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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停止了诉说,让专心听讲的梅影姑姑有些焦急,要知道这几日德妃已经非常虚弱,此刻都是强撑着在碧纱橱后听讲。

这一个月,她痛苦地煎熬着,简直生不如死。

“你快说,如何给德妃娘娘解毒?”

关心则乱。

梅影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步就开始催促。

倒是仁慧太后心慈,没有怪罪她的鲁莽,只安慰道:“让王采女慢慢说吧,不差这一时片刻。”

王采女仰起头,看向仁慧太后那双慈爱的眼眸,淡淡笑了一下。

“秋风缠其实并不算名贵,也并不少见,只是一种平平无奇的复方,宫中也并不难寻,唯一有两种相冲药理,相冲之后会转化为毒药,皆命名为血玲珑。”

“其一是同三种药相冲,分别为黄芪、白术、防风。”

“这三种药都是敏症必备之药,自从生辰那日敏症发作,德妃娘娘就日日都要服用包含着三种药物的汤药,而每一味药要精准把控药量,同秋风缠一起连续使用一月,至立秋日过,就会彻底发作。”

“病人会骨痛难忍,绵延一整个秋日,直到暮秋时节,彻底撒手人寰。”

说到这里,王采女喘了口气。

景华琰忽然开口:“麦院正,她说的可对?”

碧纱橱后,一直守着徐德妃的麦院正开口:“回禀陛下,臣的确知晓秋风缠这种药,但药典记载,只知其能治疗秋燥,日常并不多用,并不知同黄芪、白术和防风的药相冲,会转化成剧毒。”

说到这里,麦院正顿了顿,忽然茅塞顿开。

“你把所有药典孤本都看过?也读过《复方病考》?但那一本是孤本,残缺不全,你如何读下来的?”

王采女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因为岁月漫长,所以我一点一点拼凑出了复方病考的部分内容。”

“这宫里的日子太难熬了,夜里总是很漫长,我睡不着觉,就一页页翻看那残缺的孤本。”

这话说的,皇贵太妃都叹了口气。

都是宫妃,谁会不动容呢?

王采女神情却很平静,她没有任何委屈,只是在平静阐述之前的岁月过往。

“根据《复方病考》记载,秋风缠的另一种相冲之药的夏枯草。”

夏枯草?

姜云冉轻轻攥了攥手心,此刻茅塞顿开。

她都知晓,夏枯草是用来医治暑热的。

在桂南道等地,百姓经常用夏枯草炖煮凉茶,以用来对抗暑热和疫病。

麦院正惊愕地道:“德妃娘娘也服用过夏枯草复方。”

“如此说来,难怪德妃娘娘会吐血骨痛不止,秋风缠与黄芪等相冲,会骨痛虚弱,无法进食。同夏枯草相冲,则会吐血不止,卧床不起,这就对上了。”

也就是说,德妃运气太差了,她所有相冲的药都曾服用过,导致秋风缠这种平平无奇的复方在她身上双倍发作,让她迅速重病。

王采女笑了一声,说:“麦院正不愧为太医院正,当真厉害,光凭我三言两语,便推测出血玲珑药效。”

“我确实技不如人。”

“娘娘运气不好,”王采女又叹了口气,“因为两种相冲,导致病症在娘娘身上叠加,本来都是三月的药效,现在缩短到了两月,这还是太医院拼尽全力医治的结果之下。”

“若是寻常人,怕一月就会病逝。”

所以,即便现在徐德妃还有一口气,也是苟延残喘,行将就木了。

说到这里,案情清晰明了。

就连太医院都不知的毒药复方,王采女知晓,究竟谁是本案的真凶,一目了然。

景华琰同仁慧太后对视一眼,见太后对他颔首,才道:“下在冰块里的毒就是秋风缠,下毒之人提前知晓德妃的脉案和药方,才能针对行事。”

这个毒用得非常巧妙。

整个灵心宫,只有德妃会中毒。

其他人甚至因为秋风缠的复方,会心虚平和,秋燥缓解。

姜云冉注意到,景华琰的用词是下毒之人。

王采女没有看景华琰,她低垂着头,道:“陛下所言甚是。”

姚贵妃见景华琰迟迟不下定论,犹豫片刻,还是道:“陛下,如今宫中只王采女知道此种投毒之法,又知如何解毒,不如等王采女给德妃解毒之后,再另行对其惩罚。”

倒是好心。

这样一来,王采女又能将功补过,徐德妃为了活命,不会过分为难她。

但景华琰的眸色幽冷,浑身上下气势瘆人。

“德妃的毒,王采女会尽心尽力的,对否?”

毕竟,景华琰之前答应过王采女,不会牵连她的家人。

王采女浑身一颤,她紧紧攥着双手,最终躬下身,对景华琰磕了个头。

声音很响,在整个灵心宫回荡。

仿佛从皇觉寺传来的钟声,回荡不止。

“谢陛下开恩,给妾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

“妾会拼尽全力,医治好德妃娘娘的病情,还请陛下宽宥妾的家人。”

景华琰目光幽深,穿过敞开的宫门,看向门外明亮的灿阳。

暮秋将尽,冬日已至。

院中的黄栌叶片渐红,秋色甚浓。

元徽五年,即将匆匆而逝。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候景华琰最后的发落。

只有吴端嫔红着眼,一瞬不瞬看着王采女。

那一眼,用尽了心力。

“永福宫王采女,谋害宫妃,其心可诛,念其数年侍奉,将功补过,死罪可免,着贬为庶人,幽闭广寒宫,终生不得出。”

第66章 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三更】

“陛下!”

吴端嫔眼泪奔涌,最终也只能哀叹一声。

反而被贬为庶人的王栩诺,自己异常平静,没有哭闹,没有咒怨,甚至没有委屈求情。

她正愣在那,就连“谢恩”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云冉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姚贵妃忽然开口:“陛下,太后娘娘,臣妾觉此案还有疑点,想要再行询问。”

景华琰道:“今日案情务必审查分明,贵妃且问。”

姚贵妃此刻站起身,她两三步来到堂前,居高临下俯视王黄门。

这是姜云冉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凌厉颜色。

此刻的姚贵妃,才有几分仁慧太后的风骨。

“王黄门,你说错了秋风缠的名字,”姚贵妃淡淡开口,“你言之凿凿,说王采女给德妃下的是秋风煞,可那不过是王采女为了祛除蚊虫鼠疫所为,事关重大,以防万一,本宫还要再审问你。”

“你真的没有听错,真的是王采女指使你在冰块上下毒的,她当时说的药名,究竟是什么?”

姚贵妃咄咄逼人。

这个王黄门行为前后不一,就连毒药名字都说错了,的确惹人怀疑。

不过这个案子,因为王采女对药理太清晰透彻,以至于人人心中都有定夺,总觉得此案就是王采女所为。

姜云冉是因为知晓更多内情,为人谨慎,更重要的是,她就此分析出了更多隐情。

姚贵妃却不然。

她却非常锐利地找到了王黄门证词中的差错。

的确,虽然王采女这条线索是王红杏供述出来的,但王黄门也从旁作证。

不能因王采女熟悉药理,就断定她是真凶。

这个思路是非常清晰明了的。

姜云冉不由佩服地看向姚贵妃,方才太后和太妃对她的夸奖并非只是客气,她的确有真才实学。

姚贵妃定定站在王黄门面前,犹如逃不开的巨石,让王黄门面上冷汗岑岑。

“娘娘……娘娘,小的害怕啊。”

王黄门眼泪哗啦啦地流:“都到了这个时候,小的怎么敢诓骗陛下?怎敢栽赃宫妃?如今小的已经没了活路,何必欺上瞒下呢?”

他低下头,给姚贵妃磕头。

“小的不识字,不懂那些大道理,也记不住那复杂的药名,王采女随口一说,小的即便想要好好记下来,可心里实在害怕,还是记错了,这两种药现在小的都没听懂,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情。”

王黄门涕泪横流。

“这真是王采女亲口告诉小的的,小的对天发誓,若有一句……”

姚贵妃淡淡开口:“噤声。”

她说完,才去看王采女。

姚贵妃捏起衣摆,优雅地蹲下,平静看向王采女。

“王采女,真的是你做的吗?”

王采女没有看她,她眼眸里已经失去了神采,只剩下麻木和漠然。

这个角度,姚贵妃恰好同姜云冉四目相对。

姜云冉对她颔首。

姚贵妃忽然问她:“姜采女,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云冉愣了一下,旋即便思忖起来,片刻后,她她道:“多谢贵妃娘娘给妾这个机会,王采女,不知你是否可以回答我,为何要嫁祸于我?”

为何呢?

王采女这一次有了反应,她给了姜云冉一个最合理不过的答案。

“因为嫉妒你。”

“你的出身还不如我?凭什么比我得宠呢?”

王采女声音低哑,她这样说着的时候,低低笑了一声。

“仅此而已?”

