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刁难太后点了点头,唇角……
太后点了点头,唇角牵起一抹慈爱温和的笑意,缓声道:“这名字倒是好,听着顺耳。只是”
她话锋一转,听着似在闲话家常:“听说这是宫中嬷嬷替你起的名字,寓意虽好,却失了几分真切,你那原名,叫什么来着?”
一旁伺候的宫人们皆屏息凝神,就连茱萸也将双手交握垂于腹前,不发一言。
显然,她们都知晓太后这话听着似在夸蕴玉,实际一直提起蕴玉的出身。
这人呀,飞黄腾达以后,最恨的,不就是以前微末时的出身么?
只是蕴玉却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她眼睫微颤,面上却一切如常,温婉笑道:“奴婢自打有记忆起,就在宫中伺候,因此,并无原名。”
她继续道:“能得‘蕴玉’一名,妾已觉圆满,如今又有了圣上赐的封号,妾不敢再有旁的奢求。”
太后唇边笑意变冷,没想到她竟答得这般滑不留手。
良久,才哼了一声笑道:“你倒是伶俐。”
蕴玉莞尔,低眉顺眼地答:“哪里及得上太后娘娘慈心慧质,妾身能学到一星半点儿便是万幸。”
太后目露冷色,口中却道:“本宫就喜欢你这样识趣的孩子。”
蕴玉答了声谢就住了嘴,殿中气氛一下陷入凝滞。
好在此时有宫人进来匆匆禀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主子们都已到了,如今瞧着时辰正好,可要开宴?”
太后闻言,侧眸扫了眼蕴玉,忽而扬了扬下颌:“蕴玉,你过来扶着哀家。”
蕴玉低声应是,脚步轻盈地上前,伸手搀住太后胳膊,动作稳而柔,仿佛真是个极为孝顺的后辈。
太后垂眸瞥了她一眼,将带着点翠缠花护甲的手轻轻落于蕴玉腕间,提步朝外迈去。
连同前后殿的是一条不长不短的回廊,此时日头正好,阳光穿过木质花窗,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
蕴玉扶着太后,一步步稳稳回了前殿。
前殿中,诸位妃嫔早早便依着份位落座,梅妃坐在右侧下首位,与仪妃遥遥相对。
她今日穿了一身孔雀蓝的齐胸襦裙,颈间一串东夷进宫的蓝宝石项链,整个人高贵冷艳,夺目极了。
见蕴玉亲自搀着太后出来,梅妃忽然娇声笑道:“看来太后娘娘果然喜欢容婕妤,本宫瞧着,似是连仪妃都比下去了,仪妃可是要吃味儿了?”
此话一出,殿中众妃神色各异,无人胆敢接话。
谁都听得出来,梅妃这话摆明了是在挑事,如今当着太后的面,谁敢给仪妃找不痛快?
只是仪妃却也不恼,她先是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这才似笑非笑地望着梅妃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容婕妤能得了太后娘娘的喜欢,常来慈宁宫尽孝,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吃味儿。”
说话间,太后已走至主位落下,众妃连忙起身,朝着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此时方笑着出声:“远远儿的就听见你们说笑的声音,瞧着热闹极了,都在说些什么,叫哀家也高兴高兴。”
话音未落,她撇了眼正要退下的蕴玉,忽然慈爱道:“蕴玉,你也别急着走,就在我这老太婆跟前陪我说说话。”
一旁的宫人会意,连忙搬了只绣凳在太后下方放好。
蕴玉被太后一唤,也只能笑着在那绣凳上坐好。
这时,梅妃才不以为意地笑笑,随口道:“不过是说太后娘娘这儿花团锦簇,瞧得妾们心中格外欢喜。”
她与仪妃是对头,对太后自然也生不出几分讨好。
所幸她家中底气颇厚,倒也无需太过顾忌太后。
太后闻言,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轻轻一挥手便道:“前些时候,你们当中不少人都随皇帝去了秋麓山,这宫中冷清了不少。”
“如今都回来了,哀家就想着热闹热闹,这才办了这赏菊宴。”
“你们呐,不必拘束,只管说话喝茶便是。”
太后话音一落,宫人们早早便将备好的秋菊尽数端了进来,有那机灵的妃子顺着杆子便奉承上了太后,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太后身侧的蕴玉却不那么好过,原因不外乎是身下那只绣凳。
许是得了太后授意,那绣凳瞧着格外精巧,实则尺寸极小,坐上去不过半掌之阔,摆明了不是寻常凳子。
便是蕴玉蜂腰纤腿,坐在这凳上也难受的紧,只能微微半蹲,双腿紧绷,便是说在扎马步也不为过。
起初还好,如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腿便隐隐发颤。
太后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心中多了几分满意。
不过是些小小的惩处,就受不了了?
思及此,太后唇边笑意渐深,和蔼笑道:“容婕妤,你来说说?”
蕴玉面上仍旧含着温婉笑意,闻言望向当中的一盆墨菊,笑道:“既是太后娘娘的花,自然是极好的。”
太后既然开口,便存了不叫她好过的心思,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赋诗一首,咏今日之景吧。”
殿内众人皆转眸瞧着蕴玉,谁不知她乃是宫人出身,这诗词歌赋,能看懂就不错了,还作诗?
