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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昭仪不动手,只是因为人家大度,可不是真的同她没有过节。

况且,如今姜昭仪可谓是如日中天,而阮宝林呢?

她根本没必要同阮宝林置气,反而还脏了手。

阮宝林家中不仅犯了重罪,父亲也降了职,原本幺弟还争气,今年若是能科举,怕是能光荣登科。

奈何事与愿违。

哪怕陛下宽宥,阮含栋也要三载后才能科举,时间一久,谁还记得他少年俊才?

三年能发生许多事,现在的天才,到了三年后就不好说了。

而她自己无恩无宠,虽是宝林娘娘,却不过空有份位,一点好处都无。

如今在长春宫,主事的可是苏宝林。

她原来如何瞧不上苏宝林,如今还要仰人鼻息,日子越发难过。

这样熬着,忍着,让她越发乖张,尖酸刻薄的本性暴露无遗。

宫人们当面不敢说,背地里都说现在的阮宝林比徐德妃和周宜妃当年加起来,都要讨人嫌。

她也不过只能折腾无权无势的小宫女,让人不齿。

论说现在宫里谁最不讨喜,一定是阮宝林。

因此她这样贬低宫人们,宫人们心里厌恶,却不敢开口,只能闭嘴躲开。

苏宝林听到这话,有些为难。

她只能低声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以和为贵。”

阮宝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心里不屑,嘴上却说:“姐姐也是好性子,人家看咱们两个份位低,就故意磋磨,如今长春宫的日子可不好过。”

诚然,她还是惠嫔的时候,长春宫风光无限,可风光每两日就落到今日下场,也是因为她恶毒,做错了事被罚。

对于苏宝林来说,可是无妄之灾。

然而这话里话外,如今长春宫日子不好过,阮宝林竟是要怪苏宝林性子好。

苏宝林垂下眼眸,安静了许久都没说话。

倒是素雪出来打圆场:“娘娘,如今可是多亏了苏娘娘,咱们才不至于药食无依,苏娘娘待娘娘的好,平日里娘娘总是念叨呢。”

自从凡霜欺上瞒下,贪墨下狱之后,阮含珍宫中唯素雪一人独大。

她照顾阮含珍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甚至表面上唯她马首是瞻,比之以前邢姑姑在时还要忠心。

或许是因为她的忠心,或许是无人可以依靠,现在阮含珍最听素雪的话。

并非事事听从素雪安排,而是素雪出来劝说的时候,她不会发怒训斥。

这已经好过其他宫人了。

果然,此刻素雪一开口,阮宝林脸上的戾气慢慢消散,她叹了口气,努力缓和了语气。

“都是我连累了姐姐。”

她喜怒不定,苏宝林轻易不招惹她,现如今见她低头道歉,也不再纠结:“无碍,都是自家姐妹,一两句玩笑不打紧的。”

依旧十分大度。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就绕过了螽斯门,一路往西一长街以北行去。

天暖气清,惠风和畅。

温柔的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苏宝林才感叹:“听闻大皇子已经康复,还是宜妃娘娘命好,那样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以后都是柳暗花明了。”

她顿了顿,道:“妹妹也能好起来的。”

她都给了台阶,阮宝林自然要顺驴下坡,她勉强笑了一声,说:“我可没有这个福气。”

“若说以后长春宫,还得看姐姐,若是姐姐能得皇嗣,咱们就有了指望。”

说起这事,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如今陛下谁人都不看,唯独捧着姜昭仪,日夜相对,犹如寻常夫妻一般。

景华琰贵为天子,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他喜欢谁,就一心只爱宠谁,宫里无人敢多言。

也就前朝的言官们偶尔说上两句酸话,倒也无伤大雅,基本没什么用处。

尤其姜云冉本是寻常民女,一无显赫家世,二不嚣张跋扈,三管理六宫事得心应手,公允慈和,甚至偶尔景华琰发脾气,她还能劝一劝,让许多朝臣都松了口气。

这样一位宠妃,历朝历代怕是都要供起来,因何要反对驳斥?

因此两三次谏言之后,言官们也没了说辞,不敢多言语。

论说缺点,唯有膝下无子,显得有些单薄。

不过姜云冉入宫日浅,倒也不用那般着急,若是以后还是如此,不仅言官,怕是近臣和宗亲都要奏议了。

没有面圣的机会,又何谈皇嗣?

苏宝林不知心中如何想,嘴上却说:“如今日子也挺好的。”

可实在不好。

阮宝林见她无动于衷,心里埋怨她懦弱无能,依旧劝说:“姐姐这般品貌,若是能入圣心,以后必然飞黄腾达,稳坐妃位。”

“如何就要放弃呢?”

苏宝林低下头,没有说话。

“再说,她就是霸占陛下又如何?”阮宝林眸子里闪过一抹冷意,“还不是膝下空空,至今也没得一儿半女,还好意思……”

“阮宝林。”

苏宝林柔声开口,打断了阮含珍的胡言乱语。

“前面御花园就到了,”苏宝林说,“今日是喜日,合该高兴才是。”

阮含珍噤声。

她叹了口气:“我都听姐姐的。”

说着,她低下头来,眼眸中闪过一抹冷然。

今日的御花园格外热闹。

不仅花木缤纷喧闹,还有宫装丽人行走其间,翠叶层叠,桃红柳绿,小桥流水,犹如仙府之国。

姜云冉到的时候不早不晚。

作为主人的周宜妃和景明宣已经到了,另外梅贤妃、慕容昭仪与冯采女都已经到了。

韩才人没来,说是今日腹痛,来不了了。

除此之外,奶嬷嬷抱着大公主,也已经在坐。

姜云冉一出现,周宜妃就淡淡开口:“姜昭仪都赏光,真是给本宫面子。”

这话颇为挑衅。

慕容昭仪挑了挑眉,梅贤妃倒是满脸紧张。

姜云冉淡笑道:“今日姐姐生辰,妹妹自然要来道贺,顺便蹭一杯桃花酿,尝一尝姐姐的手艺。”

“哼。”

周宜妃冷哼一声,没有再开口。

倒是她身边的景明宣睁大眼睛,好奇看着姜云冉,似乎在回忆她是谁。

姜云冉过去揉了揉景明宣的虎皮帽:“明宣可还记得姜母妃?”

景明宣回忆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他不爱说话,因此只努力冲她笑了一下。

姜云冉直接把手腕上的鎏金贵妃镯摘下来,套在景明宣手上。

“还是孩子可爱,”姜云冉说,“这是姜母妃给你的礼物。”

景明宣愣了一下,他有些局促,不知道接不接,只能茫然看向母亲。

周宜妃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她说:“姜昭仪,可不能反悔啊。”

一边说,一边直接拿过镯子,放在手里掂量:“明宣,还不谢过姜母妃的大方。”

景明宣赶紧说:“谢姜母妃。”

他说话还不利索,磕磕绊绊的,但很认真。

姜云冉很喜欢他,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才在边上落座。

她刚一坐下,就被一道炙热的视线注视,不由抬头回望过去。

居然是小公主。

小公主今日穿了一身粉嫩嫩的小衫裙,头上戴了一朵粉玉桃花,明眸皓齿,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她一瞬不瞬盯着姜云冉,却没有说话。

姜云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只给了景明宣礼物,没给景明舒,小姑娘有些吃味。

不过她从小被教导得很好,不会主动开口讨要礼物,因此只能委屈巴巴看着姜云冉。

奈何姜云冉今日只戴了一支贵妃镯,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她想了想,把发间的一支繁花鎏金梳篦取下,用帕子仔细擦干净,送到了景明舒的手上。

“一人一个,见者有份。”

姜云冉笑着说:“明舒可喜欢?”

景明舒并非想要礼物,她只是不想自己被忽略。

无论姜云冉给她什么,她都很高兴,小心翼翼接过礼物,冲姜云冉羞涩一笑。

“多谢姜母妃。”

姜云冉也揉了揉她的头,顺便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

她睨了一眼景明舒身后的奶嬷嬷,声音依旧温和:“你若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就自己告诉林祖母,或者来告诉姜母妃也好。”

小孩子似懂非懂,却还是乖巧点头:“是。”

这边寒暄完,那边众人陆续到场。

今日人来得很全,除了重病的徐德妃,所有人都到场了。

众人一起围坐在桌边,眉目舒展,言笑晏晏。

周宜妃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在姜云冉面上盘桓一瞬。

随即,她端起酒盏起身,阳光落在脸上,依旧还是明艳灵动的宜妃娘娘。

“今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

自从上元灯会之后,御花园许久都未曾这样热闹了。

芳菲竹林边上的赏梅亭中,此刻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姜云冉左手边坐着的是慕容昭仪,右手边是孟熙嫔,一个安静无言,一个豪迈奔放,真是迥然不同。

慕容昭仪是草原儿女,最是喜欢吃酒,此刻完全不顾及旁人眼光,端着酒杯同周宜妃把酒言欢。

兴许太过欢喜,周宜妃竞也来者不拒,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就喝得脸颊绯红,眼神迷离起来。

倒是慕容昭仪依旧精神奕奕,似乎那成壶的桃花酿都没吃进肚子里去。

不愧是草原儿女,酒量真是惊人。

姜云冉淡定吃菜,坐了一会儿,竟是觉得困了。

孟熙嫔同她说了句话,她也没有回答。

见她几乎都要合上眼了,孟熙嫔就小声关心:“姜姐姐这几日不太舒适吗?”

“未曾。”

姜云冉呼了口气,她揉了揉眉心,说:“往常这个时候,我都已经午歇了,今日又吃了酒,便觉得更是困顿。”

经历过吴岁晚的事,孟熙嫔越发安静。

不过她并非惊吓过度,只是比以前沉稳许多,隐隐有了九嫔之首的风范。

孟熙嫔听到姜云冉这样回答,越发关心起来。

“宴席过半,但娘娘们兴致都很高,一时半会儿离开不了,再说,下午还有水戏呢,”孟熙嫔说,“姜姐姐若是实在困顿,先去小憩片刻也无妨。”

她这番体贴,倒是让姜云冉刮目相看。

或许是听到两人的交谈,周宜妃的眸子就凌厉逼了过来。

“怎么?”

兴许是有些吃罪了,她眼眸中的嘲讽格外明显。

“如今咱们的大忙人风光无限,可是瞧不上我这小宴会,这就想走了?”

周宜妃跟姜云冉一贯不对付,众人此刻都还记得,去岁姜云冉刚成为妃嫔时,还被周宜妃当众刁难过。

如今风水轮流转。

倒是谁都未曾想到的。

姜云冉不怒不恼,她一贯四平八稳,以不变应万变。

“宜妃姐姐哪里的话,只是春困而已,是我自己不争气,到了这时辰就要困顿。”

周宜妃阴恻恻睨了她一眼,可能怕闹了今日雅兴,才没继续为难。

亦或者知晓如今姜云冉已不可同日而语,不好太过刁难。

她冷嗤一声,说:“既然困了,那就去休息吧,强撑着不去,还当本宫是什么恶人。”

姜云冉瞧着的确满脸困顿,闻言倒也没有推辞,只起身道:“那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这样剑拔弩张,一时间让膳桌上气氛紧绷,随着姜云冉的离开,热闹再度回归。

梅贤妃面带笑容,她端起茶盏,笑着打圆场:“今日还未曾祝宜妃姐姐松鹤长青,我以茶代酒,还望姐姐不弃。”

周宜妃同众人关系都很紧绷,唯独梅贤妃温言软语,还能同她说上两句话。

此刻梅贤妃打圆场,周宜妃面色稍霁,慢慢勾起唇角,也端起酒盏。

“多谢贤妃妹妹,”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落在梅贤妃面上,目光里有着怀念,“这多年来我们相互扶持,如今也算柳暗花明。”

梅贤妃眼眸不躲不闪,依旧温柔回望。

四目相对,两人都很动容。

场面一时很是感人。

梅贤妃先叹了口气,她把杯中茶一饮而尽:“望以后我们皆顺遂平安。”

说着,她看向众人,又说:“所有姐妹亦然。”

还是这般温柔体贴,谁都不落下。

周宜妃笑了一声,也跟着把酒吃尽,她看着梅贤妃道:“如今妹妹有孕在身,我时常挂念,你之前不便走动,我就没有打扰,现在见你健康无忧,我这才放心。”

“不过,妹妹如今瞧着怎么这般消瘦?”

说来也奇了,之前吴岁晚有孕,容貌都有些变了,尤其是显怀之后,她更是如同变了个人,让人看着就心惊胆战。

但梅贤妃依旧还是那般窈窕模样。

算算日子,她已经有孕五个月,还是窈窕纤细,飘然若仙。

多孕育了一个孩子,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似这个孩子从来都不存在。

见周宜妃正关怀凝视自己,梅贤妃浅笑一声,淡淡道:“有劳姐姐关怀,太医也觉得我有些消瘦,不过白院正诊脉之后,说只是因为体质特殊,并非病症。”

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我也想多吃些东西,好让孩子健壮,无奈实在没有胃口,吃多了还容易吐,反而伤了肠胃,只能做罢了。”

在场众人,只周宜妃一人曾经孕育过孩子,对此便只能安慰。

倒是周宜妃说:“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得让白院正给你开一些开胃顺气的方子才好。”

她这般关怀,梅贤妃很是受用,笑容都温暖几分。

“自是有的。”

“因我体质特殊,胃口不开,白院正才特地让李院使给我请脉,看能否医治。”

李院使在宫中多年,最擅长脾胃不协,一般很少侍奉宫妃孕事,这样一讲,一切就说得通了。

周宜妃闻言颔首:“望妹妹早日康复。”

一时间,赏梅亭中气氛融洽,娘娘们把酒言欢,言笑晏晏,好似是自幼相识的闺中密友,友善相宜。

又闹了一会儿,周宜妃才看到两个孩子都已昏昏欲睡。

她笑道:“奶嬷嬷,把两位小殿下带下去,去杏雨梨云小憩一会儿。”*

奶嬷嬷应声,一群宫人浩浩荡荡伺候着小殿下们,浩浩荡荡离去。

回到膳桌上,一直未曾开口的阮宝林眸色微闪,她笑着说:“既然姐姐们都困顿了,咱们不如去游园?”