王采女说:“仅此而已。”

姜云冉呼了口气,回望姚贵妃:“贵妃娘娘,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因为王采女已经不可能再给出更多的答案了。

姚贵妃忽然伸出手,在王美人肩膀上拍了一下,她站起身,道:“陛下,臣妾问完了。”

就在这时,阮含珍却开了口。

“陛下,臣妾自知今日鲁莽,错怪姜采女,想同姜采女道歉,还请姜采女原谅则个。”

经过审问王采女,阮含珍终于回过神来。

她知晓今日的确犯了大错,这般莽撞行事打乱了陛下的谋划,虽然最后结果是好的,也算是歪打正着,但这只是德妃的幸运,并非她的。

景华琰一贯赏罚分明,他不会因为情分和脸面,不会因为过往的恩宠便放任后宫妃嫔胡乱行事。

今日他说不会重罚,就是不会重罚,但阮含珍却也要拿出一个态度来。

她心里不情愿,也幽怨得很,却还是要同姜云冉道歉。

不过,她到底小肚鸡肠。

一边道歉,一边又逼迫姜云冉大度,非要恶心她这一遭。

姜云冉却浅浅笑了一下。

“阮宝林娘娘是被人蒙蔽,本来不是娘娘的错,因何要娘娘同妾道歉?再说……”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再说,臣妾的名声事小,德妃娘娘的身体事大,陛下的政事则是重中之重,宝林娘娘应当同陛下认错,同德妃娘娘道歉。”

姜云冉字字珠玑。

这贱人!

阮含珍手指都要掐断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她站起身,乖巧跪在了蒲团上,仰头看向景华琰。

“陛下,臣妾知错,也请德妃娘娘宽宥。”

碧纱橱之后,徐德妃咳嗽了一声,气息越发微弱了。

她声音断断续续的:“臣妾全凭陛下做主。”

说完这句,她又道:“今日事,虽是王采女所为,但冰窖上下也逃不了干系。”

“还请陛下详查。”

姜云冉心中一动。

看来,今日事关王采女的所有事,徐德妃都轻拿轻放,并不打算严惩王采女,祸及其家。

毕竟,她的命还捏在王采女手里,逼急了,王采女若是不肯医治她,她也没有活路了。

还不如哄着,捧着,反正景华琰已经给王采女定了罪,她往后余生只能在广寒宫度过。

进了那里,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徐德妃也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她受着一场大罪,总要有人接受惩罚。

而冰窖,就是最好的选择。

姜云冉低垂这头,勾了勾嘴唇。

这些娘娘们,个顶个的聪慧,真是让人不佩服不行。

景华琰温言道:“德妃好好养病,其余事有太后和贵妃等操持。”

此刻他才正眼看向阮含珍。

阮含珍心中一紧,面上也带了几分哀求。

最终,景华琰淡淡道:“阮宝林偏听偏信,以假证检举姜采女,险些酿成大错,念阮氏忠心不二,便只罚你俸禄三月,罚没的俸禄补给姜采女,另闭门思过十日,以儆效尤。”

这个责罚很轻了,却还是让阮宝林闹了个没脸。

她面色煞白,最终只跪地磕头:“是,谢陛下宽宥。”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算是真相大白。

景华琰便同仁慧太后道:“母后,前朝事忙,今日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儿子便不耽搁在此了。”

仁慧太后便慈爱地道:“皇帝,母后知晓你国事繁忙,也要顾着身体,你近来瞧着都有些疲乏了,也不多往后宫走动,这可如何是好?”

景华琰但笑不语。

仁慧太后便叹了口气。

“你如今大了,不似年少时,母后也不好多管你,只你自己要经心,多为自己身体着想。”

说罢,仁慧太后目光一扫,道:“你们往后好好侍奉陛下,多为皇室开枝散叶,少做这蝇营狗苟的腌臜事,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要做了错事,就无法逃出生天。”

“都记得了?”

妃嫔们起身,口中称是。

就在这时,徐德妃道:“陛下,臣妾有话想说。”

这就是要说私房话了。

仁慧太后就笑道:“德妃也是可怜,这些时日病得太重,哀家看着都心疼,皇帝,你就陪她说几句话吧。”

说着,仁慧太后直接吩咐:“梁三泰,把这些罪人都带下去,麦院正,你跟王庶人一起,给德妃研制解药。其余人,各回各宫,便都散了吧。”

“妹妹,咱们去逛一逛园子,”仁慧太后对皇贵太妃笑道,“今日天气甚好啊。”

皇贵太妃连忙起身,过来笑道:“今日天气的确不错,姐姐,咱们走。”

不过几句话,整个灵心宫就空了大半。

众人告退,姜云冉最先退了下去。

等出了灵心宫,走出去两刻,她才听到身后两人大口喘气。

姜云冉不由笑了一下:“吓着了?”

青黛说还好,紫叶便拍了拍胸口。

“真是吓坏奴婢了,”紫叶低声道,“虽然知晓小主一早就同陛下检举了,但奴婢心里还是害怕。”

“奴婢胆子太小了。”

姜云冉摇头:“杀头的大罪,谁会不害怕呢?”

是,今日王采女不用死,为的是皇家的脸面,也因她侍奉陛下有功。

总要给个体面的。

所以她活了下来,虽然落入冷宫,未来也是生不如死。

可她的宫人,大抵全部都要下慎刑司,最终落得个乱葬岗的归宿。

不管哪位娘娘,哪位贵人,在自己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是无法保下宫人的。

就连姜云冉这样护着他们,若真有那一日,也不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

这不是紫叶杞人忧天,这是百年长信宫循环往复的历史。

“是啊,我方才也害怕,”姜云冉轻声道,“不过,还好一早就有所准备,最后全身而退。”

她笑了一下,说:“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直接同景华琰询问冰窖之事,虽是她自己怀疑,为了查出真相,却也存了救人一命的心。

德妃是嚣张跋扈,是得理不饶人,可她没有真正害死过谁。

也没有真正害到姜云冉头上。

姜云冉这个人恩怨分明,也从不会吝啬帮人一把。

事情轮转,最后帮的是她自己。

紫叶同青黛又呼了口气,两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放松表情。

姜云冉笑了,道:“我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立于不败之地,也无法保证肯定保你们一命,若真有那一日,我会拼尽全力,最后哪怕失败了,我们也一起走。”

“好不好?”

紫叶抿了抿嘴唇,同青黛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好!”

第67章 小主,只有您能安抚陛下了。【一更】

回到听雪宫,得知此事与自家小主无关,听雪宫上下都松了口气。

说句欢声笑语,喜笑颜开都不为过。

就连不经意*飞落屋檐上的喜鹊,都跟着啾啾叫了两声,为这份喜悦增添了几分灵动。

姜云冉给众人都发了赏钱,特地表扬了青黛、紫叶、钱小多和刘晓瑞,晚上叫膳的时候,又让紫叶多置办了一桌席面,一起庆祝听雪宫的劫后余生。

这边厢,听雪宫欢声笑语,那边厢,长春宫沉寂如夜。

暂且不说西配殿的苏宝林如何,只看东配殿,都让人手脚冰凉,不敢大声造次。

黄昏一过,华灯初上,整个东配殿便彻底沉寂下来,无人敢大声言语。

由外到里,所有宫人皆低眉顺眼,素手静立。

素雪一身浅蓝色的崭新宫装,垂眸静吸,谨慎守在寝殿门前,安静听着里面的声音。

邢姑姑的声音很轻,很浅,但素雪听得认真,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娘娘,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只听啪的一声,阮含珍又摔了茶盏。

她总是这般,脾气上来,手里无论捏着什么东西,都能直接掼在地上。

若身边有宫人,那就更是找到了借口。

比如茶盏若是碎了,她就会责罚宫人跪在地上捡,割破了手,擦破了皮,她反而更畅快。

她最爱看无辜的宫人为难,爱看他们痛哭流涕,跪地祈求。

似乎只有那样,她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曾经……她就这样欺辱过素雨。

素雪呼吸清浅,努力把自己融入幽暗的阴影中。

“怎么会不放在心上?”

阮含珍听着已经愤怒至极。

“本来咱们筹谋多日,就为了今日检举立功,说不定能借此机会顺利登位。”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还要被陛下怪罪!反而让那贱人捡了大便宜!”

毕竟,上面的高位妃嫔位置所余不多,如今只余淑妃、贤妃、贵嫔及昭仪、婕妤各一,若她不早早登上九嫔份位,怕是名额越来越少,即便那时候她再得宠,没有位置便于事无补。

毕竟,前朝皆有旧例,阮含珍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未雨绸缪。

她自幼便是阮府的掌上明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她曾重病不起,父母也没有放弃她。

遍寻名医,悉心医治,才让她恢复如初。

除了两次生病,她一身都顺遂如愿,如今入宫,却要低人一头。

这让阮含珍时时刻刻都忍着,愤怒着,总想着赶紧摆脱这个什么宝林的份位,最好一步登天。

邢姑姑从小侍奉她长大,最是知道她的脾气,便温言哄劝:“陛下最终不还是没有重罚,不过闭门思过十日,简直不痛不痒,娘娘何必太过吃心?”

“别提这事,提起来我就恶心!”

“那贱人早就死了!死了啊!!”

邢姑姑心中叹息,所幸此刻就在长春宫,她便也任由阮含珍发泄。

今日发泄出来,明日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死了,死了,早死了,”邢姑姑劝道,“娘娘可知,陛下反复提起,怕也不是心中对那贱人有什么留恋,只是想要重用老爷,抬举阮氏,找一个借口罢了。”

“这是好事啊!”

阮含珍面色稍霁。

她怎会不知呢?

如今父亲可是陛下重用的近臣,再立功几件,怕是就能登阁拜相,入主凌烟阁了。

之前让阮含璋先入宫,也是这样打算,毕竟若是阮家妃嫔死在了宫里,宫中总要宽宥几分。

捏着人命,一切都更好谈。

可是,那贱人死了,又来了一个更贱的。

阮含珍攥紧手心,她咬牙切齿:“今日,倒是让那低贱的婢子抢了先机,她那种榆木脑袋,如何能想到那些事端?我怎么就不信呢?”

