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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惊枝 弦珂 21456 字 6天前

“啊……”别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扯起了多日前的事情,余光扫了眼被抓得紧紧的手心,她忙摇了摇头,义正言辞地道:“没有,绝对没有,王爷是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人。”

傅淮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顺耳的话,他却觉得极为刺耳。

傅淮卿垂眸看着她,沉默片刻,松开手。

霎时间,别枝如获新生。

她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当着肃王的面做什么后,尴尬地笑了下。

忐忑而苦涩的笑容落在她的面上,傅淮卿皱了皱眉,喉骨滚动几番顺着她的话:“如此便好,倘若姑娘畏惧于我,我倒有些头疼。”

别枝听不懂,也不多问,怕问多错多。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肃王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他面上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打量着自己,不疾不徐地开口:“毕竟心悦之人畏惧自己的事情,想来天底下也没有人受得住。”

话音落下的瞬间,别枝被吓得打了个嗝。

她似乎有点儿听不懂人话了。

哪里来的心悦之人。

肃王心悦之人又是谁——

她?

肃王喜欢她?

开什么玩笑呢!

一双杏眸微微瞠大,别枝只觉得匪夷所思,她也顾不上其他的,要杀要剐也都不是不能接受,硬着头皮寻了个理由:“属下忽然想起来徐闻澈今夜似乎约了人相聚,不便在此久留,还望王爷及皇上准许属下前去查探一二。”

她敛着眸不敢多看,余光瞥见肃王颔首的刹那间,她忙不迭地拱手转身,落荒而逃。

望着别枝跑得溜远的身影,傅淮卿拧了拧眉。

已经做好她会被吓到的准备,但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剧烈。

目睹了一切的傅明湛敛下面上的愕然,问:“咱们还练吗?”

傅淮卿看他,“来人,送皇上回宫。”

“要不我们还是练吧!”傅明湛眼疾手快地抱住兄长的大腿,他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才不要还没有待上多久就要被送回去独自一人面对空落落的宫殿,灵光一闪:“兄长要是喜欢那位姑娘,我倒是有个法子。”

傅淮卿步伐停下,睨了他一道。

傅明湛默默地松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兄长的身后,前头身影忽而停下时,心情烦闷的他霎时间径直撞了上去,还没有来得及抚额,耳侧响起男子淡淡的嗓音。

他问:“什么法子。”

跟在后面的江跃眼皮子抽了下,觉得自家主子纯属就是病急乱投医了,皇上方才十岁,且不说追求姑娘的法子,就是男女之情怕也是不了解的。

傅明湛瞬间来了精神:“都说烈女也怕男缠,兄长你就死命地缠着她,定然能够让她为了敞开心扉!”

傅淮卿听完,只问:“哪里学的。”

“书上。”傅明湛想到自己还能在宫外待一会儿,喜不自胜。

闻言,傅淮卿眸色冷了些许,他睇了道眼神给江跃,吩咐道:“送他回去。”

傅明湛笑开的小脸顿时怔住,不明白兄长为何会突然变卦。

而他还未回到宫中,寝殿内的宫人就尽数被换下,只余下他幼时挑选跟随左右的侍卫。

落荒而逃的别枝一路跑离王府三里地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有没有人跟上来,确定没有人尾随,她方才安心地靠着墙垣平缓着呼吸。

别枝被肃王吓得不轻。

他心悦谁都好,干嘛心悦自己!

简直就是要吓死个人。

别枝缓了半响才缓过来,愈发觉得自己眼下身处的环境与龙潭虎穴无异,忽而就想起了心思无比纯粹的寂然。

徐闻澈今夜确实是没有安排的,她不过是随意寻了个借口逃离,好在肃王并没有追究此事。

别枝掐着手指算着,半个时辰不过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忖了忖,愉快地决定就让肃王的人替自己守在徐闻澈的身边,当作他吓到自己的补偿,而后步伐轻快地沿着石板路朝着寂然所居的草屋走去。

傅淮卿早已在草屋等她。

他坐在草屋檐下的竹台,远远地就睨见了一蹦一跳走来的少女,远看着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雀跃的心情,比适才在王府时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别枝方跑出王府街道,影卫就已经前来书房回禀,她下意识跑向的道路,恰恰是通往朱雀门的方向。

以防万一,影卫随即禀至傅淮卿。

易容装扮过的傅淮卿没有比别枝早到多久,他前脚刚到草屋,影卫后脚来禀别枝已然踏上青石路的消息。

别枝眼神极尖地看到檐下编织着草帽的寂然,步伐不由轻快了几分,一路小跑到草屋前,端瞧见他一直垂眸把弄着草帽,距离他还有五十来步时慌忙止住步伐,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绕了道路。

仗着寂然听不到音,别枝从他的侧边逼近,微微弯身,霎时探头到他跟前,如愿看到男子平静眼眸中漾起的惊诧时,她愉悦地笑出了声。

如同风铃般轻快悦耳的笑声随风荡入,傅淮卿稍显失神,怔怔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

别枝恣意随性地坐在他的身旁,看了眼檐下垒起的草帽堆,指了指草帽又指了指他:“你自己去卖吗?”

傅淮卿与此前一样,垂眸盯着她手中的动作看了半响,颔首。

“要是我没有任务在身,就和你一起去了。”别枝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心知他听不到自己的烦恼不会往他的心里落,嗓音徐徐:“突然觉得有点身不由己。”

傅淮卿的印象中,别枝向来都是活力四射的,不曾见过她如此不知所措的模样,他面色微凝,若有所思地将手中的草帽放到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好在别枝的低落就持续了不到半息,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中散着的光霎时间凝聚成团,掌心缩成拳愤愤道:“都怪他们!”

“相识不到半个月,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什么心悦于我,我看他分明就是见色起意——”

别枝忽然想起自己就是因为寂然的容貌才想着和他认识,好像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她静默不语须臾,话锋一改改口道:“当然,喜好容貌出众的男男女女也是人之常情。”

傅淮卿无奈地笑了下,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神色,喋喋不休地碎碎念着,显然就是憋了许久不知道该和谁说,眼下一见寂然就苦水大爆发。

“但是我也没有一下子跨一大步到了心悦的地步的,他还敢说心悦于我,他知道我喜欢容貌俊俏的男子吗?别枝说着顿了顿。

凭心而论肃王的容貌确实是上上乘,她理瞬间不直,气也不壮了:“是,他确实生的俊俏没错,但他知道他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吗!”

傅淮卿:“……”

说得如此大声,他当然听见了。

就算是装成聋子,也听得一清二楚。

“见色起意的家伙。”她撇撇嘴,“撒一把哑药把他毒哑算了。”

眼瞳深处划过微许笑意的傅淮卿骤然听到这句,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

别枝心中憋着气,要不是她不敢,怕是当场就要和他掰扯清楚:“我到底哪点入了他的眼,我改还不行吗?”