“如今正是一年中的好时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都很心动。

周宜妃睨了她一眼,说:“好,咱们去游园。”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御花园杏园一角,门厅开阔,古朴典雅的杏雨梨云坐落其间。

正是杏花盛开时节,一阵微风扫过,粉白的杏花花瓣飞扬飘落,倒是迎合了那句杏花吹满头。

姜云冉躺靠在贵妃榻上,双眸紧闭,正在酣睡。

今日是紫叶陪她出门的,此刻就坐在贵妃榻边,轻轻给姜云冉打扇。

窗棱大开,杏花纷飞而入,在贵妃榻上浮了一层粉白。

紫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伺候姜云冉,一边听着门外动静,并不松懈。

姜云冉一趟下就睡着了,这会儿正陷入美丽梦境之中,唇角染笑,显得十分祥和。

紫叶心中甚安,手脚更是轻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紫叶抬起头,顺着窗棱往外看去。

她特地选的这个位置,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杏雨梨云的院门。

外面慢慢出现几道青绿身影,其中还有打着油纸伞的小宫女,紫叶眯了眯眼睛,见是奶嬷嬷伺候小殿下们过来小憩,便放下心来。

兴许是知道姜昭仪在此休憩,奶嬷嬷们轻手轻脚,安顿好小殿下后就把宫人打发在外。

杏雨梨云再度安静下来。

伴随着春风,姜云冉睡得香甜。

似是过了许久,姜云冉才迟迟醒来。

她虽然春日爱困,时间却把控精准,若是在听雪宫还能躲懒,出门在外,她还留了三分谨慎,不会陷入沉眠。

这一小憩,刚好两刻,不多不少。

见她睁眼,紫叶轻声开口:“娘娘可要起了?”

姜云冉颔首,说:“起了吧,一会儿水戏该开始了。”

紫叶扶着她起身,姜云冉不用她伺候,自己穿鞋。

“方才大公主和大皇子都被送来,在梨云阁小憩。”

紫叶取了温帕子过来,给她净面。

温热的帕子覆在面上,姜云冉精神一振,整个人清醒过来。

等她坐到妆镜前,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整个杏雨梨云太安静了。

安静得仿佛只她们两人。

姜云冉微微蹙起眉头:“小殿下们都走了?”

紫叶愣了一下,摇头道:“未曾。”

“有些不对。”

紫叶一听,立即扶着她起身,两人迅速离开杏雨阁,往另一侧的梨云阁行去。

刚穿过游廊,姜云冉就看到梨云阁门外的小宫女东倒西歪,已经陷入沉眠。

姜云冉面色一沉,这就要上前推开房门。

倒是紫叶机敏,一把拽住了姜云冉:“娘娘,让奴婢来,您别靠近。”

姜云冉没有坚持,紫叶便上前,在房门前静听片刻,才压低声音道:“好似无人。”

“开门吧。”

紫叶听话地推开一条门缝,瞬间,一股苦涩的香飘散出来。

她非常伶俐,瞬间退后两步,拉着姜云冉连退三五步才停下。

“好似有药。”

紫叶说着,立即取出帕子,捂在了姜云冉的口唇处。

“娘娘莫要靠近,将就一下。”

紫叶是宫中老人,又跟了姜云冉大半年,练就了如今谨慎伶俐的模样。

遇到这等大事,她丝毫不慌乱,反而果断处置起来。

姜云冉让紫叶回杏雨阁打湿帕子,围在口鼻处,然后用快速打开梨云阁门窗,先行通风。

紫叶手脚麻利,不过转瞬功夫,就已经回到姜云冉身边。

她把帕子取下扔到一边,换了一条新的。

“娘娘,”紫叶面色有些沉寂,“殿中少了大皇子。”

方才那片刻功夫,紫叶不仅打开门窗,还仔细看了殿阁中的情景。

两名奶嬷嬷东倒西歪,靠在床榻上。

大公主躺在床上,睡得安详,没有受伤。

另一侧还倒着一名奶嬷嬷,她当时应该在煮水,此刻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睡得人事不省。

紫叶这样一说,姜云冉面色一凛。

“是迷药?”

紫叶颔首,她压低声音说:“肯定是迷药。”

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带走了大皇子,看来早有准备。

姜云冉眸色幽深,她蹙眉道:“先不管对方是如何办到,当务之急是寻到大皇子。”

否则以大皇子的孱弱身体,一旦有什么闪失,当真是无力回天。

姜云冉还未来得及做出决定,就听另一侧传来树丛晃动的簌簌声。

两人对视一眼。

姜云冉眸色一沉:“走。”

第137章 【一+二更】我从来,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

杏雨梨云位置偏僻,安静清幽。

也正因此,才选做了小憩地点。

姜云冉身边只带了紫叶一人,事出紧急,为了大皇子的安危,两人直接跟了上去。

另一边,诸位娘娘兴致盎然,顺着梅园往前行去,一路看光赏景,好不快活。

因为诸多事端而沉默许多的阮含珍,此刻倒是活跃起来。

她笑着走在前面,一边同苏宝林等夸奖着御花园的风景,一边奉承周宜妃。

那模样,与方才在路上时的尖酸刻薄迥然不同。

让苏宝林一时间都接不上话,显得有些木讷。

周宜妃似笑非笑看着她,忽然问:“今日怎么说起本宫的好话来了?”

听到这话,阮含珍攥了攥手心,有些窘迫。

“臣妾之前多有得罪,是臣妾的过错,”阮含珍叹了口气,“如今家里这般光景,臣妾要再不知悔改,那就真是太不懂事了。”

“臣妾知晓,以后在这长信宫里,肯定要唯宜妃娘娘马首是瞻,还望娘娘宽宏大量,饶恕臣妾之前的不懂事。”

今日的话倒是动听。

她说着话,脚腕一转,往前方的花园小径行去。

春日时节,御花园的百花都已盛开,五颜六色,娇艳欲滴。

各种花卉围在花坛中,眼前已一派仙境之景。

缤纷夺目的夹竹桃,馥郁芬芳的夜来香,热烈绽放的七彩绣球,还有从大月不远万里挪到玉京的沙漠玉坠,组成了眼前花海。

阮含珍此刻正巧跟在周宜妃身边,因此行走的路径慢慢变成了她来主导。

周宜妃吃醉了酒,她今日又很懂事,便让她搀扶着自己前行。

“都是姐妹,过去不过口角纠纷,不是多大事。”

周宜妃慢条斯理地说,她忽然握住阮宝林的手,回过头来看向梅贤妃。

“你也记得同贤妃妹妹道歉,不过她性子最是柔和,不会与你生气的。”

阮宝林吓了一跳,她倏然回过头,看向了梅贤妃。

四目相对,梅贤妃温柔一笑:“我同阮宝林又没起过争执,因何要道歉呢?”

“怎么没有?”

周宜妃淡淡道:“那日阮宝林检举姜昭仪,可是先寻的你,最后闹了那样一场事端,贤妃妹妹脸上也不好看。”

“说来说去的……”

“还是阮宝林太过急切,没有调查好自己宫中事情,才连累了贤妃妹妹。”

本来这事都过去,碍于梅贤妃的脸面,无人提及。

姜昭仪也十分宽宏大量,从来不旧事重提,今日倒是忽然被周宜妃说破,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梅贤妃脸上笑容消减几分,却并未动怒,她叹了口气,说:“那日之事,还是我的过错,我一听阮宝林那样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若是提前调查一番,也不会出这样差错。”

“是啊。”

周宜妃挑了一下眉:“所以我说,阮宝林还是应该同妹妹道歉的。”

阮含珍的手指都快捏断了。

但她脸上不敢表现出任何愤怒,只能强压着满心怒气,唇角甚至扬起一抹有些僵硬的笑。

“贤妃娘娘,之前的事情是臣妾过错,还请娘娘原谅。”

阮含珍顺势说了一句。

梅贤妃摇了摇头:“你也是苦主,如何要道歉?既然已经时过境迁,便不要旧事重提了。”

她抬眸看向周宜妃,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笑颜。

“宜妃姐姐,你说是吗?”

周宜妃大手一挥,笑着说:“就听贤妃妹妹的。”

她感叹一句:“你啊,就是性子太柔和,应该改一改。”

两位娘娘你来我往,后面的宫妃都不敢多言。

慕容昭仪根本不在乎她们说什么,拉着冯采女,让她给自己讲解花卉。

崔宁嫔和孟熙嫔也在边上听着,很是得趣。

众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气氛越发融洽。

然而前行不过两刻左右,走在中间位置的孟熙嫔就忽然哎呦一声,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还好她的宫女机敏,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原本众人还要关心孟熙嫔,可随着脚步挪动,所有人都头晕目眩,身形在花丛中晃动,瞬间便都站立不稳。

身体最弱的孟熙嫔晃动尤其厉害,她身边的宫女也头晕,根本无法搀扶住她。

最后两个人歪七扭八,还是跌倒在地。

“宜妃娘娘,我头晕……”

孟熙嫔最后说了一句,慢慢闭上眼睛,竟是昏了过去。

从她开始,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我站不稳了……”

“怎么花在飘?”

“娘娘小心,娘娘……”

这一方桃红柳绿中,本来应该赏心悦目,可入目却是一片狼狈。

周宜妃也头晕目眩,她死死握着百灵姑姑的手,面色难看至极。

“头晕就赶紧坐下……”周宜妃口齿都不清,“千万别摔倒。”

“贤妃,贤妃……”

周宜妃说着,自己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跌坐在地。

她视线模糊,最后入目的是梅贤妃安静的睡颜。

本来就消瘦的她,比周宜妃晕倒还早,根本没有听见周宜妃的关心。

“百灵……”

周宜妃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缥缈:“叫人!”

御花园另一侧,引胜溪蜿蜒流淌,流水潺潺。

绿荫蔽日,遮挡了炙热的暖阳,给温暖的暮春带来几分凉爽。

阳光洒落在溪水上,波光粼粼,水光潋滟。

然而,无论是前面匆匆行走的身影,还是后面跟随的姜云冉两人,谁都无暇欣赏这美景,只行色匆匆前行。

姜云冉和紫叶都没有言语,两人一路前行,在林间穿行。

她们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前面人影发现。

然而,前面的身影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姜云冉蹙起眉头,她跟紫叶也只能加快脚步,轻巧跟了上去。

还好绿荫遮阳,穿行在冬青丛中,并不太过炎热。

一晃神的工夫,前面那人便从树丛中穿行而出,忽然出现在引胜溪边的石亭前。

姜云冉眯了眯眼睛,她跟紫叶借着树木遮挡,暗中探看前方的人。

紫叶紧紧抿着嘴唇,她侧着身体,以保护的姿势站在姜云冉身前,目光炯炯。

林间昏暗,溪畔光明,姜云冉眯了会儿眼,还是看不清那人是谁。

紫叶低声道:“娘娘,是韩才人。”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不好。”

说着,她握住紫叶的手,道:“我们不能等了。”

紫叶一句话都未说出口,姜云冉已经快步冲了出去。

光明瞬间刺入眼中,姜云冉却不顾眼睛酸涩,她冷声道:“韩才人,你要做什么?”

说着话的工夫,姜云冉已经慢慢适应了光明,她看着背对着她的韩才人,蹙了蹙眉。

韩才人浑身一颤。

她似乎不知身后有人跟踪,此刻颤颤巍巍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紧张至极的侧脸。

数日不见,韩才人瘦了一大圈,颧骨突兀,眼窝凹陷,看起来十分憔悴。

她衣着凌乱,发髻也只简单梳着,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此刻她怀中紧紧抱着个襁褓,那是周宜妃亲自给大皇子做的,针线粗糙,却满含母爱。

因着大皇子身体孱弱,所以外出行走,奶嬷嬷都会用襁褓裹着他,怕他吹风风寒。

姜云冉看不到大皇子的脸,只能看到他头上露出一角的虎头帽,猫眼石做成的老虎眼睛炯炯有神。

韩才人看到是姜云冉,倏然笑了一下。

“是昭仪娘娘啊。”

姜云冉没有说话,她放松姿态,站在不远处看着韩才人。

两人之间隔着小巧的石亭,不怕韩才人出手伤人。

韩才人抱着大皇子一动不动,她满面愁苦,眼瞳颤动,看起来都有些癫狂。

“我不想伤害大皇子。”

韩才人说着,甚至往前走了半步。

“你看,大皇子无事。”

随着她的动作,襁褓中的孩子露出一角侧脸。

姜云冉眼神一闪,她重新看向韩才人,声音放缓:“韩才人,你把大皇子交给我,今日事我可以替你守口如瓶。”

听到这话,韩才人忽然流出眼泪。

她一边哭,一边笑,看起来狰狞极了。

“你救不了我,救不了我,”韩才人神情癫狂,“我已经办错了好几件差事,他们不会让我继续活下去的。”

姜云冉心头一紧。

韩才人居然是“他”的人。

不是被幕后之人煽动,动了心思想要上位,也不是被逼无奈,只能投靠。

从一开始,韩才人就是“他”的人。

这一点,无论徐德妃还是周宜妃,两人都不知情。

这宫中无人能知。

而此刻,韩才人居然把事情就这样告诉了姜云冉。

为什么?

姜云冉看向韩才人:“你是故意吸引我过来的,对吗?”

韩才人面容扭曲,眼泪不停滑落,她的哭声苦闷又无助。

无声胜有声。

她的沉默给了姜云冉回答。

姜云冉叹了口气:“既然你故意引我前来,定是有事相求。”

“你别伤害大皇子,我可以保证,你无论求什么我都能做到。”

韩才人站在光明里,可她却依旧觉得冷。

明明已经是春日,阳光却如同被蒙上一层琉璃,永远照不暖她的身体。

“你救不了我。”

韩才人满脸悲苦,她说:“从一开始,我的命就是被人设计好的,我一点选择都没有。”

“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从小吃了那么多苦,才终于站在了长信宫里。”

韩才人似乎交代遗言那般,她深深看向姜云冉:“主人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这是韩才人第三次强调生死。

对于生,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

今日所为,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只是按照指令行事。

或许,对于她本人来说,她根本就不想伤害大皇子。

可她没有办法。

韩才人的眼泪扑簌而落。

她说:“我引你来,只是想告诉你。”

“我不是坏人。”

“我从来,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

韩才人说到这里,忽然一扬手臂,襁褓高高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姜云冉和紫叶下意识要去接。

趁着这片刻功夫,韩才人转身前奔,决绝跳入引胜溪中。

噗通一声,溅起惊天水花。

她决心赴死。

————

引胜溪溪水很深,迂回曲折,与长信宫外的金水河相连。

这是宫中难得的活水,因此池水清澈,流水潺潺,里面游鱼悠闲自得,便是到了冬日时节也只薄薄冻上一层冰面。

可恰好也是因为溪水很深,往日里也发生过宫人落入池中,未能救回的惨剧。

因此御花园的宫人多会水,就是为了出事救人,不再有意外发生。

但这里位置偏僻,百花园一侧恰好有宴会,故而引胜溪此处便没有宫人值守。

一切巧合叠加在一起,造成了韩才人落水自尽之事。

她自尽非常决绝,没有给自己任何生还的机会,义无反顾跳入溪水之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生死之与她,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姜云冉和紫叶当时正要去接襁褓,没有注意她的动作,等她落入水中,水花惊天,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

紫叶紧紧抱着襁褓,她嘴唇发白,整个人都在颤抖,却还是强自镇定说:“娘娘,得赶紧叫人来。”

姜云冉垂眸看着不停翻涌的溪水,和渐渐没了踪影的韩才人,忽然说:“我记得你不会水。”

紫叶愣了一下,道:“是。”

这一刻,姜云冉没有犹豫。

她干脆利落把发髻上的首饰全部取下,外面轻薄纱衣解开,直接脱下仍在地上。

紫叶面色一变:“娘娘!不可!”