本来阮含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聪明,才能在这些微末细节里发现端倪,她今日这般利落便上报给徐德妃,就是为了抢先一步。

熟料姜云冉居然比她还要早发现蹊跷,直接上禀到了陛下面前。

这一下,无论她发现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因为她不是第一个检举的人。

邢姑姑也明白阮含珍为何那样针对姜云冉,毕竟,姜云冉是踩着她上位的。

每逢瞧见姜云冉,阮含珍就如同吃了苍蝇那般,心绪总是被她勾着走。

这不是好现象。

尤其那姜云冉对他们家小姐也有敌意,总是故意引诱小姐生气发狂,这是她日日跟在身边,寸步不离,若是她哪一日不在了呢?

邢姑姑根本不敢想。

她忙道:“娘娘,您太关注她了,她不过就是个采女,出身又低,以后成不了气候。”

“再说,她就是这桩案子的涉案人之一,若是这都想不明白,那如何能在中秋宫宴上全身而退呢?”

邢姑姑轻轻揉捏阮含珍的风池穴,让她放松下来。

“娘娘,以后您不要理她,你越给她好脸,她越要得寸进尺。”

“便就冷着,淡着,等她再无恩宠,咱们再动手,岂不是轻而易举?”

阮含珍紧紧扣着手指,咬牙切齿:“我忍不了她!”

邢姑姑在心里叹气。

小姐从小被娇宠,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不过两月,已经两次折在那贱人手里,每次都要被陛下训斥,她想起来都心疼。

思及此,邢姑姑凑到阮含珍身边,低声道:“娘娘,事到如今,只有让夫人入宫了。”

这一夜,宫中还算风平浪静。

次日清晨,尚宫局的刘姑姑就颠颠来了听雪宫。

她不仅送来了阮宝林娘娘的“俸禄”,还另有皇帝陛下的赏赐,夸奖她心思细腻,协助破案有功,另又给德妃寻到了救治机会,可谓是功劳无双。

不仅皇帝,包括仁慧太后、皇贵太妃、姚贵妃和徐德妃,都命人送来了赏赐。

这其中,徐德妃给的赏赐最多最重。

姜云冉看着堆满了院子的赏赐,笑颜如花,心情舒畅至极。

她大手一挥,大方给了刘姑姑重赐,并道:“姑姑,我之前在织绣局当差的时候,得了甄姑姑和红袖姑娘的关照,如今日子好过,也很惦念她们,你帮我把赏赐一起送到,多谢了。”

一晃神,五日匆匆而逝。

院中四季桂叶子由绿转黄,逐渐被冬日的寒冷渲染。

东风扫落叶,星霜尤再来。

花坛里的花木都换成了冬青,四季常绿,点亮了萧瑟的风景。

姜云冉一早就叫人煮了银耳雪梨羹,自己则慢条斯理做着荷包。

她之前答应过要给景华琰再送两个荷包,前些时候送了一个,准备今日再送一个。

早冬时节,只白日阳光炽烈时才有暖意。

姜云冉躺在摇椅上,阳光如金子洒落于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她一边被青黛喂着吃葡萄,一边做针线。

秋日的葡萄最是好吃,刚成熟,汁水丰沛,甜蜜宜人。

几颗葡萄下肚,莺歌快步回了听雪宫。

她凑到姜云冉身边,笑眯眯道:“小主,奴婢远远瞧着,乾元宫里的大人们已经离开了六成,是个好机会。”

这丫头可是个能人。

旁人都不敢去乾元宫窥探帝踪,她却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姜云冉从不问她用了什么法子,只叮嘱她注意安全,消息是次要的,安全为先。

莺歌人小,瞧着一团稚气,说出来的话却很成熟。

“小主放心,奴婢可惜命了,还想一直陪着小主荣华富贵呢。”

姜云冉笑笑,对她道:“荣华富贵暂时没有,葡萄倒是有一碟,你爱吃这个,自己端下去吃吧。”

莺歌兴高采烈谢恩,然后就道:“对了小主,方才奴婢去织造局,也瞧见了红袖姐姐,她让我同小主谢恩。”

是谢之前给的赏赐。

姜云冉点头,道:“知道了。”

莺歌有些好奇,她看了看青黛,才问:“小主,您若是喜欢红袖姐姐,怎么不叫她来身边伺候?”

这是个好问题。

姜云冉看向莺歌,把小姑娘都看脸红了,姜云冉才对青黛说:“你告诉她。”

不愧是姜采女的心腹大宫女,青黛此刻眉眼弯弯,笑容温柔。

她对莺歌说:“小主如今身边最高的宫人只是三等宫女,得再升一升,咱们才能跟着升职。”

莺歌眨了一下眼睛,没听懂。

青黛伸手,在她额心点了一下。

“你不是挺机灵的?”

“你说,若是小主升为才人,那咱们听雪宫要有多少人侍奉?”

青黛掰着手指头数:“可以有二等宫女两名,三等宫女两名,二等黄门一名,三等黄门一名,其余扫洗宫人不定数。”

数到这里,莺歌眼睛一亮:“小主的意思,等小主升为才人,那青黛姐姐和紫叶姐姐就升为二等宫女,没有红袖姐姐的位置了。”

青黛就笑了:“对。”

“你看,小主如今还算得宠,她这样关照甄姑姑和红袖,等小主升位,甄姑姑和红袖也能跟着沾一沾光。”

“到时,咱们都能水涨船高,比非要在身边相守来的重要。”

青黛说得就是姜云冉心中所想。

她是个很实际的人,总要让利益为先,然后才是其她。

红袖毕竟伺候过她一场,又那般稳重忠心,姜云冉自然想让她日子越来越好。

这宫里,只有职位是最重要的。

每升一级,衣食住行都有优待,旁人见了你,都要敬重两分。

每个人在宫里努力求生,为的不就是好好生活?

姜云冉对莺歌说:“为我好的,我就为他们好,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莺歌似懂非懂,却还是抿嘴笑了一下。

“那我运气真好,毕竟三等宫女的位置没人跟我抢呢!”

姜云冉忍不住笑了一下。

“只想做三等宫女啊?怎么就这点出息?”

莺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子:“那奴婢能做司职宫女吗?”

姜云冉点了一下她的眉心:“那你好好努力,以后也当咱们听雪宫的管事姑姑。”

说了几句闲话,姜云冉就领着青黛去了乾元宫。

几日不见景华琰,必然要去陛下那里露露脸,让他知道她心里可是日日“惦念”。

乾元宫的小李子跟她已经很熟悉了,见她来,甚至不用小黄门通传,直接陪着她往宫内行去。

等来到乾元宫前,姜云冉刚要同梁三泰打招呼,就见梁三泰一个劲儿擦额头的汗。

“谢天谢地,小主您可来了。”

姜云冉满脸迷茫,就被梁三泰赶鸭子上架似得请进了乾元殿。

“陛下方才动怒,这会儿还在书房里发火呢,大人们战战兢兢的,小主……”

梁三泰满含期待:“小主,只有您能安抚陛下了。”

姜云冉:“……”

三泰公公,您发癔症了吧?

怎么就只有我了?

第68章 她居然姓姜!【二+三更】

姜云冉不想惹一身腥。

景华琰那厮,板着脸的时候都很吓人了,再动怒,那得什么模样?

但看梁三泰这着急样子,姜云冉若是一走了之,再把这大红人得罪了,怕也是不好。

她思忖片刻,才低声问:“公公,总要让我知晓出了什么事,才能得体应对不是?”

梁三泰脚步微顿。

青黛无法跟着姜云冉进来,此刻乾元殿光明堂只他们两人。

一侧龙椅被殿外的阳光透过地板折射,散发出幽冷的光。

龙椅之后的座屏鸟语花香,螺钿盈盈,绘画出一派秀丽江山。

“小主,这几日边关战事本来有所好转,熟料前日深夜却出了事。边关更深露重,夜间十分寒凉,夜晚看守城门的士兵为了抵御寒冷,就多吃了几口酒……”梁三泰叹了口气,“伺机而动的鞑靼蛮子偷袭,攻破城门,数十名鞑靼蛮子闯入乌城,大开杀戒……”

说到这里,梁三泰都有些哽咽了。

他虽是个阉人,年少时却跟随景华琰一起读书习字,依旧怀有一颗忠君爱民的真心。

如今即便只看到冷冰冰的八百里加急,也为边关无辜的百姓伤怀。

姜云冉垂下了眼眸,叹了口气。

这个忙,不能不帮了。

她轻声问:“可还有其他事?”

梁三泰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事发当时已过了黄昏,城门还没落锁,按理说,城中的戍边卫应该能迅速反应,不过几十名蛮子,若是处理得当,不会造成重大伤亡。”

“坏就坏在,前日是忠义伯的生辰。”

完了。

姜云冉只想到了这两个字。

“当晚,戍边卫都督府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等事情禀报到已经酒醉的忠义伯面前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姜云冉不由捏了一下手心。

半个时辰,会是多少无辜百姓最漫长的一生?

她不敢想。

“我知道了。”

姜云冉问:“陛下中午可用膳了?”

以景华琰的脾气,怕是要气得吃不下饭。

梁三泰满脸无奈:“只用了半碗米,这会怕是已经饿了,陛下年幼时伤过胃,若是饿过了头,怕是要犯胃痛。”

他是真的担心景华琰。

有时候,姜云冉也会羡慕景华琰。

不因他是皇帝,只因他年少失恃,后又成了坐拥天下的孤家寡人,身边依旧有梁三泰这样的臣子,对他忠心不二。

他可真幸运啊。

姜云冉想,自己或许也能从他身上,蹭到几分幸运。

梁三泰正说着话,就看到姜云冉有些出神,不由担心地道:“是不是下臣惊扰小主了?”

