错愕。
接受能力要比寻常人强上不少的他们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又听到肃王殿下平白丢下道话语,清冽如泉的嗓音中带着他们都少闻的笑意。
“亦是本王有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