姜云冉做好的决定,从来都不犹豫,她直接往前走,不顾紫叶的阻拦。

“韩才人不能死。”

“你放心,我自幼凫水,最是擅长此道,这点溪水不足为惧。”

说着,姜云冉用非常漂亮的姿势,直接跃入溪水中。

紫叶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抹靓影。

暮春时节,天气转暖。

尤其在长信宫中,因宫墙高大,密不透风,比玉京还要炎热几分。

溪水日日被烈阳炙烤,白日时温热宜人,倒是很适合凫水嬉戏。

不过长信宫规矩多,无人敢这般放肆。

姜云冉刚一跃入水中,就感到一阵温暖,水流在周身游走,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怀念。

回到水中,仿佛回到幼时,让她想起母亲教导凫水时候的音容。

事出紧急,姜云冉来不及回忆,只能压下翻涌的情绪,在水中寻找韩才人。

犹如她说的那般,她的确擅长凫水。

只看她动作灵活,犹如游鱼一般,在水中穿行。

韩才人是奔着死去的,落水后本来已经放弃了挣扎。

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下意识滑动四肢,因此她的位置不上不下,还没有整个人沉入池底,刚好在姜云冉入水前方。

转瞬功夫,姜云冉就来到韩才人面前。

韩才人看到她,自是满脸惊愕。

她怎么也想不到,姜云冉竟然会下水救她,一时间竟是有些惊慌,拼命摇头,想让姜云冉离开。

因为惊慌,也因为不停动作,她口中不停有泡沫吐出,不小心喝下去好多溪水,憋得脸都红了。

她的状态非常不好。

再耽搁下去,即便救上去也无力回天。

喘息之间,姜云冉已经做出判断。

她果断动作,一个划水游到韩才人的面前,伸手就要拉着她往回走。

然而韩才人根本不可能让她如愿。

她竟是拼命挣扎起来。

她的挣扎力道很大,险些连累姜云冉,把她一起带着往水中沉去。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她立即松开手,上浮缓了口气,然后快狠准抓住韩才人的手腕,把她瞬间拉扯出水面。

她的力气之大,让韩才人一时愣住,就这片刻之间,她忘记了挣扎。

姜云冉眼疾手快,手刀狠狠劈砍在韩才人的脖颈上。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奈何水中不好用力,最后打在韩才人脖颈上,只有七成力道。

这也足够了。

紫叶在岸上紧张到了极点,她把襁褓放到一边,直接跑到了溪水边。

怕姜云冉分心,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就在这时,池水中一阵翻涌。

好像两人在水中剧烈搏斗,场面惊心动魄,吓得紫叶都来不及呼吸,甚至下意识要迈入池水之中。

忽然,浪花一停。

紫叶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下一刻,她就看到姜云冉右手肘勾着韩才人的脖颈,带着她重新浮出水面。

韩才人已经被姜云冉打晕,此刻乖顺靠在她臂弯里,一动不动。

呼。

此时此刻,紫叶才喘了口气。

姜云冉的确擅长凫水,即便带着个大活人,她身姿也很轻盈,游起来速度很快,眨眼功夫就来到岸边。

紫叶跑上前去,伸手就要扶姜云冉。

“先把她带上去。”

姜云冉喘着气说。

即便现在韩才人昏迷,不会挣扎,但她还是很沉,拽得姜云冉不好用力。

紫叶力气也很大,她拖着韩才人的胳膊,直接把她拉到了岸边。

似乎憋狠了,姜云冉浮在水面上,大口喘气。

不过只游了片刻,若是以往,姜云冉不会觉得累。

但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她拽着岸边的石柱,竟是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紫叶也管不了韩才人了。

她把韩才人直接扔到岸上,飞快跑上前去,把姜云冉搀扶回到了岸上。

这会儿岸边只她们三人,姜云冉也顾不上体统,她直接坐在地上,平复呼吸。

紫叶忙用帕子给她擦身上的水渍。

姜云冉任由她忙碌,目光却落在躺在一边昏迷不醒的韩才人身上,倏然笑了一下。

“果然技多不压身。”

紫叶都吓哭了:“娘娘,以后可不能涉险了!”

另一边,景华琰满脸沉郁,快步在御花园中穿行。

他本来在面见朝臣,孰料宫人急报,说御花园出事,数位娘娘晕倒,原因未知。

景华琰没有犹豫,立即赶往御花园,并招所有太医至御花园看诊。

路上,御花园的李中监禀报详情,说今日宜妃娘娘生辰,请了所有娘娘到场,宴席很热闹。

后来娘娘们去逛园子,不知为何,竟全部晕倒。

宜妃娘娘身边的百灵姑姑意志坚强,强撑着寻了御花园的宫人,宫人倒也还算机灵,立即唤人把娘娘们送去了清雅轩安置。

御花园的李中监简直吓坏了,他自己根本处置不了这么大的事情,一边让人去传太医,一边立即来禀报景华琰。

听到先叫的太医,景华琰微微颔首,却依旧蹙着眉“众人可都还好?”

事发后李中监立即就出发了,对此时御花园的情形都不知情,他只能说:“小的出来前还算安稳,娘娘们都不似中毒,只是沉睡而已。”

顿了顿,李中监又说:“不过两位小殿下和姜娘娘一直在杏雨梨云休息,不在花园,应该还算安稳。”

听到这里,景华琰面色稍霁。

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御花园时,太医已经到了,这边还来不及看诊禀报,那边就又乱了起来。

原是一刻之前,杏雨梨云的宫人醒来,发现大皇子不见了,慌张过来禀报。

恰好清雅轩就在赏梅亭一侧,她看到这边人头攒动,立即过来禀报。

也不知是意外还是巧合,周宜妃竟是先醒了过来,听闻大皇子失踪,立即什么都顾不上,领着百灵和其他宫人就找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乱糟糟的。

景华琰面色铁青,他站在清雅轩外,看着里面宫人忙碌,直接吩咐:“麦院正,你带女医抓紧医治宫妃,务必要查清事情端倪,钱院使,你随朕一起去寻大皇子。”

他气势骇人,宫人们吓得不敢抬头。

景华琰吩咐完,直接转身离去,毫不迟疑。

索性御花园一共也就丁点大的地方,不过一刻,众人就找到了位置。

当景华琰一步踏入溪畔空地时,只看眼前或站或躺三人。

景华琰目光逡巡,一眼就看到了满身湿漉的姜云冉。

她站在一边,身上披着紫叶的外衫,正垂眸看着脚边躺着的韩才人。

不知道是不是景华琰的错觉,他只觉得姜云冉面色惨白,看起来十分不适。

景华琰最先看到的是姜云冉,便直接抬步,大步流星来到她身边。

“怎么回事?”

说着他就要脱下外袍,给姜云冉披在身上。

姜云冉这才注意到景华琰的到来。

她有些惊讶,也有些意外,询问:“陛下怎么来了?”

这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嗓音低哑,一阵头晕目眩,她身形晃了晃,竟是站不稳了。

景华琰面色一变,根本不管她身上的水渍,伸手就把她抱在怀里。

姜云冉冲景华琰笑了笑,本来想跟她说自己无碍。

然而眼前一阵又一阵眩晕,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昏迷的最后一刻,她听到景华琰惊呼:“云冉!”

姜云冉什么都来不及多想,瞬间就陷入平静无波的梦境之中。

至于她晕倒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姜云冉一概不知。

过了许久,又似只是一瞬,姜云冉觉得手腕一阵刺痛,她也就是在这一片刺痛之中慢慢恢复意识。

头晕脑胀,她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只是闭目养神,想要让自己缓过这阵眩晕。

然而也正是在这片刻之间,她听到熟悉的嗓音。

“陛下,还请陛下我们母子做主,给我们一条生路。”

屋中一片寂静,只有她一人声音。

清晰,哀婉,却又十分刺耳。

说话的人嗓音喑哑,哭腔明显,她的声音里有着沉沉的痛苦和不甘。

正是因为这份不甘,让她鼓起勇气,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再在这长信宫中待下去,我们母子怕是都要一起死了。”

“陛下开恩,放我们出宫去吧。”

说话之人,正是周宜妃。

姜云冉闭着眼眸,心中大石落了地。

万幸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第138章 【三+四更】着册封为从一品贵妃。

周宜妃这样一闹,殿阁中越发安静。

甚至就连呼吸声都没有了,几乎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姜云冉不知谁在场,但她可以肯定,景华琰的面色一定不好看。

但这也没有办法。

无论是后宫还是官场,无论是坊间还是田户,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有争斗,就一定要有个输赢。

尤其官场和后宫,所求甚大,赢家甚至可以一步登天,为了这荣华富贵,便是把良心和道德踩在脚底下,也在所不惜。

越是如此,争斗就越残忍。

殿阁中安静了片刻,一道苍老的声音才开口:“你先起来吧。”

是仁慧太后。

姜云冉动了动眉心,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久到竟然仁慧太后都来了。

看来,周宜妃的善后非常妥当。

她这边一动,边上时刻关注她的钱院使便惊喜道:“昭仪娘娘可醒了?”

她都开口,姜云冉也不好再装睡,她缓缓睁开眼睛,并未立即说话。

她眼眸迷茫,整个人显得十分茫然无措。

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心。

“云冉,如何?”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是熟悉的那个人。

姜云冉的眼眸慢慢凝神,满含担忧的英俊面庞就映入她眼中。

姜云冉愣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声音依旧嘶哑:“陛下。”

景华琰颔首,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见她并未风寒发热,面色才略有缓和。

不顾众人在场,他亲自把姜云冉搀扶起来,让她靠坐在床榻上。

“我无事,陛下莫要担忧。”

此刻姜云冉才注意到她已经换了一身常服,身上一点都不湿冷,甚至觉得温暖。

“这里是……”

此处布置陌生,姜云冉从未见过。

景华琰捏了捏她的手,道:“这里是清雅轩,你晕倒之后朕把你送来这里,让钱院使诊治。”

姜云冉这才知晓,她为何手腕刺痛,原是钱院使用金针医治。

思及此,她这才把目光挪开,看向殿阁之中。

她正躺在清雅轩的厢房中,厢房并不算宽敞,不过一张架子床,一组黄花梨桌椅。

厢房另一侧竹纹窗大开,窗外竹影婆娑,凉风习习。

窗前摆放有一对桌椅,此刻仁慧太后坐在左手边的那把椅子上,正捻着手中的佛珠。

堂下站着的只有周宜妃,她此刻满面泪痕,看起来苍白可怜,无助哀婉。

除此之外,就是抱着大皇子坐在另一侧的百灵姑姑和一直留神大皇子的麦院正,再无旁人。

姜云冉还有些头晕脑胀,不知道为何众人都围在这窄小的厢房里,她也不去看周宜妃,只看向景华琰。

“陛下,大皇子可是无碍?韩才人呢?”

听她提起韩才人,景华琰的眸色一沉。

倒是仁慧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夸奖道:“姜昭仪,你今日做的很好,不仅救了大皇子,还不顾安危下水救了韩才人,哀家很是欣慰。”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欣慰道:“臣妾年少时学过凫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韩才人殒命,当时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就下水了。”

说到这里,姜云冉羞涩一笑:“太后娘娘谬赞了。”

太后颔首,满面慈爱。

倒是一贯对姜云冉盛宠有加的景华琰此刻依旧冷着脸,面色并没有半分好转。

姜云冉知晓他担忧自己,再度握了握他的手,无言安慰。

她顿了顿,又问:“陛下,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因何会来御花园?”

景华琰还未开口,周宜妃就抢着说道:“姜妹妹,你可不知,今日可是出了大事。”

周宜妃的声音高亢,尖锐,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

“也不知道谁那样恨我们母子,非要让我们娘俩一起死了才好,我不是一早就往各宫发了请帖,说今日要宴请姐妹一起欢庆生辰,这下可好,有人提前在御花园布置迷阵,你离席休息之后,我们不过在百花园转了一圈,就都头晕脑胀,全部都昏迷了。”

“什么?”

姜云冉瞪大眼睛,显得很是吃惊。

她下意识开口:“怎么会呢?”

说到这里,她表情一变,显然有所了然。

因为她这边也发生了事情,两相对比,立即就知晓是有人提前动了手脚。

景华琰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没有分薄分毫,此刻见她这般,不由沉声问:“杏雨梨云又发生了什么?”

