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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惊枝 弦珂 24571 字 6天前

她微咬下唇瓣,佯装不在意地伸手端来散了不少热气的汤饺,一个接一个地舀起饺子往嘴里塞。

一碗汤饺吃完,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别枝掀起垂落的眼帘,抬眸望着静静看着自己的寂然,也看清了他眸中的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想要和自己言说的,又因为身子上的缺陷而没办法说出口,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

对视须臾,她倏然站起身。

傅淮卿手中翻阅的画册被一把夺走,摊开的画册在眼前合拢后塞入自己的怀中,少女眼眸中的喜悦已然荡然无存,变得平淡无痕。

别枝不想强求,不过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放弃。

她比划了个七的手势,道:“七日后我来找你,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选择。”头一回,别枝半点儿也不想在这儿待着,很影响自己的心情。

“你再好好想想吧。”别枝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手腕被擒住时,别枝没有觉得意外,甚至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不想让寂然觉得自己是在逼他做选择。

她回身抽回手腕:“七日后,你我都想清楚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傅淮卿眸光微暗,仿佛能够看到她离去后再也不会踏入此地的决绝,他沉沉地呼了口气,收回僵持半空中的掌心。

别枝知道寂然肯定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对着停留在前后院交接门口的小二招招手,她很早以前见过他给寂然打过手语,等小二跑来,她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你告诉他听就好。”

小二愣愣地看着她,又偷偷瞥了眼四下萦绕着淡淡冷气的主子,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还是第一回见别枝神色如此淡漠的样子,就像是向阳而生的朝阳花被灼热日光晒蔫似的。

别枝看着小二打完手语才走的,不出半息就没了踪影。

躲在后厨的江跃听到了全部,确定别枝离去且不会再回来他默默地走出,静静地守在王爷的身后。

傅淮卿站了须臾,快步流星地离去。

江跃连忙跟上去,不忘回头低语命侍卫带上适才带来的此处批阅的奏章。

“传内阁大臣入宫。”傅淮卿翻身上马,留下句话当即策马离去。

临近傍晚,守在宫门口的侍卫还未见来人就听到急促马蹄声,他当即回身命其他人让路,侧身拱手迎着来人。

傅淮卿御马停在宫门前,跃身下马随手将鞭子丢给了侍卫。

侍卫接过鞭子,余光瞥见来人面容时怔在了原地,刹那间回过神来上前拦住来人的去路,男子凛利目光斜斜看来,他身子禁不住颤了下。

好在这个时候,江跃赶了过来。

他给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立即明白这是易容过后的肃王殿下,额头冒汗地往后退了几步。

傅淮卿收回目光,“苏辞到了吗。”

“苏大人已经到了。”侍卫听到问话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肃王殿下这是不追究自己的失态了,补充道:“半个时辰前到的。”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快步离去。去承天宫前,他卸了易容,更了衣。

他刚到承天宫门口,于宫院内等候多时的苏辞立即迎了上来,他掏出袖中的折子递上前:“派去暗探的侍卫快马加鞭来报,肃州灭门案发生的前两个月,西澜国将军贺兰代松曾伪装成我朝商人入境过。”

“不过荷州灭门的前半年间,他都在边境领兵,就在祝将军的眼皮子底下,想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不排除荷州一案确实是有人学着他的手段行事。”

傅淮卿接过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

看着折子上落有的徐家二字,他毫不意外,“命人跟紧了徐闻澈,他不得出事。”

跟随前来的御前侍卫领命。

“他能够伪装成徐家人士入境,徐家家主定然是心知肚明,肃州边家出事时贺兰代松已经回到了战场,定然不会是他亲自动的手,由此也只能是与他有密切往来的徐家行事。”苏辞不紧不慢地推测着,越往深处想神情凝得愈发严峻,他皱眉:“而荷州一案,不排除是徐家借着贺兰代松的名义再次行事。”

傅淮卿合上折子,还给他:“徐家是帮凶,不是主谋。”

“自然。”苏辞明白这点,“要是贺兰代松不下命,徐家也不会贸然行事。”

毕竟边家也是璃朝有头有脸的富商,徐家就算是再想一家独大,也要考虑到边家深耕数百年,就是当地州府都要给几分薄面,不是什么可以任人欺凌的臭鱼烂虾。

傅淮卿没有回他的话,“江跃。”

“属下在。”落后近五步的江跃上前,弯身拱手。

傅淮卿眸光丈过等候于宫阶下的内阁大臣,凝着冷气的嗓音蔓开:“命向临半个时辰后来见我。”

苏辞闻言,目光凝住。

向临此人他没有接触过,却知晓此人是影渊堂察事一职,影渊堂由璃朝开国皇帝所设立,直属于皇帝一人,仅听其命令。

影渊堂职责除了监察百官外,随着时日更迭渐渐多了查探外邦安排入内的细作,若是查到细作时都不用上报皇帝,可当即斩杀。

数百年间,影渊堂查处的细作,不下百人。

男女老少皆有之。

别枝离开五味铺后,没有急着回温泉山庄。

也不是她想四处乱晃,如今自己不宜居于城中,为了避开他人的注意,山庄是最好的容身之地,只是山庄远在城郊,独步而去怕是走到天亮也还没有走到山庄门口。

别枝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往师傅的居所走,打算去看看他回来没有,问一下车夫哪里去了。

她刻意避*开了繁荣街道,走暗淡无光的小径。

听到阵阵脚步声,她也毫不犹豫地躲到树林中去,避开来人,就这样,不过百丈的路,别枝走了半个时辰。

走几步就躲一会儿,来来回回多次。

再次听到脚步声时,别枝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迅速寻到可以供自己躲藏的地方,利落干脆地躲起来。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方才探头出来观察,睨见走在最前方的身影,别枝皱了皱眉。

秦骁怎么会在这儿?

他离开的方向,也不像是大理寺的方向。

再往外走,似乎就出了城……

身后跟随他的,别枝有些眼熟,依稀记得是在秦家见过,是秦家护卫,并非是大理寺的办案人员。

‘咻’!

忽而间,耳畔响起道划破天际的穿云声,别枝余光凝向破空刺来的箭羽,眼疾手快地躲开,锐利箭羽钉入了距离不过十步的树梢中。

她目光掠过四下,凛神以待。

然而别枝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蹿出的身影,也没有见再有箭羽射来,唯一出现视野中的,也就只有钉入树梢的箭。

她走上前,看到了箭簇上的纸张。

微风吹拂而过,纸张被吹得围着箭簇而转,别枝细细地丈过叠起来的纸张,折叠过的痕迹带着些许粗暴,似乎很是着急。

静默不语少顷,她再次抬眸扫过四下,若有所思地拔下箭,取出箭簇上的纸张,摊开-

‘快走,不要再回来!’