蕴玉心中却是一喜,借着机会站直身子,多少缓解了一
些腿上的酸麻。
她目光落在那墨菊上,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张口便道:“一朵墨菊花,开的正正好,满殿金贵人,瞧得眼发直。”
话音一落,盈婕妤便笑出声来:“容婕妤不愧是浣衣局出身,这样的诗竟也能拿的出手。”
众人哄笑一声,李淑仪掩唇道:“盈婕妤,你当人人都是你,自小便熟读诗词歌赋,容婕妤能作出此诗已是不易,你还是莫要再打趣她。”
话音未落,却听林承徽冷哼一声道:“妾却觉得,容婕妤此诗甚好,这不,人人都听明白了么。”
这话一出口,盈婕妤的笑顿时僵了半分,李淑仪面色也颇为不虞。
正要再还嘴时,却见太后扫了众人一眼,笑着摆手:“好了好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花看久了也腻,哀家这把老骨头禁不起你们吵。”
众人连忙谢恩告退,只是蕴玉刚刚抬起脚,太后慈爱的声音便又传来,道:“容婕妤留下。”
蕴玉唇角一抽,面上依旧笑的如沐春风。
待众人退出,殿中寂静下来,太后才望向她,语重心长道:“你机灵伶俐,又不失礼数,是个好苗子。可这年头,光会讨人喜欢不够,还得心里头装点东西才行。”
“你瞧,就像方才,叫你作诗,你作的那是什么东西,没得叫人笑话。”
说着,她抬手,茱萸便捧上一卷金线缂丝包裹的经书。
太后含笑道:“这是《宝华经》,哀家年轻时最爱抄的一部,如今年纪大了,手不够利索,你替哀家抄一段吧。”
蕴玉心中觉得好笑,这作诗和抄经有什么干系,太后娘娘还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不过蕴玉面上依旧应下,接了经卷便朝一旁的软椅走,却被茱萸唤住。
便见茱萸朝着先前的绣凳颔了颔首,笑道:“容婕妤,这经要挺直脊背抄,才最是心诚。”
**
昭月宫内,檀香缥缈。
仪妃一身青色织金襦裙,一手捏了柄象牙团扇,在胸前慢悠悠晃着。
崔嬷嬷立于一旁,见她面色不虞,以为是因着今儿个慈宁宫一事,忙上前劝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太后那边,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蕴玉,娘娘又何必真当回事?”
仪妃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抹凉薄的笑意:“放心吧嬷嬷,本宫自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后是个什么性子,难不成本宫还不清楚。”
“这些年来,她除了楚家和权势,还有什么看进眼过,怎可能真的喜欢一个小小的婕妤。”
说罢,她将团扇轻轻一合,月白的绢面上映着浅金纹样,在阳光下泛出淡淡流光。
“本宫在想,浣衣局那个管事嬷嬷,如何了?”
被仪妃眸光一扫,崔嬷嬷连忙垂首,压低声道:“先前娘娘吩咐的事,奴婢已然准备妥帖。圣上与太后赏下来的衣裳,都已挑了几件送进浣衣局,换线、缀珠的活计也都交代清楚了。想来今日便能将衣裳取回,待会儿老奴亲自去取。”
“好。”仪妃点头,眉心却忽地蹙了蹙,轻声道:“容婕妤那头的药,换了也有些时日了,为何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不成是那药使了效用?
崔嬷嬷略一沉吟,摇头肯定道:“先前扣了半颗药,容婕妤发作的样子不似作假,眼下许是她运气好尚未发作,又或者是将此事瞒了下来?”
毕竟突发重疾,在这宫中可算不得好名头。
仪妃眯了眯眸子,一手抚了抚身侧的金丝靠枕,蕴玉此人心思颇多,她总觉得此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成。
崔嬷嬷轻声问:“娘娘可要传她过来探一探口风?”
仪妃敛了敛眸色,指尖在靠枕上划过,片刻后轻笑一声:“不必,待姓白的那个嬷嬷出了事,她自己就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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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蕴玉已从太后宫中出来。
她满面春风,唇角带笑,若不是袖口的斑驳墨痕,以及裙摆上不小心蹭上的灰迹,旁人只怕要以为她方才受了太后的恩典,得意非常。
“主子真是”藏珠跟在她身后,小声感叹,“那本宝华经可是极贵重的东西,方才太后娘娘气的脸都绿了,您怎敢”
“那不是更好?”蕴玉挑眉,低低一笑,“太后不是想教训我么?我若写得规规矩矩,她还能挑得出什么来?这般瞎闹一通,到最后,还不是得把我赶出来?”
“您就不怕她当真罚您?”