杏雨梨云中的宫人都迷倒了,万事不知,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姜云冉、紫叶和韩才人。

方才一阵兵荒马乱,此刻姜云冉醒来,便直接询问她。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她清了清喉咙,一边紫叶就端来一碗热茶。

姜云冉把热茶吃下去,才开口:“臣妾最近经常春困,中午在宴席上尤其困顿,实在支撑不住,宜妃姐姐便让臣妾去杏雨梨云小憩。”

她所言皆是实话,一句谎言都无。

“臣妾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紫叶就同臣妾说孩子们也都来了杏雨梨云午歇。”

说到这里,姜云冉也沉了脸色。

“原本臣妾并不觉得如何,可换好衣衫之后,觉得杏雨梨云太过安静,心中有些不安,就领着紫叶过去查看,这一看,就看到宫人们晕倒一地。”

“梨云阁中有一股奇怪的苦涩药味,应该是迷药,紫叶进去查看,发现三名奶嬷嬷和明舒好好躺在床上,睡得很香。”

“唯独,明宣不见了。”

听到这里,周宜妃抽泣一声,瞬间泪流满面。

“这就是冲着我们母子来的,非要让我们都死了才满意。”

周宜妃本就不是个好性子,之前为了景明宣的身体隐忍,现在又出了这种事,自然隐忍不住*,哭闹不止。

她是苦主,今日孩子也可怜,景华琰和仁慧太后都可怜这一对母子,并未制止她。

因此,便是周宜妃随意插话,还打断了景华琰的言语,景华琰都没有动怒。

他放任她闹。

听到这话,姜云冉垂下眼眸,说:“臣妾不知百花园那边发生了什么,但臣妾发现异常之后,本来想让紫叶去寻人,偏巧这时,听到杏雨梨云后门处有脚步声……”

姜云冉叹了口气。

“我知晓明宣身体一直很孱弱,生怕他有个好歹,因此顾不上等人寻找,领着紫叶就跟了上去,万一明宣就在那人手上,我也好能救他回来。”

景华琰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目光并不蜇人,却沉甸甸的,蕴藏着万千思量。

姜云冉继续道:“我跟踪那人来到石亭处才发现是韩才人,她抱着大皇子瑟瑟发抖,显得很是恐惧。”

“然后……”

“然后我就安抚她,让她不要激动,万万不能伤了大皇子,”姜云冉叹了口气,“可她也不知怎了,竟如同疯癫那般,说话都颠三倒四,甚至直接把大皇子往我们这边扔了过来。”

听到这里,周宜妃哽咽一声。

仁慧太后也忙念了声佛偈,面色也沉寂下来。

彭尚宫见她手指都颤抖了,忙帮她拍抚后背。

“紫叶手脚麻利,接到了大皇子后,我们才发现韩才人跳水自尽了。”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目光清澈,眼底是一片真诚。

“我不知道韩才人为何要做这些事,”姜云冉顿了顿,垂下眼眸,逃避了景华琰的凝望,“但我知晓,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引胜溪里。”

景华琰轻轻抿着唇,此刻眸色深沉,显得格外严肃。

“年幼时,村人教过我凫水,我知晓如何救落水之人,为了怕韩才人挣扎,我打晕了她,带着她一起上岸。”

说到这里,姜云冉抬起眼眸,却是看向周宜妃。

“上岸之后,宜妃娘娘刚好寻过来,我怕大皇子有什么意外,就让宜妃娘娘赶紧抱着大皇子去寻太医。”

姜云冉视角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姜云冉停了停,才说:“不幸中的万幸,所有人都无大碍。”

景华琰却偏偏在此刻冷哼一声。

他道:“你忽然晕倒,还说没有大碍?”

姜云冉低下头,显得非常乖巧。

“是,臣妾知错了。”

仁慧太后看了一眼景华琰,才看向姜云冉:“好孩子,你做的很好。“

说罢,她又看向周宜妃,语气慈爱:“宜妃,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作为年幼的皇子和妃嫔,因何能随意出宫。你并没有犯错,自然也不能以贬谪出宫论处,哀家知晓你慈母心肠,也担忧明宣体弱,可宫中那么多太医,总能医治好明宣的。”

她这一番劝导,已经非常诚恳,奈何周宜妃都听不进去。

她的眼泪扑簌而落,面容哀戚至极。

她一边哭着,一边慢慢跪下,给仁慧太后磕了个头。

“太后娘娘,臣妾真是没有办法,明宣生来体弱,这一年来,臣妾日夜守着,才把他养到这么大点,若是太医能治,明宣也不会是这般孱弱模样,”周宜妃哽咽地道,“这也就罢了,哪怕明宣体弱多病,只要他能好好长大,我也别无所求。”

“可是,就连这点微末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周宜妃几乎是泣不成声。

“陛下,太后娘娘,明宣是长子,以后无论如何,他都占了一个长字,”周宜妃顿了顿,说,“多余的话不用赘述,人人心里都明白。”

自古以来,宗族皇室,都以嫡长为贵。

如今宫中无后,景明宣不仅是长子,也是唯一的皇子,即便他体弱多病,即便他只有一岁,可有心人却数不胜数。

“贪欲,权利,厌恶,嫉妒,这些事情堆叠在一起,就成了今日事端。”

周宜妃弯下腰,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

“有人要利用他,有人要除掉他,再这样的环境里,明宣活不长久。”

周宜妃几乎是哀求般地道:“今日幸运,多亏姜昭仪善良勇敢,救了明宣,他日没有姜昭仪呢?”

“陛下,臣妾福薄,没有这般大的福运,明宣也并非能立事担责之人,我们母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顺遂平安。”

她说着,不等仁慧太后阻拦,嘭嘭嘭磕了三个头。

“还请陛下准允,放我们母子出宫,从此再与那权势地位无关。”

————

这才是周宜妃安排今日之事的因由。

对于周宜妃来说,把幕后之人惩罚下狱,没有景明宣的健康长大重要。

她是怨恨那些人,可景明宣却已经等不了了。

既然孩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如果断放弃一切。

就像姜云冉说得那般,哪怕只是带孩子出去看一看这大千世界,也好过白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她不是个好人,自私凉薄,乖戾倔强,从来都不讨人喜欢,但她的的确确是个好母亲。

她想让自己的孩子拥有快乐的一生。

无论这一生多长,两年也好,十年也罢,都不虚此行。

周宜妃哭诉让人感动。

没有人不会为了这慈母心肠动容。

便是景华琰也缓和下面容,垂眸沉思起来。

若是景华琰刚登基之初,不用他点头,仁慧太后就能直接处置此事,但今日不同往昔,她如今已经无法替景华琰做主了。

思及此,仁慧太后只能叹了口气。

她温和劝说:“宜妃,哀家知道你爱子心切,也愿意明宣开怀长大,然则规矩便是如此,即便哀家和皇帝同意,宗亲怕也不会赞同。”

顿了顿,仁慧太后声音越发低沉。

“之前听月出宫,是因她犯了错,去皇觉寺为宗室祈福,大公主还好好留在宫中。”

她说:“明宣毕竟是皇帝长子……”

仁慧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厢房之中一时间陷入沉默。

不过沉默未曾持续太久,景华琰忽然开口:“宜妃,你当真要替明宣放弃以后的荣华富贵?”

虽说因景明宣身体孱弱,他继承大统的可能微乎其微,但皇长子的身份立在这里,就无人能越过他去。

况且,明宣不过才一岁,若是好好调养,以后长大了说不定还能重获健康。

孩子还小,景华琰不会直接放弃。

宜妃此举,是直接放弃了景明宣的未来。

这让景华琰不解。

与此同时,他垂眸看着周宜妃悲切的面容,心中多少有了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心中钝痛骤升。

他看着周宜妃,为的就是那个确定的答案。

周宜妃躲闪开了他垂询的目光。

沉默再度蔓延,最终,周宜妃开口:“是。”

景华琰倏然攥起拳头。

指甲刺入手心,可那疼痛却微乎其微,抵抗不住内心深处的刺痛。

姜云冉慢慢伸出手,温柔握住了景华琰的手背。

她的手很温暖,手心柔软,不仅包裹住了景华琰的手,也似乎包裹住了他抽痛不已的心。

景华琰何等聪明,他如何猜想不到,景明宣的病症究竟有多严重,才让宜妃放弃一切要带他出宫。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

孩子命不久矣。

景华琰深吸口气,他闭了闭眼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睁开眼时,除了那一抹隐藏在眼底深处的疼痛,再无其他。

“宜妃,此事朕会仔细斟酌,”他见周宜妃还要开口,才道,“宜妃,朕也是明宣的父亲。”

周宜妃愣了一下。

景华琰面色平缓,并无不悦,他抬眸看向那个瘦小的襁褓,最终说道:“朕也希望明宣能健康快乐长大。”

他的话,不啻于一句承诺。

周宜妃呆愣在那里,良久之后,她重新跪下,给景华琰磕了个头。

“谢陛下宽宥。”

景华琰看向麦院正:“明宣可有碍?”

麦院正禀报:“回禀陛下,大皇子暂时无碍,可能因为姜娘娘救援及时,大皇子甚至没有受到惊吓。”

景华琰颔首,他道:“宜妃,你带着明宣回去吧,其余事不用你多虑,只要照顾好明宣便可。”

周宜妃行礼,带着景明宣就退下了。

此刻,殿阁之中只剩下仁慧太后、皇帝和姜云冉,另外还有两名太医。

仁慧太后看了看景华琰,当着外人的面,最终什么都没询问。

她只是看向钱院正:“姜昭仪可有大碍?”

方才事情紧急,姜云冉醒来又面色如常,众人便没有立即询问姜云冉的身体。

若姜云冉有恙,钱院使肯定会提前禀报,尽快医治。

她方才不说,应该性命无虞。

此刻太后为了缓和气氛,倒是关心了一句。

钱院使忙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姜娘娘并无大碍,娘娘身体康健,又擅长凫水,如今又天气晴好,池水温暖,未曾惹娘娘风寒体虚。”

听到这里,仁慧太后的面色才和缓下来。

她念了一声佛偈,脸上慢慢有了笑容:“没有大碍就好。”

但钱院使的话却还没说完。

她看了一眼麦院正,然后便起身,果断跪在地上:“恭喜陛下,恭喜太后娘娘,恭喜昭仪娘娘。”

这一连串的恭喜,让众人都愣了一下。

随即,麦院正也满脸欣喜抬起头,看向姜云冉。

姜云冉还不明所以,就听到钱院使道:“福运绵延,万世大昌,昭仪娘娘有喜了。”

这几个字仿佛是那么难懂,姜云冉愣在那里,一时间竟没能回过神来。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景华琰。

他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

手背翻转,重新握住了姜云冉的手,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蓄满了潮热的水汽。

“云冉,我们有孩子了。”

姜云冉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眨了一下眼睛,先是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然后才不可思议地惊呼:“真的?”

姜昭仪的有孕是大喜事,冲散了厢房中的沉寂。

钱院使也难得喜上眉梢,毕竟姜云冉的寒症可是她跟赵庭芳一起医治好的,短短几月就能怀有身孕,可见她的方子有效。

“自然如此。”

钱院使说:“不过娘娘刚有孕一月,滑脉太浅,臣方才听了许久才听出脉相,还请麦院正再行请脉。”

她倒是还挺谨慎。

不过对于姜云冉的孕事,她应该也是十拿九稳。

否则不会先行恭喜。

景华琰还沉静在喜悦里,没有立即开口,仁慧太后欢喜得很,忙说:“麦院正,快。”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就又落在了麦院正的身上。

有了钱院使的打底,麦院正请脉时间并不算太长,左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她就松开了手。

待她躬身行礼,口说恭喜,仁慧太后才欢喜地说:“苍天保佑,苍天保佑。”

去年宫中丧事频发,如今景明宣的身体也很让人忧心,对于皇室和朝堂来说,都不是政治稳固的表现。

人就是这样奇怪。

原先姚听月在宫中时,仁慧太后一门心思都是扶持她为皇后,现在这个念想没了,她反而放松下来。

她跟姚相也从权利的欲望里慢慢抽离,终于头脑清醒过来。

如今要为姚家好,不闹得满门抄斩的地步,便只能顺从上意。

尤其仁慧太后,她同景华琰虽然不如亲生母子亲近,但多年相互扶持的情分仍在,尤其当年她一力推举景华琰上位,这情分是如何也割舍不掉的。

如今见他能得真心喜欢之人,又再度拥有骨肉,仁慧太后似乎比他还高兴。

老太太坐在那念叨不停,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的高兴,感染了屋中的所有人。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两人四目相对,终于相视一笑。

姜云冉的眉眼弯弯,笑容灿烂而夺目。

这一张笑脸,深深印刻进景华琰的心中,终此一生都不会忘记。

景华琰伸出手,轻轻捧住姜云冉的脸颊,他笑着说:“云冉,你要做母亲了。”

姜云冉回握住他的手背,笑说:“是啊,我要做母亲了。”

今日的这一桩喜事,冲散了今日紧绷的事态。

无形之中,把牵扯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当日,景华琰一刻都不愿多等,也不与宗人府和礼部商议,直接下旨,晋封姜云冉为从一品贵妃。

圣旨是礼部紧赶慢赶根据陛下口谕拟出来的,又着宗令和礼部尚书落印,终于在黄昏时分,送达听雪宫。

姜云冉此刻已经沐浴更衣,她身上穿着素雅的衫裙,端庄站在落日余晖中。

身后是听雪宫的所有宫人。

身侧,则是那棵枝叶茂盛,茁壮繁荣的四季桂。

暮春时节,四季桂忽然绽放,满树飘香。

在这一片春意盎然,缤纷多彩中,姜云冉面向乾元宫方向领旨。

宣旨的是梁三泰,却也不只有梁三泰。

从一品贵妃仅次于皇后与皇贵妃,如今宫中两者皆无,那么晋封为贵妃的姜云冉,已经成为后宫第一人。

即便是宣读册封圣旨,都不能有任何疏忽。

下午时分,礼部左侍郎莫鸿维和宗人府左宗正永顺公主已经入宫,现在正一左一右站在梁三泰身侧,面容恭敬,聆听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尔听雪宫昭仪姜氏,克赞恭勤,敬德守礼,孝敬忠诚,淑德含章,上孝恭太后,下抚育皇嗣,内理宫事,外置宗亲,甚慰朕心,今奉太后慈谕,着册封为从一品贵妃,领后宫诸事,统御内围,主飞鸾宫事,钦此。”

梁三泰话音落下,姜云冉躬身行礼:“臣妾叩谢圣恩。”

她身后,听雪宫所有宫人一起三叩九拜:“叩谢圣恩。”

册封圣旨宣读结束,甄承旨上前扶起姜云冉,一并给几位册封礼宾红封。

永顺公主同姜云冉见过数次,已经算是相熟,她本就是开朗性子,如今更是和善。

“恭喜贵妃,”永顺公主笑容明媚,“听闻你有皇嗣,真是十分欢喜,以后宫中定很热闹。”

姜云冉同她说了几句恭维话,送走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待人都走了,便只留下听雪宫的众人。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相顾无言。

忽然,一声啼哭响起:“呜呜呜,我好高兴,好高兴!”

定睛一看,原是莺歌。

有她开了个好头,众人便一起哭,一起笑,最后手拉着手,看向庭院漫天晚霞。

余霞成绮,落日熔金。

一日将近,新日却即将到来。

姜云冉的手交握在小腹上,她仰着头看月色。

心里同天上的母亲说话。

阿娘,我有孩子了。

第139章 【三合一】需要从多久之前,就开始布局?

