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还是说,他真的如他此前……
心中装着事,别枝夜里都没有睡好,临近日出时分方阖眼,再次睁开眼时,炽阳透过窗牖徐徐落于眸上。
掀开的眸光睨见陌生寝阁她当即瞪大了眼眸坐起身,混沌深思顿时清醒过来。
昨夜的事情一股脑袭来,别枝思绪滞住了。
寂然是主子,也是当今摄政王。
在寂然面前时,自己不仅表达过对主子的不满,甚至还有过对肃王的不愉。
她逃跑未遂,被带来了这儿。
昨夜肃王离去时,似乎说过自己以后就住在这儿?
她目光环过四下,只觉得自己置身于华丽精致的牢犹之中。
说什么住在这儿,明明就是关押!
“姑娘醒了。”花朝端着铜盆进来,拧干帕子递给怔忪不语的少女,一双含水杏眸深处落满了惊吓,她又往前递了半寸:“姑娘?”
“什么?”别枝回过神来,对视须臾垂眸取过湿帕。
是,他是挨了骂,可他也骗了自己,算起来不就两清了?
她攥着帕子思忖少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肃王沟通一二。
如此想着,别枝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口气后问:“王爷在何处?”
少女神色认真,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花朝道:“王爷早朝去了,尚未回府。”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花朝话音落下的瞬间又显得有些冒失了,别枝举棋不定。
对方是当今摄政王,骗自己就骗了,还需要理由吗?
摆在眼前最为直观的,不是他骗了自己。
是自己两年间时不时地就在太岁头上蹦蹦跳跳,不爽快的时候还不忘往太岁脸上踢上一脚,真真是犯了太岁。
整理着衣裳的花朝余光瞥见忽而又丧着张小脸的少女,嘴角微微弯起,以为她是因为见不到王爷而不悦:“属下这就命人前去告知江侍卫姑娘寻王爷。”
别枝紧忙出声制止住花朝,“我倒是没有那么迫切。”
看着神色不解的花朝,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耳朵去洗漱,回来时才瞧见昨夜守在寝阁门口的侍卫已经被撤走。
“王爷出门前,命他们撤下的。”花朝道。
别枝闻言,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瞳中的沮丧一点一点地被涌上的雀跃取缔。
这是不是说明,他不准备关着自己了!?
内心蓦然涌起阵阵雀跃,叫别枝几近要飞起来,她提起碍事裙摆小跑出门,跑到院中看到院外巡逻的侍卫时,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泼得别枝心口拔凉拔凉的。
她伫立于院落中央,目光环过四下。
不止是院外有巡逻的侍卫,墙垣四下皆有人在守着,不要说是活生生的自己,就是只苍蝇也休想随意离开此处。
别枝之前来过几次,没有见过这么多侍卫。
她烦躁地拨弄了下手边的灌木丛,余光极尖地瞥见快步走过的颀长身影,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停下步伐看来。
跟着他一同回来的四五位朝臣紧忙止住步伐,面色迷茫地环着四下。
傅淮卿眸光凝着树梢下的别枝,水光潋滟的杏眸中布满了烦闷,他眸色深下几分,收回目光快步流星地走向书房。
不过半日,前来回禀政务的朝臣接连不断,静谧王府门庭若市。
他们一茬接一茬地来,期间就没有断过,常常是上一批朝臣还未离去,下一批朝臣就已经在书房外候着,别枝闲着也是无聊,带着花朝搬了道椅子坐在凉亭内,数着往来的官员。
一日下来,近二十余人。
有的官员前后不过一刻钟,有的官员则是半个时辰起步。
别枝禁不住咂舌,他平日里如此忙碌,哪里得的空闲时间扮作寂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更何况偶尔还以主子的身份出现。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认识寂然之前,主子下达任务都是通过青杉传达,自己和他之间有所沟通,也确实是在认识寂然半年之后。
夜幕低垂,朝臣们依旧未散。
程靳寻来时,别枝还在等着适才风尘仆仆前来的大臣离去,他过去已经有个把时辰,还未离去。
见到她,程靳开口便问:“姑娘可喜欢看什么小说话本?”
以为他是过来传话的别枝听到他的问题,愣了下:“小说?”
“姑娘平日里走南闯北惯了,一下子闲在府中想来也很无聊。”程靳和江跃两人早就猜出她会疑惑,昨夜开始就在对答复,不叫自己的回答中落有半点儿漏洞被她觉察出,“不知姑娘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王爷命我们前去搜罗回来给姑娘解闷。”
别枝前段时间看了不少,眼下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看书的欲望,“也没有什么特别——”她说着说着忽而停顿了下,眸中染上些许笑意:“倒还真有想看的。”
“什么?”程靳心下一喜,忙追问。
别枝笑容灿烂:“囚禁类型的。”
程靳:“……?”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囚——”程靳稍显迟疑,“囚禁类型是什么意思?”
“男子位高权重,女子孤身一人,男子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将女子囚禁于某处,女子明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里都在谋划着逃跑一事。”别枝很耐心地给他解释,避免他搜罗了些没有用处的回来,“最终女子得偿所言成功离开,大概就是这种类型。”
“离开了,还回来吗?”程靳额心微跳,总觉得和自己想要找的对不上号,他要找的是缠绵悱恻的结局,可不是分道扬镳,要是寻回分道扬镳的,王爷也定会将他们沉湖底里喂鱼,思及此,他打了个寒颤:“悲剧?”
“那不是。”别枝意识到两人之间想的不同,又道:“最后男子肯定是寻回女子,两人幸福生活的故事。”
程靳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姑娘喜欢的男子,也是这种小说里的行事风格?”
“额。”别枝沉默住,她自是不喜欢,现实生活中若是遇到小说中的男子,定然是有多远跑多远,“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程靳哑然。
他安静了会儿,道:“王爷就挺好看的。”
别枝惊得打了道嗝。
她嘴角张张合合半响,神色认真:“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
肃王是好看,然而他的好看是要命的!
她是可以亲寂然,然而那夜的男子若是换成肃王的模样,给她一千个胆子,她也是万万不敢轻薄他的。
思及此,别枝下意识地抬眸睨了眼空无一人的长廊,收回视线看向欲言又止的程靳,忍不住问出憋在心里多时的疑惑:“他一直都这么忙?”
“今日已经比较得闲了。”程靳道,夜色还算是早,“平日里王爷多是在宫中忙到子时,太晚了也基本歇在宫中。”
别枝眨了眨眼,疑惑。
今日怎么回来的如此早?
内阁首辅林逸清离开时,已经是亥时一刻。
书房内的傅淮卿搁下手边的奏折,按了按眉心,不冷不热地问:“她歇下了?”
“院中还亮着灯,应该是还没有。”江跃换盏新的茶水落在案上,瞥了眼主子望向清河院的目光,道:“王爷要过去瞧瞧吗?”
他话音落下,书院内的侍卫走上前。
“王爷,别枝姑娘求见。”侍卫道。
傅淮卿闻言,眉梢微微扬起。
他着实没有想到她会找过来,还以为她打算当段时日的缩头乌龟。
江跃领着众人退下,还不忘带上门扉。
林逸清离开后,别枝等了会儿,确定不会再有朝臣前来回禀政务才过来的,她第一回来肃王府就是来的书房,对书房内的环境也不算陌生。
唯一不同的,只有书案后的男子。
上一次他还只是肃王,如今还是她的主子,也是‘寂然’。
傅淮卿起身,凝着她的脸庞:“吃过了吗?”
闲话家常的语气很是熟稔,仿佛他们此前常常如此,别枝静默半息,颔首,她定定地看着男子,欲言又止。
来的路上她有很多想问的,也决定要问出口,眼下见到他又有点儿不敢问。
傅淮卿看出她的心思,没有出言询问,静静地等着。
别枝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久到徐徐拂过四下的微风都渐渐停歇,她方才微抿干涩唇瓣:“我想见见寂然,可以吗?”
她想见见真正的寂然,而不是他扮作的寂然。
随着话语落下,偌大书房陷入死寂。
傅淮卿侧眸扫过她微微仰起的目光,眸中带着些许决绝,就好似自己若是不答应,她便不会离去。
他眸色沉下,“为何。”
“你所见的寂然,皆是是我扮作的。”清冽嗓音中夹杂着些许喑哑,傅淮卿并非不明她想见寂然的缘由,只是不愿意去承认,他垂眸凝视着她,“就算如此,你也要见他吗?”