第47章 第47章走了以后,这辈子都不要……

皎洁明月下,墨色赫然清晰,字符歪歪扭扭,不像是常用笔之人所作。

看清字符所喻,少女捏着纸笺的指节抖了下,精致秀丽眉眼一点一点地皱起,抬起视线再次环过四下。

别枝攥紧纸笺,清澈眼眸布满疑惑。

借着明月端详着箭簇,箭簇形状很是常见,不曾在哪儿见过,她垂眸看了眼纸笺又看向箭簇,再看了下树梢上被箭簇射中后留下的洞穴。

来人的箭法极其深厚,穿入树梢的箭簇恰到好处,不至于叫纸笺被钉入树梢中再拔出来时成了废纸一张,也不至于射入树梢的刹那就倒落在地,寻不到踪迹。

如此箭法,需要常年累月的积累。

别枝皱眉,再次垂眸看向墨色字迹。

不像是警告,更像是情急之下的催促,催促自己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别枝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有多做停留,快步离开此地。

来人用意不明,看似迫切的催促后是否又在京外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候自己的到来,她都不确定。

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在师傅所居院子外,别枝找到了早时送自己出门的车夫,他伫立于师傅身侧,两人不知在谈论着些什么,神色稍显严峻。

余光瞥见步伐慢慢落缓的徒儿,凌峰敛下已经到嘴边的话,拍了拍车夫的肩膀:“麻烦你帮忙送她回山庄。”

闻言,别枝走上前:“师傅,我——”她停顿下,望着师傅神情中的疑惑,忽而想起很小的时候,师傅牵着自己回到闲云楼的画面,经过每一处都会弯身解释,对着往来的师兄姐们介绍着自己。

闲云楼外危机四伏,闲云楼内却是大家安身立命的家。

对视半响别枝摇了摇头,面对着师傅愈显狐疑的面色,瞥了眼车夫而后着意压低声:“就是想知道温泉山庄可否信得过,万一晚上睡着睡着,被抓走了怎么办。”

凌峰怔了下,失笑。

他目光扫过煞有其事的徒儿,禁不住上手点了点她的额间:“想什么呢,不安全我能放心你在那边吗?”

别枝吃痛地嘶了声,揉着额头嘟囔:“我自然是信得过师傅。”

“安心在那儿待着就好。”凌峰忖了少顷,补充道:“那儿是主子的居所之一,江湖中不会有人贸然前去打扰。”

“主子的居所啊……”别枝语气微扬,带着些许嫌弃:“他老人家不会也住在那儿吧?”

凌峰闻言,笑出声。

他笑够才回答:“主子最近有事不在京中,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

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

灵光一闪,别枝眉梢很轻地挑动了下。

主子不在京中正好,适合逃跑,还不会第一时间被逮捕回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时,怕是半个多月后的事情。

别枝想起很久以前,有师姐提到过师门中曾经有人契子还未到期,只是因为受不了打打杀杀的日子逃离闲云楼后被主子命人逮捕回来的事情,大夏天里打了个寒颤。

听闻那个逃走被抓回来的师兄,被关在了暗阁之中,处于暗无天日的狭小阁间内,最后也疯了。

很是惜命的别枝咽了下口水。

要不然,还是契子到期再走算了。

别枝告别了师傅,顺手摘了株师傅种植的两支山椿,在师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步流星地踏入车舆,催促车夫快走。

车辙刚刚滚过,凌峰气不成音的呵斥声响彻云霄,惊飞了树梢上小憩的鸟儿。

静谧街道上马车缓缓驶过,别枝坐在舆内点着花瓣,摘下一瓣小声念念有词:“提前走,契子到期再走,提前走,契子到期再走……”

“契子到期再走。”别枝摘下倒数第二瓣,看着还剩下花枝上仅存的最后一瓣山椿花瓣,随手扔到一侧,“不作数。”

她又拾起另一株山椿,开始数起来。

“提前走。”数到这里,别枝看着手中的嫩黄色山椿花瓣落到仅存两瓣,她皱眉摘下其中一瓣,硬生生地转了道口,重复着适才念过的词:“提前走。”

而后看着花枝上仅存的最后一瓣,弯了弯眼:“天意都叫我契子到期再走。”

霎时间,别枝神清气爽。

又有谁能说强求来的天意不是天意呢。

她掀开车窗帐幔,望着不远处街道的通明灯火,不知下一次再见到京城夜里盛京是多少年后的事情。

望着望着,景清师兄身影忽而掠过眼眸,他步伐匆匆,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看上去不像是闲云楼内的师兄弟们,别枝皱了皱眉,目光凝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街道拐角。

“属下等人按照王爷的推测前去查探,景清确实和西澜国百姓有所关联。”向临伫立于高堂下,神色肃穆地望着御椅上的男子,灯火落在他的面上折射过微许光影,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出生于我朝边境小村,是已婚男女苟合后生下的,听村内的百姓说,他出生后连夜被丢到了西澜国境内的村庄,是对年轻夫妇收养了他。”

傅淮卿指节叩着折子,眸光沉沉地看着。

年轻夫妇并未厚此薄彼,待他如亲生孩子,好吃好喝地养到了七岁,七岁那年恰逢西澜国征兵,四下搜刮成年男子,位于边境之地的小村成了被征兵的第一处,且那时为了尽快可以着人上战场,由贺兰代松的嫡亲部下亲自带队前来。

贺兰代松的部下没有看上其他人,反而是看上了那时不过七岁的景清,见他长着一张璃朝百姓的面孔,当即将村中的上百口百姓全部关押回营中,以村内上百口百姓的性命,威胁其为自己办事。

不出半年,彼时尚且年幼的景清,被安排入了璃朝。

一切都正正好,景清在外流浪不过三个月,就遇上了外出寻找可塑苗子的凌峰,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入了闲云楼。

沉默多时的向临道:“与其说他是叛徒,不如说他是细作。”

傅淮卿眼眸微微眯起,淡淡地笑了声。

清冽淡漠的笑声骤然入耳,向临额间冒起了碎汗,成线的汗珠循着他的脸骨坠下,打湿了干涸地面。

他分不清,这抹笑是对其他人,还是对事到如今还未动手的自己。

向临膝骨软下,跪在地上。

自古以来,影渊堂查到细作一事时即可将其斩杀,可此事涉及到闲云楼,向临等人也不敢贸然行动。

听闻闲云楼主子很是护犊子,下边的人虽然都畏惧于他,但也心知若是有人前来滋事,不论对错与否,面对外人他必然是会站在闲云楼一处,不久前荷州有人挂出悬赏令,揭榜的江湖人士繁多,最后也都是有去无回。

向临是后来才听说,闲云楼主子早早就下令闲云楼上下大开杀戒,杀到无人敢再揭榜,江湖上下的有心人士骤然安分下来,不敢再与闲云楼相对。

“景清隶属于闲云楼。”向临掏出新的折子,递给了江跃,由其送给高堂上静默不语的肃王殿下,头往下压低了几分,不是很笃定地问:“若是要动他,是否要先和闲云楼打声招呼?”

傅淮卿抬起眸,凝着向临。呈上的折子由江跃递来,他却没有接过,稍个半息而已,江跃就明白了,默默地收回折子揣入袖中。

顶着肃王殿下似有似无的目光,向临背脊上都在冒着冷汗,化作珠线浸湿了衣裳,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的他呼了口气,再次出声:“属下听闻景清心有所属,对方是与他师出同门的小师妹。”

江跃:“……”

他偷偷地睨了眼主子的神色。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向临琢磨不定肃王殿下是否会愿意提前与闲云楼主子沟通,毕竟他是君闲云楼主子是民,君令民行,再是正常不过,可向临还是要做好第二手准备,供其选择:“若是可以,也可通过他的小师妹引他咬勾。”

江跃很多时候都觉得,影渊堂内高手如林,而向临之所以能够入王爷的眼,大部分时候都是因为他的处事路径和主子是相似的,就比如通过别枝引出景清此事,就是王爷两年前的决策。

王爷也确实实行了,不过是以身入局。

一年前,景清最初露出苗头时,是他出任务时通过其他途径给贺兰代松传递兵部的消息,若非拦截及时险些酿成大祸,王爷当时已下令暗卫在其回京途中射杀,不过去了趟五味铺后,又取消了命令。

他们都摸不清为何,今岁年初方才知晓,景清背后还有其他的大鱼。

“此事不用你操心。”

男子淡漠嗓音徐徐响起,打破了满宫的宁静,向临背脊僵了下,不明白肃王殿下的用意,他偷偷掀起眼帘看了眼江跃,又垂下:“是。”