这么大的政事,怕是姜小主也会害怕。

可之前相见时,他看得分明,这位姜小主连陛下都不怕,因何会因政事而裹足不前?

姜云冉回过神,她轻声道:“御茶膳坊可备了红枣小米粥?”

她顿了顿,又吩咐:“再取几样咸口的点心,我一并送进去给陛下。”

“呼。”

梁三泰狠狠松了口气。

看看姜采女,这般大气端方,沉稳持重,此刻即便是贵妃娘娘站在这里,怕也不会这般淡然处之。

也难怪,陛下这般看中她。

这宫里头,能跻身上位的,都有过人之处,无人例外。

“有的,小主您且稍等片刻。”

此刻的御书房里,几位大臣跪在地上,脸上都是冷汗。

他们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探寻,也一个字都不敢说。

就连呼吸都压得很轻,恨不得自己从地缝里钻出去。

再前方,隔着一道栏杆罩,景华琰端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正在面无表情批写奏折。

写完一份,景华琰手腕一转,嘭的一声扔在一边。

扔一次,下面跪着的大臣们就哆嗦一下。

两三封奏折之后,年纪略大的兵部尚书有些吃不消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吴广人小心看了他一眼,心里盘算,怎么梁大伴这会儿不在御书房里伺候,一会儿陛下再发怒,谁能拦得住?

这可怎么办?

他心里正着急,忽然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绝对不是梁三泰。

梁三泰那可是练了二十年的功夫,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会是谁呢?

就在这时,一阵糕饼的鲜香传入御书房,几位大人都动了动鼻子。

是宫人来送点心?

吴广人跪在最外侧,余光瞥见,一道倩碧身影在自己身边擦过。

来人下裳穿着流光锦月华裙,脚上踩登云履,绝不是普通宫人。

她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端坐在桌前的景华琰,都抬头向这边传来。

一阵珠帘摇曳,清脆作响。

吴广人听到方才那位差点没把御笔捏碎的皇帝陛下,声音难得柔和了几分。

“你怎么过来了?梁三泰去请你的?”

女子声音很轻,几位大臣也能听清。

“妾若不来,如何得知陛下还饿着肚子忙政事?”她声音温柔至极,温言软语的,只两句话就把暴跳如雷的皇帝哄好了,“正巧,妾今日特地炖煮了银耳雪梨羹,只放了一小块冰糖,不太甜腻,陛下先尝尝?”

景华琰声音虽然软了下来,但气性还在,他道:“没有胃口。”

“陛下,妾可炖煮了一早上呢。”

“您看,手指都烫红了。”

景华琰没忍住,一下子笑了一声。

“哪里红了?茶炉砂锅你碰都不会碰一下,如何会烫着?你又欺君。”

嘴里说着欺君,但皇帝还是拿起了银勺,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听到他开始用羹汤,下面跪着的几位大人不由都松了口气。

心里差点都要把这位娘娘供起来。

真是救命的菩萨。

等景华琰用完了汤羹,姜云冉便又道:“梁大伴可担心陛下,说您中午都没好好用膳,御茶膳坊一直备着小米粥,陛下再吃一碗,暖暖胃吧。”

一碗雪梨羹下肚,景华琰确实觉得胃里好受许多,他呼了口气,暴躁的情绪也被姜云冉安抚了下来。

况且,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要给姜云冉体面。

“好。”

景华琰很痛快就答应下来,然后才道:“不用你伺候,坐下说话吧。”

等姜云冉落座,看着景华琰慢条斯理吃小米粥,便把酱菜往前面推了推。

“这八宝酱瓜是妾在家中时学的,之前尝试了几次,这一坛最好吃,陛下尝尝?”

“好。”

听起来,皇帝陛下多么和善。

辅国将军司徒竟偷偷扫了一眼身边跪着的九城兵马司都督冯季,用眼神询问他可知晓这位娘娘是谁。

冯季回瞪了他一眼,叫他老实点。

就在这时,这位活菩萨又开口了:“陛下,大人们年岁渐长,经不起久跪,妾瞧着这位老大人面色发红,若是闹了病怕是不妥。”

景华琰放下筷子,冷哼一声。

姜云冉挑得时机挺好,景华琰这下午时分的点心刚刚用完,她就开始哄劝了。

“妾说的不对?”

姜云冉可不怕他摆脸子。

“对,你说的都对。”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把整个御书房的紧绷气氛慢慢化解了。

片刻之后,茶盏声音轻响。

景华琰才道:“没听见?”

几位大人忙磕头谢恩,颤颤巍巍爬了起来。

兵部尚书郑定国今年都五十有五了,鬓边都是白发,跪了这会儿面色煞白,瞧着都要喘不过气来。

姜云冉于心不忍:“陛下……”

景华琰这才叫人:“梁三泰。”

于是乎,不过眨眼功夫,御案上的膳食撤下去了,老大人的椅子也送上来了。

里外两间之间的栏杆罩上青纱垂落,遮挡御案之后的光影。

几位大人心里都好奇,却不敢抬眸看去,只隐约用余光瞥见一道青碧的身影端坐在景华琰身侧。

等重新落座,兵部尚书才开口:“陛下,此番是老臣之过,兵部给事中临行之前,老臣并未仔细叮嘱,一来忠义伯乃是多年征战沙场的老臣,几十载忠心耿耿,自不需多言,二来……”

老大人咳嗽一声,用帕子擦了擦汗:“二来,忠义伯乃德妃娘娘的父亲,人人皆知,忠义伯一贯疼爱子女,便是都为了德妃娘娘的体面,都不能耽搁战事。”

吴广人也忙道:“陛下,也是督察御史督办不力,才至灾厄突发,祸及百姓,若一早督察御史就如实上报,挑明戍边军的散漫,前日事端也不会发生。”

他们说的都对。

可这都是马后炮了。

姜云冉端坐在景华琰身边,慢慢品茶。

今日景华琰吃的是普洱,气味香醇,咽下回甘,是岭南一代的极品贡茶。

大人们各抒己见,拼命承认错误,却只有一人,目光试探地落在了姜云冉身上。

姜云冉端着茶盏,遮挡了唇边的冷笑。

那人自然是阮忠良。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人人皆言说新晋的宠妃姜采女同早逝的阮婕妤有七八分相似,因此才得了盛宠,阮忠良自然十分上心。

不过隔着青纱帐,影影绰绰瞧见一眼,阮忠良就已然断定了她的身份。

她就是姜采女。

越是确定,他心里越是疑虑。

思绪蔓延开来,让她想到那个已经烧死在火场里的“女儿”,也让他穿透时间和岁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夏日。

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儿,努力地瞪大眼睛,倔强与他对望。

而她那位闻名天下的才女母亲,也如同仇人那般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还好,她们都死了。

死了好。

除去一同死在火场里的佩兰有些可惜,这一番筹谋可谓是天衣无缝,功德圆满。

然而今日,又冒出来了一名同那女子相仿佛的人。

她还姓姜。

她居然姓姜!

想到这里,阮忠良的思绪就飘得更远了。

“阮宪台。”

阮忠良没有回神。

边上的兵部尚书忙推了他一下,阮忠良这才回神,只听到了景华琰冰冷的话语。

“阮宪台,边关城门被破,军纪散漫,以致无辜百姓死伤足四十。”

随着冰冷冷的话语,景华琰淬着寒冰的眼神也刺在了他面上。

“让你觉得很无趣吗?”

————

阮忠良一瞬间就出了汗。

他忙躬身行礼,道:“陛下,臣在思索边关之事,太过专注,还请陛下宽恕。”

说到这里,阮忠良非常做作地叹了口气。

“乌城所属的北陌道为臣下辖,臣督管不力,心中甚是惭愧。”

战事起,除领兵的将军帅才,另有兵部给事中在军中监督行军,各道督察御史一路随行,记录行军典录。

忠义伯徐闯明知战事紧迫,冬日寒冷,百姓日子难捱。且鞑靼各部族的蛮子为了家人能熬过冬日,必然要拼尽全力,决不懈怠。

这也是战事一直未能平息的原因之一。

在如此焦灼情况之下,忠义伯还要庆祝生辰,整个军营上下,戍边军内外,无人质疑吗?

兵部给事中干什么去了?督察御史难道死了不成?

当年战时的一主两督的政令,就是为了避开主帅独断专行的危机,可如今这个政令简直形同虚设。

庆祝生辰可并非一日就能完成,必要提前准备宴席,他们全然没有察觉吗?