男子沉下的嗓音中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息来。
别枝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落下不少,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眸中落有些许怯意,却没有退缩:“其实在我眼中,不管是谁扮作的模样,他只是寂然。”
一直以来她所见的,都是寂然的脸。
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别的不同,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傅淮卿哑然失笑。
他额侧太阳穴狂跳,问:“见了他之后呢,又要如何。”
见过之后要如何,别枝还没有想过,总归要见过才能确定的,她摇摇头:“不知道。”
傅淮卿气笑了。
他目光落在她面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一步步地逼上前,“我来告诉你,我和他哪里不一样。”
别枝垂眸扫过他的鞋尖,随着他的步伐而往后退。
还未退到安全的地方,就被他攥住了掌心,他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脉搏,不动声色地往前拽了几分。
怕她挣脱开,他掌中落了力气。
别枝挣脱几下挣脱不开后也就作罢,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皱眉无意识地道:“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得罪了——”
“我的眼睛和他的不一样。”傅淮卿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话,根本就不想再听到她半句生疏得不行的话语,他想过身份一事被她知晓后的种种情形,唯独没有料到眼下这种,“你大部分时间所见到的寂然,都是我。”
别枝昨夜翻来覆去时就已经察觉到这点,恰如前些时日她回京带寂然前去见师兄师姐们的翌日所见的就是真正的寂然。
他们不同之处,恰恰就是这双眼睛。
真正的寂然听不见半点儿音,眸中的情绪要比自己眼中的寂然淡很多,如果说自己眼中的寂然眸子是道泛着涟漪的湖泊,他眼眸就是一滩平静的池水。
“如此,还是不行?”傅淮卿嗓音不似平日平稳,他目光紧紧地攫住她的眼睛,“都是我,也不行?”
“在我眼中他就是寂然,寂然就是他。”别枝被他逼得有些喘不过息来,抱着要杀要剐都随意的想法开口:“难不成王爷扮作寂然,就不以寂然的身份出现?一直以来出现在我面前的男子,与我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子,在我看来都是寂然而非王爷。”
她本就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平日里走惯了刀尖的人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步步退让,“就算那夜扮成寂然的不是王爷,是另一个人,在我看来也都是寂然,都是寂然的脸,我亲的自然就是他。”
别枝不管不顾地一股脑说完,说到最后嗓音都带着些许颤抖,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怒气带来的,还是后知后觉涌上的惧怕带来的。
她稍稍喘着气,盯着他看。
听她说完,傅淮卿对着她的面色微滞,擒着她手腕的大掌松了半寸。
恰恰如此,显得别枝有些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
昨夜最不怕死的时候,她就想过大不了一死,他是要杀还是要剐都随他去,就是没有想过今日这一幕。
他似乎有些怔到了。
刹那间,别枝脑海间闪过一道捕捉不住的灵思。
她莫名地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杀了自己。
肃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看中这段情谊。
别枝眉梢拧了下,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难不成是因为他身在高位,除了自己外没人敢如此直言不讳,他也欣然接受了?
还是说,他真的如他此前所言,对自己有意?
别枝:“……”
见鬼了。
世上真能有人喜欢上时不时在背后骂自己的人?
不会吧不会吧?
别枝还是觉得,大概率是不会的。
只是见他这副神色,她也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点儿,别枝犹豫了下,稍作迟疑地扯了扯自己落在他掌中的手腕,没有挣脱出来。
傅淮卿落向她的眼神凝固少顷,喉骨像是被一道气息堵住似的,半响才出声:“就算那夜扮作寂然的是别人,你也会亲他?”
第52章 第52章还是寂然好,不会凶她……
进入清音阁近五年,别枝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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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或外表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或外表狂野不羁实则内心柔和,无一例外的是当他们处于盛怒下或是被逼到绝境时,隐藏内心深处的阴暗展露无遗。
她眼睫微颤,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将男子幽邃瞳孔下着力克制下的愠怒映入眼帘。
他明明已经是怒极了,紊乱气息沉沉压下,除了攥住自己叫她寸步难行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就连持剑胁迫都没有。
如此看来,他真的不会杀了自己。
适才只是疑心,现下别枝能够确定的是,他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紧绷多时的心倏然松下,她心安了。
只要不要她的小命,一切都好说。
久久都没有得到回答,傅淮卿眼眸深处荡起的偏执一闪而过,步步紧逼,“就算是其他人,你也会答应?”
情绪蓦然明朗过来的别枝忖了下,摇头:“也不一定吧。”
抛上顶峰的情绪忽而被拂过云朵轻轻接住,骤然间,傅淮卿被她弄得怔住,就连绷成道直线的薄唇也一点一点地落下。
骤然失神,半响过后他的神思才渐渐落回原位:“也不一定?”
别枝坦然颔首。
其实她自己也还搞不清楚,才想着见见真正的寂然,只是没想到肃王会如此介意此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寂然抢了的什么似的,而且她也没有因为被逼急而撒谎,“只是不管如何,在我的眼里那夜的男子是寂然,仅此而已。”
由始至终,她面对的都是寂然。
他扮的,也是寂然。
傅淮卿垂落指节稍稍捏紧,低着眸睥过她稍稍舒下的身子,不似适才般布满了抗拒,跟炸了毛的狸猫无异。
思绪被她牵着走,他骤然忽视了她性子本就不似外表般人畜无害,平日里古灵精怪娇俏可爱,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实际上若是逆着毛去撸,她定然会狠狠地咬回去,绝不留情。
理智回笼,傅淮卿面上闪过半分无奈,顺着她的话:“你说的对。”
男子忽而转了口,别枝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再次确认:“真的?”
“嗯。”傅淮卿松开她的手,回身重新倒了盏茶水,“确实如你所言,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寂然的身份出现在你的面前,与其他人没有半分关系。”
听到他这么说,别枝禁不住嘀咕:“本来就是。”
也不知道他在生气些什么。
又不是自己要求他以寂然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眼前,怪她没有认出来,未免过于强人所难。
这些话她如今也只是敢在心里嘀咕嘀咕,万万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避免旧账还没有理清,又来了笔新账。
傅淮卿端起茶盏喝了口。
凉爽清泉水入喉,他内心的烦闷散了几分,对她道:“寂然已经离京了。”
“啊?”
别枝惊愕,难以置信。
岂不是连个对照都没有了?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就跟昨夜命寂然连夜离京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他有任务在身,耽误不得。”
最后四个字,他落了重音。
别枝半响才问出声:“他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半载都有可能。”傅淮卿神色不变,“要看他什么时候能办完事。”
别枝:“……”
一年半载,黄花菜都凉了,坟头草也有半丈高了。
“不能提前回京?”
“不能。”傅淮卿斩钉截铁。
闻言,别枝没辙了。
她也是听命行事的,自然明白若非特殊情况,定然是要完成任务方才能回京,只是如此一来,也没有可以对照的地方。
忖了忖,别枝又问:“我可以去找他吗?”
傅淮卿:“……”
他目光定定凝视着半点儿也没有觉察的少女,一字一句地道:“不可以。”
话音落下,别枝皱了皱眉,还以为他又要像适才般逼迫自己,没想到他说完也就没有下一步,她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下。
不可以就不可以。
凶什么凶。
还是寂然好,不会凶她。
别枝不懂,明明他扮作寂然时也是个温润模样,怎的换回了原身情绪就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目光。
傅淮卿将这幕捕捉入眼帘,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想知道。”
别枝摇头:“暂时没有。”
出师不利,下一步她还没有想好。
她打开始就想着,等见到了真正的寂然后再说,所有的打算都是以见面为起点,忽然告诉自己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寂然,一下子也想不到还要问些什么。
傅淮卿静默须臾,忍不住问:“关于我——”
思忖间,别枝忽然想起件事,抬眸:“有件事确实想知道。”
傅淮卿嘴角微扬,“你问。”
别枝:“还没有找到师兄吗?”