傅淮卿将折子丢回给他,“你亲自带人前去肃州和荷州,协助秦骁查清肃州和荷州灭门案,若有异动,由你回京汇报。”

向临颔首领了命,起身后退了几步,推开门扉退出。

他普一退下,傅淮卿也起了身,“着群宵入宫。”

合着摊开折子的江跃怔了下,群宵正是替王爷易容的暗卫,他看了眼窗牖外的夜色,眼下已是戌时后半程,还有一刻钟就到亥时,他想了想,提醒道:“别枝姑娘眼下应该已经回了温泉山庄。”

宫城离温泉山庄路途甚远,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时辰。

傅淮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跃瞬间站直了身,“属下这就去。”

他看了眼跨出承天宫门槛的向临,对着外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无声地道出群宵的名字,侍卫当即领命。

身后门扉合上,向临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没有走出承天宫宫院,就看到迎面而来的程靳步伐生风风尘仆仆前来,程靳都来不及和自己打招呼,颔首示意一步做三步地往里赶。

程靳叩响门扉,得到首肯后方才推开门入内。

他快步走到御案前拱手,道:“王爷,小秦大人带人去撬棺了。”

傅淮卿步伐停下,眸中没什么温度。

跟随王爷身侧,江跃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对世事都是看穿的他也骤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下意识地看向王爷。

风雨欲来。

别枝出事后,为了避免引人耳目,秦家上下皆以为她是真出了事,江跃也奉命前去告知秦沛柏,要大肆操办秦家二姑娘的丧事,一来是告知幕后主使他的目的以成,二来是秦家也可借着此事,为早年间离世的孩儿做个衣冠冢。

实则棺中放着的是婴孩衣物和用具,还有以防抬棺之人起疑,特地寻来了石头放在里头。

丧事整整办了七日,七日间秦沛柏也只对外道,棺中的人就是别枝,对于秦骁,他亦是如此告知。

傅淮卿面色微沉,许久不语。

他快步走出承天宫。

程靳喘了口气,和江跃对视了眼后忙跟上王爷的步伐。

江跃低语:“别枝在哪?”

“回温泉山庄的路上。”程靳道。

“才回去?”江跃皱眉,夕阳未落时分她就已经离开了,怎么还没有回到山庄,“王爷现下过去。”

程靳颔首,数了下时辰:“王爷到时,别枝也回到山庄了。”

沿着林中径路驶向城门口的马车车辙滚滚,静谧无垠的街道满是车辙碾过的声响,舆内落满了山椿花瓣,淡淡的香气萦过。

别枝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纸笺,眸光凝滞。

景清消失视线的刹那,她骤然意识到,若是论箭法高深,幽虚阁中的同门若称第二,江湖中也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且又担忧自己安危的,想来也就只有他们。

适才是想着或许出城后会遭遇埋伏,是以她才没有往幽虚阁猜,眼下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若真是他们,这道纸笺存在的意义,就是正确的。

可是……

若是幽虚阁所为,师傅定然会告知自己,若是幽虚阁中的某个人所为,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危险?

而且,那人到底是不是师兄,别枝也不大确定。

她呼了口气,叠好纸笺收好,目光沉沉地凝着随风微扬的帐幔,锐利光影荡过的余光的刹那,别枝眼疾手快地往后躲了半寸,避开透过窗牖扬长刺入车舆的剑刃。

剑刃折射过的光影掠过少女眼眸,她利落伸手擒住随着剑刃一同入内的男子手腕,轻而易举地折断了他的腕骨,拾起掉落在舆中的长剑。

耳畔传来车夫的声音:“姑娘坐好了!”

别枝立即撑住车舆,不过半息马车于官道两侧疾驰,呼啸而过的风声叫别枝一时之间辨别不出外头的步伐声。

她屏息凝神,一道道地数着步伐声。

数着数着就意识到,外头已经打斗了起来,而奔向自己的,大概只有五个人,且分不清敌我。

骤然间,耳畔传来一声闷哼声。

别枝当即掀开帐幔,就见车夫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把持着缰绳,她上前扶住车夫,掌心抵上背脊的刹那,尖锐触感划过掌心,她愕然低头,才发现箭簇射穿了他的胸口。

她也顾不上太多,蹙眉扶着车夫入舆中,掏出一直都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给他敷上,再给他喂入一颗可以保命用的药丸,自己快速出了帐幔牵住缰绳,遏止住四下狂奔的马。

别枝驶着马车往林中躲,而后迫使马停下,回身看了眼倒在舆中的车夫,毫不迟疑地往西南方向奔去。

果不其然,身后的黑影不约而同地向着自己奔来。

他们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别枝皱眉,敛息躲开时不时射来的箭,她余光寻着箭羽穿来的方向,最终锁定了三十丈外的树梢,她步伐微转,借力奔了过去飞上树梢,袖中的小刀滑出,小刀利落掠过男子脖颈。

霎时间,男子跌落树梢。

而穿云破雾的箭羽还未停歇,甚至有更甚之势。

看着一边与黑影博弈一边躲开箭羽的侍卫们,别枝眸光锁定了一道箭簇,寻着它射来的方向奔去,再次解决了另一个人。

而身后的黑影还在跟着。

别枝顾不上他们,她自己经历过,自是清楚比起解决他们,要解决的是隐在暗处阴人的弓箭手。

上次箭簇淬了毒,保不齐这次也是如此。

只是她没有意料到的是,此次前来的弓箭手就不下十人,她解决了十人,可箭雨还在继续,没有消停,颇有种倒下一人其余人就会接上的势头。

别枝皱着眉,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哪个人,为了杀了自己,不惜出动如此多的弓箭手和杀手,明显就是上次没有将自己杀掉,此次必要成事。

思忖间,她不动声色地解决了藏在最高处的弓箭手,伫立于高处的她忽而瞧见了隐于暗处的颀长身影,他身后还站着其他人,倒下一个弓箭手,其他人就会补上。

她皱眉,看不懂了。

明明可以一起上,为什么要等自己解决一个后再命下一个补上?

擒贼必要先擒王。

别枝跳下树梢,朝着男子的方向迅速奔去。

她隐蔽地沿着树丛而走,看清男子身影时身子狠狠得僵住。

男子的背影,似乎与师兄很像。

别枝当即想起怀中的纸笺,杏眸瞪大,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若真的是师兄,也就真的能解释通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他执行的命令,是取自己的命?

还是说,是主子的吩咐?

不管是哪一点,都说明是经过主子点头的。

为什么?

别枝来不及想太多,将将靠近之时毫不犹疑地持剑刺向伫立于众人跟前的男子,挑开了他的面具。

四目相对间,她眸中的惊诧渐渐化作无言。

果然是他。

挑开面具的剑刃再次刺向景清,景清沉下的眸子瞬间凛起,他挥剑挡住了凛锐剑气,瞥了眼欲要奔来的下属垂落的另一边手示意他们止步,自己与她陷入了纠缠。

别枝步步紧逼,景清接连退后。

景清看着小师妹眸中的怒意,刺来的剑刃中不带半分犹疑,明显就是气急了且不想听他解释分毫。

正好,他也不知从何解释。

他们的立场本就不同,又何来的认同。

别枝察觉出他的退让,平日里荡着清澈笑意的杏眸更加冷了下来,再次逼了上去:“师兄这是在做什么,可怜我吗?”