难怪景华琰怒火中烧,姜云冉听着也觉得愤怒。

若非乌城天寒地冻,月上中天前,百姓多半已经回家闭户,这才没有造成更大伤亡。

可那四十名无辜百姓,就这样惨死在了年关之前。

还有两月就要新年了。

陛下震怒,各省部如履薄冰,也不怪今日兵部尚书、左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右都御史都跪在这里。

作为上峰,他们都有用人不力之嫌。

而九城兵马司都督和辅国将军是过来准备善后事宜的。

若忠义伯要被临阵换帅,必要商议出适合的新人选。

忠义伯此行径,实在胆大包天,太过嚣张悖逆了。

景华琰没有同阮忠良纠缠此事,他只问兵部尚书:“老大人,您在兵部十年光景,乌城战事,您是最了解的。”

这位老大人是先帝末年启用的重臣,一生为官清廉,忠君爱民,他虽并未上过战场,却熟读兵法,擅长调兵遣将,筹集粮草。

如今玉京火器营,就是他主张设立,十载过后,已小有成效。

景华琰登基至今,一直对他恭敬有加,礼让三分。

他如此一问,是笃定郑定国眼光独到,他不可能看不出戍边军这一仗打得蹊跷。

郑定国沉默了。

景华琰思忖片刻,道:“诸位爱卿先退下暂候,老大人先讲。”

另外几位大人对视一眼,一起躬身行礼,飞快退下了。

姜云冉也准备起身。

景华琰却按住了她的手臂:“你留下。”

几位大人还没退出御书房,听到这话心中都有些惊诧。

等从东侧殿出来,几人看到端着茶盏而来的梁三泰,纷纷停下脚步。

梁三泰忙道:“几位大人同小柳子去清风阁暂等,小柳子好好侍奉几位大人。”

司徒竟上前一步,低声问:“梁大伴,今日伴驾的娘娘是谁呀?瞧着陛下很是爱重。”

郑定国不敢随意开口,陛下便叫他们退下,却唯独留下了那位娘娘。

他们能混迹官场数十年,成为进出凌烟阁,日日御前奏对的重臣,如何看不出端倪?

不可能因那位娘娘听不懂政事,陛下才无所顾忌,能被陛下赏识的,从来没见过酒囊饭袋,只靠曲意逢迎根本就入不了陛下的眼。

能留在御书房,一是因为陛下信任她的为人,二,也意味着陛下信任她的能力。

梁三泰眯着眼睛笑了。

他的目光在诸位大人身上一扫而过。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几位,或多或少都是外戚。

左都御史吴广人是吴端嫔的父亲,司徒将军是司徒美人的叔父,而右都御史阮忠良则是阮宝林的父亲。

也就只有冯都督跟后宫的几位主子不沾边。

梁三泰那双圆眼最后在阮忠良身上停顿一瞬,才笑呵呵道:“里面这位就是姜采女。”

姜采女?

众人心里不管什么心思,嘴里都要夸上一句。

“看来这宫里面又要多一位娘娘了。”

等人都走了,梁三泰才端着茶盏进入御书房。

郑定国刚刚开了个头。

“陛下明鉴。”

“今岁实不凑巧,原本乌城戍边将军刘明益重病不治,忽然撒手人寰,时任副将的徐丰年脾气太柔和,以致边关士兵散漫怠惰。”

徐丰年是徐德妃的堂兄,今年二十有八,本来是被忠义伯硬放去边关历练的,他没真正领兵打仗过,那些见惯了厮杀和血泪的戍边军根本不听他的。

徐丰年相当于被架在那里,管又管不了,回又无法回,非常尴尬。

“臣之前上过奏折,也同陛下议论过此事,本来准备待慕容少将军平息甘邑战事,转调乌城暂代乌城刺史一职,熟料武将群情激奋,不满慕容家掌管边关两镇军务,最后只能就此做罢。”

当时调令还未下达,武将却已悉知,定有人走漏了风声。景华琰非常不满,却没有当即发作。

他一贯谋而后定,为国为民为长久之计,若只看一日一月得失,非智者也。

因此此事当时没有发作。

景华琰只让郑定国从兵部调任一名职方清吏司郎中,至乌城协助徐丰年一起督管戍边卫事。

这位郎中名叫陈渊,他是从军队中历练上来的,身上军功累累,因伤病才转入兵部任郎中。他手腕狠辣,雷厉风行,有他在,乌城的戍边军军纪有所好转。

直到八月。

边关战事再起,鞑靼数次进犯,一次比一次凶猛,几次三番险些攻破城门,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景华琰便直接命忠义伯徐闯带兵戍边,暂管乌城戍边军调遣。

当时下达的圣旨,是彻底把鞑靼打回兰特草原,让他们再也不能进犯乌城。

景华琰登基之初,徐闯已经声名在外。

他少时便从军,屡立战功,在军中颇有威望,因此在景华琰初登基,需要选用自己势力,用以对抗文官党阀时,第一个便选中了他。

文武对抗古而有之。

景华琰对其家族的恩赏,便是德妃的份位,还有不断降下的赏赐。

然则五年过去,徐闯也不再是当初满腔热血的忠心将军了。

权柄在握,数万兵马随意调遣,粮草军费千万两过手,他还是被这荣华富贵蛰了眼。

郑定国都看在眼里。

他心知这位陛下的心性和手段,每逢有暗折递上,他就会直接呈报到陛下面前,绝不私藏袒护。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几十年为官之道,他只参透了一个道理。

做纯臣,孤臣,才能长长久久。

先帝时暂且不论,如今这位陛下,是绝不容忍旁人背叛的。

每个人可以有私心,可以有更多筹谋,但不能包藏祸心,枉顾人命,不能放任百姓颠沛,自己饮酒作乐。

与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来说,国朝为先,百姓为先,责任为先。

一个朝臣若是这三点做不到,那就干脆直接杀了事。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若是事事都要在乎,那就一事无成了。

郑定国就是看懂了他的意思,才安安稳稳做他的纯臣。

他两鬓斑白,面有沟壑,可那双眼却清晰而锐利。

目光所及,是景华琰身边淡定吃茶的身影。

看来,这位娘娘同他一样。

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姜云冉感受到了老大人的目光,她放下茶盏,对郑定国浅浅一笑。

老大人捋了捋白胡子,这才继续开口。

“去岁大寒,兰特草原罕见暴雪,鞑靼死伤惨重,其战力最强的几个部族都有减员,本来开春是最好的时机,当时乌城已经土地化冻,百姓可以开始春耕,而鞑靼还天寒地冻。若是此时雷霆出击,必能拿下鞑靼,耗费最少人力物力,一战功成,最少能保乌城平安五年。”

“可惜了。”

可惜刘明谦重病不治,忽然病亡了。

要不然,就没有下半年这一场糟心战事了。

郑定国叹了口气:“陛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华琰道:“老大人请讲。”

他知道郑定国要说什么,却也还是让他坦然说出口。

“战争对百姓来说是苦难,对朝廷来说是磋磨,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生意。”

“如今甘邑有慕容氏父子守护,墨夜族在开春大败,两年内基本不会再有战事。”

“桂南道有南安伯镇守,海贼已经三年没有进犯了。”

“礼泉则有沈将军驻守,虽然同西域各部族时有摩擦,但礼泉商路通达,只要能吃饱饭,西域各部还不至于太过愚蠢。”

看来看去,也就乌城有机会。

郑定国顿了顿,才道:“若放弃乌城,或者彻底打败鞑靼,那这生意就不好再寻了。”

御书房一片死寂。

郑定国预想中的震怒并未发生,景华琰的呼吸甚至都是平顺的。

而他身边那位年轻的宫妃,也依旧泰然自若。

倒是好定力。

郑定国想了想,终于有所回味,他端起茶盏,自己抿了一口。

陛下一早就有成算,也看透了忠义伯的打算,就是不知要如何安排边关战事了。

想到这里,郑定国心中坚定起来。

“陛下,老臣年迈,虽已至致仕之年,但陛下挽留,老臣便厚颜继续为国朝尽忠。”

“陛下有何断决,皆可言之,若有用得到老臣的地方,不用为老臣着想,为国为家为百姓,为江山社稷,为陛下分忧,老臣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老大人站起身,颤颤巍巍就要跪下。

景华琰立即开口:“老大人,免礼,坐下说话吧。”

他的声音很温和,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老大人一生忠君爱民,*是国朝珍贵的重臣,朕珍惜得很,自不会让老大人肝脑涂地。”

说到这里,景华琰目光一转,直直落在姜云冉身上。

“爱妃听到这里,可有什么想说的?”

第69章 答对了,想要什么奖赏?【一更】

御书房中阳光明媚。

午后的明亮光影穿透隔窗,顺着厚重的金砖一寸寸爬过。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

龙涎香在鎏金博山炉中静静燃着,平静所有的纷繁思绪。

御书房中,三人对面而坐,中间隔着的,是那张矗立百年的宽大御案。

传国玉玺就端正摆放在桌案上,藏在紫檀定春盒中。

这御书房里的一景一物,皆怡然自得,若等着考教妃嫔的皇帝不在,就更完美了。

普洱茶香在鼻尖萦绕,姜云冉浅浅呼了口气,并未因景华琰的询问而胆怯。

她迎着年轻皇帝探究的目光,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

“陛下,妾想先问一个问题,可好?”

景华琰说:“你问。”

姜云冉余光瞥见郑定国也一脸认真,并未因她的身份而鄙薄,心中对这位老大人多了几分尊敬。

“陛下,去岁刘将军的死,可有人详查?结论是什么?”