傅淮卿:“……”
他额心抽跳,“没有。”
闻言,别枝撇撇嘴。
没有找到师兄,就意味着查不清他们追杀自己的缘由,不出七日接连追杀自己,且今夜没有得逞,眼下自己要是出了王府,定然会引来他们的注意。
他们就算知晓自己身处肃王府,也不敢轻易动手。
与自己作对,不过是杀个闲云楼的杀手,日后受到审问时也可以说是彼此间乃是宿敌,若是和肃王府作对,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通的事情。
更何况,指不定都没有解释的机会。
别枝思来想去,觉得事情真相大白前,肃王府确实是自己的最佳藏身之处,不过有一点,需要扭转自己当前的弱势地位。
她瞥了眼神色稍显不善的男子,神思怔了瞬。
果然是生的俊俏,面色不愉的时候都别有一番风味。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别枝禁不住暗骂自己半句,而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有件事想和王爷商量一二。”
傅淮卿见状,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说。”他淡淡道。
别枝面上端出道别致的笑容,“师兄还没有找到危机尚未清除,在这段时日内,我可否借住于王爷府中?”
傅淮卿嘴角抽了下。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没有说过,要放她离开王府?
别枝当然看出他明显就是不打算放自己走的意思,而且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自己,但是她也是有点小心思的。
自己提出的借住于王府,肃王若是应下,她就是王府的客人,肃王再如何狠戾,想来也不会对客人喊打喊杀,折辱定然也是不会的。
最重要的是,听程靳的意思,他似乎除了今日外,多是在宫中处理政务,平日里能见面的机会想来也不多。
静看她少顷,傅淮卿隐隐明白了她的想法,冷凝多时的眼眸中闪过些许笑意,笑她的有趣,也是欣赏她的坚韧,不屈不饶。
他不疾不徐地问:“不怕我日后旧事重提?”
别枝当然怕。
而且似乎也不用等到日后,他现下不就提了。
她抿了抿唇,假笑道:“不怕。”
“肃王府不大不小,可以容纳住你。”傅淮卿目光丈过她的眼眸,落在了随着她的笑容冒出头的小梨涡,“撒泼打滚也是可以的。”
别枝倒也没有想过要撒泼打滚。
“日后苏辞会带着方听稚过来。”傅淮卿走回书案前,翻出道折子递给她,见她目光忽而瞪大,再次扬了扬手示意她接下,“你若是闲着无趣,也可和她闲话一二。”
别枝就是再不识物,也看出他递来的是朝臣呈报的奏折,犹豫着要不要接过,又听到他提到方听稚,想起前段时日见到方听稚时,她又是一副男装的模样,别枝故意当作没看到他递来的折子,问:“听稚知道主子是您吗?”
“她自是不知。”傅淮卿没有催她,随手将折子落在她眼前的茶案上,“她若是知晓,你不会今日才知道。”
“也是。”别枝无视奏折,又问:“她在苏家,可安全?”
“我和苏辞提过,她若是出了事,苏家会被拆。”傅淮卿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有过前车之鉴的事情,自是要防备。”
“陈家被烧毁的库房,至今还未建好。”
好不容易岔开他的注意不落在自己身上,别枝没想到还能被他点回来,尴尬地笑了笑,“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而且又不是我不让他们建。”
一年前方听稚接了个任务离京,不曾想回来后身上落了不少的伤痕,都不用追问,她回来就是大倒苦水。
陈家次子也是个奇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方听稚女扮男装前往陈家寻了个差事,还没过几日就被府中的下人给叫去,过去后她才知晓,扮作男儿身的自己竟然是被陈家次子给看上了。
方听稚自然是宁死不从,没忍住,伤了陈家次子。
陈家上下勃然大怒,随即就捆住她要送往官府,被陈家次子给拦下,说什么就喜欢她这种性子,好好调教一番即可。
方听稚拼了命才从陈家逃了出来,任务也不做了,连夜赶回京。
听闻此事的别枝气得都等不到翌日清晨,连夜策马离京,她从方听稚口中得知陈家最为宝贵的就是库房,且此行过去也是为了打探清楚陈家的家底,到了陈家所在的城镇,当天夜里就把陈家的库房给烧了。
除金锭烧不透外,其余的被烧得一干二净。
不过此后她就没有管过陈家,只是听说陈家事后重建好多次库房,不是初初动工时被官府拦下,就是建到一半后忽而倒塌。
时至今日一年过去,仍未建起。
“自己家家风不严,老天都看不下去。”提到此事别枝就来气。
苏家要是也如此,看她拆不拆了苏家。
傅淮卿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跟河豚没有什么两样,喉间溢出道几不可闻的笑,迁就纵容地看着她。
余光瞥见男子自眼角蔓出的笑意,别枝杏眸闪了闪,怔怔地看着。
斑驳灯火时不时地掠过男子四下,沐浴于昏暗光影之中,薄唇边的笑意尽显,俊俏得不像话。
傅淮卿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语。
任由她看着。
第53章 第53章只是看看而已,又没有轻……
通关秘籍第一页,只写了一句话-
‘喜欢俊俏男子。’
傅淮卿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外貌着实有用。
深邃分明的五官恰似女娲持着小刀小心翼翼刻下般,没有半分死角,别枝闯荡江湖多年,见过的男子形形色色,确实没有见过比他生的俊俏的容貌,如松身姿也为他的容貌平添了难以言语的从容,气宇轩昂。
她视线往下投注几分,落在男子薄唇上。
他的唇,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灵思中浮现过男子紧抿薄唇含住微微探出的舌尖的一幕,别枝睫羽很轻地扇动了下,草屋那夜的酥麻倏然涤过四下,身子不由得颤了颤,映入眼帘的容貌渐渐与对面静默不语的肃王重叠,她猛地回过神来。
心尖蓦然跳动了下,她有点慌了神地眨眨眸。
傅淮卿伸手拽住打算转身逃走的别枝,似笑非笑,“不看了?”
听他这么说别枝方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实在是过于不掩饰了,她忙抽回自己的手,略显心虚:“我没有在看你哦。”
傅淮卿忍俊不禁:“似乎没说你在看我?”
别枝:“……”
男子揶揄的笑意落入她的眼帘,稍稍荡起的心虚被另一道情绪压下。
看就看了,要把她怎样!
她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容貌,只是看看而已,又没有轻薄他的意思!
小气吧啦的,怪不得至今尚未成亲!
老男人!
心中泛起的嘀咕骤然荡下,别枝眸光微闪,她曾听闻闲云楼的师兄师姐们言说过,除了山居阁主曾有过变动外其他的阁主都不曾换过,而闲云楼的主子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一人。
闲云楼于十七年兴起。
十七年。
姑且算他是十五岁那年设立的闲云楼,眼下也该是三十有二的年岁,与自己相差近十三岁……
再大两岁,都可以生下自己了。
难不成真的如江湖所传,不能人道?
别枝偷偷瞟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不像是三十出头的模样。
保养得还挺好。
不过老男人还是要不得,再好看也要不得!
傅淮卿见她望来的目光愈发的难以言喻,时不时还带了些许惋惜的意味,上下丈过自己,又不知道在心里嘀咕些什么,他额心青筋抽跳,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的样子。
忽然觉得寂然这个身份也是有用,都不用去猜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自己就会一股脑倾诉出来。
“又在嘀咕我什么呢。”傅淮卿忍不住问。
别枝眼眸噌得一下瞪大,圆滚滚的杏眸中布满了惊悚。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嘀咕他?
“我没有。”别枝理不直气很壮的反驳。
傅淮卿观着她游移不定的视线,淡淡道:“没有你心虚什么。”
别枝:“……”
眼睛尖就算了,嘴巴还不饶人。
她是真的想寂然了,就算是他扮演的寂然,她也想念,起码会装个哑巴,不会刺自己。
别枝很肯定,他迟早有一日要找自己算账。
她眼眸缓慢地眨了下,“王爷——”
“傅淮卿。”傅淮卿截断她的话。
别枝疑惑:“嗯?”
傅淮卿取来笔墨,挥墨落下三个大字,“我的名字。”
宣纸铺在眼前,飘逸潇洒的字迹恰如其人,别枝歪头看了几眼,心中疑惑渐盛,不明所以地抬眸瞄他。
他唤作傅淮卿,然后呢?
见她半点儿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意思,傅淮卿失笑,道:“日后唤我的名字就好。”
哈!?
