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
廉颇苍老的手指划过沙盘上预设的战场,声音沙哑低沉:“他选的地方,是匈奴南下的必经之路,亦是绝地。示弱诱敌,车城阻路,弩阵挫锋,待其锐气耗尽,阵脚混乱之际……”
他的手猛地向上一扬,做出一个合围掩杀的手势:
“代北之地,便是匈奴单于本部主力的葬身之所。此役若成,斩首当不下十万。”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射向秦臻,带着一丝不甘的叹服:“你赌的,便是老夫深知李牧用兵之稳、之狠;赌老夫身为征战一生的老卒,对这足以震动天下、名垂青史的经典战役结局的判断。好算计!好胆魄!”
接着,他顿了顿,眼中翻涌着痛楚与无奈,近乎咬牙切齿地挤出那几个字:“赵国……赵国啊!”
秦臻拱手,姿态诚恳:
“老将军洞察秋毫。非是算计,实乃对老将军一生戎马、对北疆战事了如指掌的由衷信任。若无老将军背书,太后、相邦、关内侯处,纵有千般战略,亦难以取信。此乃秦国之幸,亦是北疆边民之幸。”
廉颇沉默良久,他黯淡的目光再次落回沙盘,仿佛看到了代北即将爆发的血战。
终于,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与超越国界的职业军人本能:“罢了罢了……李牧此战若胜,河套空虚,确是你秦军千载良机。”
他拿起一支代表秦军的精锐骑兵模型,重重地插向河套腹地:
“只要领军者不贪功冒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这片膏腴之地,便是你秦国囊中之物,再无悬念。”
秦臻深深一揖:“谢老将军指点。”
.........
与此同时,代郡以北,阴山脚下。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与远方隐隐飘来的、战场特有的血腥肃杀之气。
李牧立于战车之上,甲胄染尘,目光扫视着前方广袤的平原。
远处,匈奴单于的王旗猎猎作响,无边无际的骑兵,正躁动不安地涌动着。
诱饵已抛出,口袋已张开。
赵军主力依山列阵,战车构成坚固壁垒,强弩手屏息凝神,隐藏在车阵之后。
而在两侧的山谷之中,李牧最精锐的赵边骑精锐,战马衔枚,骑士按刀,只等那致命一击的信号。
李牧面无表情,心中只有一个冷酷的念头:毕其功于一役,将匈奴这头北疆恶狼的脊梁,彻底打断在代北。
他并不知道,这场他精心策划、以赵国国运为赌注的决战,其最大的赢家,正蛰伏于千里之外的咸阳,静待那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刻降临。
.........
四月上旬,沮阳城临时郡守府。
昏黄的油灯下,萧何的案几已被堆积如山的简牍彻底淹没。
左边是十数本厚重的旧燕户籍田册;右边是本地豪强大族言辞恳切的陈情书;中间散乱铺着新绘制的上谷十一城水利堪舆图、流民安置点统计册以及新开垦荒地的丈量记录……浓重的墨香混合着灯油燃烧的气味,以及主人身上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他刚刚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城外回来,亲自平息了一场因田地归属引发的械斗。
萧何亲自丈量了争议的土地,依据怀中的秦律条文,当场做出了不容置疑的裁决,平息了争端,却也引来了几道暗含怨怼的目光。
此刻,他强撑精神,正伏案疾书,制定《上谷十一城垦殖安民令》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