景华琰那双深邃的星眸光芒闪烁,他依旧面无表情,可姜云冉却偏偏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些许端倪来。

好似是有些赞许,也染了几分笑意。

总归,这位方才还满面寒霜,把朝臣们吓得面无人色的年轻皇帝,此刻又高兴了起来。

真是帝王心,似海深。

倒是郑定国下意识叹了口气:“娘娘真是敏锐。”

姜云冉忙道:“尚书大人谬赞了,我是听雪宫姜采女。”

采女是下三位的小主,可不敢当一声娘娘的。

听到她的话,郑定国第一次认真端详她一眼。

隔着青纱帐,面容皆是影影绰绰,分辨不清,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从她进入御书房至今,她从未露出过胆怯。

一直都是落落大方的。

今日御前奏对详谈的内容,许多朝臣听了都会胆寒,唯独这位姜采女没有。

她很年轻,也并非出身官宦人家,却能定心凝神,准确分析出事情的关键,的确不同寻常。

郑定国见景华琰没有制止,便笑了一声,道:“小主所言便是此事的关键。”

“去岁秋日,戍边军同鞑靼的虎头营输死一战,刘将军受伤,伤及左小腿及手臂,在当时看来并非致命伤。”

“后来经过军医悉心医治,本来刘将军已经好转,伤口慢慢愈合,熟料忽然一日刘将军高烧不退,伤口开始溃烂。”

“当时刘将军的脉案送到御前,陛下本来想让刘将军回京,让太医院医治,然太医院几位大人看过脉案之后,都不建议挪动刘将军,于是陛下便命擅长骨科的岑医正带领两名医者前往乌城,尽力医治刘将军。”

老大人讲得很详细。

“岑医正一路快马加鞭,不敢耽搁,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抵达戍边军前一日,刘将军重病不治,撒手人寰。”

“后陛下便命岑医正协同乌城仵作,一起给刘将军验尸,最后的结果还是重病不治。”

郑定国非常肯定:“没有下毒,没有迫害,刘将军只因重伤才为国捐躯。”

听到这里,姜云冉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起之前给慕容婕妤医治的也是岑医正,当时姜云冉便怀疑他协同旁人给慕容婕妤下毒,但慕容婕妤详查多日,所有药渣和脉案药方都查过,岑医正没有任何嫌疑,他甚至因禀报慕容婕妤病症的疑点,反而立功。

姜云冉没有直接说岑医正的疑点,她只道:“如此说来,便先认定刘将军为病逝。”

“刘将军病逝之后,得利者是徐丰年徐将军,后来徐将军不得力,鞑靼进犯,才有忠义伯挂帅上阵。”

龙涎香就在鼻尖缠绕,姜云冉心绪平和,思维是少有的清明。

难怪,所有香料中,唯龙涎香最为名贵。

能定心凝神,清心明智。

“听陛下与尚书大人之言,妾大约明白,陛下一早就察觉忠义伯有误战之嫌,但临阵换将是为大忌,而忠义伯一直没有太过明显的疏漏,陛下才隐忍不发。”

“前日之事,是拿下忠义伯最好的机会。”

“只不知陛下究竟想要做到什么地步。”

忠义伯为国尽忠二十五载,他十五岁便初登战场,二十五年来用血肉之躯,无数次守护家国,论前尘,论祖辈,忠义伯府也都算是忠君爱民。

否则,在忠义伯一家独大,有独断专行之嫌的情况下,景华琰不会再度启用他登上战场。

也不会把德妃捧得这样高。

这是为国尽忠的荣光,是忠义伯的脸面。

时到今日,忠义伯自己没有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恩荣。

辉煌毕竟已经过去,他所付出的一切,景华琰都已经给出了赏赐,现在,他再也无法凭借过去以期未来。

错就要罚。

景华琰垂眸看向她,忽然轻叹一声。

“爱妃,你可知之前那么多凌烟阁阁臣,都无人敢问朕这个问题。”

郑定国也是凌烟阁阁臣之一,他同样没有询问。

此刻坐在这里,他只等陛下的口谕,自己是无法断绝忠义伯府的命运。

姜云冉回望他,眸色沉沉,只有气定神闲。

“陛下之所以留下妾来询问,为的不就是考教妾吗?”姜云冉声音轻柔,好似含着笑意,“既然是考教,那便做不得真,妾是在回答陛下给出的考题,自然畅所欲言,无论对否,总不能辜负陛下一片心。”

这话回答得太巧妙了,郑定国都不由在心里称赞一句。

景华琰闷声笑了起来。

什么雷霆震怒,什么天子之怒,怕只是做给那些朝臣看的,实际上的景华琰心定如山。

他的确不满忠义伯的怠惰懒战,也怜悯因此而丧命的百姓,却会失去理智。

愤怒的同时,他已经想到了如何行事。

“若朕告诉你,朕可以动忠义伯呢?”景华琰忽然道。

姜云冉迟疑片刻,才道:“那妾可回答了。”

“你说,朕听,”景华琰道,“老大人也听一听。”

郑定国松了口气,道:“请采女小主说来一听。”

姜云冉的口齿异常清晰。

显然,所有的后路她都已经推演完毕,现在所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第一,要釜底抽薪,撤换边关所有除涉事官员,最重要的兵部给事中及督察御史,要率先更换。”

“第二,要更换粮草官和副将,粮草官最为重要,只要粮草稳定,无论战事或动乱,都不会造成乌城饥荒,不会逼士兵落草为寇,劫掠百姓。”

忠义伯手下五万人,戍边军五万,这十万人若是暴动,即便是朝廷镇压也会死伤惨重。

而且根本没有这个必要,除非忠义伯胆大包天,以为自己可以改天换地,占山为王。

“这一次城门攻破,忠义伯理亏,暴露出诸如督察御史等的渎职懈怠,阵前换人都在情理之中。”

“而粮草官,则可以借赵氏的案子,攻破忠义伯府的姻亲相护。”

景华琰安静吃茶,漆黑的眸子落在琥珀色的茶汤里,好似在湖泊上摇曳的银盘。

郑定国有些忍不住了:“若赵氏案起,怕京中忠义伯府,边关忠义军会有动乱。”

姜云冉却摇头。

“不会。”

“尚书大人,赵氏毕竟只是忠义伯的夫人,且早就病故,忠义伯虽没有续弦,可整个忠义伯府同赵氏的姻亲关系也有所疏离,更何况忠义伯府嫡系旁□□么多人,姻亲关系不知凡几,赵氏只是其中一支。”

“这个时候,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相互攻讦,不会铁板一块。”

“赵氏贪墨案这个时机拿得刚刚好。”

说到这里,姜云冉顿住了,她抬眸看向景华琰,非常自然地感叹道:“陛下真是神机妙算。”

难怪在大军开拔之时,阮忠良就开始对赵氏着手侦查,看来景华琰一早就有所谋划。

忠义伯忠心也好,悖逆也罢,赵氏都可以用来针对忠义伯。

他若是奋力杀敌,获胜凯旋,那赵氏的罪责会因为他的胜利而减轻,这个时候,宽容也是奖赏。

忠义伯气焰嚣张,怕有一日容不下他的野心。

现在的情况,是另一种结果。

赵氏的罪责会连带到忠义伯身上,借由此,让忠义伯府内部分崩离析。

只要忠义军的其他将领不再坚定支持忠义伯,忠义伯府就可以轻松瓦解。

景华琰没有说话,姜云冉便继续道:“赵氏案发,加之城门失守两项罪责,忠义伯自己需要回京领罪,到时候只需要从忠义伯府选出一位将领顶替忠义伯,忠义军就不会乱。因为忠义军的首领,依旧还是徐家人,忠义伯便无关紧要了。”

“加之得力大将改领戍边军,此番风波就能平息。”

姜云冉仰起头,看了一眼青纱帐外明媚的秋色,忽然笑了一下:“怕是年关之前,战事就会平息,百姓也能过个好年了。”

她把一切都讲述得清清楚楚。

郑定国悉知景华琰的谋略,却还是为姜云冉的聪慧而震撼。

他在朝为官三十载,从先帝时便是肱股之臣,先帝重病,他先后辅佐过仁慧太后及现在的景华琰,宫中的娘娘们见过无数。

他私心把这位姜采女同仁慧太后做比较,竟分不出伯仲。

甚至,姜采女的冷静和敏锐,更像是前头的那位娘娘。

这话郑定国不敢说,他只安静看向景华琰。

景华琰抿了口茶,眉目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答对了,想要什么奖赏?”

“妾不要奖赏,妾只要陛下不为这些事烦忧,能好好用膳,心平气和,健康长寿。”

景华琰放下茶盏,御案遮挡,他垂下手,握住了她的。

微风吹拂,从大开的窗棱钻入,把栏杆罩上垂落的青纱帐掀起一角。

郑定国恰好抬头,看到了景华琰温和的眉眼。

那是从未见过的,有别于完美无缺笑容的温柔。

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春日,那一年小皇子刚满三岁,他跟在母亲的身边,在御花园中奔跑玩闹。

春风吹拂,染红了他圆滚滚的侧脸,笑容单纯而干净。

满园的春花在风中摇曳,粉白的花瓣犹如春雨淅沥而下,给这幅母子欢乐的图景增添几分暖色。

当时年轻的他入宫奏对,陪伴陛下游园,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一晃神,二十载过去了。

当年那幅图景里的母亲,站在桥上安静凝望的父亲,都已经一起埋骨皇陵,撒手人寰。

而那个会大声欢笑的孩童,也变成了冷漠无情的帝王。

可是现在眼前的帝王,却好似重新寻到了人气。

或者说,终于又出现了一个人,可以让他闹,让他笑,让他卸下心防,如同年少时那般,也放肆地高兴一回。

那笑容是发自真心的。

郑定国可以确定。

第70章 怎么这么爱咬人?【二+三更】

景华琰是个非常有耐心的先生。

他等姜云冉说完,才问:“你怎知,忠义伯府一定会分崩离析呢?”