少女落在宣纸上的目光倏然抬起,她双眸瞪得溜圆,圆滚滚的杏眸中闪过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普天之下,谁敢连名带姓地唤他。
她只要只要理智还尚存,就不会做这种找死的事情。
别枝嘴角微扯,笑而不语。
婉拒了。
傅淮卿也不急,有的是时日给她慢慢改口。
直到离开,别枝也没有翻开桌案上的奏折,她不清楚里边写了些什么,却知能够落在纸面上呈到他面前的奏折,想来也不是什么其他人随随便便能够窥探的消息。
翌日凌峰来时,别枝正在院中练剑。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凌峰见她还有心思练剑,看起来身上也没有落下其他的伤,“好不容易得了闲暇时日,怎么不好好歇着。”
“师傅!”听到熟悉嗓音别枝紧忙收回凌空刺出的剑刃,持剑一路小跑过去。
“手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全。”凌峰眸光丈过她未动的手臂*,里头似乎还捆着纱布,“也不怕真的废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到这边手就行了。”别枝此前出任务时,受过比这还要严重的伤也都撑过来,而且她就不是能够闲下来的性子,静坐半盏茶的时辰都觉得浑身上下跟被蚊虫咬过般坐立难安。
她拎起桌案上的茶壶,倒茶递给凌峰,“师傅如何过来的?”
凌峰面色微沉,指腹摩挲过茶盏上的纹路,“昨夜青杉前来,跟我说了。”
别枝一听,就知道师傅是知晓了前因后果,她沉默了下,“找到师兄了吗?”
“没有。”凌峰确实想不到自己养在身边的徒弟,竟然是西澜国安插入璃朝的细作,潜伏于自己身边多年,“他躲藏的功夫了得,非一朝一夕能够寻的。”
“一家一户的排查,不行吗?”别枝问。
凌峰摇头:“不可,京中不能起乱子,若是大张旗鼓的排查只会引起百姓们的恐慌,好在还可以借着秦家二姑娘离奇死亡一事开展查探。”他顿了顿,沉沉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主子。”
若非他一时心软,带回了景清,也不会有这些事情。
“师兄的事情又不是师傅的问题。”别枝反驳,“被带回闲云楼的无家可归孩童无数,除了师兄外,如今清音阁二十余人中近十人都是师傅带回来的,我们都没什么问题,师兄的事情怎么能算到师傅的头上。”
“是,他是没有对我动手,也着意放我离开,可是那些杀手难道都是平白无故跟着他过来的吗?”她不否认景清帮了自己,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被亲人背叛的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如何能够确定那些人伤不到我分毫。”
她的身手再好,也挡不住近二十人的刺杀。
那夜若没有王府暗卫相助,难逃生天。
“走之前给我留下的话也是说了一半。”
凌峰默然,“昨夜青杉已经传令闲云楼,若是遇到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带回,等寻回了他,再问清楚也不迟。”
别枝嗯了声,“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总是要弄清楚他的话,否则自己往后余生都要躲躲藏藏过日子。
凌峰抬眸看向神色微凝的别枝,明显就是陷入了纠结中,他忖了忖,换了个话题:“寂然忽然变成了王爷,可还好?”
呷着茶水的别枝闻言,抬起眸和师傅对视了会儿,暗淡无光的眼眸倏地亮了亮,她落下茶盏,“师傅,你和主子认识多久了?”
凌峰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算起来也有二十年。”
“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别枝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目光如炬:“是否会清算旧账?”
“王爷都是当场清算,不会有旧账。”凌峰忖了下,若有所思地道:“要说有旧账,也是早年间干政的外戚,他们的下场你也清楚,横尸遍野。”
别枝:“……”
她的事情,想来还是到不了横尸遍野的程度。
静默少顷,别枝心虚地问:“有没有人曾经在他面前说过他的坏话。”
“自然有。”凌峰恰好遇见过在傅淮卿面前垂死挣扎的朝臣。
别枝追问:“下场如何?”
“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凌峰余光睨见她欲哭无泪的神情,微微皱眉:“出什么事情了?”
“师傅,只有你能救我了!”别枝恨不得跪下抱住他的大腿,眼巴巴地看着他,“主子扮作寂然的时候,我不知道在他面前说了多少主子的坏话,”顿了顿,“还有王爷的。”
凌峰:“……?”
青杉昨日也没有和他说还有这么一出,只道主子早早得知闲云楼内有内鬼,故而有时会扮作寂然的模样出没,别枝也因此和主子相识。
“说了什么?”
“很多。”别枝自己都数不清,小声嘀咕:“我还说他没有人性,怪不得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要是他喜欢的女子,我定然会跑得远远的,不仅如此,还要带着别人跑。”
凌峰嘴角抽了抽。
“哦。”别枝嗓音越来越低,头也垂得越来越低,“我还跟他说,想把肃王给毒哑。”
眼下看来,他没有当场把自己给毒哑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师傅。”她指尖拽住凌峰的袖摆,晃了晃,“只有师傅能救我了。”
凌峰失笑,见她真的是担心极了,安抚道:“主子的性子,不是会——”
别枝见他说到一半不再往下说,眨巴眼眸追问:“不会什么?”
凌峰本想说傅淮卿的性子不似少年,接管朝政过后性子愈发稳重,断然不会因为此事费心,然而想起前些时日两人的对话,凌峰又不太确定了。
如今想想,那日的傅淮卿,像极了年少时期的他自己。
少年时期的傅淮卿行事还没有现下稳重,十五六岁的年龄,那时的他还没有如现下喜怒不形于色,与苏辞等人游于京郊,潇洒自如,意气风发。
十七岁那年听令持剑策马前往战场,跟随祝序上战场历练,可谓张扬肆意,若不是先皇骤然病逝,外戚干政趁着他远在边疆推举年仅五岁的小皇子登基,他的性子也不会骤然稳了下来。
半载间杀伐果断,清算了所有外戚以及投奔于外戚的朝臣,打压端着老臣气度的旧臣,扶持有能力之人,曾经的内阁大臣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不曾依附于外戚的内阁大臣也隐退还乡,如今内阁中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不过半年,变了个模样,不负少年气息。
凌峰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他如此,带着点少年特有的执拗,思及此,他笑着摇摇头,“总之,他不会杀了你的。”
别枝觉得师傅的话就跟拂过的微风似的,她当然知道肃王不会杀自己,否则早就动手,不会等到现在。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行吧,保住小命就行。”
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凌峰忍俊不禁,好奇:“你怎么想的,有什么不满不来和师傅说,和寂然说又有什么用。”
“不一样。”别枝撇嘴,倒苦水的时候寂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他又听不到,也不会说话,我和他说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她怎么猜得到,寂然就是主子呢!
没有被吓个半死,是她承受能力够强,换个人来试试,前夜就被他吓死了。
“老男人,心眼子还挺多。”
呷着茶水的凌峰闻言哭笑不得。
“早知道当时我就该动手,真的哑了他,看他还如何吓——”别枝话说到一半就被师傅上手捂住了嘴,她困惑地挣扎了几下。
凌峰瞥见忽而出现在院中的傅淮卿,额间青筋蹦起,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捂着别枝的掌心下意识地用了劲儿,小声斥道:“还说,人来收拾你了。”
别枝听闻心尖一颤。
她停下挣扎,小心翼翼地回眸望去,男子颀长身影映入眼帘,他眸色森然,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身后跟着的江跃和程靳两人也是板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们万两银子似的。
隔空四目相对,别枝咽了咽口水,默默地转回来。
这回真的是索命来了。
阎王现世,身后还跟着黑白无常。
凌峰松开捂着她下半张脸的掌心,耸耸肩:“师傅可提醒过你了。”
别枝:“……”
她眸光闪了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作为爹爹,理应为孩子遮风挡雨,替我面对雷暴。”
凌峰嘴角抽搐了下。
别枝话虽如此,实际上步伐是半点儿也没动。她不知道傅淮卿听到了多少,然而看他的神色,就算没有听到前面,自己后悔没有早早毒哑他的那句,定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凌峰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递了道眼神。
别枝也跟着站起来,稍稍往旁边挪动,躲到了师傅的身后。
傅淮卿目光越过凌峰,看向又悄悄往里藏了藏祈祷着看不见自己的别枝,眼下没有寂然听她念念叨叨,她就换个人继续,唯独对自己避如蛇蝎。
他喉结滚了滚,“聊什么呢,如此愉悦。”
“聊往事呢。”凌峰觉得自己也没有说错,别枝和寂然的事情可不就是往事,“她向来活泼,心情愉悦实属正常。”
哪天板着张脸,才是不正常,不是被逼急就是真的气急了。
傅淮卿眉梢微挑,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她,“我刚刚似乎听到有人后悔当时没有给我喂哑药。”
“不是我。”躲在凌峰身后的别枝反应很快。
凌峰:“……”
他侧身往旁边让了半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不打自招,平日出任务时的谨慎都落哪里去了。”
凌峰甫一让开,别枝就暴露在了傅淮卿的眼中,眼睫颤颤。
她余光瞥了眼满脸无奈的师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回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肃王给吓的,不过这话她现在是不敢说的。
“王爷听错了。”别枝偷偷掀眸瞥傅淮卿须臾,神色真挚,“我刚刚是在折骂以前的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想着给王爷喂哑药,不懂得王爷为了掩藏身份付出了多少,好好的声音也变成了老水牛——”
她哈哈地笑了两声,闭上嘴。
内心深处蹦出个尖叫小人四下狂奔,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两拳,她觉得,自己再多说几句,小命定然不保。
傅淮卿薄唇微扯,“哑药你是喂不成了。”
别枝眨眨眸,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想要打个地洞钻走。
她就应该给他喂哑药才对!