景清挥剑挡住了她的怒气,不答反问:“为何不走。”

“师兄都带着这么多人来取我的性命了,我往哪里走。”别枝空着的手快速挥出,趁他神思乱了一瞬的刹那拳心快速击向胸口,“万一出了城,师兄带着人在城外等我,又该如何。”

景清被她一拳击得闷哼出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背脊抵上树梢方才止住了退后的步伐。

别枝是真的气坏了,心中如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她看着神情难受的师兄,垂落的拳心紧了紧,克制着愠怒的嗓音沙哑低沉,“所以七日前袭击我的,也是师兄的人?”

别枝想要个答案。

可她久久都没有得到答复。

蓦然间,别枝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瞬间明了,偌大杏眸通红:“别枝不知何处得罪了师兄,师兄要如此拿我的性命。”

她以为,他们是家人。

是自己在这个世上除了师傅外,最亲的人。

眼下,她自认最亲的人持着剑带着人,要杀了自己。

别枝自嘲地笑了笑。

终究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深吸了口气,道:“师兄想要我的命,我自是奉陪。”回眸看了眼身后纠缠着的黑影,“他们与我没有关系,师兄若是要了他们的命,怕是活不过今夜。”

别枝早就猜出了,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王府的侍卫。

景清抿唇:“我能不能活得过今夜,师妹也不用关心了。”

闻言,别枝默然。

余光瞥见身后跟随而来的黑影,已然看出景清眸中深意的别枝骤然抬手擒住他的脖颈,脚步转动,利落地抬起剑抵住他的脖颈,对着他们道:“都给我站住!不然我要了他的命!”

奔来的四五道黑影顿时止住了步伐,彼此间对视了眼,都不敢动。

“你的命,倒是好用。”别枝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她扫了眼静默不语的景清,带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四五个男子也随即跟了上来,她抵着景清脖颈的剑刃往里压了半寸,鲜血霎时间沁出。

她嗓音冷了下:“退下。”

男子们皱眉,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随着他们倒退,别枝也胁着景清往后走,慢慢地退出他们的视线中。

普一离开众人视野,她松下剑刃,没等景清回过神来反手掐住他的脖颈,利落地推着他的身影狠狠地往墙垣上撞。

剧烈的痛意袭来,景清闷哼了声,眸中却带着笑:“果然不含糊。”

“死到临头就给我少说话。”别枝掐着他脖颈的掌心紧了几分,皱眉道:“别以为你给我递了眼神,就可以抵消你的错。”

景清接连咳了好几声,脖颈青筋泛起,“我自然不会这么认为。”

别枝眸中闪过些许难言,可当下叫她半分也不能心软,若是问不出实话来,日后这样的日子只怕更多:“谁派你来的,又为何要取我的性命。”

“知道太多,对你不好。”景清道。

“都被追杀了,还能有什么不好。”别枝目光在顺着自己掌心溢出的鲜血上停留片刻,又收回目光看向他:“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景清不语,掌心攥住她的手腕。

别枝当即抬起持剑的掌心,利用剑柄带着掌风压下:“若是你不说,就由我来猜。”

她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谁要自己的命,而且师兄竟然会听命于他。

“是你新接的任务。”别枝眸光定定地凝着男子幽深的眸子,他的眼眸半分未动,“看来不是。”

“还是说,是主子命你前来?”她又问。

景清余光瞥见她身后的来人,皱了皱眉:“你——”

“看来是他。”别枝利落断定,除了主子能够驱使师兄行事外,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再驱动的了他,除非他背叛了闲云楼投入他人的怀抱,不过这点的概率小之又小,她扯了扯嘴角:“他给了你多少银两,能够让你不顾我们的师兄妹情谊。”

“快走!”景清压低嗓音呵斥道,他忍着痛意掏出暗器不着痕迹地挥向来人,道:“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往西北走。”

别枝凝眸,回眸看向身后赫然倒下的黑影,松开了擒着他脖颈的掌心。

“记住,越远越好。”景清又道,他目光丈过少女的面容,就是这张脸,才引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银票,塞入她的掌心中,沉声叮嘱:“出京后立即易容,切记不要以真面行于世,走了以后,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别枝蹙起了眉,定定地看着面色要比平日焦躁的师兄,阖眸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她走了几步,又回身掏出怀中的止血药扔给他,道:“你我之间,此生不复相见。”

她利落赶路,穿过丛林隐入林中。

双方纠缠打斗的瞬间,跟随的影卫就已经往回赶,快马加鞭赶到宫外时才知王爷一刻钟前已经离宫,影卫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好在他不过往外走几步就遇上了带着人往城外赶的向临,拦下了他。

两人曾有过几次携手合作,向临自是认得他,见他甚是焦急便道:“我离开时,恰好听到王爷说要去温泉山庄,虽然不知是哪个山庄,但你们可以兵分多路找找。”

闻言,影卫霎时间松了口气。

他们确实兵分多路,其中一人回王府增援,还有一人已经在赶完温泉山庄的路上。

另一影卫赶到山庄时,王爷还没有到。

他唤来山庄内的侍卫首领,掏出令牌命他派人前往城中增援,务必要撑到王爷赶到,还未说完,四下响起了马蹄声。

影卫连忙赶了上去,顾不上行礼,忙声道:“王爷,别枝姑娘出事了。”

第48章 第48章太岁头上动土,她不死谁……

山庄外,一片死寂。

听闻影卫回禀话语的江跃下意识地侧过目光看向王爷,男子面色霎时间肃下,他下颌倏地绷紧,眼眸中荡起了沉沉杀意。

傅淮卿攥紧掌中的缰绳,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策马离去。

跟随前来的江跃和程靳对视了眼,都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惊惧之色,紧忙跟上了王爷的步伐,心中不断地祈祷着。

他们眼下可以确定的是,别枝若是出了事,殿下定然是要大开杀戒。

夜色沉沉,皎洁月色被徐徐拂过云层挡住,漫天光影消散天地间,少女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

追着她的黑影被及时赶来的侍卫拦住,眼见情况不对,他们随即撤退。

蓦然间,攻守交替。

逃离是非之地,别枝也没有停留,朝着最近的朱雀门奔去,湖畔一侧是繁华街景,而她身处的另一侧静谧无垠,半点儿光影也没有。

望见湖畔对岸的五味铺,她步伐微微停顿了下,好似看到了灯火下往来忙碌的寂然。

别枝眼眸闪了闪,扯着嘴角笑了笑。

没想到,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她不清楚自己身后是否还有杀手跟随,贸然前去五味铺只会打破铺内的宁静,若是对方杀红了眼,指不定会殃及到无辜的众人。

别枝眸中的笑渐深,灿烂的笑意下布满了红丝,她微微瞪大眼眸遏制了盈溢水光,朝着五味铺的方向挥了挥手。

还没有来得及伤感,微许步伐声回响于耳侧,步伐声中带着急迫,离她大概有四五十丈的距离,别枝没想到他们来的如此快,快速地环视过四下,瞥见坐落在不远处的林院,她猫着身子快步钻入丛林之中,借着茂密丛林挡住自己的身子。

别枝躲在丛林中,屏息凝神。

大概有二十余人。

紧随步伐声前来的,还有道道马蹄声。

他们剑柄一处一处地掠过四下的丛林,剑柄荡过枝丫荡起的清脆声响落入别枝耳畔宛如擂鼓,一颗心紧紧地绷住,堵到了嗓子眼处,叫她呼吸不得。

清脆沙沙声越来越近,别枝弯下身子撑着墙垣,慢慢地沿着林院墙垣往前方走,耳畔的声响也越来越大,

她分不清来人到底是听从主子命令的杀手还是王府的侍卫。

前者要她的命,后者救她的命。

“找到了吗。”

马蹄声止住,男子清冽嗓音蓦然响起。

别枝呼吸霎时间止住。

是来要她的命的阎王!