“她若真要收拾我,何须这些弯弯绕绕?”蕴玉停下脚步,微微偏头,勾唇道“不管怎么说,她今日没想同我撕破脸。那我只要不犯大错,她就对我动不得刑。”
藏珠听得佩服,却也正欲再劝两句,忽然见远远一名小宫女急匆匆奔来,面色慌张。
蕴玉瞧着那宫人,忽然沉了脸色,原因无它,此人乃是浣衣局的宫人景文,她会来找自己,难不成
蕴玉神色一动,迎上一步,果然便见景文似抓住救命稻草般跑至蕴玉跟前,抓住蕴玉衣袖,急声哭求道:“容婕妤大事不好了!白嬷嬷白嬷嬷她,她被昭月宫来的嬷嬷押走了。”
“那嬷嬷说白嬷嬷偷了仪妃娘娘衣裳上的珍珠,道是白嬷嬷手脚不干净,眼下只怕是已将人打入慎刑司了!”
第92章 风涌如今已至午膳时分,……
如今已至午膳时分,日光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金光。
宫道上,蕴玉闻言一怔,隐在袖中的五指缓缓攥紧,将掌心掐的发白。
仪妃,真是好一个仪妃。
若她所料不错,景文口中的那枚珍珠,她也曾见过,乃是昔日进贡之物。
仪妃为了彰显自己的恩宠,将其缀在了心爱衣裳的腰带处,寻常不轻易穿出来示人。
白嬷嬷在宫中侍候多年,又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怎会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事儿。
略一沉吟,蕴玉便知,仪妃这场戏,只怕是冲着她来的。
“是谁告的白嬷嬷?”蕴玉嗓音极轻。
到底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若是无人检举,只怕崔嬷嬷也寻不来借口将人带走。
“是是雨茜。”景文犹豫一下,眸中满是血丝,恨道:“崔嬷嬷来收衣裳时,发现没了那颗珍珠,便派人在浣衣局大肆搜证,随后雨茜就出来告发,说自个儿亲眼看着白嬷嬷将那枚珍珠从衣裳上取了下来,带进了自个儿屋里。”
“崔嬷嬷听了,便令同来的宫人跟着雨茜一道去搜了白嬷嬷的屋子,果然将那珍珠找了出来,随后随后便是如今这情形了。”
“仪妃倒是一番好算计。”蕴玉冷笑着弯起唇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藏珠上前一步:“主子,这会儿要不要立刻去一趟昭月宫?”
“去做什么?”蕴玉笔直立于宫道上,抬眸瞧着地上地斑驳光影,沉声道:“她既布了这个局,等的便是我去求她。”
“只是我便是去了,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白嬷嬷。”
景文咬唇,有些哀求道:“那白嬷嬷她”
白嬷嬷素来面狠心慈,在宫中没少护着她们,景文实在是不愿白嬷嬷有什么好歹。
“你放心,本主绝不会不管。”蕴玉目光落在景文面上,缓了嗓音问道:“你来寻我一事,可有旁人知晓?”
景文摇摇头:“奴婢知晓此事牵连甚大,所以一人偷偷前来。”
“那就好。”蕴玉垂眸,叮嘱道:“你且先回浣衣局,暗中盯着雨茜,不管她有任何举动,你都不要打草惊蛇,只默默记在心里,切记,能留下证据的,定要留下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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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拘是物证,还是人证。”
以雨茜的为人,替仪妃做了这般腌臜事,定是等不及要好处。
只要景文能抓住她的把柄,自己就有自信替白嬷嬷翻案。
景文一怔,连忙应下,转身疾去。
蕴玉站在原地片刻,方又道:“走,随我去一趟慎刑司。”
慎刑司位于宫中的东南角,地处偏僻,四周荒芜,就连外头的墙都白的发灰,尽显一片颓色。
蕴玉立在慎刑司门口,恰逢冷风从甬道间穿过,拂得人脖颈生寒。
好在慎刑司的宫人不敢让她久等,很快便有嬷嬷出来,恭敬将她请了进去。
刚一踏入院中,空气中便充斥着一股格外浓烈的霉臭味,激地蕴玉忍不住皱起眉头。
“浣衣局的白嬷嬷,在哪儿?”
浣衣局总管嬷嬷张嬷嬷一怔,连忙回道:“主子,这罪人白氏乃是仪妃娘娘身边的崔嬷嬷亲自送来的,说是说是要好好审一审。”
蕴玉一听,当即厉了眸色问道:“怎么,你是要告诉本主,已经对白嬷嬷用了刑?”
张嬷嬷心头一颤,连忙道:“这白氏一来便被带去了刑房,眼下想必”
“还不快带本主过去!”蕴玉目光冷淡:“我家老嬷嬷年老体弱,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本主便亲自跪去乾盛殿门口,且叫本主瞧瞧圣上会如何处置你们!”