一侧旁观的凌峰闻言皱眉看了眼傅淮卿,搞不明他是否是心悦于别枝,若真是心悦于她,怎的还跟她呛声呢。
他没有追过女子,身边的人也不懂提醒。
凌峰忖着侧眸看向伫立于后的江跃程靳两人,见他们俩都是一副好看爱看的神色,都没有觉得两人之间的交流有什么不对,他沉默住。
果然,他之前就没有说错。
肃王府就是和尚庙。
上下都是断情绝爱的和尚。
要求和尚懂情事,是自己高估他们了。
对上别枝求助目光,凌峰无奈地叹了口气,出言解救她:“今日前来,也是有件事想和王爷商量商量,不知王爷可得空。”
傅淮卿捕捉到少女目光,微微皱眉。
伫立后头多时的江跃和程靳两人对视了眼,都想着上前拉走凌峰,王爷眼下能够出现在这儿也是下了明令,命朝臣们半个时辰后再来,也不知他的事情要说多久。
要是半个时辰都说不完,两人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借一步说话?”凌峰又问。
傅淮卿瞥向凌峰,静默少顷,颔首。
见状,别枝霎时间松了口气,小幅度地摆摆手,都还没有送走他们,心情已经明朗了不少,一想到阎王爷马上消失于眼前,她就开心。
不曾想阎王爷忽而侧眸看她,道:“你也一起来。”
别枝面上的笑僵住,拉扯下:“不合适吧?”
傅淮卿断言:“合适。”
自己都还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两人就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拉扯着,凌峰很是头疼,想着还是寻个时机和傅淮卿好好说说,既然心悦于别枝,就要摆出追求的姿态,事事都要顺着她的心意来才是。
别枝说不过他,问自家师傅:“我能听吗?”
傅淮卿循着她的目光,侧眸看向凌峰。
夹在两人中间的凌峰沉默少顷,颔首:“和你有关。”
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别枝稍稍犹豫了须臾,不情不愿地点头。
既然她也要在场,凌峰就没有再借一步说话,直言:“别枝被追杀一事,除了景清之外,背后是否还有别人的身影。”他想不通景清有什么理由必须要杀了别枝,而且那夜放别枝离去的也是景清。
凌峰目光落在走到桌案前的男子颀长身影上,“我怀疑背后还有主谋,且那人才是做主的人,景清更多的是听命于他。”
傅淮卿落座,示意他们坐下说话,“凌叔觉得是谁。”
听到这个称呼,别枝愣了下。
凌峰走到他对面坐下,沉声:“徐闻澈。”
别枝往前的步伐稍顿,不着痕迹地瞄了眼不置可否的傅淮卿,看不穿他在想些什么。
傅淮卿指节似有似无地叩过桌案,“理由。”
“她受伤当日我就怀疑过徐闻澈,死士们出现在徐家后山不奇怪,伫立于檐上的弓箭手才是最令人怀疑的地方。”凌峰余光掠过少女皎净的面容,“能够出现在徐家檐上且徐家上下都没有人追逐,显然就是早知他会出现在此处。”
别枝隐隐觉得师傅的话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凌峰又道:“徐家和西澜国,常年有往来。景清若真是西澜国细作,徐家定是逃不开的,就是不知徐家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西澜国,才会听从他们的差使。”
傅淮卿叩着桌案的指节凝了半息,面色如常地看着凌峰,他猜得十有八九,就是有一点不对,“下令追杀的人,不是徐闻澈。”
不是徐闻澈,就是另有他人。别枝眉梢微微皱了一下,清亮杏眸中闪过困惑,“是我出任务的时候,得罪了他们?”
她很仔细地想了下,自己和西澜国半点儿牵扯也没有,怎么会引起他们的追杀呢。
“你醒来后,可曾见过徐闻澈。”傅淮卿见她摸不着头绪,提醒道。
别枝摇头:“没有。”
傅淮卿嗯了声,淡淡道:“在他看来,你已经死在了那场刺杀中。”
清冽嗓音落下不过半息,别枝倏然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傅淮卿,“是他!?”
傅淮卿掀起眼帘看她,心中有了思量,“见过?”
“嗯。”别枝缓缓坐下,她抵着桌案的指腹颤了颤,回想那日的场景,“去找寂然之前,我想着他听不到声音我也比划不来手语,就去了趟书阁,准备离开的时候,我见到了他。”
只是……
“我带着帏帽,他不应该看到我才对。”
傅淮卿:“他看到了。”
前夜影卫来报时,提到了此事。
“他走入了旁边的酒楼,目送着你的身影离去方才离开。”
提起此事的凌峰听得云里雾里,余光掠过四目相视的两人,他蹙眉:“你们说的是谁?”
“工部侍郎,章砚。”别枝缓缓道。
她说完,又觉得此事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简单,上下结合了适才傅淮卿和凌峰两人说过的话语,目光凝了一瞬。
“景清听从章砚的命令?”她呼吸滞住,不可置信地盯着傅淮卿,“他也是西澜国的细作?”
傅淮卿眸光落向清河院外庭院,影卫的身影出现在外,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初初察觉到京中落有细作,是三年前的事情。
彼时战事未消,祝序活捉了西澜国大将军贺兰代松的副将,着自己的副手亲自押送其回京,贺兰代松的副将也是个十分有气节的将士,宁死不屈,边疆战场上西澜国将士也因为副将被活捉惶恐不安,半个月内的大小战事接连败仗。
半个月后的某日,西澜国忽然再次发起战争,这回的他们士气高昂,祝序带着副将亲自上阵方才击退了突然袭击的西澜国将士,担心于西澜国再次来犯,祝序趁热打铁,一边命信使快马加鞭回京禀报傅淮卿打算攻城一事,一边带着将士发起了猛攻,逼得西澜国将士连连往后退。
傅淮卿收到密碟后当即命程靳秘密赶往战场,带去了他的口令,程靳赶到战场不过七日,祝序带兵攻入了西澜国都城,活捉了彼时的西澜国王储。
也是从王储的口中得知了西澜国为何突然袭击,原是将士们听闻被捕的副将宁死不屈,心中热血腾腾,欲要活捉璃朝副将,以此换回西澜国副将。
傅淮卿也是这时起了疑心。
副将被关押于牢狱中,四下都是他的人,半只蚊虫都飞不入,怎么可能会有关于副将的消息传回西澜国。
逐一排查过内阁朝臣及王府上下仍未查出,他的目光落向了和西澜国素有往来的几大富商家中,并没有查出有何异样,他们往来的多是商贸中的事情,不曾涉及到朝政。
而后闲云楼内以清音阁为首,凌峰领着其余四阁阁主上下排查过楼中的百来号人,也没有查出异常,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中。
傅淮卿的注意力没有从闲云楼内挪向别处,他并非不信凌峰等人,而是断定传递消息若是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闲云楼上下皆可以做到,且可以做的十分漂亮,叫人查不出痕迹。
也是这个时候,他在五味铺遇到了别枝。
傅淮卿以别枝为圆,审视出现于她半径之内的所有人,最终锁定了景清。
他目光微抬,看向皱着张小脸的别枝。
不可否认的是,他最初安排别枝保护徐闻澈一事,就是想引出景清,景清若真是西澜国细作,指不定会和徐家有所往来,引他出洞轻而易举。
傅淮卿:“章砚一事,如今尚无铁证。”
意识到章砚有所问题,也是一年多前顺着景清的踪迹而定,他安排章砚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也是想观察他的异心,然而此人尤为谨慎,不仅仅是任工部侍郎期间,而是西澜国降伏后都不曾露出半分马脚。
他也曾想过寻其他的由头,将章砚押下后再往下查,方才觉察到他早有准备,行事皆是光明磊落,交由他办理的事情处处留痕,半点儿差错也寻不到,就是连栽赃嫁祸,也找不到地儿。
凌峰没想到其中的弯弯绕绕众多,心中疑云得不到解释又平添了新的疑心,“他为何要对别枝下手?”