姜昭仪直接越级升为贵妃之事,在前朝后宫都掀起巨大波澜。

当日周宜妃生辰宴出事,本就让宫中人人噤若寒蝉,万幸有姜贵妃舍命相救,救回了大皇子一条命,才让宫中不至于血流成河。

否则宫人们都不敢想,究竟会多么风声鹤唳。

姜云冉不仅救了大皇子,救了韩才人,也救了他们这些无辜的宫人们。

对于她的越级高升,宫人们自然都是欣喜的。

姜贵妃处理宫事公平沉稳,从来不会意气用事,她赏罚分明,头脑非常灵活,多复杂的宫事最后都能简单处置。

且不提刚入宫的宫人们,便是年长的女官们,心里都暗中夸奖,认为姜贵妃其实比太后和姚贵妃要好得多。

太后和姚贵妃出身世家大族,规矩繁多,做事情倒是一丝不苟,缺少了几分人情味。

如今宫中,只要好好当差,便能得到高升和奖赏,没有比这更能让人安心的了。

换句话说,现在在长信宫当差有盼头。

手里多赚点钱,多升点官位,以后出了宫,日子会好过许多。

谁入宫也不是光为了伺候人的,不过是一份差事,谋求生路而已。

贵人们虽然是主子,仿佛伺候是应当应分,只姜云冉不这样认为。

跟着她当差,心里就是舒坦。

如今姜云冉直接高升贵妃,那些拥趸们肯定举手欢庆。

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姜云冉又不是金元宝,人人都要喜欢,那些厌恶她,嫉妒她的人,心中自然不满,私下里便要念她妖媚惑主,扰乱宫闱。

而前朝之中,朝臣们不可能立即便知晓后宫动向,御花园发生的事情一早就被掩盖下来,没有闹得人尽皆知。

朝臣们只知晓景华琰突然升姜云冉为贵妃,不仅跳过了德淑宜贤四个妃位,甚至成为了宫中份位最高的宫妃。

她手中握有权柄,不仅处理六宫事,升为贵妃之后,宫中朝廷的内外命妇事宜也归由她处置。

如此一来,在这后宫之中,除了仁慧太后、皇贵太妃,姜云冉说句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尤其她并非世家大族出身,不过只是一介绣娘,被皇帝看中点为妃嫔,短短半载就一飞冲天。

眼看如今皇帝对她一往情深,置其他妃嫔于不顾,只与姜贵妃双宿双栖,越发让费尽心机却两手空空的朝臣们心中打起了边鼓。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关系,后宫之中的娘娘们,并非只是内命妇,她们还是各世家大族的颜面。

如今,颜面被一介绣娘踩在脚下,自然引起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不满。

第二日早朝时,就有官员出来上奏。

话里话外,都是景华琰偏宠贵妃,后宫失衡,以致子嗣艰难。

敢说这话,也的确是胆大包天。

景华琰并未与他废话,他端坐在龙椅上,姿态闲适,并不紧绷。

比之刚登基时的青涩,他已经是个稳坐皇位的帝王了。

“还有吗?”

景华琰淡淡开口。

“有什么话,不如一起说出来听听。”

他这一问,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言语了。

皇帝陛下语气平淡,可这平淡里却满含威严,让人不敢轻视。

倒是一贯最喜欢提规矩体统的姚相此刻上前一步,道:“贵妃宽和仁慈,公允持重,自贵妃主六宫事后,宫中平顺,宫人面貌一新,皆积极向上。”

“尤其这一季的宫中支出大幅缩减,足以证明陛下的革新和贵妃的执行行之有效,可见贵妃娘娘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能臣。”

妃嫔自也是臣子。

姚相这番夸奖甚至都还算中肯,用词颇为考究。

姚相可不管旁人如何看他,腰背弯得更深:“臣以为,贵妃娘娘堪得贵妃之尊。”

瞧瞧,这马屁都要拍到众人脸上来了。

朝堂之上,官员们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以前姚相可不是这般,自从姚听月离宫之后,姚家的气势就一下子灭了,再无以前的盛气凌人。

今日他的奉承几乎要写到脸上。

立即就有敌对党羽跳出来驳斥:“姚大人,自开国高祖皇帝伊始,凌烟阁阁臣便有匡扶国祚,扶持国统,排除奸佞之责,你如今趋炎媚上,毫无原则曲意逢迎,究竟是何居心?”

这话一出口,那朝臣立即脸色煞白。

他方才太过激动,自觉终于抓到了姚相的错处,然而他驳斥的这一番话,把景华琰都骂了进去。

怎么,难道皇帝是什么昏君不成?

还需要当朝凌烟阁重臣曲意逢迎?

偌大的太极殿中,瞬间落针可闻。

景华琰慢慢挺直腰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一众朝臣面上扫过。

“怎么,不敢继续说了?”

“说啊,朕还想听听,你们还能编排出什么花样来?”

这句话一出口,朝臣们面色大变,纷纷掀起朝服衣角,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景华琰看着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表情甚至称得上是平和。

“朕并未生气,只觉得有些意趣。”

“你们怎么就这么笃定,姚相是曲意逢迎,而不是忠心不二呢?”

姚相这两个字一出口,就说明景华琰赞同姚文周的“马屁”,甚至非常受用。

先前驳斥姚相的官员冷汗涔涔,几乎要把身体贴在冰冷的金砖上。

“臣知错。”

他一开口,所有朝臣都异口同声:“臣知错。”

景华琰倏然笑了一声。

他这般怡然自得的模样,反而让人心情紧绷,越发紧张起来。

“都起来吧。”

景华琰语气放松,似乎方才那一场“恐吓”全不存在。

皇帝说要起身,朝臣们就不能继续跪。

于是呼啦啦一片嘈杂声,朝臣们陆续先起身,垂眸静立。

景华琰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看了看梅有义和姚文周。

景华琰淡淡笑了一声:“贵妃。”

他顿了顿,道:“昨日宫中有事端,贵妃临危不乱,舍命救下大皇子和韩才人。”

景华琰把因由说得含糊,但后面姜云冉的义举却一字不差。

听到这话,朝臣们瞬间便心领神会。

这下,姜贵妃不仅救了一名宫妃,还救了大皇子,就这功绩,直接越过四妃成为贵妃,甚至都算是景华琰慎重了。

功绩在身,谁还敢多说一个不字?

朝臣们并不会质疑景华琰的话,毕竟皇帝陛下一言九鼎,不可能信口胡言。

因此,朝臣们再也不敢多言。

纷纷躬身行礼:“陛下英明。”

景华琰淡淡睨了他们一眼,才又给了第二个惊天消息。

“另贵妃已有身孕,于国朝都是喜事,朕心中甚欢,与尔同乐。”

朝臣们:“……”

得,这下真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这位贵妃娘娘,已经是皇帝陛下的逆鳞,任何人都不能多编排一句。

于是在朝臣的恭贺声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消弭殆尽。

等到朝堂平复下来,景华琰才又道:“大皇子久病不愈,身体孱弱,须遍访名医以求康健,即日起,册封大皇子为瑞亲王,命宜妃陪同,出宫寻医问药。”

这话一出口,朝堂之上再度安静下来。

朝臣们心跳如鼓,自觉听到了天大的事情。

有年迈的老言官颤颤巍巍出来,张口就驳斥。

“陛下,万万使不得,大皇子居长,乃是国本,因何周岁便封亲王,遣出宫去。”

这道圣旨,不啻于直接剥夺了大皇子继承大统的可能。

今日封为瑞亲王出宫,他日若再想回到长信宫,也永远只能是瑞亲王。

这些老学究最注重体统,注重国本,至于大皇子的健康与否,他又能否健康长大,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要的是在一件件的“正统”里,逼迫皇帝低头。

就如同景华琰同姜云冉说那般,政治就是博弈。

作为博弈核心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根本不被人关心。

但景华琰是孩子的父亲。

他的确不是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但此时此刻,他总要为自己的孩子,博出一条生机。

御花园之事究竟为何,景华琰已经调查清楚,的确有人趁势动手,想要除掉景明宣,但这背后未尝没有周宜妃的放纵。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若不放手一搏,如何能拿此事来动摇太后和皇帝?

周宜妃付出良多,舍弃一切,景华琰也不能眼看孩子夭折。

因此,景华琰今日并非同朝臣商议,他直接下的圣旨。

老学究说完话,朝堂安静一片,无人敢多言。

景华琰依旧没有动怒。

他垂眸看着老大人,淡淡开口:“我记得刘老大人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有孙辈多达二十七人。”

这个数据,真是清清楚楚。

刘老大人都已经要致仕了,他平日里很少谏言,在朝堂上不声不响。

就是这样一位言官,景华琰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连刘老大人刚生的小外孙女都算在其中,一人不少。

刘老大人面色一白,却固执己见:“陛下!臣……”

景华琰摆了摆手,他忽然问:“朕只问你若你家中的孩儿,固守体统年少夭折,你还会坚持吗?”

这话问得很重,重得老大人几乎抬不起头来。

景华琰叹了口气。

“朕知晓,此事不合规矩,也不合体统,但朕也是个父亲。”

“做父亲的,看着孩子整日里病歪歪的,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太医院日日都要去看诊,却无法根治明宣的病情,朕真是急在眼中,痛在心里。”

“此番决定,周宜妃自也同意,朕所求不多,唯愿明宣健康长大,”景华琰叹了口气,“朕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想再失去一个了。”

景华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还请诸位爱卿,全了朕这一片慈父心肠,可好?”

说到这里,朝臣如何还敢谏言。

最终,朝臣们一口同声:“臣等遵命。”

景华琰看着堂下那些满朝文武,终于道:“有此等朝臣,是朕之幸,亦是国朝之幸。”

此事,就此尘埃落定。

————

这两日听雪宫都很忙碌。

本来姜云冉还要亲自操持,却被青黛她们紧张地劝说了回去。

最后只能坐在寝殿里看折子。

莺歌端着酿酶饮子进来,见她正在忙,不由咋咋呼呼:“娘娘!不是请您静养了?”

姜云冉:“……”

姜云冉无奈:“可我什么事都没有,因何要静养?”

昨日的事钱院使都说得清楚,下午回到听雪宫,赵庭芳也急匆匆赶来一谈。

她可不放心旁人,定要亲自诊脉。

这一看,才彻底放心。

姜云冉昨日会晕倒,不过是凫水劳累,又同韩才人在水中搏斗一番,上岸后一时间头晕目眩,便昏了过去。

就如同钱院使说的那般,娘娘健康得很,一点事情都无。

不用吃药,也不用医治,醒来就万事大吉。

而姜云冉刚有孕一月,滑脉虽浅,但她其他的脉相强健有力,定是身体康健,大人孩子尚且健康,也不用过分担忧。

一句话:好得很呢,不用太在意。

但是听雪宫的众人却紧张得很。

昨日回来,硬生生按着她睡下,就连景华琰回来看她都不知道。

皇帝陛下来无影去无踪,等到梁三泰来宣读册封诏书,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傍晚时分景华琰回来,两人一起用过晚膳,本来皇帝陛下还想互诉衷肠,结果刚上任的姜贵妃就又困了。

景华琰看她眼睛都睁不开,也歇了详谈的心思,后面发生了什么,姜云冉一概不知。

她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香,美得很。

大抵是身体和孩子寻求自我休养,等到今日早晨醒来,姜云冉神清气爽,就连春困都有所好转。

完全忘了自己下水救人的英勇事迹。

然而听雪宫的宫人们依旧不敢叫她活动,就连宫事都被甄承旨和青黛等人接了过去,不让她劳累。

姜云冉忍了一上午,做了会儿针线,又看了会儿闲书,在屋中来回走了六七圈,最后终于忍不住摸出宫事折子,偷偷看了起来。

结果还没看两页,就被莺歌捉到了。

姜云冉看小姑娘气得脸都红了,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她伸手捏了一下莺歌圆滚滚的小脸蛋:“我真的无事,你们太担心了。”

莺歌任由她调戏,听到这话才一本正经道:“还不是娘娘昨日太勇猛了,紫叶姐姐回来夜里都偷偷哭了,只说自己没用,若是她会凫水,就不用让娘娘下水了。”

“她这么自责,青黛姐姐和红袖姐姐也都后怕,今日才紧张了些。”

姜云冉还不知紫叶竟然哭了。

今日早起看她神色如常,倒是把这份难过都掩藏了下去。

她收回手,说:“引胜溪那点水,真的不算什么,我以前在清州的时候,还去海里碰过海呢。”

莺歌:“……”

莺歌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倒是紫叶此刻踏入寝殿,闻言便道:“娘娘!可不能再这般了,奴婢是真害怕。”

姜云冉看向她,笑着说:“我昨日无事,你也不用太过忧心,待咱们去了东阳围场,让宫人教你们凫水,人人都学会,就不用我亲自下水了,可好?”

紫叶听到这里,眼睛一亮。

她使劲点头:“娘娘,奴婢一定好好学!”

哄完了宫人,姜云冉正要继续看折子,就听到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

因要搬去飞鸾宫,整个听雪宫乱糟糟的,甄承旨领着青黛、红袖和蓝韵一起在库房里盘点,忙得不可开交。

西配殿中书本都放入箱笼里,堆放得满地都是。

完全没有皇帝陛下的落脚地方。

姜云冉以为今日景华琰不会过来,没想到大中午的,皇帝陛下还是过来了。

她扶着莺歌的手起身,正要出门相迎,就听到外面传来景华琰的嗓音:“坐着别动。”

不知道为什么,姜云冉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仿佛喝了一大碗温热的蜜水,整个人都暖了。

一阵熟悉的龙涎香袭来,素青身影大步流星踏入寝殿。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一切尽在不言中。

昨日姜云冉一直犯困,两人来不及互诉衷肠,今日在清醒中相见,心中悸动陌生却又清晰。

姜云冉弯了弯眉眼,凤眸笑成了小月牙。

“见过陛下。”

景华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坐回了贵妃榻上。

一瞬间,殿阁中的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酿酶饮子酸甜的香气里,只剩下帝妃二人。

景华琰的眸子一直落在姜云冉身上,一刻都不肯挪开。

仿佛这数月时光,都看不尽她姣好的容颜。

“陛下?”姜云冉莫名红了脸,她伸手在脸颊上摸了摸,“臣妾脸上有什么?”

景华琰呼了口气,浅浅笑了一声:“没有。”

“朕就是想看看你。”

姜云冉感觉脸上更热了。

她抿了一下嘴唇,难得在天光白日里觉得羞赧。

景华琰的目光那样炙热,炙热得就要把她烤化。

“有什么好看的?”