傅淮卿:“……”

别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肃王也好,她的假哥哥也罢,都在同一日表露出相似的意思,她皱起眉下了诊断:“他们俩脑子好像不大正常。”

被诊断为脑子不正常之一的傅淮卿面色微滞,她看似嘴上没提他,实则句句都在点着他。

傅淮卿想撬开她的脑子好好看看,何处让她断定自己不正常,他不正常,难道她的竹马就正常?

“哦,还有我师兄。”别枝忽然想起。

顷刻之间,傅淮卿心情舒畅了几分,她倒是一个没落。

他在别枝这儿若是讨不着好,他们也必然要讨不着好才行。

当然,若是只有一人能讨着好,也只能是他才行。

提到这儿,别枝没有适才般愤慨,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半响才道:“就当师兄妹不好吗?”

“相比起他们俩,我更不知怎么面对师兄。”她歪着脑袋抵着膝盖,侧眸仰头看着眸色起伏不定的寂然,沉默须臾:“他们俩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再有两个半月桥归桥路归路,但是师兄不是。”

师兄对她来说,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

“早知道我就不叫师兄帮忙查探那些人的行踪。”

别枝眼前闪过景清手臂处的伤口,他身处幽虚阁,手臂是和他的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世上要是有可以叫时间回溯的后悔药,她定然要吃一大把下去。

她再次叹了口气,“而且主子似乎又给他安排了任务,两日后就要启程离京。”

傅淮卿确实是给景清安排了任务,早在十日前就已经定下,他看着眸色忽而落了三四分的别枝,薄唇微抿。

已经下的命令,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眸光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思忖着是否要将任务往后推延十天半个月时,就见她一下子坐直了身。

别枝决定:“我明日要去见见主子。”

傅淮卿默然,他明日并不打算去闲云楼。

不过,她若是主动去寻自己。

他也不是不可以过去。

“找主子谈谈师兄手中任务一事,看看能不能推迟一段时日,他若是不同意——”别枝忖了半响,小声嘀咕:“一头撞死他算了。”

傅淮卿落在膝上的手一僵,嘴角微启,欲言又止地看她。

“万恶的奸商!”别枝抬眸看向一直看着自己不语的寂然,向他控诉:“师兄上次出门就出去了近七个月,好不容易结束任务回京,按理来说是要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休息时间,还没有十天就又给他安排任务。”

“简直就是没有人性可言。”她忽然就觉得主子没有娶妻生子也很是正常了,“没有人性的奸商,怎么会知道如何对待喜欢的女子,定然是遇到一个吓跑一个。”

“我要是他喜欢的女子,我不仅要第一个跑,我还要带着其他人一起跑!”

第37章 第37章怎样坦白,她才会接受寂……

傅淮卿面色黢黑。

躲匿于草屋后的暗卫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紧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江跃佯装肃穆扫了他一眼,暗卫瞬间凛神站直了身。

江跃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地转过身,转身的刹那间强行压下的嘴角是半点儿也压不住了。

遇见别枝之前,从未有人敢在主子面前提起与他有关的谣言,就连入朝为官术十载的朝臣于他面前,也多是不敢多语,生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唯独别枝一人,仗着寂然听不见音也不懂开口,初初相识的两个月后,憋在心中多时的不满倾巢而出。

言辞之犀利,语气之不满,听得人胆战心惊。

那时的江跃都怀疑主子*当场就会命人将别枝关押入牢狱或是流放极寒之地,没想到他等了两年,都没有等到这一幕。

别枝说得兴头儿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寂然的不对劲,“活该他单着到现在。”

若是懂疼人,怎可能寡到现在!

傅淮卿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话语,深吸了口气,侧眸睨见她气到鼓起的脸颊,眸光慢慢地平静下来。

罢了,随她去。

不过是骂几句而已,碍不得事。两年都过来了,也不少这一日。

傅淮卿如是告诉自己。

“你说,主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别枝侧身面向寂然,盯着他看了半响,见他半点儿反应都没有,撇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兄抢了他的心上人,他不想多看师兄一眼,这才不停地遣师兄离京。”

傅淮卿:“……”

“就算师兄真的抢了他的心上人,又怎么了。”别枝向来就是帮亲不帮理,义正言辞:“他再换一个就是了,而且真的抢走不就证明人家姑娘也不喜欢他嘛,他应该好好反思他自己才是。”

别枝:“干嘛要怪罪到师兄的身上。”

傅淮卿嘴角微张,哑口无言。

气头上的别枝越想越难过,一个顺嘴就把景清也说了一通:“师兄也是,就是个闷葫芦,明明身子不适却不懂为自己争取,不过是个任务而已,还能有命重要嘛!”

“他就懂叫我要学会惜命,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懂了。”

别枝与景清,已经相识十三年。

除了师父外她在闲云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景清,那时候的别枝六岁,但景清也不过七岁,年幼的两人什么也不懂,师父偶有任务需要离开,留下两人温习着招式。

别枝年少时期的喜怒哀乐,都是与景清一同分享的。

后来他们一人留在清音阁一人去了幽虚阁,任务一道接着一道,景清的任务也多是离京执行,常常一去就是两三个月,最久的时候便是上一个任务,足足离京七个月。

而别枝也不是闲在清音阁中,她的任务只多不少。

慢慢的,两人见面的时日越来越少,一年到头能够见到十日已经是很多了,也正是如此彼此之间交流也越来越少,景清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也不再像以前似的意气风发,变得沉默寡言。

而随着别枝日渐长大,有些女孩子家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和景清言说,选择不说一件事情后,再后来也就习惯都不说了。

可从始至终,她都当景清是自己的家人,是自己组成的一部分。

是以在听到景清言说喜欢自己时,别枝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也不是惊讶,而是莫名的有些难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流逝,离自己而远去,抓也抓不住。

“明明是我流浪的时日更久,师兄却比我更像小大人,他年龄也小,师父不曾要求过他要照顾我分毫,可师父若是不在时,都是他在照顾我。”别枝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别人欺负过。

其他同龄的同僚间多有口角纠纷,且又是有点功夫在身上,一言不合打起来那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这种事,她就没有经历过。

她是后来才知道,师兄早早地就已经为自己打点妥当。

“闲云楼内口口相传,都说要想和别枝动手,得先踏过景清才行。”

傅淮卿看着她提到年少时期的事情时禁不住弯起的嘴角,月色照映下,杏眸中的光影都柔和了不少,他额头青筋泛起,止不住地鼓动着。

坐在她眼前的分明是自己,而她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男子。

半响,他微抬手。

恣意垂在身侧的手忽而被人擒住,陷入思忖的别枝倏然回过神来,看着男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循着自己手腕脉络一点一点落下,不过须臾就覆住了自己的掌心,往他的方向一扯。

毫无防备的她一下子就被拉了过去,落在嗓子眼的询问还没有来得及溢出口,掌心毫无缝隙地落在了男子腰腹间。

隔着布衣,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男子线条分明的肌肉随着呼吸的频率在掌心中起起伏伏。

别枝呼吸滞了一瞬,抬起头看了下皎白无暇的夜色,又垂眸扫向眸色恰如深渊般暗邃的寂然。

天上也没有下红雨啊……

忖着,她掌心往里摁了下。

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肌肉回弹带来的触感,注意力就被耳畔荡过若有似无的闷哼声吸引到。

男子的声音低沉且喑哑,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欲色。

别枝眼眸缓慢地眨了下。

他这是在引诱自己,没错吧?