傅淮卿侧眸,不语。
眼下看来,别枝与他们之间,半分关系也没有。
唯独景清跟她说过不要再以真面现世,傅淮卿指腹擦过茶盏杯沿水渍,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的容貌。
少女杏眸如画,透彻日光斜斜洒落她面上,细微绒毛若隐若现,皎洁肌肤透着淡淡粉色,浅浅梨涡时而漾起时而敛下,双髻中落着鹅黄簪花,垂落两侧的发梢随风扬起,带着些许娇憨。
别枝对上他丈过自己面容的目光,也想起了景清的话,这两日她也思忖过景清话中的意思,也不一定是自己的容貌有何问题,“他叮嘱我不用以真面现世,也有可能是不希望章砚的人看到我,再次引来杀身之祸。”
傅淮卿派到李家村的暗卫还未回来,对此他也没有抱有多大的期望,若村中老人告知别枝的为实情,她的身世也就断在了李家村的溪谷边。
“你在李家村的几年间,可有人寻过你?”凌峰忽而开口。
傅淮卿闻言,和他对视了眼。
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别枝回想须臾,抿抿唇:“没有。”
被牙婆捆到京中前的记忆,她还有一点,“婆婆离世后我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人来找过我,也没有听村中的叔婶们提过。”
凭空出现在李家村溪谷边,无人惦念。
少女言语自然,清澈嗓音中没有半点儿自怨自艾的意味,就好似被抛在溪谷边,婆婆养护不过两年离世又变得孤身一人,被牙婆捆入京中奋力挣扎离开,于京中流浪多时等等种种不公事情,于她而言都不足以挂齿。
傅淮卿望着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异物挡住,莫名涌起的气息徘徊不前堵在他的心口,半响都得不到舒缓。
或许是此前吃过的苦太多,入了闲云楼后的她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不曾吭半声,与她同时进入闲云楼的孩童,有时怎么都学不会又被给予时限时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唯独她一声不吭,一时学不会就日日学,一日学不会就夜夜练。
闲云楼同期培养的一批暗探杀手中,她学的是最多的,也样样学到了精通,其他同窗携手出游时,她都没有前往,而是把自己关在院中,日日不停歇。
别枝尚未选择清音阁前,傅淮卿就曾听闻凌峰提及过她的事情,也告诉自己,进入闲云楼,于她而言就似得到了新的归属,不再是孤身一人。
难以名状的疼麻翻涌而起,恰如夏日潮水汹涌袭来,傅淮卿沉沉地呼了口气,眸光定定地凝视着那双纯净无暇的杏眸,对她道:“我已经着人前往李家村,期间可能会有所遗漏,等他们回来再说也不迟。”
听到他的话,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荡过别枝心尖,恰如春日湖面上方的徐徐清风,她微微抿唇,颔首。
凌峰还有别的事情在身不宜离开过久,凝下心中激荡的疑团,道:“麻烦殿下了,日后若是有消息,还请殿下第一时候派人前来告知我。”
“凌叔客气了。”傅淮卿抬手,挡住他欲要行礼的动作,“她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自会第一时候派人告知凌叔。”
凌峰闻言,借着余光侧眸扫了眼神色怔怔思绪乱飞的徒弟,心中叹了口气,小辈的事情他不想插手过多。
两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卧病在榻时于他言说最多的,也是希望能够看着他成家立业,他也答应了小师妹,会等到这日后再离去。
不曾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到了傅淮卿立业,却没有等到他成家。
好不容易见他遇到心仪的姑娘,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站在他的立场自然是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可凌峰也不愿看到别枝不喜。
小丫头前半部分人生历经风雨,好不容易能够独立于世,他也希望她能够愉悦畅快地度过,是以在她想要和寂然成亲时没有听从其他友人的劝阻,只想着给予她想要的。
没想到世事难料,别枝所认识的寂然就是肃王殿下。
等来的不是和和美美,还有一场乌龙。
凌峰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还不如不抉择,谁也不帮,且看他们俩能走到哪儿算哪儿,最后不管是谁如愿,他都会为其欢喜。
目送师傅离去,别枝见傅淮卿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欲言又止多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分明看出自己的心思就是不如自己的愿,非要等自己开口询问。
嘴角上下张合几下,别枝还是没有他沉得住气,主要是担心他忽然想起适才的事情,新账旧账一起算,想赶紧送走他的心思尤为迫切。
她忖了下,委婉地问:“今日怎么不见朝臣来寻王爷商议朝政?”
少女言语委婉,实则嫌弃之意若隐若现,傅淮卿失笑,故意逗她道:“我特意叮嘱了他们,今日别来打扰我。”
别枝:“……”
还是要打扰吧,求求他们了。
她现在就希望赶紧来个不要命的朝臣,言说着有急事必须要打扰他们的肃王殿下,要是真有如此勇士,自己此生都会感恩于他的。
朝臣前来商议朝政一事行不通,别枝又想到另一件事,杏眸闪闪地望着他,又问:“王爷不回书房批折子?”
“折子还是要批的。”傅淮卿慢条斯理地开口,觑见她眸中忽而荡起的笑意,缓缓地唤了声江跃,“搬折子过来。”
伫立不语的江跃拱手领命。
别枝紧急叫住他,也看出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取乐,一双杏眸微瞪,下意识地要回击时忽而想到,自己似乎可以任由他揶揄。
揶揄段时日,旧账也能抵了吧?
少女眸间狡黠笑意闪瞬即逝,目光始终凝在她面上的傅淮卿也捕捉住了她的想法,他薄唇微微扬起,不疾不徐地道:“两年。”
闻言,别枝骤然深吸口气。
他总不会也想着揶揄自己两年吧!?
傅淮卿叩了叩桌案,拉回她的思绪,道:“两年换两年,很公平。”
何来的公平!
别枝撇撇嘴,敢怒不敢言,心里止不住的嘀咕。
前两年自己定是没有日日都当面吐槽过他,而且她也不是打一开始就毫无顾忌对着个陌生人喋喋不休,明明就是相识半年后某日实在忍不住才开口吐槽他第一句。
都不知他从哪里得出的公平的结论。
他也真的是能忍,竟然没有当场就下令杖杀自己,隐忍不发地任由自己肆意妄为。
思及此,别枝忽然就想起自己头一回吐槽的时候,嘈闹不已的五味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迟疑地问:“五味铺内的掌柜和小二?”
“那儿是王府暗卫落脚之处。”傅淮卿道。
别枝静了静。
自己闯入人家的巢穴还不自知,还在其家中大放厥词……
隐隐作现的尴尬如丝线一寸一寸地钻入她的心中,想起掌柜和小二们的眼神,别枝决定以后再也去不五味铺,远离朱雀门。
见她头要垂到地底下了,傅淮卿忍俊不禁。
他瞥了眼院内的水钟,也快到和苏辞定下的时辰,道:“等会儿方听稚会随着苏辞过来,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着人去寻她过来。”
听闻他所言的别枝面上霎时间漾起笑意,眼瞳深处的欣喜将将要溢出,她重重地点头。
她笑容很甜,甜若甘蜜。
幽邃瞳孔映入少女忽而绽开的笑颜,傅淮卿薄唇扬起。
送走他,别枝浑身松懈下,甫一转身打算和花朝言说方听稚一事,余光睨见离开不过几步的男子忽然转身走回来,她倏地凛住神,回眸怔怔地看着快步而来的身影。
傅淮卿走到她面前,垂眸。
男子走近,又不说话,就这般盯着自己看,灼灼目光都快要将别枝看穿了,看得她有些毛骨悚然。
顶不住男子灼热的注视,她试探问:“王爷还有别的事情?”