张嬷嬷一边快步将人往刑房领,一边暗暗叫苦道:“容婕妤,老奴们也只是依着规矩办事,这”
谁不知道如今容婕妤正是圣上的新宠,张嬷嬷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了她,可仪妃那头,也不是她们得罪的起的。
至刑房前,不等张嬷嬷说话,蕴玉便一脚踏了进去。
白嬷嬷被关在最边角的间房,屋里光线昏沉,她缩坐在角落,满头银发散乱,面上多了几道指痕,嘴角也隐有血迹,不复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
蕴玉见状,禁不住眸中一酸,上前轻唤道:“嬷嬷。”
白嬷嬷抬头一看,眼眶顿时泛红,勉力想起身行礼,却被她拦住。
“嬷嬷不必多礼,”蕴玉跪坐到她身侧,从袖中抽出方帕替她拭了拭面,低声道:“我来晚了。”
白嬷嬷摇头,强撑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耐得过风浪的。”
蕴玉一弯唇角,眼角却止不住被泪水洇湿,待替白嬷嬷擦过脸以后,蕴玉才扭头冷眼瞧着张嬷嬷,轻声道:“不知可否让本主同白嬷嬷私下说几句话。”
张嬷嬷心中正是忐忑,此时哪敢不应,连忙便要退下。
她刚一提脚,却听蕴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本主知道这里规矩森严,嬷嬷既是犯了错,自要受审。但她毕竟年纪大了,如今还未正式定罪,若叫我知她受了谁半分私下欺辱,那我便是豁出位分不要,也定要替嬷嬷讨回公道。”
任是何人也未曾想到,蕴玉竟敢光明正大地站在一个罪奴身后,张嬷嬷闻言大气不敢出,只懦懦应了便退了下去。
暗室中,一时仅留下蕴玉主仆二人同白嬷嬷。
见状,蕴玉再也忍不住,泪珠一滑,便心疼地搂着白嬷嬷哭道:“是我不孝,来的晚了叫嬷嬷受苦。”
蕴玉是真心将白嬷嬷当做亲人的,眼下见她这般惨状,自然再也受不住。
不止蕴玉,便是藏珠也偷偷躲在一旁抹眼泪。
白嬷嬷艰难扯了扯唇,安慰道:“我不过一把老骨头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若是被仪妃寻了由头,又要生出不少风浪。”
蕴玉却轻轻握住她干瘦的手,目光郑重:“我说过,要替你养老,那就一定会替你养老。你若信我,就撑下去,别叫人看了笑话。嬷嬷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白嬷嬷鼻头一酸,眼泪终于落下,却被蕴玉轻轻拭去:“嬷嬷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便会亲自来接你出慎刑司。”
二人只说了一阵话,便被张嬷嬷催着出来。
蕴玉立在门口,又冷冷嘱咐了几句,张嬷嬷连连点头,目送她离去,不敢出半句怠慢之语。
这般折腾了一阵,再回到风华阁时,已是下午过半。
风华阁的宫人们见蕴玉面色沉郁,都不敢多言,只低头安静做事,连步履都小了几分。
内室中,蕴玉坐在香几前许久,思索再三,拧眉唤来藏珠问道:“上次我让你问薛承徽要的药方,可有了?”
藏珠点头,从香匣中取出一方素笺递来:“主子,这药方主要是调理月事的,里头有红花、桃仁、川芎等物,皆符合主子的要求。”
蕴玉将方子拿在手里,指尖慢慢摩挲,片刻后道:“往后我月事来了,就照这方子煎,将药渣埋在院中的树下。”
“是。”藏珠应下。
沉默了一会儿,蕴玉又起身,走到妆台前,翻出一个上好的紫檀木雕花小盒子,取出二指宽的油纸包,正是薛承徽赠她的“美人泪”。
蕴玉抬手将油纸包递于藏珠,紧声道:“将这个熏在我的衣裳上,再多加些玫瑰香用以掩饰,莫要叫人闻出不同来。”
“记住,莫要叫旁人瞧见。”
藏珠谨慎将东西收了,低声道:“是,主子。”
正待藏珠跨出内室时,蕴玉轻声道:“去一趟敬事房,就说我身子不适,将牌子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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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正殿内,太后正侧身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捧着书册在看。
随着殿外的一声通传,裴玄祁踏入殿中,一袭玄色绣金色龙纹的衣袍浮动,足下无声却自带威仪。
殿内宫人皆俯身见礼,口中高呼万岁。
裴玄祁轻轻一抬手,随意在下方寻了个软椅坐下。
“皇帝来了,”太后微微颔首,随意将手中书册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膳桌:“正好晚膳已备下,陪哀家一道用吧。”
裴玄祁应声坐下,抬眸扫了眼桌上的膳食,翡翠鸡丝、芙蓉鲈鱼、桂花莲藕、金盏蟹粉倒是丰盛,只是唯独不见辛辣之物。
裴玄祁面不改色,抬手夹了一筷子芙蓉鲈鱼,咬下去,却觉寡淡的紧。
他随手将剩下的鱼肉放回碟中,眸底底划过一丝讽意,唇角含笑道:“今日御膳房倒是清淡得很。”
太后面不改色,一手端着汤盏用了一勺,才莞尔道:“御膳房行事,向来是斟酌着主子的心意,哀家不过前些日子赏了做“桂花莲藕”的御厨,这桌上便都成了清淡之物。”
“六宫之中,也是这般,若是一物风光太甚,旁人也难免有样学样,皇帝,你说是不是?”