姜云冉愣了一下。

她是按照常理所想,也一早就探查过忠义伯府的内情。

毕竟忠义伯夫人早年便过世,忠义伯府同赵氏虽一直维系姻亲关系,可少了最重要的伯夫人,的确少了些许亲近。

就连徐德妃也很少同赵氏走动,看起来同母家姻亲并不熟稔。

景华琰捏了一下她的手。

“忠义伯这样的身份,夫人又年轻便病故,按理说,他能很顺利迎娶续弦,且续弦的身份也同样不会低。”

忠义伯府只是在忠义伯父亲那一代开始落寞,但忠义伯自己撑起来之后,便有所好转。

即便官职不高,未曾跻身凌烟阁,头顶上却有世袭罔替的勋爵。

只要嫁入忠义伯府,立即便是三等伯夫人,谁会不眼红呢?

“忠义伯当年可没续弦,这么多年过去,府中也并无其他妾室,就连一双儿女都是由老夫人来教养的。”

“而忠义伯重新掌领忠义军后,所有粮草输送皆由赵氏安排,换做是你,会让不信任的人掌管此事吗?”

姜云冉略有所感:“陛下的意思是,忠义伯同赵氏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要亲密,两家同气连枝,关系也不好割舍。”

“正是如此。”

所以,在预判到忠义伯府不会内讧的情况下,景华琰才有了今天的雷霆震怒。

忠义伯府不会为了姻亲利益而内讧,那么为了皇恩呢?忠义伯犯错,致使百姓死难,即便为了百姓,为了名声,陛下都不会不管。

定要责难忠义伯。

姜云冉呼了口气,她道:“妾受教了。”

景华琰拍了一下她的手,才慢慢松开,继续同郑定国议论国事。

又议论了一盏茶的功夫,景华琰才对姜云冉道:“你也累了,去天音阁歇息吧,另外让梁三泰把爱卿们都请回来,是该有个断决了。”

姜云冉便起身,对景华琰行礼,便就要退下。

这时郑定国居然也起身了。

他眯着眼睛笑,满脸都是慈祥:“恭送姜采女。”

姜云冉忙同他见礼:“尚书大人这可不敢当,折煞我也。”

老大人的年纪,都能做她祖父了,让祖父辈的给她行礼,她可担不起。

衣袂纷飞,殿中一时寂静。

片刻后,郑定国捋着胡须笑了一声:“恭喜陛下了。”

景华琰端起茶盏,遥遥同他碰杯:“同喜,同喜。”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抿了口茶,郑定国才道:“老臣斗胆,劝陛下一句。”

他曾做过景华琰的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大人虽不敢做皇帝的父亲,却也能规劝几句。

景华琰温言道:“大人请讲。”

郑定国思维有些迟滞,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陛下,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不易,若陛下当真认定,便悉心守护,莫要旧情重演。”

他说的是当年的恭肃皇后。

恭肃皇后出身儒将之家,她十六岁被选为太子妃,十八岁入宫成婚,二十便诞育了皇长子。

她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在肚子尚未显怀时,她甚至能骑马出行,是个开朗活泼,健康矫健的女子。

天启三年春,她再度有孕,于国朝都是大喜事。

然而,这一场欢喜,却最终葬送了她的性命。

接连不断的意外、打击,让恭肃皇后心力交瘁,最终一病不起,小产血崩,彻底撒手人寰。

郑定国至今都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先帝哭泣。

郑定国是科举出身,年轻时便惊才绝艳,二十五岁便夺得一甲探花,名满玉京。

那时先帝都不是太子。

郑定国在县衙州府历练数年,待他回京时,先帝已被封为太子,而郑定国因耿直纯善,被仁宗皇帝看中,改任太子府詹士。

可以说,他是仁宗皇帝选出来的太子近臣。

因此,郑定国同先帝关系甚笃,二十几载辅佐陪伴,从来都只做纯臣。

对于先帝的“家事”,他多少知晓一些。

对于发妻的薨逝,先帝悲痛欲绝,甚至罢朝数日,以表哀伤。

郑定国隐约觉察出当今这位陛下对姜采女有所不同,因着这一层关系,到底劝了一句。

景华琰心知他是关心自己,便也不觉他僭越,只是道:“老大人所言,朕皆知晓,朕自然知道如何做。”

不过……

景华琰眸色渐冷:“不过当年老大人看到的,大抵也只是冰山一角。”

郑定国愣了一下。

他不明白景华琰是什么意思。

景华琰看到他的惊讶,垂下眼眸,看向桌案上摆着的玉玺。

足有一斤重的玉玺上有阳刻龙钮,五爪金龙身姿桀骜,威风凛凛。

“老大人,皇帝乃是九五之尊,若真心想要保下一个人,除非命运无常,不可能出现意外。”

郑定国心头巨震。

他一生为官,所思所想皆为臣下,君心难测,他只忠心做自己的差事,从来不去揣度皇帝真心。

可景华琰却已经坐在了龙椅上。

成为了皇帝,坐在了父亲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景华琰才慢慢明悟。

非因天命而亡,其他皆是人为。

若是真心所爱,若倾尽全力都要保护一个人,即便是最无能的皇帝,怕也能做到。

可偏偏,母后还是盛年早亡了。

那些眼泪,那些悼亡诗,每逢忌日就要罢朝的追忆,其实都是惺惺作态。

也正是此时,景华琰才开始彻底怀疑母亲的死,也因为慢慢掌握权柄,他才能调兵遣将,一点点查出当年的真相。

即便先帝已经龙驭宾天,可当年动手的肯定另有其人。

景华琰要真相大白,要把所有牵连进这桩案子的人全部绳之以法,然后去母后陵前告慰。

他要告诉她真相。

让母亲可以瞑目。

现在,正好借由郑定国自己提起,景华琰可以顺理成章议论先帝。

“陛下。”

郑定国比方才面色还难看。

他脸色煞白,下意识捂住胸口,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景华琰呼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下来。

“老大人,您是父皇的肱股之臣,陪伴父皇二十载光阴,朕知晓您对父皇忠心不二,从未有过半分悖逆。”

“可是老大人,现在坐在这龙椅上的是朕了。”

“朕想要给母后一个真相,老大人以为呢?”

郑定国的嘴唇一个劲儿哆嗦。

他低下头颤抖着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陛下,臣自然听从陛下圣谕,”郑定国顿了顿,才低声道,“陛下,可这些,老臣全不知情。”

他自认是先帝身边最重要的心腹。

多年以来,他被先帝的“一往情深”蒙蔽,从不知在恭肃皇后这件事上,自己全然不知任何真相。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眼瞎耳聋,枉做三十载朝臣,却看不透这件事的真相。

景华琰看着郑定国,看到他的信念轰然崩塌。

“老大人,你是个耿直的人。”

太耿直,太敏锐,所以完全不能知晓任何脏污。

郑定国愣了一下,片刻后他苦笑一声:“老臣应该感谢先帝,这样看中老臣的人品。”

景华琰声音依旧温和:“这可能是朕的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的,但总要查出真相的。”

“今日朕告知老大人,就怕到时候您受不住,”景华琰笑了一下,神情很放松,没有一点苦大仇深,“毕竟,您虽然已经老迈,朕还是得依靠您。”

这般信赖,让郑定国心情放松许多,也慢慢平复下来。

“惭愧,老臣能得陛下这般信任。”

郑定国思索片刻,才道:“陛下有用得上老臣的地方,老臣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景华琰笑了一声,气氛一下便放松下来:“老大人,你怎么这么喜欢肝脑涂地?朕可不喜欢啊。”

另一边,姜云冉去了天音阁。

天音阁就是乾元殿的书库,里面藏书颇丰,姜云冉上回来挑了几本孤本,看得津津有味,今日继续挑出来读。

这一看就很专注,待她再回神时,外面已经暮色四合。

今日的火烧云并不刺目,反而是温柔的橘色,看得人一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她刚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身,雪燕便快步而入:“小主,陛下宣您至金馔堂用晚膳。”

“陛下忙完了?”姜云冉用帕子擦干净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妆容,这才跟着一起往金馔堂行去。

“一早就忙完了,陛下问过小主,听闻小主一直在读书,便不叫打扰。”

姜云冉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很快,一行人便踏入金馔堂。

青黛经过梁三泰的考核,已经可以胜任御前布菜的差事,因此今日姜云冉身边站着的就是青黛了。

“陛下,胃还痛吗?”

景华琰见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忽然想起郑定国的话。

他应了一声,道:“不痛,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也就这夯货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

梁三泰咧嘴一笑,看起来跟弥勒佛似的。

“用膳吧。”

姜云冉谢恩,便跟着拿起了筷子。

今日菜色可真是丰富。

有莲花仙境、四季如意、红烧狮子头、八宝烧鸭、千丝煨火腿,松鼠桂鱼。

另外还有一道汤羹,三道点心,琳琅满目凑了十道菜。

姜云冉爱吃酸甜口的菜色,看来御茶膳坊一早就记住了,今日的松鼠桂鱼就是特地为她做的。

景华琰显然也记得。

他亲自给姜云冉夹了一块鱼肉:“你尝尝,这可是汤州的御厨所做,手艺正宗得很。”

姜云冉一口下去,酸甜可口,酥脆滑嫩,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只有甘甜和鲜爽。

她眯了眯眼睛,满脸都是幸福:“好吃。”

看着她吃饭这样香甜,景华琰也有些饿了。

他端起饭碗,也认真用起膳来。

姜云冉还是有些担心他的胃,小声劝:“陛下,晚食还是少用一些,万一犯了胃疼也恼人。”

景华琰心中一暖。

他抬眸看向姜云冉,意味深长:“不多吃,怎么有力气?”