她眼睫颤了颤,余光扫过三步开外的茂密灌木丛,还没有安下心来,主子冷冽如寒窖的话语再次响彻耳畔。

他冷冷地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别枝身子狠狠地抖了下。

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他要如此赶尽杀绝?!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别枝弯下身躲入了灌木丛中,利用高大茂密的灌木丛挡住自己,她借着灌木丛缝隙,睨见了道道走过的身影。

目送着他们一个个地走过,似乎都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别枝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有落到实处,耳侧再次传来一道脚步声,与渐渐往外探的杀手不同,这道脚步声明显稳了不少,不紧不慢地靠近。

凛烈目光穿过层层灌木丛看来,别枝浑身一僵。

她微微掀起眼眸,对上了道熟悉的眸子。

男子弯下了身,淡笑不语地凝着自己,他眸光一寸一寸地丈过自己,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别枝倏然松了口气,欲要拽住他手腕扯入灌木丛中,可不过须臾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掌心缓缓地滞在了半空中。

寂然怎么会在这儿?

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到他问:“准备去哪儿?”

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

别枝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惊愕,她紧抿多时的唇瓣微微张开,眼眸瞪得如同八月十五的圆月。

寂然怎么会讲话……?

他不是天生的聋子吗!?

眼前男子薄唇再次掀开,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徐徐入耳的关切落入别枝耳畔,莫名得多了几分冷意,寂然的嗓音,未免和主子的声音太像了。

不是像,他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可是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一个是五味铺的聋子,一个是闲云楼的主子,上千道杆子都打不着边的两人,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顷刻之间,别枝觉得都能解释得通了。

主子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她心中也有答案了。

现下看来,他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追杀自己,而是因为她出言不逊,早早地就得罪了他。

只是,他是不是太小气了点?

还没有等别枝回过神来,余光瞥见一道稍显眼熟的身影跑上前,他站在寂然的身后,似乎没有看到自己,拱手道:“王爷,并未看到别枝姑娘的身影。”

闻言,别枝差点儿一口气呼不上来。

她瞪着眸子定定地看着‘寂然’身后的程靳,又缓缓地收回目光落向他面上的狭长疤痕。

不对啊,眼前的男子是寂然没错啊。

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又见道身影快步前来,分明就是青杉的身影,他凝着双眸,随着他的靠近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别枝毫不留情地上手掐了自己一把,倏地袭来*的痛意荡过全身上下。

她没有在做梦。

哈哈,完蛋。

别枝清楚地认识到,她死定了-

“我跟你说,我有个主子,他真的不是人。”-

“昨夜有个偷偷离开的师弟被抓回,主子命人将他关入了暗牢中,还命我们就在外听着,小师弟被用刑后的哀嚎声回荡四下,宛若索命的厉鬼,吓得我夜里惊醒了三次,不对,与其说小师弟是厉鬼,不如说主子才是游荡人间的厉鬼。”-

“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最近似乎也没有哪里做错吧,为什么如此折腾我,才离开又着人寻我赶回来,来来回回四五次,当我没有脾气的吗?有朝一日,我定要骑在他的头上叫他求饶。”-

“普天下唯一的阎王爷非他莫属,阎王爷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兄长。出个任务,他竟然叫我必要时候以命抵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嘛?阎王爷都还要等我的寿命到期才命黑白无常来把我带走,他倒好,竟然还想着提前索我的命。”-

“咱们那位阎王,一会儿晴天一会儿阴天的,猜不透他的想法。”-

“好乖。”-

“没有成婚且至今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心上人的老男人,我怕他年纪再大点后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导致他性情大变。”

曾经的话语一道一道地别枝荡过耳畔,她眨了眨眼眸,想要逃跑,脚下却如同灌了铅,半点儿也抬不起来-

“我要收回给予主子的活命阎王一称,以后这个称呼就转赠给到肃王,你都不知道他今日板着张脸,跟我欠了他数千万两似的,真白瞎了那张脸。”-

“要是和肃王相似的嗓音,咱们还是当个哑巴算了,顶着那样一张俊俏的面容,嗓音却跟水牛似的,还是不要了。”-

“突然就有点怜惜朝臣们,我要是天天上朝听到他的嗓音,定然是要辞官的。”-

“我要是他妻子,指定伺机给他喂哑药。”

哦,自己还轻薄了他。

别枝清楚地意识到,若是一句话就要斩下一颗头,她今日就算化作千头怪,也不够他砍的,西市的鬼头刀落到生钝都没有砍完。

更别提自己还轻薄了他。

她还在光天化日下,轻薄了当今摄政王……

太岁头上动土,她不死谁死!

别枝:“……”

不知道现在求饶还来不来得及。

傅淮卿一看就知道她自己在脑海中写完了整本小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现在知道怕了?”

笑得如此阴森,果然是索命阎王。

死到临头,她还是禁不住腹诽。

别枝咽了咽口水,心里默默地给他补完了下一句话。

早干嘛去了。

她要是知道寂然就是主子,还是肃王殿下,给上万个胆她也不敢造次啊!必然跑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别枝尴尬地哈哈笑两声,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傅淮卿失笑。

忽然觉得这样的别枝也很是有趣。

他笑而不语,下颌微微扬起示意她往回走:“伫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走?”

“我——”别枝对上男子幽邃眼眸霎时间止住了声,话音一转:“有王爷护着,我自然是不走了。”

少女笑得谄媚,傅淮卿看着刺眼。

他都想上手拆开她的脑子,好好地看看她到底都在脑补了些什么,道:“放心,不会要了你的命的。”

别枝闻言,更加不放心了。

要知道,只有想过要她的命的人,才会告诉她不会如此行事,从未想过要自己命的人,根本就想不到这点。

他分明就是想过!

时至眼下,谨言慎行定然是没错了。多说多错,少说肯定不会出错。

别枝默默地抿住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想就地解决了自己的心都有了,自己下手还能留个全尸。思忖间,余光见他步伐微停回眸看来,她蓦然扯出了笑看着他。

就是怎么看,都觉得心塞。

她实在没办法将眼前分明就是寂然模样的男子和主子,甚至是肃王殿下对上,他们明明就是不一样的人。

寂然多温柔啊。

而主子和肃王两人,可谓是要多凶有多凶。

落有肃王府印牌的马车停在了街道侧,步伐沉重的别枝余光瞥见停下步伐的寂然模样颀长身影,他微微侧了道身,示意自己上舆。

男子幽邃如墨的瞳孔在黑夜的衬托下犹如诱人深入的深渊,只待她探身看去就会将她拆吞入腹。

别枝很认真地想了下,要是自己是他,定然会将日日折骂自己的人大卸八块,如此设身处地一想,他想杀了自己,也是正常的。

萦绕四下的气息愈发沉重,别枝决定毅然赴死。

她毅然决然地踏上凳探身入舆,并未瞧见男子伸出欲要搀扶的手。

傅淮卿凝着垂落荡起的帐幔半响,静静地笑出了声。

落在身上的视线消失,别枝松懈地呼了口气,谁知一口气呼到一半就对上了‘寂然’的眼眸,她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停在那里,半响才落了下去。

王府马车不小,别枝恨不得它还能再大点。

他为什么坐的离自己那么近啊?

而且,手压到她的袖子了!