太后此言,分明便是暗指蕴玉近来得宠太过。
裴玄祁将筷子轻搁回玉盘,转头盯着太后,面上笑意未减,慢悠悠地道:“太后管教得是,朕记下了。”
太后得了满意的答复,放下茶盏,眼尾微翘,缓声接道:“这药膳乃是薛承徽献上的方子,皇帝尝尝?薛承徽这孩子性情端方,做事也稳重得体,不似宫中那些小性儿的皇帝倒也该常去看看她。”
“她性情确实不错。”裴玄祁答得不咸不淡,声音温温,听不出半分情绪。
太后略有几分失望,终究还是笑了一笑:“你记得便好。”
她素来不强逼,只点到即止,眼见天色已晚,便道:“你也忙着国事,哀家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裴玄祁点点头,起身施了一礼,转身踏出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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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内火星微
颤,窗外月上柳梢。
茱萸蹑步走近,替太后更了盏新茶,见她神色微凉,便轻声道:“娘娘,可是有何不妥?”
太后低头拨了拨茶盖,目光却冷了几分:“今儿皇帝在哀家面前,倒是句句顺着我说,连薛承徽的事都不辩驳一句,可我养了他这许多年,怎会不知他脾性?他若真顺从,就不是皇帝了。”
茱萸一惊,迟疑道:“可是圣上近日有何反常之处?”
太后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殿外那轮圆月上,微微眯了眼:“仪妃近来可有说起,秋猎时皇帝有何异常?”
“回太后,并无。”茱萸答得小心,忽又一顿:“您是怀疑?”
“皇帝此人,心机深沉,如今这般反常,定是事出有因”太后冷声道:“去,明儿个唤仪妃来一趟。哀家有话问她。”
“是。”
**
夜色沉沉,乾盛殿宫灯初上。
裴玄祁甫一回宫,便有内侍趋前禀道:“陛下,敬事房李公公在偏殿候着了,来呈夜里伺候的牌子。”
裴玄祁挑眉,淡淡道:“让他进来。”
李东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跪在御案前,面色谦卑,低头不敢多语。
裴玄祁不急着翻牌,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这回的牌子倒是放的恭顺,看来上回的事儿叫他学乖了不少。
裴玄祁勾了勾唇,脑中闪过方才太后的话,正要落手之时,指尖顿了一顿,忽而问道:“容婕妤呢?”
李东连忙回道:“今儿午后容婕妤说身子不适,命人将牌子撤了。”
闻言,裴玄祁微微蹙眉,手下随意翻了枚牌子:“那便就薛承徽吧。”
“是。”
第93章 云起翌日,朝阳初升。……
翌日,朝阳初升。
风华阁内,蕴玉临窗坐在妆台前,一手随意在首饰匣子中捡了枚白玉簪,在鬓边比了比。
身后,藏珠手持象牙梳,正一丝不苟地替蕴玉理着鬓边的细发。
“主子今日气色倒是好了些,眉眼都舒展了。”藏珠含笑将蕴玉鬓角梳好,接过蕴玉手中的白玉簪,细细替她插入发间。
蕴玉并未言语,只抬眸望了眼铜镜中自己的倒影,眼角却带了点倦意。
昨夜圣上召幸薛承徽,于她而言到底算件好事,想来仪妃很快就要坐不住了。
这时,帘外轻轻响起一声脚步,青梧掀帘而入,神色间有些为难,手中拎着风华阁今日的早膳,步伐比往日更加小心。
蕴玉微微扭头,恰巧同青梧视线对上。
自打风华阁伺候的人多了,蕴玉便将伺候早膳的活儿给了青梧,也叫藏珠能松快些。
青梧躬身,压低声音道:“主子,今儿个卯时刚过,圣上自章华馆离开前,在殿外宣了口谕,晋薛美人为充华。”
侍寝后连连晋升的,这宫中还真就薛充华一人。
青梧对蕴玉到底不熟悉,生怕她闻言大怒,连忙小心站至一侧。
藏珠手中动作微顿,眼神不自觉望向镜中之人,欲言又止。
蕴玉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面色如常道:“圣上喜欢她,自然是她的福气。”
话落,蕴玉一手搭在藏珠手上,轻声道:“用膳吧。”
**
慈宁宫内。
炉鼎中沉香正浓,雾气缭绕中,太后阖眸端坐于主位之上,眉宇间拢着一股肃冷。
仪妃一身淡紫色宫装,正跪于下首,神色间并无往日的恭顺,反倒带着一股隐隐的不甘与委屈。
“你可知那药,原是何物?”太后声线冷厉,语气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怒意。
她再三同仪妃说了,那药用之前,需得经过她的同意,谁知仪妃竟然这般大胆!
仪妃垂首,沉默半刻,才低声应道:“侄女只知那药乃是楚家秘药,能叫服药者身子渐渐孱弱,最终悄无声息地逝去。”
“楚家秘药?”太后重重将手中茶盏搁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开,她冷冷转过眼眸,盯着仪妃道:“谁告诉你那是楚家秘药的?”
太后嗓音冷的发寒,当初给她这药,不过是给她吃颗定心丸,她却
太后眸色愈冷,抬手便将茶盏在桌案上重重放下,哼道:“你只知皮毛。”
“那药原是前朝皇室秘藏,曾被当做暗中杀伐之物,只有皇室之人才堪堪能得些此药,至今也已失传。你可知,当年哀家是如何得来的?”