姜云冉小声嘀咕了一句。

难得的,景华琰也学起了油腔滑调:“云冉哪里都好看。”

姜云冉:“……”

再这般含情脉脉下去,姜云冉都要抵抗不住了,她只得道:“陛下,臣妾不过有孕而已,不是多大的事情,寻常相待便好。”

景华琰却沉默了。

姜云冉抬起眼眸,看向景华琰,见他眼底泛红,汹涌的感情扑面而来。

平静无波的心弦,因为景华琰的凝视而掀起波澜。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她清晰意识到,自己有了孩子,即将成为母亲了。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不自觉傻笑起来。

“这孩子来的倒是静悄悄的。”

景华琰看着她的笑颜,也*慢慢勾起了唇角。

他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在这明媚的笑颜里消散。

满心的情话,蕴藏的喜悦,对未来的担忧,都被笑容压下。

他忽然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

什么都不说,只陪伴在她身边,守护好她跟孩子,便是岁月静好。

景华琰喉结滚动,满心思量压了下去,涌上唇边的,是他清晰的笑声。

“是啊,云冉要做母亲了。”

姜云冉抬起眼眸,看向他,忽然对他伸出了手。

景华琰愣了一下。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姜云冉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拉着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刚有孕一月,脉相都不清晰,更别提身形有什么变化。

入手是平坦的小腹,甚至因为还未来得及用午膳,而显得越发凹陷。

消瘦又纤细,完全不像已经孕育了一个孩子。

可不知为何,景华琰就是觉得那里有一个新的生命。

那是他跟姜云冉的孩子。

景华琰都不知道自己是喜欢感情用事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确感觉到眼底潮热,心绪翻涌。

感动和期待交织,幸福和开心相伴。

一时间竟是思绪万千。

姜云冉捏了捏他的手,笑着打趣:“陛下怎么都要哭鼻子了?”

拥有孩子,她自是十分高兴的。

自从母亲故去之后,她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现在再度拥有属于自己的亲人,怎么可能不欢喜。

但她还到不了喜极而泣的地步。

孩子需要孕育十月,出生后慢慢养育,还有漫长的人生和陪伴等着她。

姜云冉对未来无限期盼,对此刻感到无比幸福。

她只是没想到,景华琰会这样高兴。

景华琰眨了一下眼睛,努力把眼底的眼泪吞回去。

他有些别扭地别过头:“谁说朕哭了?”

景华琰说:“朕只是沙子迷了眼。”

好敷衍的借口,却敷衍得让姜云冉心动。

姜云冉捏了捏他的手,笑着说:“陛下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儿?”

她换了个话题,景华琰澎湃的情绪收了收,终于冷静下来。

现在,他心底只剩下喜悦。

他回头看向姜云冉,拉着她站起身,坐到了自己身侧。

他的手以保护的姿势环在她的腰腹,不让她受到一点世俗的纷扰。

“都好,”景华琰道,“朕唯一在乎的,是你们的健康。”

姜云冉拍了拍他的手:“陛下,我会很小心的,你放心便是了。”

她算了算日子,说:“怎么觉得,是二月二那日怀上的?”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都莫名红了脸。

荒唐,太荒唐了。

都不敢仔细回忆。

姜云冉想起当时景华琰的油嘴滑舌,忍不住调笑他:“龙抬头?确实厉害了。”

景华琰:“……”

景华琰轻咳一声,才道:“算算时间,孩子大约年关或者新岁出生,到时候天寒地冻,殿阁中烧了火墙,你坐月子也暖和,能比夏日舒服许多。”

姜云冉噗地笑出声来。

“陛下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景华琰自己昨日刚叫了苏嬷嬷来问话,把这十个月都仔细问了个清楚。

他关心人,也不会藏着掖着,实话实说。

姜云冉眉眼弯弯,仰着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陛下真好。”

景华琰呼了口气,他的手牢牢掌控在她细腰上,道:“飞鸾宫还未翻修,本来想等咱们去了东阳围场,再开始修,等从围场回来,飞鸾宫正得住。”

“现在事出突然,必要先给你封宫,便把家具先搬过去放入库房,你这边还是暂住在听雪宫,不要随意挪动了。”

景华琰把一切都安排妥当:“飞鸾宫照常修,等我们从东阳围场回来,按照计划搬入飞鸾宫。”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

“好,都听陛下的。”

景华琰顿了顿,他看向姜云冉,道:“听雪宫规格不足,宫中规格最高的便是飞鸾宫。”

按照宫规,贵妃主位临芳宫,皇贵妃主位飞鸾宫。

虽然临芳宫现在空无人居,姚听月也已经出宫,但大公主还在宫中,空置宫殿,给大公主留个念想也在情理之中。

临芳宫不能住,又不能辱没了贵妃,便只能越级住飞鸾宫。

反正姜云冉已经越级了份位,越级宫殿众人就这样心平气和接受了。

毕竟,大家心里都猜测,等到姜云冉诞育皇嗣,怕是也离皇贵妃不远了。

既然如此,谁也不会故意得罪未来的皇贵妃。

“以前母后也住过飞鸾宫。”

景华琰声音低沉,却有着浓重的怀念。

“那里已经有二十载无人居住了,干干净净的,朕以为一切都好。”

姜云冉听着这话,也跟着笑了起来:“好,都好。”

————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姜云冉才看向景华琰:“昨日的事……”

她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实话实说。

其实昨日的事情,她同周宜妃一早就商议过,周宜妃不确定韩才人背后所说的人是否会动手,因此提前布置了御花园的生辰宴,到时候,御花园人多口杂,最是容易引得对方动手。

对方能害他们母子一次,就能害两次三次,不到成功不罢休。

她刚有孕时对方就动手了,可见对方想要排除异己的决心有多强,后来她艰难生下皇长子,对方就更不可能留下这个“拦路石”。

而最近大皇子“恢复健康”,又在过年宫宴上高调亮相,这让对方无法忍耐。

韩才人的挑唆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周宜妃没有被韩才人挑唆成功,她佯装不信,还埋怨起韩才人挑拨离间,认为她危言耸听,把她赶出了锦绣宫。

没有了韩才人,想要在锦绣宫动手难上加难。

御花园的生辰宴,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也是周宜妃故意给对方的机会。

周宜妃也一早就就安排人盯住御花园,花园小径里面的端倪,周宜妃也有所察觉。

这也是她没有陷入昏迷的原因之一。

不入局,如何能引得幕后之人亮相?

姜云冉要做的,就是配合周宜妃,去“救”大皇子。

两人没有细说,过程也需要伺机而动,因此当姜云冉发现是韩才人动手时,便知晓这条线顺不下去了。

最终,落入网中的还是韩才人。

幕后之人何其精明,韩才人这步棋已经废了,还不如直接抛弃,若能事成,便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若不成,所有事情也能推到韩才人身上,对方依旧高枕无忧。

那时候姜云冉发现韩才人抱着的襁褓根本不是大皇子,而是一个布偶,她便知晓了周宜妃的谨慎,所以上岸之后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周宜妃。

后来出现在清雅轩的周宜妃,抱着的自然是真正的大皇子。

这其中细节需要对账,所以两人在清雅轩叙说时,周宜妃故意抢白,姜云冉也故意说得细碎,为的就是互通有无。

事实证明,她们成功做到了。

唯一想不到的是,姜云冉的妃位变成了贵妃。

这自然是大喜事,她的越级高升,周宜妃比她还高兴。

只要姜云冉稳坐宫中,她跟大皇子就能安然无恙。

选择对盟友,才是最幸运的。

而景华琰也看出了事情的端倪,亲自询问了周宜妃。

这一次,周宜妃说了实话,但她证词之中没有出卖姜云冉,此事也全是她一人所为。

姜云冉舍命相救大皇子,甚至救下韩才人,全是因其英勇无畏,毕竟,谁都想不到韩才人会这样胆大妄为。

姜云冉此时询问,就是想要知晓景华琰知道多少。

而被询问的景华琰,也知晓她因何这般问。

他并不生气,反而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说:“爱妃觉得昨日事要如何侦查?”

姜云冉:“……”

这话就不好说了。

景华琰亲自问了周宜妃,也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他怜悯这对母子,并不为此事生气,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

那些人的手实在伸得太长了。

前朝后宫,宫妃皇嗣,他们胆大包天,任何人都敢谋害。

一旦成功,利益巨大,翻看史书,历史的曾经历历在目。

即便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也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就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柄。

想起曾经周宜妃的病症,想起虚弱胆怯的孩子,景华琰怒火中烧。

可这一切,都被他自己慢慢压了下来。

这份情绪,他不能带给姜云冉。

让她陪着自己一起担忧,一起生气,不仅无法解决问题,还会增添烦忧。

因此,景华琰此刻只是先逗了姜云冉一句,才说:“周宜妃同朕说,韩才人告知她明宣出生之前就中了毒,孩子年幼,已无法根治。”

说到这里,景华琰长叹一声:“当日你不肯告诉我,一是周宜妃想要带着明宣出宫,让你守口如瓶,并谋划了昨日之事,一是怕我伤心难过吧。”

姜云冉沉默了。

景华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我是难过,可既然宜妃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了明宣好,我也认为他应该出宫医治。”

“太医虽然医术精湛,但多是世代行医,侍奉宫中,他们见的病例并不算多,对于明宣这样的病症束手无策。”

“我也询问了孙医正。”

姜云冉认真听他说。

景华琰道:“孙医正的确见多识广,但他也没有见过明宣的病症,不过他知晓不少坊间名医,已经拟了单子交给仪鸾卫,让他们一路护送宜妃和明宣出宫寻医。”

其实此番行事,最终的目的,并非是寻医问药。

不过是周宜妃主动放弃了一切未来,换来了景明宣的平安。

离开皇宫,远离是非,即便还是没办法治好病症,但她们身边再也不会有危险。

姜云冉呼了口气:“这就好。”

景华琰看着她平静的侧脸,说:“下狱之后,韩才人守口如瓶,一句话不愿意多说。”

姜云冉眸色微闪,她抬眸看向景华琰,见他目光沉沉,正平静而温柔看着她。

不询问,不质疑,也不冷漠。

他等待她告诉他真相。

关于韩才人的猜测,两人之前多少有了苗头,不过更深的东西挖掘不出,只能暂时搁置。

昨日只有姜云冉同韩才人有所接触,若真有什么线索,只有姜云冉知晓。

对于此,姜云冉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她只是仔细回忆,便把韩才人所言一字一句重复出来。

说到最后,姜云冉也是叹了口气。

“我完全没想到,那些人手腕这么深,这么久,韩才人今年已经二十有二,她入宫八年,成为宫妃两年……”

姜云冉看向景华琰:“需要从多久之前,就开始布局?”

当然,若是从阮忠良五岁时算起,那时间便更早了,将近跨越三十几个年月。

那时候,甚至还是景华琰皇祖父在位。

景华琰垂下眼眸,他道:“如此说来,当时毒害徐德妃案的王黄门、后来谋害吴裕妃的柔羽,乃至现在的韩才人。”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全部都是孤儿。

虽然籍贯不同,年龄不同,但最终都汇聚在宫中才,成为那人可以操控的棋子。

姜云冉微微蹙起眉头。

各地赡养孤儿的慈养堂,是朝廷的恩泽,也是对百姓的兜底,让百姓们不至于日夜忧心。

担心自己不在,孩子无依无靠,担心年迈无子,孤独死去。

慈养堂其实是一种安抚。

也是一桩善举。

从大楚第一座慈养堂设立之后,无数孤儿流入宫闱,获得了安身立命的能力和机会。

姜云冉身边就有莺歌。

小姑娘虽然是孤儿,但她开朗活泼,与人友善,宫中那些同样出身的哥哥姐姐们,对她多有关照。

他们自成一派,彼此之间的信任和亲近尤甚。

姜云冉若有所思:“陛下,你说柔羽和韩才人这些人,有什么特点呢?”

特地培养出来的“死士”,肯定跟寻常宫人不同。

而韩才人也与柔羽不同。

柔羽明显就是棋子,但韩才人可能因为容貌出众,所以她被寄予厚望。

她身上的“人性”更显著,没那么唯命是从。

所以即便被逼着“杀害”大皇子,韩才人也没有下死手,她闹那一场事端,也并非为了同姜云冉诉说自己的清白。

她是想要进慎刑司。

也就是说,慎刑司是安全的。

她不是彻彻底底的死士,她想要濒死求生。

因为在这多年时光里,韩才人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无论她究竟发没发现那个襁褓之中的不是大皇子,她都没有真正伤害他。

光凭这一点,韩才人都能获得活命机会。

姜云冉一边思索,一边把这些都慢慢讲述出来。

景华琰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显然两人的观点不谋而合。

等听到姜云冉提问,景华琰才开口:“特点吗?”

“他们不抱团,不拉帮结派,也不主动袒露自己的孤儿身份。”

对,这其实才是最奇怪的。

虽然宫中不许结干亲,但孤儿们私底下也会姐姐妹妹地喊着,她们无依无靠,无非就是想有个牵挂。

姑姑们其实都知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谁也不会同他们过不去。

但柔羽和韩才人这种却完全不同。

直到事发,姜云冉才知晓他们也是孤儿出身。

姜云冉颔首道:“是否可以说明,幕后之人网罗了许多孤儿,特地训练,要么送入宫中,要么……”

要么送入其他官宦人家。

亦或者,还有最让人不寒而栗的。

没人知道这些“孤儿”有多少人,幕后之人又培养了多少死士,毕竟想要用正常身份入宫,并不那么简单。

姜云冉入宫之前,都要让茉莉在溧阳走动,假冒她伪造身份。

这些死士想要送入宫中不简单,可若是隐藏在乡野呢?