别枝隐隐怀疑着,落在男子腰腹上的视线掀起,目光将将对上的瞬间,她睨见了夜色下男子泛着血丝的耳垂。

凝视半响,她笑了下。

然后抬起身挪了几步,坐到寂然的身旁,还能够活动的另一只手抬起,点了点布衣下他沟壑分明的锁骨。

傅淮卿微挑眉梢。

少女忽而仰起头,在他嘴角边落下一吻。

别枝双眸含笑地望着他,道出心中的猜测:“要是希望我注意力在你的身上,就算不懂说话,也要表现出来才行。”

傅淮卿眸色暗了暗。

他还没有做何反应,嘴角再次被她温软唇瓣覆住。

别枝单手撑在寂然肩膀上,单膝抵着竹台自上而下地看他,眸光闪闪地凝着他的眼眸,问他:“你不想亲我吗?”

傅淮卿心中紧绷的弦霎时间被扯断,他掌心覆住她的背脊往下压了半寸,下颌微微扬起迎上她的唇,含住了少女泛着水光的唇瓣。

辗转,纠缠。

泛着热气的滚烫大掌再次往下压,双手撑着男子肩颈的别枝被迫靠近了几分,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

他的吻,比之前还要凶。

像是要将她碾碎揉进身子里,不出一息就掠夺过她的呼吸。

束之高处的明月斜斜,不紧不慢赶来的薄云悄然遮住明月,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淮卿才松开了身子微微软下的少女。

别枝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还有两个半月。

两个半月后,等他们成了亲,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别枝想到这儿,适才堆积心中的烦闷都消散了不少,她眸子定定地丈量着寂然的容貌,越发觉得舒畅。

她垂眸凝着寂然清湛明亮的眼瞳,道:“还有两个半月,任务就结束了。”

傅淮卿缠着她发梢的指节微微停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思忖着怎样与她坦白,她才会接受寂然就是自己。

现在开口……

定然是会打破少有的氛围。

傅淮卿面色沉沉。

别枝本来只是打算来看看寂然,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她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掌心拍开身后的灰尘,然后对他比划了个离开的动作:“时候不早,我得走了。”

再不回去,王府的暗卫肯定会意识到不对劲,到那个时候指不定自己的行踪就要被透露给肃王了。

她是真的不想和肃王扯上关系。

他们就不是一类人。

别枝看过不少情情爱爱的小说,看过描述平民女高嫁入高门贵府的故事,也看过家世清贫的女子嫁入王府或是入宫为妃的故事,有结局美满的也有结局潦倒的。

可不论如何,中间都会经历不少的波折。

别枝都不喜欢。

她还是喜欢日久生情,情投意合的故事。

别枝的生活中充斥着打打杀杀,日日夜夜都在守着同一个人,已经够累了,她才不要让来之不易的闲暇时日也变得如此折磨。

傅淮卿看着说要走实则半响都没有走的别枝。

她背对着满院的明月而立,歪头看着自己须臾,忽而走过来。

别枝微微弯身,低头吻住男子紧抿的薄唇。

她不得章法地碾了半会儿,笑意盈盈地站直,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这回再也没有回头,径直踏上石板路扬长离去。

傅淮卿神情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眸微阖,遏制住汹涌的欲念。

他还是着相了。

按照原先的安排,应当是别枝知晓自己就是寂然后,他在顺理成章的对她表明自己的心迹,到那时她接受与否,是她的选择。

而现下,一切都被打乱了。

少女身影消失街道尽头,深处的江跃走了出来。

傅淮卿凝着青石路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收回,“景清的任务,换个人替他前往。”

相比多日前,此时此刻的江跃见怪不怪地领命。

为了避免别枝哪日突发奇想赶往五味铺,忽而从其他客人口中寂然已经许久未出现的消息,就连已经离京的寂然都能召回,其他的事情若是要推翻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他得回去提醒随行主子身侧的侍卫们,往后和别枝有关的事情,做好主子会推翻过往命令的准备。

思及此,江跃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忖了少顷,再次问道:“主子,除了传话的影卫之外,是否要派些人在别枝姑娘身边跟随,以防万一。”

傅淮卿目光侧过,掠了他一眼。

江跃当即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要增添人手跟随的意思了。

傅淮卿静静地站在草屋外须臾,目光越过江跃看向随着众暗卫而立的寂然本人,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隔着空荡无垠的草屋院子相视,他薄唇扬起的少许弧度慢慢敛下。

想到少女雀跃的嗓音,就好似亲事已然近在咫尺,还有两个半月……

不论如何,别枝想与寂然成亲一事,绝对不行。

他不可能日日扮作寂然的模样陪同在她的身边,两者取其一的情况下,多是寂然陪在她的身旁。

眸前闪过少女眨巴着杏眸问自己是否要亲时的神色,还有趁他不注意忽而吻上来,傅淮卿眸光凝了几分。

这样的她,除了他外,其他人都不该看到才对。

江跃连忙跟上去,才走了不过百来步,就见程靳赶来的身影,他皱了皱眉。

程靳拱手:“主子,凌峰求见。”

第38章 第38章别枝能入闲云楼,也是得……

时值深夜,百定楼灯火通明,往来客人络绎不绝。

百定楼别院二楼,凌峰伫立于窗牖前,眺望着满城灯火,眸底落入烟雾缭绕茶盏,他侧身看了眼也随着自己等候近半个时辰的青杉,接过茶盏。

青杉拂去茶水上的浮沫,呷了口:“袭击景清的那批人,确定是别枝在城外遇到的?”