“嗯。”傅淮卿心情复杂凝着她,静默半响,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我与你之间,不过相差六岁,算不得什么老男人。”
别枝:“……?”
相差六岁?
别枝捕捉到他言语中的字眼,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眸,惊呼出声:“你才二十五?”
惊诧语气回荡傅淮卿耳畔,他沉默了下,暗暗咬牙:“不像?”
“也不是。”别枝掰着手指数着时日,眸色愈发惊讶。
闲云楼兴起之初,他岂不是才八岁……
傅淮卿眸色逐渐恢复平静,道:“总而言之,不是什么老男人。”
第54章 第54章嘴上言说着喜欢,背地里……
八岁。
傅淮卿八岁时操办起闲云楼,别枝八岁时制毒把闲云楼偏院炸了。
她还记得,自己灰头土脸蹲在院中,哭得震天响地。
据师傅所言,他耳鼓都快被震破了,还好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他才得以不变成聋子。
花朝领来方听稚时,别枝正蹲在树梢下数着勤劳作业的蚂蚁,余光觑见面色茫然的好友,她倏地抬头看过去,挥手。
方听稚面上的茫然瞬间化作惊诧,快步走到树梢下,“你怎么在这里?”
别枝抬手搭上她的掌心,借力站起身,平空丢下道惊雷:“寂然是主子扮的,主子就是寂然。”
“哈?”方听稚愕然瞪大眸,怔怔地跟着她往石案的方向走去。
见她怔忪的神色,别枝觉得自己有过之无不及,扯了扯嘴角,苦笑:“你知道的,我和寂然说过不少主子的坏话。”
方听稚当然知情,其中两次她还在场。
逐渐缓过神来的她倒吸了口凉气,目光丈过别枝的上下,咋舌:“你能活着,也是个奇迹。”
“能不能盼我点好。”别枝收回打算递给她的茶盏。
方听稚上手夺过,“你见寂然的十日里,最起码有七日是在讲主子的坏话——”
“是九日半。”别枝纠正。
方听稚:“……”
感受到好友的无语凝噎,别枝默默呷了口清茶润润喉,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好端端的,怎么又扮作男子的模样出任务?”
陈家一事过后,方听稚已经许久不曾扮作男子的模样。
“我才没有。”方听稚皱眉反驳,“我原本是要去苏家大姑娘阁中当个差遣丫鬟的,不知怎么的,进入苏家翌日就被指派去了苏辞的院中,派过去也正好,本来就是要去打探他的事情。”她想到苏辞说的话,撇撇嘴,“也不知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和他说我会拆家。”
说着说着,她倏然顿住。
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书房方向。
方听稚默默地闭上嘴。
别枝少见她吃瘪的模样,禁不住笑出了声,他说的也确实没有错,若是招惹到方听稚,苏家着实会被她们两人联手拆掉,而后逃之夭夭。
“不准笑。”方听稚瞪了她一眼,“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被禁在这里。”
顷刻之间,被戳到心窝的别枝笑容僵在面上,苦哈哈地看着她。
自己人戳心窝*果然知道往哪里戳最痛。
“眼下在这里也是好的。”别枝道。
方听稚茫然:“嗯?”
哪里好,被关着还叫好?
“苦中作乐?”方听稚疑惑地问。
别枝见状就知她还没有接到青杉的消息,静默无言须臾,将最近几日的事情一一道出。
听到景清带着杀手前来刺杀她,方听稚倏地拍响桌案,半点儿也坐不住,别枝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道:“主子已经派人搜查他的下落了。”
“所以说,前些时日刺杀你的死士,也是他的人?”方听稚问。
七八日前,得知秦家二姑娘遭遇不测离世她就猜出定是有问题,但也不相信以别枝的身手会真的惨死他们手中,好不容易寻到机会离开苏家,毫不迟疑地赶回家中。
她从爹娘口中得知别枝出任务的途中遭遇了死士,搏斗时受了伤,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如今除了凌峰之外,再无他人知晓她的下落,方听稚这才安下心来,不曾想还有后续。
别枝看她,颔首:“是他的人。”
方听稚闻言笑了,眸中半分笑意也没有,冷凝如冬日寒霜。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你?”
景清向自己表明心意一事,除了寂然之外别枝不曾和其他人说过,她皱眉:“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方听稚两年前知道的,不过她看出别枝对景清没有男女之情而是将他视作亲人,也就没有告诉她,“那时候你初初见到寂然,多日都没有见到你的人影,他就问了你的下落,我便和他说你遇到了个很合眼缘的男子。”
彼时她说完之后,景清沉默不语多时。
也是这时,方听稚察觉到他似乎是对别枝有意,也没有迟疑,当即追问他的想法,景清自然是没有直接告诉她,可他也没有否认。
“嘴上言说着喜欢,背地里痛下杀手。”方听稚冷冷地笑了声,“他不会觉得他放你走就是深情的表现吧?这种深情谁爱要给谁去。”
“喝口茶消消气。”别枝笑着给茶盏满上,拍拍她的手背,“如今他下落不明,也不知会不会再次下手,不过他们再猖狂定然不敢前来肃王府行事。”
方听稚一想也是,“肃王府确实是安身的不二选择。”
“挺好的。”别枝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就是度日如年。”
“就当作是出任务后休息一段时日。”方听稚环视过四下,适才她来时就见到巡逻于院外的侍卫,密不透风,“日后若是苏辞过来,我也会跟着他前来,你有什么——”她瞥见忽而入内的侍卫,嘴角停顿微时,侍卫不知和花朝说了什么,花朝微微颔首,走了过来。
“姑娘,苏大人要离府了。”花朝对别枝道。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方听稚就走了。
斑驳日光透过茂盛树枝落下,望着骤然陷入寂静的院落,别枝在院中待了会儿,百无聊赖地回到寝屋中。
她并没有闲下多久,院中忽而荡起阵阵响声。
别枝走到门扉处,就见程靳指挥侍卫们搬着物件往旁边的楼阁而去,稍稍一眼,她就认出他们手中的物件多是自己留在鹊扇阁的制毒用具。
“姑娘。”程靳身后跟着侍卫,抬着三个足足可以装下两人的箱子前来,他示意众人落在檐下,道:“箱中是姑娘昨日提到的小说话本,还有些近段时日市面上口口相传的小说,也都给姑娘带来了。”
程靳寻了两套。
一套给王爷,一套带来给别枝。
箱子掀开,别枝看着里头满满当当的书册,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看上一年半载才能看完。
她眨了眨眼眸。
傅淮卿不会真的想拘她在此两年吧!
别枝对程靳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许。
程靳狐疑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们家主子,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别枝小声问。
程靳看了眼眸光闪闪的少女,打算含糊应过的刹那间灵光一闪,道:“姑娘可以自己去问问王爷。”
别枝:“……”
她才不要。
问他等于没问,还不如找到景清后,寻个机会离开。
百来册小说话本中,总有一种逃遁的方法适合她。
半日内,别枝囫囵吞枣地翻完四本小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打算再看第五本时,守在门口的花朝入内,她抬眸看了眼窗牖外,已然是落日时分。
浅粉色夕阳余晖万道,洋洋洒洒地落满整座院落。
别枝放下手中的小说,伸了道懒腰。
花朝收好摊开在桌案上的书册,“听说姑娘喜欢望鹤楼的吃食,后厨今日特地前去望鹤楼拜师学艺,也不知合不合姑娘的胃口。”
闻言,别枝眼眸倏然亮起。
受伤过后日日清淡饮食,吃得她都觉得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我们去院中用!”
别枝兴致盎然地起身,美食还得配美景才行。
等着后厨端来吃食的时候,她在院落内寻了个绝佳的观赏点,心情雀跃地挪着桌案和椅子,力气大到一侧的花朝目瞪口呆。
须臾片刻后,尤为眼熟的吃食摆满桌案,不仅如此,后厨还非常有眼力见地送了壶清酒过来。
和往常般别枝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花朝坐下。
没想到平日里都会颔首落座的花朝摇了摇头,眸光似有似无地瞥向不远处的院落拱门处。
倏然间,别枝就明白了。
眼睫微颤,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朝,“他要来?”