思及此,姜云冉面色不由白了一瞬。

倒是景华琰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慰:“不怕。”

姜云冉抬眸看向他。

景华琰面色如常,似乎对此才有猜测,他的手心温热,给了姜云冉无形的力量。

“若真如此,倒是好办,那么多人要吃喝拉撒,所费颇丰,尤其不好隐藏十数年不被人发现。”

“如今我们有了新的线索,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景华琰拍了拍姜云冉的后背,低声道:“昨日朕已经命仪鸾卫出宫搜寻了,正好也借着明宣出宫的借口,甚至可以光明正大行走。”

姜云冉:“……”

姜云冉长舒口气。

“陛下真是……”

“英明神武?”景华琰问。

姜云冉睨了他一眼:“老谋深算。”

景华琰:“……”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方才凝重的气氛都放松下来,不再那样紧绷。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可见已经要忍耐不住了,”景华琰低下头,在姜云冉耳边说,“明日,韩才人就会畏罪自尽。”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瞬间便心有灵犀。

宫里的韩才人死了,但属于他们的新证人却会迎来新生。

只要确定了自己的安全,韩才人不会再隐瞒下去。

姜云冉呼了口气:“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景华琰颔首:“朕亦然。”

第140章 【三合一】或许,小产与梦魇有关。

自从周宜妃生辰宴出事之后,各宫宫人都少了走动。

不过因姜贵妃晋升和有孕,让宫中重复热闹。

尤其这几日,西六宫正中央的飞鸾宫日日忙碌,敲敲打打不停。

这声音不远不近,却刚好能让后面的长春宫听得清楚。

自从幽闭宫中之后,阮含珍的睡眠就每况愈下。

重新出宫,她本来应该有所好转,但她“检举”姜云冉失败,很是落了面子。

后来又每每看她耀武扬威的模样,阮含珍心里的刺就越扎越深,几乎要恨得牙痒痒。

最怕仇人过得好。

现在不吃药,她完全睡不着了。

正因此,她如今瞧着消瘦憔悴,眼底一片青黑,必要用厚重的珍珠粉,才能遮挡她的坏心情。

那日御花园事发,阮含珍也是先晕倒的人之一,等她醒来之后,只觉得头晕脑胀,天旋地转。

那时候太医才说,因为吸入了过多的迷香,与她平日吃的安神汤有对冲,她这几日会烦躁易怒,也必须要停了安神汤,等过了七八日再恢复服用。

当时阮含珍恍恍惚惚,没有听清,直到她半夜醒来,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之后,才彻底陷入癫狂之中。

那一夜,把宫人们折腾得不轻。

还是素雪细心陪在她身边,不停安慰她,那般温柔体贴,也用了将近大半夜才成功安抚阮含珍。

待阮含珍慢慢平复下来,她看着素雪,眼睛中满是血丝。

“素雪,我只剩下你了。”

这一刻,阮含珍难得有几分真心。

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最在乎的都不是自己,天底下,唯一待她真诚的居然是个低贱的宫婢。

阮含珍有时候觉得可笑,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可怜,爱恨交织,心绪难平。

越是如此,她越无法安眠。

就这样熬了一夜,等天光大亮时,阮含珍才整个人放松下来,困倦袭来,她半梦半醒地小憩了一会儿。

这一个白天,长春宫的气氛都很低迷。

阮含珍这边闹了一夜,苏宝林如何不知?她不想与阮含珍闹事,只低调行事,又叮嘱宫人们谨言慎行,不要嬉笑打闹,惊扰阮宝林的清净。

宫女桐舟有些不满:“娘娘,都是宝林,您又年长,因何处处忍让她?”

苏宝林叹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到这里,苏宝林又叮嘱:”千万别到处说姜贵妃晋升之事,我怕她又发疯,连累了咱们也不值当的。”

桐舟都替主子委屈。

阮宝林早就不是惠嫔娘娘了,却还是耀武扬威,不肯低头。如今长春宫的主事是他们娘娘,因何还要看她脸色行事?

倒霉同阮宝林同住一宫,一点好处没落下,还要处处忍让,这日子别提多憋屈了。

对此,苏宝林倒是很平静。

她抬眸看向桐舟,那张可爱的俏脸难得严肃起来。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桐舟顿了顿,才不甘不愿道:“奴婢遵命。”

苏宝林见她乖顺了,这才握了握她的手,声音低沉下来。

“她不会长久的,”苏宝林说,“早晚有一天,她会自作自受。”

“咱们总要明哲保身不是?”

桐舟眨着眼睛看她,见苏宝林面容严肃,才慢慢落下心来。

“是。”

另一边,阮含珍尚且不知宫中事。

她中午用过午膳之后,依旧昏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睡,顿时又觉得烦躁。

先是折腾了一圈宫人,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前面的宫殿又喧闹起来。

敲敲打打的声音犹如魔咒一般,在耳边炸响。

阮含珍抱着头,咬牙切齿:“怎么回事?”

素雪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帮她按揉太阳穴。

“娘娘,外面宫殿在修,过几日就好了。”

阮含珍慢慢放松下来,头脑逐渐清明:“不年不节,因何要修宫殿?”

她顿了顿,面色一变:“修何处?”

素雪没说话,沉默却是最好的答案。

阮含珍的面容重新狰狞起来。

“难道是映玉宫?还是临芳宫?”

如今灵心宫还有德妃住着,已经病病歪歪好几个月了,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无。

不可能是灵心宫。

也不可能是长春宫和荷风宫。

前面的宫殿,唯一空置的便是映玉宫、飞鸾宫和临芳宫了。

宫中份位,只淑妃份位空置,而淑妃恰好主位映玉宫。

想到这里,阮含珍面目越发狰狞。

她几乎是嘶吼着说:“那贱人升为淑妃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不可能,不可能,凭什么啊!”

素雪忙安抚她,立即回答:“不是的,不是的。”

听到她否认,阮含珍倏然安静下来。

她那双充血的眼睛凸起,看起来狰狞可怖。

“不是吗?”

她盯着她,犹如恶鬼盯紧猎物,似乎随时都要把她拆吃入腹,啃得骨血不留。

素雪沉默片刻,才说:“不是的,姜娘娘并未被晋封为淑妃。”

她可没有撒谎,因此语气分外坚定。

那双猩红的眼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眨了一下。

莫名的,阮含珍整个人又开心起来,她癫狂地笑着:“我就说不可能。”

“她出身那么低贱,怎么可能呢?”

她的语气是那么坚定,那么理所应当,仿佛普通出身的人们无论多努力,却永远无法改命,一辈子只能卑躬屈膝,成为被践踏的蝼蚁。

素雪沉默着,没有开口。

阮含珍笑了一会儿,笑声戛然而止,却又问:“那为何那样吵?”

素雪想了想,才说:“是各宫都要修,过几日便结束了。”

“嗯。”

阮含珍看向她,眸色幽深。

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素雪的手。

“好素雪,你最好了。”

阮含珍紧紧握着她的手,把素雪的手腕捏得通红。

“你放心,以后我若是飞黄腾达,定会给你升职,咱们共享富贵。”

素雪忽然红了眼眶。

她抬眸看向阮含珍,眼泪甚至都要落下来。

“娘娘,娘娘您真好。”

阮含珍伸出手,轻轻环抱住素雪。

她的目光依旧闪烁着让人胆寒的戾气,可拍素雪后背的那双手,却温柔无比。

“因为只有你真心待我啊。”

自从长春宫宫人减少之后,素雪就越发忙碌了,又因之前凡霜之事,如今素雪都是亲自领着小宫人去取膳食,不敢怠慢。

这一日午膳时分,素雪刚出宫门,两道身影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东配殿之外。

此刻东配殿只一名小宫人侍奉,她看到来人,直接愣在原地。

稍后一些的身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小宫女吓得紧抿双唇,低头不敢多看。

两道身影直接踏入东配殿,瞬间便隐没了踪迹。

阮含珍正坐在贵妃榻上发呆,她夜里睡不好,白日就总是困顿,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即便寝殿里忽然多了两个人,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坐在那发呆。

“含珍。”

来人声音温柔,轻声细语唤她名字。

阮含珍慢慢抬起头,目光上移,落在了来人脸上。

片刻后,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

来人没有让她开口,她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顾自在对面的官帽椅上落座。

“我就知晓,你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阮含珍垂下眼眸。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我猜到了。”

“那贱人怕是升为了淑妃吧?否则也不会修映玉宫。”

虽然素雪下意识否认了她的话,但阮含珍又不是真傻,光听那宫殿的声音,就不可能是简单修。

她当时以为素雪怕她难过,才故意欺瞒她,因此没有多问。

现在,来人的态度让她确定,她的猜测没有错。

然而下一刻,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就被打破。

“不是淑妃,”来人淡淡道,“是贵妃呢。”

来人垂眸,唇角却噙着一抹笑:“也不是映玉宫,而是……”

“而是飞鸾宫。”

阮含珍瞪大眼睛。

“什么?”

她声音嘶哑,几乎要怒吼出声:“贵妃?飞鸾宫?”

她的语气都变了调,声音凌厉,蕴含着浓重的怨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维持的平和被破坏了。

“这贱人她也配?”

阮含珍心中的戾气再也压不住,尽数喷薄而出。

来人依旧面容平静,她淡淡看着阮含珍,看着她发疯,看着她怒火中烧,看着她逐渐失去理智。

“姜贵妃可是一路踩着你上位的,”她说,“若是没有你,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你甘心吗?”

“如今你母亲被逼自缢,你父亲贬官降职,你自己从惠嫔降为了宝林,被罚闭宫思过数月。”

来人一字一句,狠狠刺入阮含珍的心口中。

疼痛难忍。

阮含珍瞪大着眼睛,在听到母亲被逼自缢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流出了血泪。

这眼泪不是痛苦,不是伤怀,只有无尽的怨恨。

不悲伤自己失去至亲,只是痛恨自己在博弈中惨败收场。

“我恨她。”

阮含珍哭着重复:“我恨透她了,我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来人面容慈悲,仿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那般,普度众生。

“含珍,我今日来,就是想要帮你。”

阮含珍满心戾气,却还未彻底失去理智,她看向来人,问:“你为何要帮我?”

“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来人叹了口气。

“还有一个消息,看来你不知晓。”

来人平静地诉说着另一个噩耗。

“姜贵妃有孕了。”

阮含珍愣了一下。

“什么?”

来人叹了口气,说:“是的,她有孕了。”

她说着,看向阮含珍:“你难道想看着她诞育皇嗣,荣登后位,母仪天下,风光一世吗?”

相比方才的癫狂,现在的阮含珍反而沉默了。

她瞪着那双通红的眼睛,最终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来人弯了弯眉眼。

“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

“很好。”

阮含珍说:“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那贱人一尸两命。”

“你能做到吗?”

来人慢慢笑了起来。

她说:“我能。”

————

周宜妃甚至不等夏日来临,圣旨刚一颁布,她那边就开始收拾行李。

就连瑞亲王的封王大典,都以景明宣年幼而免了,可见离宫的心意是多么坚定。

反正周氏全部获罪回乡,如今周氏唯一还是官身的只有周宜妃,她自己就能为自己做主。

等她收拾好行李,也同仪鸾卫指挥使商议过出宫后的行程,特地派人请来了姜云冉。

再度踏入锦绣宫,景色一如往昔。

只是宫人们行色匆匆,不见笑颜。

周宜妃带出宫的宫人不多,除了百灵姑姑,还有两名侍奉多年的大宫女,除此之外,就是景明宣的两位奶嬷嬷和几名宫人,其余都留在宫中,不带在身边。

如今锦绣宫这个情形,以后前程还真是不好说,因此被留在宫中的宫女们都愁眉苦脸,看不到任何欣喜。

姜云冉被青黛和红袖侍奉着,直接往正殿行去。

百灵姑姑匆匆迎出来,福了福:“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大喜。”

姜云冉笑了一下,红袖就送上红封,道:“同喜。”

待踏入正殿,百灵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里面周宜妃的嗓音:“那些花里胡哨的首饰都不带,只带日常体己之物便好,珍贵的衣料也都不带,多寻坊间常有样式,咱们是去治病的。”

百灵立即开口唤她,周宜妃这才回过神,看向姜云冉。

四目相对,周宜妃笑了一下。

她如今面容平和,周身戾气似乎都消散,整个人也卸去沉重的负累,显得十分平和。

“你来了。”

姜云冉点头:“我来了。”

周宜妃请她落座,也不废话,直接道:“在明宣康复之前,我们都不会回宫,这锦绣宫就封宫便好,宫人们直接发回尚宫局,还请你多多照料。”

说是康复,实际上两人心照不宣。

姜云冉没有挑明,直说:“你放心便是。”

周宜妃安静看着她,终是说:“你照顾好自己,别像我一样。”

被人害了那么多年,都一无所知,若非幕后之人熬不住,让韩才人挑拨离间,她可能到死都不知真相。

姜云冉颔首:“我会的。”

明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周宜妃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姜云冉明白她的意思。

她压低声音,告诉她:“陛下不会放过他们的。”

周宜妃眨了一下眼睛,伸手在眼角抹了一下,苦笑道:“这就好。”

“一切都已经发生,无法挽回,我只能祈求上苍奇迹发生,也祈求上苍降下惩罚,恶人恶报。”

姜云冉说:“会的。”

周宜妃看向她,难得同她说了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

在姜云冉离开之前,周宜妃抱了景明宣过来,她跟孩子说:“明宣,你说谢谢姜母妃。”

小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事发当日他没受到一点惊吓,因此同之前并无区别。

他看着姜云冉,忽然笑了一下。

孩子的笑容纯真,让人心中安然。

“谢谢姜母妃。”

姜云冉揉了一下他头发稀疏的小脑袋,说:“小家伙,好好治病,听你母亲的话。”

景明宣似懂非懂,依旧傻笑着看向她,目送她一路离开锦绣宫。

四月初,周宜妃同瑞亲王景明宣,低调离开了长信宫。

他们的离开,似乎并未在长信宫掀起波澜。

因为此时的九黎,一场腥风血雨正在酝酿。

四月初二,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尤其在边疆重镇,百姓们早早就开始在地里劳作,为新一年的耕种做准备。

战事发生的措手不及。

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上千高大威猛的西狄骑兵忽然出现在防守最为薄弱的东城门前。

他们手中的长矛锋芒尖锐,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一瞬间,战事便激荡起来。

定国军奋勇杀敌,鏖战三日,才击退了来犯的西狄铁骑。

军报传入京中,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自从十五年前,定国公沈穆击退西狄狼□□兵,西狄元气大伤,这些年来不过小打笑闹。

后来礼泉开放榷市,贸易往来互通有无,西狄也不再缺医少药,贫瘠萧瑟,便逐渐平稳下来。

然西狄依旧是丰庆草原上的庞然大物。

无论是驻守在礼泉的护国军,还是驻守在九黎的定国军,都不敢放松。

这样大规模的进犯,还是十数年来的第一次。

果然,异族蛮子还是狼子野心。

中原富饶,沃野千里,谁看了不会心动呢?