仪妃愣住,显然不知这药的来历竟与太后牵扯甚深。
她以为,这是楚家的东西。
“你将这药用来试一个宫女出身的婕妤,也不怕惹火烧身!”太后声音压得极低,面上一片冰冷。
闻言,仪妃心中一颤,却也不服地咬牙道:“姑母都能用,侄女为何不能?”
见她仍旧不知悔改,太后面色骤然变冷:“你说什么?”
“你可知,当初皇帝的亲生母亲,便是因着此药离世!”
仪妃着实将她气的有些上头,竟也不管不顾说出这般话来。
刚一出口,太后便有些后悔,只是既已说了,索性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一番仪妃。
她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是哀家的亲侄女,也是楚家在这宫中的希望,哀家亲手扶你入宫,对你是存了极大的期望。”
“当初哀家没有坐上的位置,哀家希望你能坐上。”
“可你呢,竟叫哀家如此失望。”
说来太后当年也是受了些委屈,先皇对先后感情颇深,便是荣登九五之后,给太后的也并非皇后之位,而是贵妃。
要的,便是裴玄祁唯一的嫡子身份。
仪妃闻言却是不管不顾,丝毫没有体会到太后话中的深意,张口便斥道:“蕴玉不过一婕妤,她再受宠又能如何?我若不施以手段,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爬上来?”
“当初您既然用了那药,只怕也不是给常人用的吧。”
仪妃不傻,心中隐隐猜到些端倪,能叫太后这般谨慎的,想必她下毒之人,乃是先后。
虽然那时她年纪尚小,却也清清楚楚地记得,裴玄祁的母亲是如何一天天日渐衰弱下去,最终给自家姑母腾了位置。
“放肆!”太后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火直冲天灵。
茱萸连忙上前跪地劝解:“太后息怒娘娘她一时气急口不择言”
“气急?”太后冷冷扫了仪妃一眼:“她若真有脑子,就不会为了一个婕妤而用那药!”
“哀家问你,”太后眸光如刃:“容婕妤服药发病之事,皇帝可曾亲眼见过?”
仪妃咬唇,片刻,低声应道:“侄女不知。”
“蠢货!”太后怒极反笑,抬手指着仪妃便道:“滚!给哀家滚出去!”
仪妃何时受过此等侮辱,几乎立刻便憋着眼泪冲了出去。
内室中,太后仍在暗自后悔,怎就将这么个蠢货送入宫中了。
茱萸上前劝了许久,却见太后忽然拧眉道:“当初,皇帝也曾见过先后的孱弱样子,若他真见过容婕妤发病,从此心生疑窦,你说,他会不会怀疑到哀家身上?”
那可是杀母之仇啊。
茱萸连忙扶太后起身,轻声劝道:“仪妃娘娘年少气盛,一时用错了法子,也未曾深思后果。太后且消消气。”
太后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后缓缓道:“哀家哪里是气仪妃,哀家,是怕皇帝想通了。”
“你现在就去一趟太医院,告诉薛岐,让他将先后的脉案重做一份,要细致写,定要先后的症状是体虚寒疾,久卧成痼。记住,必须写得滴水不漏。”
茱萸当即领命退下,原处,太后疲倦地靠在榻上,伸手捏了捏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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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月宫内,珠帘微晃,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伺候的宫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仪妃自慈宁宫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径直进了寝殿后猛地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抬手掀了床榻的帷幔,身子一
侧,便狠狠地扑了上去。
她双手抓紧锦被,将脸埋入软枕之中,内室中依稀能听见轻微的啜泣声。
“娘娘”崔嬷嬷疾步入内,眉头拧得死紧,见她这般模样,连忙走上前去,坐在床边轻轻拍她后背,低声劝慰道:“别哭了,您这回宫中一片眼红,传出去让人听了去,反倒落了口实。”
仪妃却全然听不进去,哭得嗓子发哑,字句间含着刻骨的怨恨:“她就那般不容我么?我不过是用了点药,也没真害死谁,怎的她就把话说得那般重?太后她早年能对先后下药,如今却要治我一个妃嫔的罪?她就不是为了护着那贱人!”
“娘娘慎言!”崔嬷嬷眼神一凛,低喝了一句,又压低声音劝道,“太后到底是老祖宗,那事如今也没人敢再提一嘴,娘娘切莫逞一时口快。”
若是这话传到圣上耳朵里,别说仪妃和楚家,就连太后也全完了。
仪妃却挣扎着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发颤:“嬷嬷,你说,她是不是想扶持薛承徽?是不是早就瞧我不顺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个儿圣上去了她那儿一趟,回去便传了薛承徽侍寝,定是她替那贱人说了话!”
崔嬷嬷一顿,眸色微暗。
“娘娘不必自扰,薛承徽”她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继而低声道:“已是充华了。”
仪妃怔住,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今儿个早上,圣上离开章华馆的时候,已然口谕晋了薛承徽为充华,赏了云锦百匹、金叶十两”崔嬷嬷轻声说完,便有些担忧地望着仪妃。
寝殿里霎时静得可怕。
仪妃脸上的神情,一寸寸僵住,眼中怒火翻腾,又像是被人当头重击,失了神。
“充华?”她呢喃一声,咬牙切齿道:“就那点姿色,就侍寝了一夜,就能封为充华?”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手中的绣帕被她扯得变了形,眼中含怒道:“果真是太后想扶持她!果真是觉得她比我更得用!我在宫中多年,她算什么东西!”