别枝宛若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注意力似乎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中护了口气,垂下眸悄悄地扯了扯被他压住的袖摆。

好不容易抽出了一点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似乎太安静了点了。

她偷偷地掀起半寸眼帘,眸光骤然对上,他微微挑了挑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自己手中的动作。

别枝:“……”

静默须臾,她默默把抽出来的袖摆又一点一点塞回去。

第49章 第49章现下懂男女授受不亲,也……

少女神色小心翼翼又略带不满,敢怒而不敢言。

傅淮卿捕捉到这一幕,薄唇微微扬起,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眸看着她,何时曾见过她如此模样,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昏暗光影下男子目光灼灼,居高临下地睥着自己,目光对上的刹那,别枝骤然挪开了视线,她思绪浑浑噩噩,乱成一团,半天都理不清楚。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拒绝自己。

哪个正常男子会心悦十次见面中九次都在唾弃自己的女子呢。

其他人别枝不清楚,眼前的男子确实如此,他甚至为了吓唬自己,不惜利用肃王的身份来向自己‘袒露’心声,现下想想他当时眸中的笑意,分明就是报复她之后的愉悦。

眼下想想,一言难尽。

他也真是有此闲情雅致,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来扮作寂然的模样与自己周旋,就是对外言说,别人也只会觉得自己失心疯,都敢编造摄政王的谣言。

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傅淮卿沉吟片刻,问:“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别枝悄悄地瞥了眼他的脸色:“问什么都不会杀我?”

傅淮卿挑眉:“不杀。”

“也不关我进牢中?”别枝又问。

曾经想过的傅淮卿沉默须臾,嗯了声。

全身心集中的别枝敏锐捕捉到了这一息之间的沉默,看来还是想过的。她偷偷地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点。

她边打量着他的神色边谨慎地问出最困惑也是最关心的事情:“世上真的有寂然存在吗?”

还是说所谓的寂然不过是他的一部分。

傅淮卿凝了她少顷,颔首:“存在。”

不知为何别枝听到此言松了口气,就好似知晓自己身处于骗局之中,迫切想要寻找到半分真实的蛛丝马迹,她禁不住追问:“他现下在何处,可还安全?”

傅淮卿:“他在五味铺,很安全。”

肃王都说很安全,必然就是最安全的,别枝心安了不少,也没有别的想问的了。

舆内陷入了静默中,久久无声。

傅淮卿面色凝滞了瞬,隐隐察觉到微许不对劲,他凝着少女皎洁面容,若有所思地道:“你第一次见到的寂然,也是我扮作的。”

都不用说,别枝也猜到了。

要是中途换的,自己大概率会认出来。

傅淮卿蹙眉:“没有别的想问的?”

“没有。”别枝摇头。

傅淮卿:“不关心?”

除了寂然的事情,就没有半点儿想要问他的?

别枝思绪复杂地看着他。

总觉得他在给自己挖坑,就等着自己往下跳。

其实也不是不关心,就是不敢问太多,避免回想起那些个足以要了自己命的时刻,要是一个不小心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别枝一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叫谁也看不到自己。

她才不要自找苦吃呢,好好活着不好吗?

思忖着,别枝余光瞥见灯火下面色渐沉的男子,咽了咽口水,又默默地往外挪了挪,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明明他还没有卸下伪装,还是寂然的模样,她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哪哪都不一样。

偷偷挪了半响,忽而有道力往回拽住了自己,别枝惊得杏眸微微瞪大,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适才塞入男子掌下的袖摆被他牢牢攥入了掌心之中。

傅淮卿不疾不徐地扯了下她的袖摆。

没扯动。

少女没有像意料之中般倒过来。

傅淮卿皱眉垂眸,就见她自己也上手拽住了袖摆另一端。

别枝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下,小声嘀咕:“男女授受不亲。”

傅淮卿:“……”

他落于心头的沉闷散了几分,“现下懂男女授受不亲,也不知是谁之前抱着我——”

一双澄澈杏眸随着男子清冽如松的嗓音溢出而渐渐放大,别枝外出任务时曾遇到过两只土拨鼠吵架,一来一回过后其中一只土拨鼠气得跳脚放声大叫,她觉得自己眼下跟那只土拨鼠,没有任何的区别!

被翻旧账的别枝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礼节,当机立断地打断他的话:“王爷要杀要剐都可以,过往的一切都是我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傅淮卿皱了皱眉。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听她道:“以后绝对不会了!”

别枝见他面色愈发沉下,也有些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之前的事情,我也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再提半句。”

傅淮卿脸色彻底黑下,气笑了。

顷刻之间,别枝觉得小命不保。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去牢里待着,就是待在阴森森的牢狱中,想来也比在这灯火明亮的马车中面对他好上百倍。

好在这个时候,疾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透过窗牖都能看到熟悉的墙垣。

肃王府。

别枝愕然。

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

在她怔怔不语的时候,傅淮卿三步作一步出了舆,掀开帐幔看着她,示意她下舆。

别枝眸色难言地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男子,颇有一副自己若是不愿他就会上手拽着自己下去的神色,她沉默少顷,亦步亦趋地跟着男子往里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男子停下了步伐。

垂头跟着的别枝差点儿就撞了上去,抬起要寻支撑点的掌心往前落半寸又硬生生地转到一侧,抵住了柱子不叫自己往前扑。

不过她忘了,手上的伤并没有好全。

掌心抵上柱子的刹那,撕心的痛意袭过全身,她嘴角溢出了声难耐嘶声,骤然松下手,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听到声响的傅淮卿转过身,少女伤口处的衣裳已然被鲜血浸湿,连成线的血珠循着她的手臂滑落,打湿干涸地面。

他心口颤了下,嗓音有点抖:“传御医。”

“我没事。”别枝咬着牙,痛意叫她听不清男子言语中的颤抖,只听到了要穿御医前来,她不想大半夜还大张旗鼓地寻人过来,耐住了钻心的痛意:“伤口裂开了而已,我重新上药换新的纱布就好。”

怕傅淮卿不信,她又道:“出任务受伤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若是这点都受不住,现下也不会站在主子跟前了。”

阵阵烦闷闯入傅淮卿胸口,他望着额间已然冒起冷汗的别枝,撇开脸呼了口气,身为闲云楼主子,他自然知晓他们承接的任务各有各的危险,遇到纠缠的对手时受伤再正常不过。

然而现下见她如此平常地道出,他心中的烦闷渐盛。

御医署院使肖铭很快就来了。

看到少女手臂上撕裂开的伤口,他眉梢紧紧地皱起,一边给她敷药一边问:“姑娘今日是否常常用手了,伤口四下的淤青似乎要比前两日更盛。”

别枝闻言怔了下。

她醒来后就离开山庄出门,还没有见过为自己诊治的大夫,别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御医就是为自己诊治的大夫。

肖铭没有听到答复,落在伤口上的眼眸微微掀起半寸,才见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三十日内,姑娘都要避免再用到这只手。”

别枝皱眉想了下,似乎不太行:“一定要三十日吗?”

话音将将落,视线中多了道身影。

他褪去了易容前来,露出了真面目。

静静地看着他半响,别枝这才彻底地接受,自己认识的寂然确实就是肃王扮的,真实的寂然也存在,但不存在于自己身边。

他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话,清隽面容上掠过淡淡的不满。

“姑娘的伤口看似不深,实际上那道箭簇再深一分就穿透姑娘的手臂。”肖铭行医多年见惯了各类剑伤刀伤,还是不免摇摇头:“若是不上心的话,往后这只手怕是会废掉。”

傅淮卿走了进去,替她回了肖铭:“本王会看着她的。”

肖铭听到声音,忙起身问安。

问到一半就被制住,傅淮卿道:“就当本王不在。”

如丝竹清澈的嗓音荡入耳畔,别枝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自己曾经的设想忽而变成了事实,她所想没错,肃王的容貌搭配上主子的嗓音,确实是绝配,就是……

更骇人了。

比难听的水牛声还要骇人。

她宁愿再看到肃王顶着这张脸,嗓音却似水牛,别枝一阵惋惜,曾经的美好自己不懂珍惜,眼下着实是回不去了。

御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赶着下去盯药。

他一走,偌大寝阁中霎时间静了下来。

目光相对须臾,别枝着实有点儿遭受不住,偷偷侧开了眸。

傅淮卿站在她的面前,扫过被衣裳遮掩住的伤口,又落在了她的面上,静静地看了一言不发的别枝,她似乎是冷静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

这样的别枝,傅淮卿很不习惯。

易容隐于她四下的秘密被摊开于明面上,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远,不是隔着薄雾,而是隔了道天山。

她对他,半点儿窥探欲都没有。

傅淮卿静默半响,不死心地问:“你真的没有其他想问的?”