“猜测而已。”凌峰也不敢断定,“前些时日别枝给我来了信,信中也言明了事情经过,以箭为号,杀手不尚用剑,适才景清清醒时,给我所说的细节,与别枝提及的相差无几。”

“相差无几,便是有差。”青杉拍拍他的肩膀,回身走向茶案处落下手中的茶盏。

凌峰闻言,皱眉循着他身影看去,不明白他的意思:“不尚用剑却能伤及到他的要害,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

“别枝尚用剑,是可以抵挡。”青杉对上他的目光,静默少顷,问:“可景清也不是什么废物,他选择进幽虚阁,难道是因为其他方面逊色于别人?”

凌峰听出他话里话外对两人的口供皆有怀疑的心态,眉眼皱得渐深,“什么意思?”

青杉笑了下:“正常沟通而已,你也不要如临大敌。”

“他们俩自幼跟在我身边,为人我甚是了解。”凌峰重重地落下茶盏,道:“你若是有证据就给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平白猜测。”

青杉挑眉,不置可否。

其他人若是如此言说,凌峰只会当作没有听闻过此事,可青杉不同,他常年跟在王爷身侧,就算王爷初初听闻时不落在身上,可疑心若是起来,对他们俩也只会有害无益。

且他无法确定,此疑心到底是青杉自己所起,还是王爷本身就有这个疑心,青杉只是提醒自己。

思及此,他眼瞳沉下几分。

耳畔传来微许步伐声,凌峰回过神,不过刹那门扉被人从外推开,看到来人的身影,他弯身拱手。

站在他身后的青杉拱手退下,带上了门。

已经褪去易容的傅淮卿走到桌案前,睇了道眼神给到凌峰,示意他坐下言说,拂摆落座:“已经说过很多次,没有人在的时候,凌叔不必和我如此客气。”

他已多次免去凌峰的行礼,而凌峰也多次寻由头回绝,凌峰回绝的理由也曾与他提过。

一来是自己与贵妃娘娘虽相识多年师出同门,却也不想破了例,叫其他人有样学样,二来则是自贵妃娘娘入宫后,师兄妹两人多年未见,再见早已物是人非之景,能得以唤他一声凌叔也是承了情。

傅淮卿说不动他,就由他去了。

凌峰上前拎过茶壶,倒了盏茶水递过去:“我今日过来,也是有求于王爷,不得不客气一二。”

傅淮卿圈着茶盏的指腹停了瞬,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睑看向伫立于对面神色稍显肃穆的男子,了然于胸地嗯了声:“我知道,凌叔今日是为了别枝和景清的事情前来。”

“是。”凌峰也不含糊,道:“他们俩接连遇刺,我实在难以安心。”

“我已传令下去,其余阁中也会将此事落在心上。”傅淮卿道。

此事凌峰自然是早已听闻,可如今到底遇害的只有他手下的两人,又是他带大的徒弟,怎的能安心等待结果。

他看着神色难辨的男子,叹息道:“王爷也知我年岁渐长,他们俩之后我已有多年不曾亲自带过徒弟,算起来他们俩意义上也是我的关门弟子。”

当年他带他们俩前年岁也不似其他人般年轻,早早就想过就此不再亲自带徒,后来也是为了两人而破了例。

“已经没有人为他们着想,我身为他们的师父,自然要担起这个责任。”凌峰静默须臾,望着对面的男子道:“我自知王爷不打算过多的掺和其他的事情,抛开景清不谈,且论别枝。”

傅淮卿叩着桌案的指节停下,不语看他。

凌峰感受到他眸中忽而升起的讳莫难辨气息,静了静,迎上他的目光:“别枝入闲云楼,也是得王爷先看中,方才命我前去查探一二带入楼中,她的安危,王爷该负大半的责任才是。”

同理,她的人生大事也当如此。

不过这点,凌峰也只是想想,咽下了即将道出的话。

傅淮卿背倚着圈椅,邃暗如墨的瞳孔闪过难以捕捉的光影。

凌峰所言不假,闲云楼上下百来号人中,第一个遇见别枝的,是当时尚未被册封为王仍是皇子的自己,前往老师宅邸途中的自己被从天而降的她砸倒在地。

侍卫紧忙赶来将压倒在他身上的小姑娘拎起来,揣住她的身子夹在腰侧。

彼时的傅淮卿刚起身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她一撇嘴,顷刻之间放声大哭,豆大泪珠一道一道地砸落在地,哭得稀里哗啦,声音响彻云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怎么了她。

他第一次见人哭成这样,颇有鬼哭狼嚎之状,半分形象也不要。

揣着小姑娘的侍卫目瞪口呆,连忙上手捂住她的嘴,结果她哭得更凶了,哭得傅淮卿头疼,他示意侍卫将她放下。

谁知侍卫刚刚将她放在地上,小姑娘霎时间就止住了哭声,一头撞上他的肚子,不过半点儿大的丫头片子,却将功底足够深厚的侍卫撞的站不住脚,踉跄过后径直倒在地上。

而撞了人的小姑娘,一溜烟儿地跑了。

也是那时,傅淮卿隐隐意识到她似乎与常人有异,这才让凌峰前去查探,若是可以,也可收入闲云楼中。

不出半日,凌峰就给他传来了消息。

自那以后闲云楼内,多了个年岁最小的姑娘。

再后来,她也都由凌峰带着。

傅淮卿再次听闻别枝的消息时是她及笄前夕,凌峰前来为她求取前往李家村的时日,他方才意识到,当年那个哭得鬼见愁的小姑娘如今也快到及笄的年岁,可就算如此,他们之间的往来也没有因此而变化。

就连在他装扮成寂然的模样前,任务安排也都是通过青杉传达。

不过傅淮卿没有想到的是,就算如此,她对自己的怨念也颇深。

凌峰目光望着半响不语的男子,他面色平静,揣测不清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斟酌着道:“当然,凌叔我也没有要求王爷必须要待她视如己出,只是希望王爷能稍稍为她考虑一番,我百年后也无憾于她。”

“凌叔言重了。”傅淮卿思绪回笼。

凌峰一听,心知他已经是往心中落了,也怕他忽而想到旁的事情反悔,当即道,“如此,我就替别枝谢过王爷了。”

视线再次扫过他的面色,凌峰隐隐察觉到他今夜心情似乎甚佳,趁热打铁,问出了始终得不到答复的问题,“徐闻澈此行入京危机四起,清音阁内身手高于别枝的也不是没有,为何非她不可?”

他始终不太相信前些时日给出的答复,就算徐闻澈只喜欢与样貌上佳的男女结交好友,清音阁内也不乏有其他样貌上乘且身手极佳的杀手,为何偏偏就落在了别枝的身上。

且不久前青杉所言,他确实猜不透其中的深意。

闲云楼内近段时日与荷州有所往来的,也就只有别枝一人,难不成,王爷是怀疑她……?