尤其大楚幅员辽阔,不仅有丰茂的产粮平原,还临海靠山,贸易和珍馐皆不匮乏。

丰庆草原的确富饶,可同大楚的锦绣山河相比,却显得贫瘠单薄。

隐忍十数年,今岁终于隐忍不住了。

景华琰看到战报,面色随之一沉,他直接命京中驻守的各将军都督入宫,这几日都在凌烟阁议论政事。

前朝繁忙,后宫倒是平顺。

如今宫中之人越发少了,倒是显得清净不少。

这一日,姜云冉刚处置完宫事,正扶着红袖的手在宫中踱步。

四月初*,院中的牡丹又开了一茬。

随着姜云冉升为贵妃,听雪宫中的宫人自然水涨船高。

甄承旨、青黛姑姑和红袖姑姑还是原来的官职,但俸禄加了一倍。

另外紫叶升为从六品管事姑姑,俸禄与青黛红袖等同。

莺歌和蓝韵升为司职宫女,莺歌贴身侍奉姜云冉,蓝韵主管库房,众人各司其职。

黄门们也可有升职加俸,整个听雪宫犹如初夏一般欣欣向荣。

回到姜云冉身边的红袖一如既往稳重。

虽然之前分别数月,情分却没有生疏,还如以前一般亲近。

此时红袖扶着姜云冉,一边禀报着宫中琐事。

“夏日的份例都已发放下去,今年春日又放出去一批宫人,足有一百三十七人,因此今岁的份例少了两成,娘娘吩咐给各宫人多发了两匹细棉布,剩余还有一成。”

姜云冉点点头,红袖对于织造局事烂熟于心,不用看折子,都能把数字说得分毫不差。

“这一成先归东寺库,到时你跟彭大伴一起去,务必当面交接清楚。”

如今宫中宫妃数量比之前朝少了六七成,尤其这两年来,人数越发少了,伺候的宫人自然相应减少。

尤其前朝时候,还有不少没名没分的庶妃,伺候的宫人越发庞杂。

到了元徽五年,虽然当时有新秀女入宫,但宫人数量足以应对。

到了元徽六年,即便今年有一百多名宫人出宫,却并不影响宫中事务。

各宫室和司局的宫人数量不变,但伺候娘娘小主的宫人却大大减少。

之前姜云冉就同景华琰商议过,两人都认为不用再小选宫女入宫,不仅劳民伤财,还让各州府借机行事。

即便以后还要小选宫女,大多也会选择慈养堂的孤儿,出宫和入宫的宫人数量足可持平。

宫人减少,四季份例、岁银都会相应减少,姜云冉会取出其中一部分余额赏赐宫人,剩下的就开设东寺库,留存储备,以待荒年用来赈济。

因为东寺库经手都是银钱,所以须格外谨慎,姜云冉反复叮嘱红袖。

红袖便道:“诺,奴婢知晓的,娘娘放心。”

姜云冉呼了口气,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呢喃道:“也不知今年是否还去东阳围场了。”

姜云冉有孕之后,身体一直十分康健。

她除了最开始有些嗜睡,之后就再无其他症状。

能吃能睡,前两个月便平顺度过。

到了四月上,她才开始有些害喜。

不过她对吃很是执着,即便害喜也不会不用膳食,讳疾忌医,倒是慢慢有所改善。

听到这话,红袖就低声道:“边关起了战事,倒是不太好说,不过东阳围场之行本就是为了选拔年轻俊才,积累武将,倒也与战事不太冲突,只是……”

“只是娘娘如今有孕,路途就有些艰难了。”

姜云冉却拍了一下小腹,道:“孩子坚强着呢,不会这般脆弱。”

“再说,等到了四月末,宫里又闷又热,怕是还不如熬过那十日路途,到东阳围场消暑。”

她说着,叹了口气。

“只希望战事能早早平息,不要再有杀戮,也不要耽误边关百姓的春耕。”

然而,边关战事究竟是什么走向,现在的玉京无人能知,这金碧辉煌的长信宫中,最先出事的并非武英殿。

这一日景华琰依旧在前朝忙碌,只让梁三泰过来看望她一眼,见她平安才能放心。

梁三泰十分客气:“贵妃娘娘,陛下特地让御茶膳坊给娘娘准备的八宝烧鸭,娘娘最爱吃这一口,陛下心里记挂得很。”

姜云冉笑道:“谢陛下恩赏,本宫也给陛下准备了银耳莲子羹,好让陛下清清火气。”

“梁大伴。”

姜云冉点了一句梁三泰的名字。

梁三泰忙点头哈腰:“娘娘您说。”

“本宫知晓陛下国事繁忙,但龙体要紧,梁大伴还是要好好侍奉陛下,务必要让陛下准时准点用膳,若是陛下不肯用,你就说是本宫特地叮嘱的。”

梁三泰定是说不动景华琰,但贵妃娘娘一定可以。

见贵妃愿意担这个责,梁三泰整个人都放松了,他越发恭敬:“娘娘对陛下的关怀,让下臣感动不已,难怪娘娘能简在帝心。”

对于这种奉承话,姜云冉不置可否,只让他回去忙了。

景华琰不过来,姜云冉便领着宫人们一起用晚膳。

晚膳过后,她正同几人一起散步,就听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密密匝匝,犹如鼓锤敲在鼓面上,惹得心跳咚咚作响。

姜云冉慢慢转过身来,就看到钱小多苍白的脸色。

“娘娘,绯烟宫刚急招太医。”

“说戌时二刻,贤妃娘娘忽然腹中剧痛,已经见红。”

————

算起来,梅贤妃有孕已经六个月。

她虽然一直没有显怀,人也瞧着一如既往消瘦清雅,不过既然白院正都说她无碍,那她应该就是没有大碍的。

她这一胎怀相可比吴裕妃的要好得多,听闻也比当年周宜妃的要康健,本来应该一直平安顺利,怎么才六个月就见红了?

姜云冉同甄承旨对视一眼,甄承旨立即道:“红袖,紫叶,你们看好听雪宫,娘娘,奴婢和青黛陪您去绯烟宫。”

姜云冉颔首,她看向钱小多:“肯定已经有人请了太后娘娘和慕容昭仪,你另外派人,请皇贵太妃和贵太妃至绯烟宫,请两位太妃一起定夺此事。”

如今宫中能主事的人越发少了。

徐德妃重病,周宜妃出宫。

高位妃嫔只有三位。

姜贵妃、梅贤妃和慕容昭仪。

其中一位还是今日的苦主,根本无法主持宫事。

事关皇嗣,可马虎不得。

尤其景华琰在前朝忙碌数日,也不能叫他分心,还不如多请几位太妃坐镇,也好稳住局面。

听到姜云冉的处置,甄承旨了然地颔首,她思索片刻,又看向钱小多,道:“娘娘,小多也一起去吧,只在宫门口接应也好。”

甄承旨处事周密,从来不用姜云冉多费口舌。

绯烟宫距离听雪宫很近,不过几步路的工夫,等姜云冉赶到绯烟宫时,就在门口碰见了慕容昭仪。

两人同住东六宫,路程时间一致。

等两人快步踏入绯烟宫,才发现绯烟宫中气氛非常沉寂。

宫人们白着脸,低垂着头,谁都不敢开口。

梅贤妃身边的澄江姑姑此刻并不在前庭,只有一名叫如练大宫女出来相迎。

这名大宫女面生,显然平日很少跟随梅贤妃出宫行走,此刻显得分外紧张,额头都是冷汗。

姜云冉和慕容昭仪对视一眼,慕容昭仪对她摇了摇头。

两人并未询问如练细节,只跟着她沉默前行,很快就来到正殿之前。

殿中已经点燃所有宫灯,此刻灯火通明,一片肃静。

仁慧太后正坐在主位上,半阖着眼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显然,绯烟宫最先请的是仁慧太后和太医,等仁慧太后到场,才安排宫人请来了姜云冉和慕容昭仪。

听到通传声,仁慧太后的动作不停,姜云冉和慕容昭仪两人也安静站在堂下,没有打扰。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仁慧太后手上动作骤停。

两人行礼,仁慧太后慢慢睁开眼睛,道:“坐下说话吧。”

坐下之后,姜云冉先说:“太后娘娘,今日事关皇嗣和贤妃,臣妾不敢擅专,特地又派人请了皇贵太妃和贵太妃,娘娘们都是长辈,能指点一二。”

仁慧太后看向她,点了点头,她叹了口气:“也不知贤妃如何了。”

此刻寝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有孕之后,姜云冉对气味很是敏感,此刻她没有嗅到浓重的血腥气,便以为并无大碍,因此神情还算平静。

她看向一边守着的如练:“哪位太医到了?如何断言?”

低垂着头,听到询问便福了福,道:“今夜刚好白院正值夜,他同两名女医正在给娘娘医治,刚进寝宫没多久,娘娘究竟如何尚且不知。”

如练说到这里,仁慧太后就冷着脸问:“贤妃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腹痛?这几日可有异常?若有异常或者其他病症,为何不上报?”

被太后这一斥责,如练哆嗦了一下,脸色煞白。

姜云冉看到她一直紧紧攥着双手,显得分外紧张。

“奴婢,奴婢……”

如练到底也在宫中数年,熬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还是稳住了心神,她膝盖一软,直接在跪在地上,躬身磕头。

“贤妃娘娘这几日一切如常,甚至昨日白院正还请了平安脉,”大宫女认真说道,“今日娘娘也一切安好,并无不妥啊。”

她顿了顿,才说:“娘娘晚膳之后本来要沐浴,可没过多久,娘娘就腹痛难忍。”

听到这话,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仁慧太后看向姜云冉,道:“应立即盘查今日贤妃所用膳食。”

姜云冉颔首,直接让绯烟宫的宫女去一趟尚宫局,把穆尚宫和御膳房的颜总管一起唤来。

这边刚刚吩咐完差事,门口就有传来交谈声。

抬眸看去,就看到皇贵太妃和贵太妃联袂而来。

两人住在东六宫之后,又是最晚被通传的,因此耽搁了将近两刻才到。

等众人都落座,如练又上前禀报了一遍情形。

皇贵太妃也念了一声佛偈,她看向仁慧太后,有些欲言又止。

仁慧太后叹了口气,道:“沈妹妹,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两位太妃都是急匆匆赶来的,贵太妃显然入睡很早,发髻都有些凌乱,皇贵太妃好一些,发髻还算整齐,但因为牵扯皇嗣之事,面色也不甚好看。

“姐姐,”皇贵太妃顿了顿,依旧有些犹豫,“皇嗣事关重大,只咱们几个做主可能行?万一……”

“还是禀报皇帝为好。”

仁慧太后叹了口气。

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才说:“陛下有国事,兹事体大,不容分心。”

“无碍,今日无论是什么事,哀家都能做主,莫要担忧。”

有仁慧太后这一句话,众人心中稍安。

此刻寝殿中依旧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痛呼,没有一盆盆血水,也没有满脸是汗的太医。

明间之中一时安静下来,随着沉下来的暮色一起落入深夜之中。

刻香掉了两节,寝殿中忽然有喧闹声音响起。

伴随着喧闹,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雕花门扉倏然打开,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来人正是白院正。

这位在宫中侍奉二十几载的老太医,此刻面容苍白,冷汗岑岑,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两鬓都已斑白,显得异常苍老。

他见到在场这么多娘娘,面色不变,一撩衣袍就要跪下。

仁慧太后直接道:“免礼,白院正,贤妃如何了?”

白院正动了动嘴唇,他最终长叹一声:“贤妃娘娘腹中剧痛难忍,在臣等到绯烟宫之前已经落红,臣到来之后诊脉,发现娘娘有早产的迹象,便让女医用金针保胎。”

随着白院正的话,众人脸色为之一变。

“然而金针并无用处,后来臣又加用了保胎丸和护心丸,也没有任何效果。”

白院正的脊背彻底弯了下去。

此刻得他,显得那样苍老颓丧。

“一刻之前,贤妃娘娘小产……”白院正低声道,“是位没有成型的小皇子。”

听到这里,仁慧太后手指一松,那一串莹润有光的蜜蜡佛珠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上。

绳索断裂,佛珠滚落开来,犹如散开的泪。

仁慧太后长叹一声:“贤妃如今如何了?”

孩子没了,母亲还在。

总要把人好好救回来,不能像吴裕妃那般年轻早亡。

说到梅贤妃的身体,白院正面色稍霁。

“贤妃娘娘并无大碍,她与裕妃娘娘不同,并未难产血崩,于身伤害不大。”

“只要坐好小月子,好好将养,两月后就能恢复如初。”

这是今日难得的喜事了。

众人面色稍霁,仁慧太后也呼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此时,姜云冉却微微垂下眼眸。

她嗅觉灵敏,之前吴裕妃早产时,殿阁中有一种很压抑的苦涩血腥味,味道非常之浓重,让人胆寒。

但此刻,绯烟宫的宫殿之中,却没有这么浓重的血腥气。

要说也是有的,但微乎其微,似乎梅贤妃并未流那么多血。

不过之前白院正也说过,梅贤妃只是小产,并未血崩,或许出血不多,所以才没有那般气味。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她看向仁慧太后,才发现仁慧太后也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长信宫中的前后两位掌权者,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慎重。

事关皇嗣,太后没有吩咐姜云冉行事,而是慢慢抬起头,冷冷看向白院正。

“你可知梅贤妃因何小产?”

这一次,即便有太后宽宥,白院正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贤妃娘娘的这一胎一直都是臣在侍奉,娘娘虽然消瘦,却是脾胃不和所致,为了小殿下,娘娘日常都努力用膳,这几个月来小殿下和娘娘一直还算健康。”

白院正说到这里,顿了顿。

“昨日臣还给贤妃娘娘请脉,母子平安。”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惊惧,都察觉出不同寻常来。

梅贤妃忽然小产,肯定不是因她身体缘故。

那又是什么?

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所害。

下毒吗?

白院正也知道众人如何想,他躬身在地上磕头,道:“太后娘娘,臣方才给贤妃娘娘请脉,娘娘身上只有早产迹象,并无其他异常……”

白院正似乎下定了决心,说:“以臣之见,贤妃娘娘并非中毒导致小产。”

那贤妃因何好好的,忽然就这般了?

这长信宫中,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祸事。

仁慧太后面色沉寂,她蹙着眉头,显得非常忧虑。

倒是皇贵太妃开口:“一个人好端端的,可不会生病。”

“白院正,怕不是你医术不精,故意隐瞒犯上吧?”

白院正吓得匍匐在地,根本不敢起身。

“臣句句都是实情,”白院正顿了顿道,“若皇贵太妃娘娘以为不妥,可再传太医给贤妃娘娘请脉。”

皇贵太妃冷笑一声:“来人,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来。”

等候太医的时间并不算漫长,因为穆尚宫和颜总管到了。

颜总管可精明着呢,他一来就跪下,道:“回禀太后娘娘,这是贤妃娘娘近一月的膳食单子,因娘娘有孕,所有膳食都有尚宫局和司礼监宫人监督,小的已经查过今日娘娘的膳食,没有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从寝殿中慢慢踱步而出。

她衣衫凌乱,神情古怪,平日里的端庄和体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忧伤。

“太后娘娘,奴婢有话说。”

澄江姑姑直接跪在地上:“贤妃娘娘这几日一直在梦魇,或许,小产与梦魇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