别枝眨了眨眸,“没——”话音尚未落下,她蓦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紧急敛下了将将溢出口的字眼,道:“确实是有件事想要知道的。”

闻言,傅淮卿微皱眉梢忪了忪,紧绷的嗓音也松弛了下来:“你问。”

想到自己要问什么,别枝深深地吸了口气做着准备,都决定好要是他忽而怒了起来,为自己要如何避开他的捕捉规避好了逃跑线路。

见她久久都没有开口,傅淮卿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王——”别枝顿了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是好,忖了忖,换了个称呼:“主子知道今晚追杀我的人是谁?”

傅淮卿:“……”

还真是个大问题,但不是他想听的。

他淡淡嗯了声:“景清。”

霎时间,别枝眸色变了变,他果然知情。

不过她又觉得有些不对,要是他下令派景清前去追杀自己,他又为何要出现在自己眼前呢,而且青杉赶来时神情严峻,身上还带着散也散不掉的血腥味,显然就是厮杀多时,身上浸了血。

他总不能一边下令追杀她,一边下令保护她吧?

思忖少顷,别枝迎上他的目光,睨见他眼眸中的暗色又老老实实地落下些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喉结。

她深吸了口气,问:“是主子下令师兄来追杀我的吗?”

第50章 第50章他是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掷地有声的嗓音霎时间响彻静谧寝阁。

傅淮卿:“……”

他垂眸看着杏眸闪闪的别枝,她时不时地偷偷掀起眼眸看来,四目撞上的一瞬又垂下,不过仍可捕捉眼瞳深处呼之欲出的求知欲。

傅淮卿面色无奈:“不是。”

别枝闻言,倏地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主子怎么会一边命人追杀自己一边又命人保护自己,只是……想着想着,别枝神思忽而凛起。

“师兄他——”她仰眸皱眉,睨见男子幽邃眼瞳下的汹涌,嗓音迟疑不绝,甚至带着些颤抖:“叛主?”

“细作。”傅淮卿没有瞒她,走到桌案前拎起茶壶倒了盏清水,回身递给她:“已经下了通缉令。”

别枝瞳孔骤缩,嘴角微启半响,都落不出音。

师兄怎么可能是细作呢!?

“他幼时被一对西澜国夫妇收养,而后潜伏入我朝,恰好遇上了凌峰。”傅淮卿见她没有接也不急,端在掌中等她回神,“他带人前来追杀你的缘由尚未查明。”

“师傅知道吗?”别枝嗓音带着颤意。

傅淮卿耐心回着她的话:“已经着人前去告知。”

别枝张了张嘴,哑然。

师傅要是知道,定会难过的。

傅淮卿看着她骤然耷拉下的肩,四下都散发着沉闷气息,半点儿也没有平日里的活力,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不怀疑我的话有假?”

“嗯?”别枝被他问的一愣,摇摇头:“不啊。”

若是好端端的自是要疑心一番,然而师兄明显就处于失控边缘,想起他最后所言,“他叫我走时,叮嘱我切记不要以真面行于世……”她顿了顿,抬起下颌对上男子眼眸,心中泛起疑惑:“是我这张脸,出了什么问题?”

落于盏上的指腹微紧,傅淮卿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少女透亮皎净的面容,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他面色沉凝须臾,道:“此事我会命人去查。”

话音落下,门扉被叩响。

守在门外的江跃走进来,倾身耳语。

傅淮卿眸色渐渐凝下,侧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霎时间,江跃倍感压力。

只是小秦大人亲口所言,殿下今夜若是不见,他也不会离去,就在王府外等着,外头的侍卫们着实有些承受不住。

江跃适才也出去劝秦骁有事明日再言也不迟,他还是不肯离去,明显就是冲着别枝的事情前来。

傅淮卿收回目光,落向烛影下的娇小身影,不见平日里活力满满的模样,似乎是累坏了。

静默须臾,他道:“我还有事要去处理,日后你就住在这儿,有事就吩咐江跃程靳两人,他们会替你安排好。”

别枝愕然怔住。

什么叫做日后就住在这儿!?

她心中掀起一番惊涛骇浪,汹涌浪潮狠狠地拍来,拍得她晕头转向都没有来得及出声,呆呆地目送着男子离去。

他是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别枝眼眸眨了好几下,快步往前追,不曾想还未踏出寝阁,守在两侧的侍卫蓦然伸出手,挡住她的去路。

明显就是得了命令,由不得她随意出入。

要是平时别枝定然上手,然而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对方还是当今摄政王,自己离开此地不过半步,怕就已经被带了回来。

关在这儿,还是比关在牢中好上千倍的。

别枝忖了忖,重重地点点头,告诉自己应该要庆幸才对!

不过半息,漾起到半路的斗志昂扬又狠狠地往下坠。

谁能来救救她啊!

他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翻旧账吧?

可是如果他不会翻旧账,刚刚吓唬自己做什么,明摆着就是要慢慢地折磨自己,别枝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说过多少他的坏话。

他可真闲啊!

朝堂的事情不够他忙吗?不仅能兼顾闲云楼的事情,还能时不时地伪装成寂然的模样看自己上蹿下跳。

想起自己这两年的狂妄言语,别枝又觉得他脾性其实还挺好的,没有当场斩了自己,和传闻中的还是有些许不一样。

听说他亲自动手斩杀外戚时,淋漓鲜血溅起,他眼眸动都不带动。

耳畔响起步伐声,别枝下意识凛起神,余光瞥见端着木案入内的花朝,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花朝行了道礼:“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儿?”别枝怔怔地盯着,视线随着她的身影而颤,不等她回答就明白过来,“是王爷安排你到我身边的?”

“嗯。”花朝落下手中的木案,端起吃食放到桌案上,对她解释道:“属下是王府中的暗卫,听闻秦夫人打算要在外找个人待在姑娘的身边,江侍卫命属下过去,方便姑娘行事。”

别枝哑了哑声。

怪不得,秦家上下仆从不少,她平日时不时消失也不见有人出言,现下想来背后都有人在打点一二。

自己的四下,早已经布满了他的眼线。

就好似是道天罗地网,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落下,一点一点地往里收缩,直到缩到这处院落中,叫她难逃生天。

别枝越往深处想,鸡皮疙瘩渐渐冒起。

她不就是十天里有九天半都在怒叱着对他的不满,骂一句又不会掉块肉,何必要耗费如此大的功夫对付自己。

实在不行,骂回来算了!

徐徐香气入鼻,别枝目光挪了半寸,缓缓地落在冒着热气的鱼羹上。

事已至此,吃饱再说。

要不然就是逃跑都没有力气。

王府书房内,清冽檀木香袅袅升起,慢步而来的傅淮卿眸光掠过伫立于书房中央的男子,听闻声响的男子回过身来,躬身行礼,他不疾不徐地越过男子的身影,走到书案后坐下。

他随手翻开其中一道折子,头也不抬:“听说小秦大人若是今夜见不到本王便不会离去,是有何要事要禀,不惜夜里前来。”

“臣今夜前往小妹墓地。”秦骁拂衣跪下,背脊直挺挺垂眸凝着地面,道:“臣犯大不敬之罪撬开小妹棺门,却不见其尸体,不知其中是否出了什么乱子,特地前来禀告殿下。”

傅淮卿搁下手中的笔,眸光沉沉地看着他。

接到消息赶来的苏辞恰好撞见这一幕,男子幽暗目光深处的寒意几近漫出,他心口漏跳了半拍,忙踏过门槛而入拱手问安。

“起来。”傅淮卿嗓音淡淡。

苏辞起身,侧眸睨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秦骁,皱眉:“出了什么事情,如此严肃?”