别枝接到此项任务在前,荷州悬赏令在后,除非王爷早已收到消息,行守株待兔之举,欲要一网打尽。

凌峰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不免地揣度着他的想法:“王爷是怀疑,荷州悬赏令一事与她有关?”

傅淮卿眼眸微垂,落在了凌峰交叉于桌案上的双手,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内心的不安溢于言表。

“自然不是。”

他伸手拎过茶壶,细长茶嘴溢出的水流不紧不慢地坠入凌峰面前的茶盏,茶水将将溢出之际方才收了手,“凌叔不是希望我能待她好些,秦家就是我给她的最佳选择。”

自然,傅淮卿当初做出这道决定时,也是存了弥补的心思在的。

自己以她为饵引诱他人出山,于情于理都要给她相应报酬,万两白银不过是身外之物,一个不错的身份,也能便于她日后。

不过眼下看来,不是个好的抉择。

傅淮卿凝着漂浮不定的茶沫,面色沉了沉。

一旁的凌峰霎时明白他所言,怔住。

以肃王的权势自是能以假乱真,就算再多人怀揣狐疑的心思,也定然能做实别枝就是秦家二姑娘,秦家二姑娘这道身份能够给别枝带来的,自然是闲云楼内给不了的。

只是……

凌峰想起前些时日别枝所言,若是往后做实了她就是秦家二姑娘,以秦家的家世,又是否能够接受个聋子作为秦家的女婿。

他抿了抿唇,略带试探地问:“不知我前几日和王爷沟通的事情,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当时凌峰向他提及别枝与寂然亲事时,只得到了个再议的答复,如今也该到再议的时候了,再不议往后就更加难议了。

傅淮卿佯装不明:“凌叔指的是什么。”

凌峰没想到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郑重其事地重新道:“别枝有个心仪的男子,名唤寂然,我想着为他们做主完婚,王爷看如何?”

闻言,傅淮卿心中冷冷地笑了声。

心仪的男子。

寂然。

明知别枝口中的寂然指的是自己,心中仍是不爽利。

天底下名唤寂然的男子自然多如牛毛,而自己,与这两个字半个都不沾边。

他淡淡道:“不如何。”

凌峰:“……”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此前当是没有说清楚,只道寂然是个聋子,听不见音也不懂得说话,适才又寻思着让王爷多多为别枝所考虑,王爷若是考虑,想来也是打算寻得更好的男子。

“其实我觉得为别枝考虑,自然而然是要以她的喜好为主。”凌峰边说边观察着对面傅淮卿的神色,见他神色稍显平和,似乎是认可了自己的言词,道:“是以她好不容易遇到个上心的男子,我们作为长辈的,也当尊重她的想法。”

听到他最后所言,傅淮卿恣意倚着圈椅的背脊僵了瞬,面色难言地看着凌峰,“我作为她的长辈?”

凌峰见状微微失神,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虽说按年岁而言,别枝与王爷之间只差了六岁,但若是按照闲云楼内的排例,他的身份远远高于众人,说是长辈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凌峰想了想,道:“别枝自幼就将主子当作长辈来看待,以表尊敬。”

傅淮卿:“……”

他并不是很想要这份尊敬。

若是秦骁和景清愿意,他甘愿让给他们俩。

傅淮卿喉结微滚,静静地凝了他半响,道:“既然如此,就叫她自己来我这位长辈这儿,好好言说。”

男子清冽嗓音似冬日寒潭,重音着重地落在了‘长辈’二字上,凌峰仔细听下,还品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确实没有想到,傅淮卿会如此在意年岁。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确实没有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甘愿有个相差只有六岁的晚辈,在意也是正常。

思忖少顷的凌峰对上他稍显幽暗的目光,替别枝回绝道:“王爷不是安排她执行任务去了,近些时日自然是难以脱身前来的。”

“是吗?”傅淮卿慢条斯理地反问。

凌峰颔首:“确实。”

傅淮卿目光越过他的身影,看向他身后的门扉,不冷不热地道:“我怎么听说,她今日去看过景清了。”

有时间见景清,没有时间见自己?

凌峰皱了皱眉,按理来说别枝任务在身,确实不该离开徐闻澈身侧,可平日里若是其他人离开目标不超一个时辰,傅淮卿都不会过多的在意,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如此难说话,明明可以听得出是道借口,放在平日也就这般过去了,今日怎的揪着不放。

“就来了一小会,坐了不到半盏茶就走了。”

傅淮卿自是知道。

他掠下着相的面色,道:“如此,我也是该去看看他。”

去看看他们的内鬼,是如何行的事。

第39章 第39章傅淮卿的心,明显乱了……

那日后,别枝有七八日没有再去王府。

不是她不想去,而是提前收到了王府传来的消息,朝堂中有要事需要与群臣相商,近段时日肃王都会在宫中,不会宿在王府。

程靳最后也有道,若是王爷得了空,他会提前前来告知一二。

听闻消息,别枝觉得心情尤为舒畅。

她实在害怕肃王用他那叫人沉默的嗓子道出些令人惊悚的话语,别枝承受不住。

程靳离开没有多久,她就听闻主子顾及到师兄的身子,特地换了幽虚阁的其他人接手师兄手中的任务。

一日内得到两个好消息,别枝动力都足了些。

且秦骁也忙了起来,接连宿在大理寺中,若是回府中时也是到了下半夜方才回来,朝阳将将探头又出了府。

没有其他的顾虑,别枝神清气爽。

没有去王府的七八日里,她多是踏着朝暮离开徐家,日日回到秦家时四下静谧无声。

别枝算准了花朝会来叫醒自己的时辰,回了寝屋合上被衾睡下,而后不过半个多时辰就被花朝唤醒。

昨夜听闻徐闻澈打算今日前往城北永万路的朝晖亭,似乎是要见什么人,别枝担心再次出现他与章砚所见时的状况,便打算着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出现在他身侧。

迷迷糊糊中听到花朝温柔似水的嗓音,别枝懵懵地掀开眼眸爬起来,接连多日只休息了半个时辰,她神色迷茫地盘腿坐在榻上,接过花朝递来的湿帕净了脸。

温水浸湿了脸,她飘荡不定的思绪才回过神来。

毕竟是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出现,别枝出门时特地带上了花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她选择去了与朝晖亭隔街相对的望春台。

推开望春台沿街厢房窗牖,就能探到朝晖亭的光景。

别枝算准了时辰到的望春台,距离徐闻澈与他人约定好的时间还差半个时辰。

睨见望春台柜铺前的小厮装扮身影,她眸光快速丈量过小厮,眼眸不着痕迹地皱了微许。

方听稚怎会在这儿?