花朝微微颔首。
见状,别枝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拱门处除了当值侍卫之外再无其他的身影,她静默少顷,半分也不犹疑地拾起竹箸。
筷子将将落在蟹粉狮子头的刹那,颀长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步伐算不上慢,百来步的距离不过须臾就走到了。
傅淮卿垂眸,扫过桌案上还没有被动过的吃食,抬起,看向杏眸微瞪的别枝,薄唇微扬,“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腿长走得快,很了不起嘛。”别枝小声嘀咕。
“什么?”傅淮卿落座,没有听到。
别枝嫣然一笑:“没事。”
傅淮卿看她没觉得是没事的样子。
自打别枝有记忆开始,今日是她用饭时最安静的一次,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如此安静的时候。
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垂落目光微微掀起,四目骤然对上,她隐约瞧见了男子深邃眼瞳中的笑意,似有似无的笑意中夹着些许她看不懂的色彩。
他目光定定地凝着自己,别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就好似自己是他的盘中菜,用来下饭般。
别枝:“……”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好吃的。
傅淮卿拾起落在碗碟上的筷子,夹了道肘子肉落到她的碗中,“我记得你当时还特地带我过去望鹤楼,就是为了买他们家的肘子,尝尝和望鹤楼的是否相似。”
眸光凝着碗中的肘子肉,别枝想起半个多月前的场景,忽而深深地意识到寂然确实就是眼前的男子,他们是一个人。
她微微抿唇,“相似也只是相似而已,不是出自同一伙夫之手。”
傅淮卿闻言面色凝了瞬,道:“就算是不同的两个伙夫,都采用一样的步骤,也会有相同之处。”
“味道还是不同的。”别枝夹着肘子递入,肘子入口即化,和望鹤楼的尤为相似,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我和景清的剑术都是师傅教的,相同的剑术不同的人使也各不相似。”
傅淮卿静默。
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她知晓真相至今也不过两日,能够接受寂然是自己所扮的,已经是不易。
再让她骤然接受其他的事情,实属为难她。
别枝需要时日,他也需要时间。
好在眼下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相处的时日。
傅淮卿端起手边的酒盏,清酒沁过喉骨,淡淡的苦涩漫过四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回甘方才荡过喉间。
见他的心绪似乎有些落下,不知为何,别枝胸口被一口气堵住不上不下,紧随其后的是莫名涩意,快速掠过喉骨。
她端起清酒,呷了小口。
醉花酿。
上一次喝到醉花酿,还是带着寂然去见师兄师姐们那晚。
显而易见,和自己过去的男子,不是真正的寂然,而是傅淮卿扮作的寂然。
忖及此,别枝心乱如麻。
两日间,她已经接受了寂然就是主子,主子就是肃王,只是很多时候她会下意识地逃避,不愿再提起过往的事情,一方面是想到过往的事情她就尴尬得四下乱爬,另一方面是怄气于他的欺骗,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和自己道明真相。
很偶尔的时候,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决断了些,他扮作寂然潜伏于五味铺,自然是有他的计划,自己不长眼撞上门,也怪不得其他人。
各种各样的思绪涌入别枝的脑海,叫她不得安宁。
理不清,躲得起。
如此想着,别枝心中的杂乱也渐渐疏通了些。
她微微抬眸看向静默不语多时的傅淮卿,目光对上的瞬间,别枝神思有些恍惚,夜幕垂垂下皎洁夜色落在他的身上,像极了两人坐在草屋檐下的那夜。
尤其是那双眸子,与那夜所见无异。
多年前别枝学习易容术的时候师傅曾和她说过,若是往后要用到易容术,一定要寻一双眼眸相似的面容进行变化。
易容术算不上难,只要有想要变化的面容,手到擒来。
唯独眼睛,难以瞒得过他人。
别枝忖了忖,觉得自己后来过于信任于寂然,才会在见到肃王时没有起过疑心,否则或多或少都会起疑。
她呷着清酒,深深地叹了口气。
目光始终落在她面上的傅淮卿时不时地就听到她的叹息声,眸色时而亮起时而暗下,似乎愁得不行。
傅淮卿甚少见到别枝如此发愁的模样,以往很多事情于她来说都是过往云烟,发泄过后再也不会想起,如今没有地方发泄,只有藏在心中自己消化。
“别枝。”傅淮卿薄唇微启,唤她的名字。
回过神的别枝闻言怔了下,目光相接的刹那,他神思稍稍恍惚了下,还以为是寂然在唤自己的名字。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不是寂然,而是傅淮卿。
别枝睫羽颤了下,定定地望着傅淮卿。
他扮作寂然的事情暴露后,还是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
傅淮卿道:“就当我是寂然,如何。”
别枝心尖颤了下:“嗯?”
傅淮卿:“会讲话的寂然,会附和你言语的寂然。”
“你可以肆意地和他讲着最近的事情,就算是当着他的面吐槽他,他也会如以前般听着你的话语,附和你的想法。”
男子嗓音徐徐如春风,拂过树梢荡入别枝耳畔,她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想象着寂然会讲话会是什么的场景,是否会如他所言附和自己的话语,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的模样。
忖着忖着,别枝忽而回过神来,微微皱眉。
适才闯入脑海中的寂然,渐渐幻化只余下眸子,而后再出现于视野中的男子,分明就是傅淮卿的模样。
他什么意思?
希望自己可以当面蛐蛐他?
别枝:“……”
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不用着急回答我。”傅淮卿看清她适才眼眸深处的纠结,明显考虑过自己所言,就是心下不安难以接受而已,“想清楚后也不用和我说,行动就行。”
别枝确确实实有些心动了。
她心中憋了一肚子话,都不知道该和谁说。担心稍有不慎,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着本人的面狠狠地将其批斗一番。
当着傅淮卿的面批斗他……
有些难以启齿。
旧账还没有算清楚,不能轻易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忖了少顷,水光潋滟的杏眸带着些许茫然,问:“你不会是打算引诱我行事,而后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傅淮卿望着别枝,她微微歪头,清澈如泉的眸子荡漾着少许醉意,恰如初初被带回的狸猫伸出小爪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别枝许久都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撇撇嘴。
骗子,大骗子!
就知道他信不得。
傅淮卿幽邃眸中染上浅浅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道:“自然不会。”
稍稍醉了几分的别枝摇摇头,想要晃掉脑海中的醉意,没想到可能是晃得更匀了,她侧眸瞪了眼桌案侧的酒壶,喃喃道:“上回喝了一壶,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啊。”
“假酒!”
娇俏黏腻的呵斥声响起,傅淮卿忍俊不禁。
傅淮卿伸手拎起桌案上的酒壶,一壶醉花酿不过喝了半壶而已,他侧眸扫了眼檐下的程靳。
特地快马加鞭前往潭县寻来醉花酿的程靳狐疑地挠挠头,他带回后也没有试过,自然不知是否存有假酒,且当地官员也不敢随意欺瞒自己。
霎时间,程靳忽而想起来一件事。
他还担心新酿的醉花酿不够入味,寻了一箱新酿后,又特地着当地官员带着自己前去寻来的多年沉酿,其中一箱还是酿造至今有十九个年头的醉花酿,年岁都和别枝一般大了。
“后厨今日送来的,应该是沉酿。”
傅淮卿闻言,收回目光。
定眼一看,对面的少女忽而站起身低头搬起腿边的褐色梨花木凳,傅淮卿皱眉起身,伸手准备拉住她的手腕,就见她提起木凳一步步地挪到自己身边。
她落好木凳,坐下,仰头望来。
第55章 第55章比之前凶那么多,舌尖都……
傅淮卿垂下眼睫。
少女眼眸清湛明亮似泠泠作响清泉,满天繁星落在其中,纤尘不染,嘴角边的小巧梨涡若隐若现。
垂落袖摆被微微扯了下,傅淮卿凝着她的眼瞳往下落几分,落在她扯着自己袖摆的修长指节上,他喉间涌上道难以言喻的酥麻,循着血脉涤过四下。
半响没有见他坐下,仰着颈的别枝有些酸麻,低下头拍拍他的木凳,“你坐下呀!”
经历几次,傅淮卿算是听出来了。
她稍有醉意思绪晕晕乎乎的时候,言语尾音都是往上扬起的。
“醉了?”
别枝伸出两个手指落出道小小缝隙,“一点点。”
除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她意识还是清醒的,没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娇俏神色可爱的要命,傅淮卿薄唇弯了弯,他按下心中汹涌气息,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