————

起初,姜云冉以为景华琰要熬夜批改奏折。

后来,姜云冉才明白,景华琰熬夜要批改的是她。

此刻她被景华琰扶着腰,面对他而坐。

她整个人都要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仿佛漂浮在江海至上的一叶扁舟,随着风暴摇曳。

只余一根船锚,支撑着扁舟的位置。

一个浪头袭来,浑身上下都淋湿了。

她脸上的汗几乎要迷眼睛,手臂努力抬起来,扶住了景华琰的肩膀。

男人常年习武,肩膀宽厚有力,姜云冉竟握不住他。

“陛下……”

姜云冉说话断断续续,气息也无法连绵。

“陛下,换个……换个好不好?”

这个样子,实在太累人了。

她自己还得使劲儿,要不腰就软了,整个人要往后倒下去。

“不好。”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洁白修长的脖颈上,随即便张开了口。

“专心一点。”

真是专心不了一点。

姜云冉瞻前顾后,总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伤害皇室的千秋万代,整个人都有些紧绷。

景华琰眸色幽深。

他牙齿摩挲,在她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姜云冉不由惊叫一声。

“呀。”

紧绷的那根舷忽然就断了,自上而下坠落。

这声音让对面男人更高兴了。

他眯起眼睛,任由汗水在脸颊一侧滑落。

更卖力了。

姜云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最后的思绪是,希望今天不会熬得太晚。

一回合结束。

姜云冉终于回过神,感受到自己和对方强有力的心跳。

她觉得胸膛一阵刺痛,低头一看,顿时嘶了一声。

“陛下,您怎么咬人呢?”

景华琰懒懒靠在床栏上,把她放在胸口,肌肤相亲,亲密无间。

姜云冉觉得不舒服。

她想离开他。

景华琰垂下眼眸,扫了一眼,说:“朕知晓爱妃累了,也很是心疼,那依你吧。”

于是,他就这样带着她翻了个身。

姜云冉:“呀。”

声音都变调了。

她忙捂住嘴,不敢让外面的宫人听到声音。

怪丢人的。

景华琰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窘迫,心里有一道声音不停低语。

弄乱她。

弄脏她。

声音一声叠一声,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他忽然伸出手,牢牢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强迫着从她嘴唇边拿开,直接压在锦被上。

“怕什么?”

男人低下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外面没人。”

“怎么……”

姜云冉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声音就被吞没了。

这个吻绵长而温柔,犹如三月的春雨,细细浇灌田地。

“她们都在对面的暖阁,”景华琰告诉她,“周夏晴有分寸。”

姜云冉:“……”

姜云冉觉得更丢人了。

“好了陛下!”姜云冉要动手腕,挣脱他的挟制。

“我真的累了。”

女子的额发覆在额头上,眼尾微红,水润娇嫩。

她无辜地看着他,好像在哀求他的放过。

放过是不可能放过的。

景华琰心想。

我可真过分啊。

姜云冉那双漂亮的凤眸越整越大,不可置信。

她不受控制往下看去,最终泄气地道:“陛下!最后一次了!”

帐幔摇曳起来。

景华琰喘着气,说:“这朕如何能得知?”

“爱妃太难为人了。”

谁难为谁啊!

好不容易从寝殿折腾到暖房,又从暖房折腾回寝殿,姜云冉终于放弃劝说了。

她只能舍命陪君子。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

等次日清晨醒来,并非因为一夜好眠,而是因为觉得热。

热烘烘的暖炉笼罩着她,让她无法挣脱开来,早冬时节除了一头的汗。

姜云冉挣扎地睁开有些红肿的眼皮,眼前只有一片朦胧。

她刚要动作,就感觉到腰身上有一道铁钳,紧紧箍着她。

男人还在背后搂着她,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姜云冉:“……”

他居然还没走吗?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姜云冉又困又累,脑子里一团浆糊,平日里的精明能干都被困顿压了下去,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她下意识动了一下,想要叫醒景华琰。

张开口,声音是嘶哑的。

“陛,陛下……”

“嗯?”

景华琰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方才姜云冉动的时候,他就立即醒了过来,不过想知道她醒来要做什么,就假装沉睡。

倒是没想到她醒来就唤他。

景华琰唇边勾起一抹笑,虽然昨夜没睡够,但心情是极好的。

浑身畅快。

“陛下……”姜云冉脑子懵懵的,“陛下,太热了,您松开我。”

景华琰唇边的笑容顿住了。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勒痕。

“是吗?”

景华琰低下头,在她肩膀上咬了一下。

昨日的咬痕还没褪去,新的痕迹重新覆盖。

他动了一下身体,找到了最喜欢的姿势。

手臂微微下滑,帮她接纳。

“唔。”

姜云冉瞪大眼睛。

简直是瞬间清醒。

她难以置信。

“陛下……”

“别……陛下,陛下您不累吗?”

姜采女说话都结结巴巴,断断续续。

景华琰却忽然捂住了她的嘴。

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隐藏在漆黑帐幔里,犹如狼犬一般的锐利眼眸。

“嘘。”

“乖一点。”

“你乖一点,我就快一些。

早起的时光太漫长了。

漫长到姜云冉都有些恍惚。

等到终于结束的时候,姜云冉早就重新睡了过去。

看到她眼角的泪痕,景华琰伸手抹去,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早安,爱妃。”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姜云冉总觉得自己在马车里颠簸。

这马车也不知是哪里造的,减震做的极差,只要碰到小石子,就会猛地颠一下,折腾得她心惊胆战,腰酸背痛。

等姜云冉好不容易再度清醒过来,躺在床上缓了许久,才撑着手挣扎着坐起来。

刚一起身,她就面色一僵。

“这狗男人。”

姜云冉咬牙切齿。

怎么这么爱咬人?

她从枕头下摸出帕子,胡乱擦了一下,不用水洗,是完全洗不干净的。

太多了。

好一通忙活,才哑着嗓子说:“谁在外面?”

青黛轻声细语:“小主,奴婢在。”

姜云冉道:“吩咐准备热水,早膳也简单一些,我没什么胃口。”

昨夜到今早,景华琰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似得,折腾个没完。

一会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姜云冉胳膊腿和腰,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累的。

她总觉得景华琰昨日很不对劲儿,具体又说不上来。

总归,短时间她是再也不想来丹若殿了。

等青黛看到姜云冉脖颈上的咬痕,不由红了眼眶。

当着雪燕的面,她不敢开口,只扶着姜云冉进了暖房,才问:“小主,您没事吧?”

姜云冉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傻孩子,我能有什么事,你哭什么。”

青黛抿了抿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讲。

姜云冉依旧是自己沐浴更衣,费劲洗干净身上的痕迹,她才拿起衣裳开始穿。

这一穿却发现了不对。

今日的衣衫是新的。

里衣和中衣都是轻烟锦的,又软又滑,穿在身上十分舒适。

外面的袄裙瞧着也是织造局新做的样子,袖缘上绣了一圈蝴蝶蝴蝶纹样,紫霞锦缎流光溢彩。

沐浴之后,姜云冉总算恢复过来。

她出了暖阁,让雪燕给她梳发,青黛用珍珠粉给她遮脖颈上的痕迹。

“衣裳是你准备的?”

雪燕便笑道:“是陛下一早吩咐过得,夏晴姑姑亲自去织造局挑了几身冬衣,放在丹若殿备着,让小主好有衣裳更换。”

这话说着好听,姜云冉却也不往心里去。

怕也不是专为她一人准备的。

她道:“有劳了。”

梳妆打扮完毕,姜云冉便开始用早膳。

她劳累了一夜,此刻饿得很了,一口气吃下了一屉小笼包子,才觉得胃里暖和起来。

周夏晴恰好从外面进来,道:“小主,御茶膳坊特地给小主备了燕窝,小主尝尝是否合口。”

姜云冉尝了尝,燕窝没什么味道,有些寡淡。

“有些淡了,加点冰糖更好。”

周夏晴就说:“是,奴婢知晓了。”

等姜云冉坐上迎喜轿回到听雪宫,就再也维持不住体面,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躺下了。

青黛坐在床边给她拆发髻,眼眸扫到她的脖颈,眼睛又红了。

姜云冉叹了口气。

心里却觉得温暖。

要不是心疼她,青黛也不至于这般失了分寸。

她轻轻拍了一下青黛的后背,温言细语:“陛下真不是轻慢我,你莫要太过忧心。”

若景华琰真把她当成是随意折辱的奴婢,姜云冉也不会选择同他合作,再度入宫。

青黛的眼泪掉下来了。

“可是雪燕姐姐说,旁的宫妃都不会如此。”

还不是看他们小主出身低,身后没有母族,便这样轻慢。

青黛以前觉得陛下是正人君子,如今心里也是鄙薄上了。

姜云冉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这段时日的点点滴滴,她忽然意识到,景华琰是个精力很旺盛的年轻男人。

可其他的宫妃牵扯太多,他无法真正信任,根本不会在她们面前露出真面目。

最后,也就只有自己能配合他这些“过分”的要求了。

思及此,姜云冉呼了口气,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青*黛,你记住,这不是坏事。”

“陛下也绝非轻慢我,若当真如此,今日就不会让我进御书房了。”

青黛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转过弯来。

她抿了抿嘴唇,却还是不太高兴。

“那小主也太辛苦了。”

姜云冉不由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青黛最好了,你给我捏捏后腰,我就不辛苦了。”

青黛放了心,面色也好了起来:“是!”

另一边,周夏晴同景华琰禀报姜小主回宫了。

景华琰思索片刻,道:“赐给听雪宫燕窝两盒,老山参两枝,她身子有些虚。”

体力有点差,是得好好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