还扮作了男子的模样……

别枝正要走上前时,就看到方听稚忽而侧身背对自己看向穿过后院前来的两道身影。

看到走在前边的男子,别枝眼眸霎时间抽了几下。

她欲要转身离去之际耳畔响起苏辞的声音,他唤住了自己:“你怎么也在这儿?”

别枝身子僵硬了瞬,硬着头皮回身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的两道身影,还有他们身后一脸愕然的方听稚,嘴角扯了道笑容:“我来看看,正准备走呢。”

入了望春台,傅淮卿就已经看到她的身影。

幽邃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面色,看出她有意躲着自己的视线,他负在身后的掌心稍稍回握了下,睇了道眼神给到苏辞。

苏辞见状瞬间了然,他搞不懂傅淮卿为何不自己出声,但还是留住了似乎一心想要逃离的别枝:“既然遇见了,也有多日没有相聚,一起聚聚?”

熟稔的话语就好似他们关系甚佳,曾无数次小聚。

别枝余光瞥见伫立于苏辞身后的方听稚,微启的嘴角缓缓收住,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道:“那就麻烦王爷和苏公子。”

着意的客气溢于言表,似乎是有意推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苏辞闻言眉梢挑起,一时的客气是常态,若是长久以往都如此客气,一定是没有将来的。

见傅淮卿始终不语,苏辞啧了声,替他操碎了心:“你兄姐与王爷和我也都是旧相识,你也不必如此客气。”

别枝面上笑了笑,实则没有落到心里去。

她目送着傅淮卿和苏辞两人踏上阶梯,着意落后了半步,瞥了眼一副小厮模样的好友,眸中落满了疑惑无声询问:“怎么回事?”

方听稚也没有想到两人会在这儿遇见,下颌稍稍朝着苏辞的方向扬了半寸,“有人买他的消息。”

别枝辨别出好友的唇语,皱眉不语地看向男子拾阶而上的身影。

有些意外。

此前也曾有人出高价希望山居为自己探寻朝中重臣的消息,还没有递到主子跟前,苏洮就已经做主回绝或是按下,同时对外放出消息,明确山居此前也好,日后也罢,都不会对外传递任何一位朝堂臣子的消息。

且不提苏辞乃内阁大臣,牵扯甚广,单论他是肃王友人的身份,山居怎么敢接下此任务。

离奇的是,主子也点头了。

别枝敛下目光,不疾不徐地道:“事出反常必要妖,万事多加小心。”

“我知道。”方听稚接到苏洮派发的任务时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只是爹娘没有出面反对,证明此事他们心中也有数:“他们也同意了。”

闻言,别枝这才想起还有师伯师娘替她把关,心中担忧也落回了实处。

师伯乃是明月阁阁主,自是比她们清楚其中的内幕,且此前方听稚曾因任务而受过重伤昏迷于榻整整半个月,从那以后落到她身上的任务,师伯和师娘都会提前过目一二,确定没有危险才会由她去。

如此想来,打探苏辞消息一事,当是没有什么风险。

临近二楼厢房,别枝对方听稚使了个眼神,而后跟上了苏辞的步伐踏过门槛而入。

方听稚伫立于门边,掌心落在门把上往回拉,才稍稍使劲儿就听到苏辞唤自己入内跟随的话语。

她没有含糊,当即进去。

别枝眸光扫过落座主位的男子,数了数桌案旁的圆凳,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两人中间还隔着个苏辞。

傅淮卿没有错过她的一系列动作,眸光凝着她与身侧男子将将靠近的手背,落向她的目光微侧,眸色淡淡地看向她身旁的苏辞。

他不太安心,与别枝有所牵扯的男子,一个两个都对她有意,难保苏辞没有没有旁的心思。

苏辞一怔。

他循着傅淮卿若有似无的视线往下落,“……”

苏辞抬起头,目光对视须臾,他沉默了。

要不是还有其他人在这里,苏辞就差高举双手对天发誓,自己对别枝是半点儿意思也没有的,若违誓言,一辈子孤家寡人。

几近靠近的手背随着苏辞的收回而止,傅淮卿的目光随之收回,落向了少女百无聊赖卷着帕子的指尖。

别枝玩了多久,傅淮卿就看了多久。

偌大的茶室内除了透过窗牖传来的吵杂声,茶室内静得离奇,苏辞搞不懂傅淮卿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对人家姑娘有意,还闭着张嘴不肯言语,难不成他当个哑巴就能吸引到别枝的注意力?

他*隐于桌案下的脚稍微挪动了下,端着茶盏的指腹稳得不行。

呷着茶水有口不能言的傅淮卿忽而被踢了下,他落下手中的茶盏,不冷不热地扫了苏辞一眼。

苏辞对着别枝的方向使劲地挑了挑眉,无声地道:“你不主动,还等着人家姑娘主动吗?”

如此静谧不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点儿也不想见到别枝,睇眼神示意自己时,明明是意识到再不挽留,她不会有任何犹豫地离开。

前来永安街,是有要事在身。

影卫尚未来禀,傅淮卿没有想到会在望春台遇见她,是以自是没有备上易声的药物。

他瞥大敞的窗牖一眼,喉结暗滚。

自己若是此时开口,开口的刹那就会看到少女惊骇欲绝的面色,日后更是避之不及。

前些时日已然吓到了她,还是一步步来稳妥些。

苏辞等了半响也没有等到他开口,面色闪过微许疑惑,静默半响,觉得还是得靠自己:“永安街离秦家算不上近,今日怎么跑来这边?”

“之前有听阿姐提到永安街要比其他地方还要热闹,今日正好闲着无事,我就过来看看。”别枝所言非假,秦绾确实有和她提及过,日后若是苏辞问起也不会露馅,“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王爷和公子。”

要是早知道,她就不来了。

“王爷和我也是临时打算过来的。”苏辞顿了顿,含笑对她道:“永安街这边,王爷要熟悉些,你若是有什么——”

“就不用麻烦王爷了。”别枝是真的担心肃王顺着应下,毕竟他都能够直截了当地对自己言说喜欢一事,苏辞还没有说完她就截断了话:“我就自己四处走走就行了。”

言词间的拒绝,掩也掩不住。

苏辞没想到别枝如此抗拒好友,他下意识地瞥了眼眸色渐深的傅淮卿,中间似乎出了点什么自己不知情的事情。

前些日子相遇时,也没见她这般抗拒。

望着那落满了‘离我远点’的目光,傅淮卿薄唇微抿,端起茶盏呷了口清茶,润下荡在心口的烦闷。

沁人心脾的清茶循着喉骨而下,散也散不去抑塞男子心口的躁动。

傅淮卿清楚地意识到。

他的失控,也将她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别枝说完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太果决了,对待其他人这样还好,对待肃王这般显然就是蹬鼻子上脸,他若是脾性差点,指不定早就已经命人将自己拖下去关起来。

她还没有想清楚该如何缓和当下的气氛,余光瞥见朝晖亭檐下拾阶而上的身影,别枝背脊禁不住挺直,眸光抬起眺望着徐闻澈。

傅淮卿:“……”

显然,任何人都是比自己重要的。

他眼底变得深黯,素来平静无痕的湖水荡起了阵阵波澜。他免不得忖,若是叫别枝按喜好程度进行排序,徐闻澈说不定都会排在自己前头,他唯一能争的,想来应该是和秦骁两人争夺谁排在倒数第二。

苏辞自然也瞧见了别枝的举动,看去:“外头怎么了?”