傅淮卿翻开下一道折子,漫不经心:“咱们大理寺少卿胆大包天,深更半夜前去墓地撬了自家小妹的棺材。”

苏辞:“……”

他愕然看向好友:“你疯了?今日才是头七,不过半日就前去撬棺,不准备叫她安息——”

“棺中没有尸体。”秦骁打断他的话,抬眸看向书案后批阅着奏折的身影,别人不知但他心中门清,别枝出事那日,第一个赶到的人正是傅淮卿,他若是不知道别枝的下落,也不可能再有人知悉,他收回目光,道:“她没有死。”

苏辞倏然哑了声,下意识地看向案后的男子。

“她没有死,”傅淮卿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又落向奏折中,“你要如何。”

秦骁再次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她若是没死,自是带她回家。”

闻言,落在奏折上的笔触凝了微许,傅淮卿眸中掠过浅浅的笑意,抬眸看向他,“她不是你妹妹,你又如何带她回家。”

苏辞觉得似乎有点儿耳熟。

他目光快速转过两人,慢慢也明白了两人今夜为何起了争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帮谁是好,摆摆手道:“你们俩自个争吧。”

“不管她是否是我的妹妹,如今外界皆如此认为。”秦骁道。

“诈尸?”傅淮卿冷冷地笑出声,他半倚着圈椅,骨节分明的指节不紧不慢地叩过桌案,道:“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与她素不相识,所谓的一见倾心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又何必打扰她的生活。”

秦骁面色白了几分。

伫立于侧的苏辞摇头无声地啧了声,暗道他的话实在是太狠了,赤/裸/裸戳人心窝子。

傅淮卿不想与他在此事上多言,“她确实没有死,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处理,不方便现身,对外也需要你们一口咬定她就是秦家二姑娘,死于七日前的凌杀,大理寺正在全面彻查此事。”

言语间的冷凝明显就不是出于对情敌的嫉妒,而是言说正事的肃穆。苏辞和秦骁对视了眼,懂得他言语间的意思,也明白背后定然有他们不知情的事情。

沉默片刻,秦骁问:“是徐闻澈?”

苏辞霎时间明了,别枝那日出事的第一现场,恰恰就是徐家后山,不过是对外言说是行于京城四下的偏僻径路中遭受的杀害,“他们之间无仇无怨,何来——”说着说着他缓缓停下,意识到了件事,“她出现在徐家,是在跟踪徐闻澈?”

傅淮卿眼眸瓮动了下,“嗯。”

听到他不轻不重的嗓音,秦骁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与别枝之间,定然早已相识,且算得上是可以信任的关系。

思及此,秦骁眸色沉了几分,呼了口气。

书房内静了下来,只余下笔触落于奏折上的沙沙声。

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秦骁也没有别的所求,他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肃王会告知自己别枝的下落,只是前来确认她确实安然无恙就行。

他手中还有案子要回大理寺处理,没有多做停留,拱手告退。

直到男子身影消失于书院中,傅淮卿才微微抬起了眼眸,似有似无地瞥了空落落的院落半息,侧向伫立不语的苏辞,“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也有事要问我?”

“我倒没有。”苏辞自顾自地倒了盏茶水,呷了口:“匆匆被王府侍卫找来,还不允许我喝口茶再走?”

“要喝拎回去喝。”傅淮卿取来新的奏折,眼帘抬都不抬。

苏辞失笑,当即拎起茶壶往外走,还没有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他回过身:“知道我的——”

“方听稚在哪里。”傅淮卿问。

苏辞略显迟疑,“好好的,问她做什么。”

傅淮卿闻言,若有所思地抬起眸看向院子内,猜出她今夜也当是扮作男子的模样前来,此刻就候在外面,“日后有空的时候,常带她来王府坐坐。”

“你想做什么。”苏辞凛眸,目光快速地丈过案后男子笑而不语的面色,心中有些不悦,“她如今被安插在我身侧,定然是有任务在身,是不能随意乱走的。”

只稍一眼,傅淮卿就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神色无言地看着他,“滚吧。”

苏辞求之不得,麻利滚了。

他走到院中,等候于树梢底下的方听稚紧忙小跑过来。

苏辞停下步伐等着,眸子打量过她,方听稚身形够高,扮作男子的模样除了面容稍显秀气外,不开口的时候,其他地方都与男子无异。

已经有好几日没有休息好的方听稚跑近前打了道哈欠,“公子。”

“眼下青丝渐深,昨夜又去哪里乱晃了。”苏辞边走边问。

“没有乱晃,是最近喝茶太多了,夜里睡不着。”方听稚矢口否认,心中却忍不住暗骂,若不是他日日命自己扮作男子的模样跟他出入府中,自己怎么可能要夜里才偷偷摸摸去他的书房翻消息,致使日日都睡不好,她不禁问:“公子为何要我扮作男子的模样?”

苏辞余光瞥了她一眼,“听说你会拆家,带你出门逛逛,消消你的活力。”

方听稚:“……?”

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在造谣她!

而且……

似乎有点像描述某种动物?

苏辞见她气得眼眸都瞪大半圈的神情,嘴角微微扬起,步伐慢了几分,等她走上来。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书院中,江跃和程靳两人走了进去。

程靳拱手:“主子,清河院来报,姑娘已经歇下了。”

傅淮卿微微挑眉,无声地笑了笑。

说她胆小吧,她又很心大,说她心大吧,乍一看又有些胆小,不同的事情上胆量也都在反复横跳。

不过——傅淮卿想着,眸子中的笑意浅了几分。

她对自己,确实还是有些惧怕。

傅淮卿搁下笔,眸子定定地看着一处。

两人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掀起眼眸就见主子目光凝凝地盯着某处,对视须臾,程靳试探性地问:“主子是在想别枝姑娘?”

傅淮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程靳明白了,又问:“是不知该如何求得她的心?”

江跃听到这直白的问话,深吸了口气,就怕王爷一个不顺眼就将他们俩人随手丢出去,不曾想主子久久不语。

显而易见,程靳的猜测没有错。

不过对此他们两人也是束手无策,王府上下百个侍卫,大*部分都没有家室,他与程靳常年跟随于王爷身侧,王爷平日里常常处理政务到大半夜,他们俩也时时跟着,别说是家室,女子的手他们俩也都是没有摸过的。

“京中的女子多喜欢看小说。”江跃忽而想到件事,觉得可以从这儿入手,“就是不知别枝姑娘是否喜欢,若有喜欢的,王爷也可从这儿入手,学习里头男子追求女子的手段。”

傅淮卿想起半个多月前,曾去过她落脚的院落,里头确实落有小说书册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拾起搁下的笔,道:“你去寻些话本回来。”

程靳忙领命。

见主子没有别的吩咐,两人对视了眼,默默地退了下去,退到院中,程靳当即道:“我现下带人前去搜罗,若是有事……”

江跃:“你寻到的话本小说中男子的手段,她不一定会喜欢。”

听他这么一说,程靳雀跃思绪落了下去,皱眉问:“那如何是好?”

“你笨不笨。”江跃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眸子落向不远处的清河院,道:“院中就有现成的答案,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