崔嬷嬷不语,眼底却闪过一抹不安。
仪妃攥紧拳头,身子都因怒极而轻颤,忽地冷声道:“叫她过来!”
崔嬷嬷想要再劝,目光一触及仪妃便住了嘴。
娘娘这样子,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得应下。
若是薛充华能叫娘娘消气,也是好事一桩。
章华馆距昭月宫不过数十步,未时未过,薛充华便已被带到了昭月宫门前。
她今日一袭水蓝烟纱,头上只簪一枚碧玺流苏钗,妆容清淡,却自有一股霜雪之姿。
仪妃眼下已收拾齐整坐于主位之上,只眼尾尚有一丝殷红之色。
见薛充华这般娇美动人,仪妃冷哼一声,居高临下道:“可知本宫今日传你来做什么?”
薛充华恭敬行了一礼,欠身道:“妾不知。”
“不知?”仪妃冷眼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唇角:“不知便在此跪着想。”
说着她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一块玉石地板上,薛充华皱了皱眉,抬眸道:“娘娘这是何意?”
“何意?你看不明白么?”仪妃冷下脸色:“是你自己跪,还是本宫命人押着你跪。”
薛充华抿了抿唇,依言在仪妃面前跪下,沉声道:“还请娘娘示下。”
仪妃垂眸瞧着她发顶,见薛充华这般低眉顺眼的样子才觉心中舒坦了些,轻哼道:“本宫这儿还缺本医药方子,崔嬷嬷,你去拿本医书来,叫薛充华替本宫手抄一本。”
崔嬷嬷应声从内室中取出笔墨纸砚,依言置于薛充华面前。
薛充华眼睫一颤,并未反抗,乖顺地捏起狼毫抄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仪妃心中怒气才渐渐平息,抬手道:“行了,本宫瞧着今儿个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薛充华也不必再抄。”
“只是本宫这儿还有一事,想求薛充华帮忙,不知充华可愿意?”
薛充华眸色一动,低声道:“但凭娘娘吩咐。”
仪妃忽的一笑,慢悠悠道:“本宫近来身子屡有不爽,听闻薛充华医术绝佳,不若便由你日日替本宫熬了药膳送过来,如何?”
见薛充华刚要应下,仪妃又补充道:“自然,本宫觉得,薛充华亲手熬的,药效才最佳。”
薛充华垂首,声音依旧温和:“是,妾明白。”
仪妃这才慢悠悠靠回榻中,闭了闭眼:“行了,下去吧。”
“是。”
薛充华起身退出昭月宫,直至快要回到章华馆,薛充华才左右望了望,低声对侍乐道:“去风华阁,就说时候已到,美人垂泪。”
话落,薛充华立于原地,唇角勾起抹温顺的弧度,眼中笑意冰冷。
第94章 水火正午时分,乾盛殿。……
正午时分,乾盛殿。
玉阶上,早有太监宫女们捧了午膳候在殿外,只等江尘一声令下,便鱼贯涌入殿中。
此时内殿中,裴玄祁一身素色绣金龙长袍,面色冷沉如水。
御案下方,麒麟卫首领云岭正低头回禀:“禀圣上,盯着昭月宫那头的麒麟卫来报,今晨一早,太后娘娘便宣了仪妃娘娘过去,二人似是有些争执,仪妃娘娘乃是奔出慈宁宫,且双眸通红。”
闻言,裴玄祁眸中闪过一丝暗光:“争执?可知具体所为何事?”