“看到个好友。”眼见徐闻澈已经踏入朝晖亭,别枝也管不着太多,倏地站起身行了道礼,道:“多谢王爷收留,我先过去一趟。”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头也不回,风风火火地离开。

苏辞暗觉不妙。

他适才顺着别枝的目光看去,她视线所凝的身影,分明就是徐闻澈。

苏辞面色微凝,侧眸示意方听稚退下。

门扉合上时,他方才收回目光,快速掠向主位男子:“和徐闻澈走太近,对她来说没有好处。”

他们心知肚明。

徐闻澈入京倘若只是徐家产业布局一事,自然没有什么好处与坏处之分,对于别枝而言总归是多了个好友,往后于京中也有了另一条明路可走。

然而他此程进京,盯着他的眼珠子可不少。

朝中重臣也好,京中富商也罢,背后的身影跃跃欲试,就等着撕开一道口子,将其吞灭。

稍稍出现在徐闻澈身边的人,定然是会经过近十余人一道又一道排查,倘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不说是万劫不复,却也能够引火上身。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我知道。”

而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苏辞不知道别枝为何会出现在秦家,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她是走了秦家的明路,且秦家也愿意为其做靠山,眼睁睁地看着她闯入火场。

他看着时不时叩着桌案的修长指节,叩响的敲击声杂乱无章,半分节奏也没有。

傅淮卿的心,明显乱了。

第40章 第40章要她以身相许进入王府,……

下了阶梯到楼下时,徐闻澈已然走进了朝晖亭。

撞见随后而来的章砚,别枝步伐落慢了几分,她皱了皱眉,看着章砚停驻于朝晖亭檐下,垂眸不知和一同前来的护卫说了些什么,护卫颔首离去他方才踏入朝晖亭。

别枝不动声色地往回退了半步,找掌柜开了个临街厢房。

跟随小厮往另一道阶梯而上,睨见伫立于门扉两侧充当门神的江跃和程靳两人,她微微收回目光,侧身叮嘱花朝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了厢房。

门扉带上,别枝快步走到窗牖前。

顷刻之间,她目光就锁定了穿过悠长后院拾阶而上的章砚,看着他走到一道门扉前,叩了叩门。

门扉由里向外拉开,徐闻澈身旁的元安映入她眼帘。

章砚审度的视线侧来的刹那,别枝身子稍稍往里挪了半步,利用墙垣挡住了自己,等了小半会儿方才恢复如初。

对面朝晖亭厢房的门扉已然合上。

别枝随意拉了个椅子到窗牖侧,下颌抵上窗牖边缘,无所事事地凝着紧阖门扉。

章砚此人,肃王给来的折子中清晰明了地道明了他的生平。

南边小县城出来的书生,一步步走到京城,去岁年末由肃王一手提拔,走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于朝堂中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存在,肃王将其提拔到这个位置后,攀附他的朝臣也数不胜数。

别枝搞不懂官场中的弯弯绕绕,不过此人若是由肃王一手提携,她也不想再浪费过多的心思在他的身上。

只是章砚此人下手过于狠戾,稍稍出手就是赶尽杀绝。

别枝想起那夜的场景,若不是肃王及时赶来,自己怕是难以脱身。

严格算起,肃王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滴水之恩定是要涌泉相报。

除了以身相许之外。

别枝才不要日日一会儿处于赏心悦目身心愉悦之中,一会儿又如临深渊处于水生火热的状态中。

要她以身相许进入王府,不如直接要她的命算了。

思绪漂浮之际,紧阖多时的门扉忽而推开,别枝眼疾手快弯下身,她猫着身子走到窗牖侧,偷偷地往外探了探身。

章砚眸中落有的笑意在他转身的刹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邃,他嘴角微抿,离开了朝晖亭。

直到他坐上马车离去,别枝才赶往朝晖亭。

将将走出望春台,迎面对上了徐闻澈的视线,目光相对少顷,他微微挑眉,走了过来,“许久未见,别枝姑娘怎么在此。”

“听闻阿姐提到永安街热闹,就过来看看。”别枝道,她视线扫了圈男子空无一人的身后,跟随他左右的仆从不知所踪,偌大杏眸中荡起少许狐疑:“徐公子自己一个人?”

徐闻澈颔首,“姑娘也独自前来?”

“阿姐没有空陪我出门,我就一人到处晃晃,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徐公子。”别枝道。

说罢,少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圆溜溜的杏眸倏尔闪过一道光影,嘴角的梨涡若影若现,望来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纠结,欲言又止。

徐闻澈沉吟,须臾后,笑着问:“姑娘若是不介意,恰好我来过这边几次,陪你闲逛一会儿?”

“可以吗?”别枝眼瞳倏地亮起。

“当然。”徐闻澈道。

骤然间,少女莞尔一笑,满院梨花绽开也不过如此。

别枝还没有傻到看不出徐闻澈背后之意,显然就是意识到自己对他有所求,而恰好他对自己也有所求,一拍即合而已。

半个多月内,徐闻澈确实来过不少次永安街,她也跟着来过,他带自己前去的铺子,多是他之前就来过的地方。

别枝自己出门时,常是有目的地前往,买到想要的物件后打道回府,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闲暇时日闲逛,今日随着徐闻澈四处走走,越逛也觉得累得慌,比平时出任务还要累。

而且,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

可她走了半条长街,都没有寻到跟着自己的人。

徐闻澈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见她又回眸看了眼身后,若有所思地问:“姑娘不喜欢?”

“昨日没有休息好,逛旧了有些腿麻。”别枝随意找了个借口,视线扫过街道两侧,须臾间落在了一处楼榭茶室中,目光对上楼榭内男子审度的视线,她状若无异地收回。

早在半个时辰前章砚就离开了永安街,此刻怎的又在此处……

她定了定神,道:“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徐闻澈正有此意,“朝晖亭如何。”

他们适才就是从朝晖亭来的,再往回走也要耗费上一盏茶的时间,明明四下就有不少家茶楼酒肆,别枝敛下神思,若无其事地弯眉笑笑:“也可以,听说朝晖亭内的糕点也是一绝。”

离开前,她侧眸扫了眼已然人去楼空的楼榭,神思凛起。

章砚的目光,别枝不是很喜欢。

像是阴沟中的老鼠,透过狭小洞口睇来的窥探。

朝晖亭后院静谧无垠,茶水注入茶盏的声响悦耳清脆。

身侧的少女很是安静,安静得与此前见过的她尤为不同,徐闻澈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耳畔回荡起不久前的交谈声。

他入京已有半个多月,京中各大街道楼宇摸得一清二楚,各大产业布局已然呈饱和之状,各大楼宇酒肆背后的掌权者更是寻常人难以匹敌的庞然大物,贸然布局产业入京,怕是会叫徐家陷入困境之中。

徐家若是想要破局,与他此前的猜想无异,只能通过京中达官贵族引荐,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他人设下的困境之中。

徐家与章砚早已相识,章砚对于徐家入京一事,始终持反对意见。

‘肃州边家,荷州柳家,哪个不是意图布局入京后惨遭不测。’

‘你尚未入京时京中就已有谣传,入京不过第一日身边就跟着人,看似平和的场面,私底下暗流涌动,徐家又有多少条命供京中权贵玩弄。’

‘更何况徐家此前游走于边境各国,难免不会被人大作文章。’

‘若是与边家柳家一样遭遇不测,世人还会有所惋惜,若是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千年后世人提及时徐家也只会遭到唾弃,你们又何必摊上这道浑水。’

‘秦骁眼下着手彻查边家和柳家灭门案,你真的觉得他能查出什么,或者就算真的查出了什么,又能奈他们如何吗?’

‘秦家依附着肃王,有肃王在的一日,秦骁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彻查留存下的疑案,可万一,背后的权贵是其他依附于肃王的内臣,或是呈一副贼喊捉贼的场面,又当如何。’

“徐公子?”

骤然响起的徐徐嗓音打破了徐闻澈的思绪,他回过神,看向稍稍歪头看来的少女,杏眸含带疑惑。

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徐公子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徐闻澈敛下思绪中的思忖,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少女:“想起件往事。”

霎时间,别枝就听出他话里有话。

想来是想通过自己,探听道些什么。

她全当没有察觉,顺着他的话询问:“往事?”

徐闻澈‘嗯’了声,循循善诱:“昨日听闻大理寺少卿正在重新彻查肃州荷州两地的灭门案,今日撞见姑娘,不免想起家中往事。”

肃州荷州两地的灭门案,别枝略有耳闻,听闻死状惨不忍睹,两家家主与其夫人头颅被悬挂于门匾上方,死不瞑目的眸子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街道,吓得途径百姓夜夜惊心呕吐不止。

不仅仅是杀害,更是凌辱。

徐闻澈见少女微微皱起的小脸,就知她是想到传闻,慢条斯理地道:“实际上,边家尚于人世时,与家中素有往来,家中一直都是不相信边家灭门与山匪有关,是以我也希望大理寺能够寻出真凶,以慰边家在天之灵。”

娓娓道来的语气荡入别枝神思,就好似勾人的丝线,引诱着心神,她嘴角微抿,没有顺着他留下的引子往下探,而是道:“希望徐公子如愿。”

徐闻澈凝着她少顷,笑了笑:“希望如此。”

他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呷着茶水,上扬眼瞳透过指腹缝隙观察着对面的秦家二姑娘,她目光直白地望来,神色微怔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别枝自是在看他的容貌。

徐闻澈所言,于她而言都不是什么足以挂心的事情,听出他并非疑心自己所为,也不想知晓太多。

干她们这行的本来就危险,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茶盏叩响桌案,徐闻澈突兀地开口:“姑娘可知肃州边家和荷州柳家,为何会遭此毒手。”

别枝:“……”

他的目的,未免过于直白了。

明显不打算再周旋,而是干脆利落地往自己的思绪中留下引子。

她眨了眨眸,摇头。

徐闻澈:“边家和柳家遭灭门前,皆有意布局入京。”

闻言,别枝瞳孔不着痕迹地凝了半息,很快就恢复如初,也直白地问:“那岂不是都和徐家有一样的打算。”

徐闻澈嘴角抽了下,颔首嗯了声。

“如此,徐公子于京中凡事都要多加小心才是。”别枝借着秦家二姑娘的口道,接连半个月里徐闻澈于京中四下走动,莫说是耳聪目明的朝臣,就是各家楼宇内迎来送往的小厮,都看出了他的来意。

徐闻澈眸光掠了眼窗牖外,若有所思地道:“姑娘莫要担心,家中为了避免我出事,特地寻了闲云楼暗中跟随。”他视线回笼少许,瞥了眼面色由疑惑转变为好奇的别枝,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望着自己,他道:“有他们在,也能替我挡掉些许暗杀。”

要不是主子着意命青杉给自己做了个新的身份,别枝都想着,既然徐闻澈知道闲云楼派人暗中跟随,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紧阖门扉被人叩响。

徐闻澈的仆从元安推开门扉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窗牖旁的秦家二姑娘,快步走到自家公子身旁低语。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息。

别枝还是听到了。

章砚邀徐闻澈到家中小聚。

两人不久前才见过面,不出一个时辰又再次邀约……

徐闻澈听完,嗯了声:“我稍后就来。”

别枝听他这么说,了然起身道:“既然徐公子有别的安排,我就不打扰你的行程了,日后有空再见。”

目送载着徐闻澈的马车消失于永安街尽头,别枝嘴角噙着的笑往下落了几分,他言语间的试探叫她累得慌。

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有话直说。

要不是徐闻澈是她要保护的人,他出言试探第二次时,就已经倒在地上。

别枝离开朝晖亭,着花朝回府后自己就去了徐家外的明月坊,对外只言秦家二姑娘前来量体裁衣。

实际上她换了身行头,戴上帏帽穿过偏门离开明月坊。

章砚所居何处,别枝也早就摸清楚。

不过时辰还尚早,这时候盲目过去定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她没有急着前往章府,而是在徐家后院的林苑等着。

临近傍晚时分,元安匆匆回来,踏入书房取了物件又匆匆离去。

躲藏于假山后多时的别枝悄然走出来,跟上他的步伐。

扬起步伐落下的瞬间,她松落多时的神思顿时凛起。

别枝没有回头,而是不动声色地利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睨见道利箭划破天际刺来时,她利落地往假山处侧开,躲过了一遭。

她静息听着脚步声。

除了弓箭手外,来了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