“咱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因此并不知晓个中细节,只看太后身边的茱萸姑姑出了昭月宫时神情不善,似是动了怒。”
“朕知道了。”他抬手示意云岭退下,目光淡淡投向窗外已落光了树叶的枝桠,他沉默良久,忽而唇角浮起一丝淡笑:“继续派人盯着,你先退下吧。”
见状,江尘瞅着机会上前问道:“圣上,这午膳时辰已到”
裴玄祁本想吩咐摆膳,话到嘴边却转了弯:“去风华阁。”
江尘一怔,连忙应了下来,转身出去备好御辇。
**
风华阁这头,早早便得了圣上要过来用膳的消息。
眼下已是秋日,日头和煦,凉风习习,叫人心中舒畅不少。
蕴玉早早便候在前殿,因着裴玄祁要来,特意换了身藕粉色的宫装襦裙,发髻松松一挽,只在鬓边斜斜簪了一支珊瑚步摇,整个人清淡雅致,却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温软姿态。
正待她低首饮茶时,外间便响起宫人们通传的声音:“圣上到——”
闻言,蕴玉本能地牵起一抹浅笑,起身去迎裴玄祁。
刚至门口,便与进来的裴玄祁四目相对。
裴玄祁瞧见她时眸中一亮,眼含笑意道:“今日这打扮,还算别致。”
蕴玉娇俏地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圣上这话说的,倒像妾往日不好看似的。”
她嗓音温柔,眼尾一扫裴玄祁倒像是软软地在他心头抓。
裴玄祁顺手将人牵了,往膳桌旁走,笑道:“心里可怪朕扰了你用膳。”
蕴玉唇边笑意愈深,抬眸扫了裴玄祁一眼,笑道:“圣上既然知道,还让妾这般苦等,真是坏极了。”
说着,蕴玉拉着人入了主位,又亲手替他将茶盏斟好。
午膳摆得不算丰盛,却极是精致清雅,几味都是裴玄祁平日里略觉可口的菜式,二人倒也算用的高兴。
吃了一半,裴玄祁忽然轻描淡写道:“今儿个一早,皇子所的宫人们来禀,道是大皇子又不安分了些。”
突然提及大皇子,蕴玉眸中暗光一闪,捏着帕子压了压唇角,才道:“大皇子年岁尚小,哪里称得上什么安不安分。”
“是么?”裴玄祁懒懒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昨儿个,他叫人放了风筝,自己追着追着差点跌进湖里。这要是出了事,这伺候的宫人们都得掉脑袋。”
蕴玉敏锐地听出裴玄祁话中的不喜,抬眸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
裴玄祁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难得正色道:“朕想着替大皇子寻个养母,你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风华阁里氛围微变。
蕴玉执筷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妾一个尚未生育过的人,哪里知晓这许多,只是”
她顿了顿:“若是替大皇子寻个养母,那韩修容”
韩修容位分不高不低,在宫中却也不是无名氏,这大皇子若是寻了养母,往后这亲母的位置,可就尴尬极了。
若她所料不错,只怕往后韩修容在宫中是没了希望。
裴玄祁自然不会去想一个宫妃的处境,只见他忽地一笑,口中带了些调侃道:“你说朕来风华阁来的这般勤,怎得你就不曾替朕诞下一男半女?”
他嗓音不大,却听得蕴玉耳尖泛起一丝红意。
见状,裴玄祁心中盘绕许久的那口郁气,忽然便消散了许多。
又过几息,才听裴玄祁带着笑意的嗓音道:“行了,朕不逗你了。”
“只是大皇子的养母,你觉得宫中谁人可以胜任?”
蕴玉垂眸,眸底却闪过一道暗色。
她抬眸,笑吟吟道:“若真要妾说,妾倒是觉得纪淑媛最合适。”
“纪淑媛?”裴玄祁颇有些意外:“你倒是同伊昭容想到一块儿去了。”
伊昭容?蕴玉心下微动,难不成,此事与伊昭容有关?
还不等她想明白,
便听裴玄祁又道:“纪淑媛膝下已有昭宁,朕担心,她只怕有心无力。”
“圣上此言差矣。”蕴玉弯了弯眸子,仰首望着裴玄祁道:“纪淑媛平日养育昭宁公主极好,公主蕙质兰心,礼仪极佳,想来纪淑媛是个格外合格的母亲。”
“再来,若大皇子能去纪淑媛那儿,有年岁相仿的昭宁公主相伴,想必习惯的多。”
“若是将大皇子交由不曾生育过的娘娘们养着,只怕旁人或许也同妾一样,手足无措的紧。”
裴玄祁挑眉看她一眼:“你倒是聪慧,这般举荐纪淑媛,可是同她关系要好?”
蕴玉并不掩饰,坦然道:“要好说不上,却也不讨厌,圣上管这个做什么。”
听蕴玉娇嗔一句,裴玄祁也不恼,勾唇一笑便道:“行了,此事朕会好好思量,你且歇着,朕回乾盛殿还有些事要处置。”
话落,就见裴玄祁领着人出了风华阁。
蕴玉送他至殿外,眼瞧着裴玄祁的身影离开,才转身回去。
一旁,藏珠有些小心翼翼道:“主子,方才您为何不同圣上提白嬷嬷的事儿。”
蕴玉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轻声道:“还不到时候,不急。”
方才裴玄祁忽然提起子嗣一事,倒是叫她想通了一些东西。
她就说,仪妃为何会无缘无故朝白嬷嬷发难,想必是上回那药罐子被她查出不少东西。
蕴玉沉思片刻,又叮嘱:“你这些日子每日都去慎刑司一趟,哪怕只是送些吃食,也好叫张嬷嬷她们知道,咱们心中惦记着白嬷嬷,谅她们也不敢太过分。”
“奴婢明白。”
**
夜间,裴玄祁去风华阁用午膳的消息阖宫皆已知晓,就在大家都以为圣上今夜会召幸容婕妤时,圣上却翻了仪妃的牌子。
昭月宫内。
仪妃送走御前的公公后,面上一派欣喜。
先是亲自挑了惯用的玫瑰香点上,复又换了身轻薄的绯色纱衣,如白玉般的身子隐在红纱中若隐若现。
整个发髻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上,眼角点了金粉,瞧着与平日端庄的样子大相径庭。
在她身后,崔嬷嬷笑看镜中美人,称赞道:“娘娘今夜真是美极了,只怕圣上见了会欢喜的紧。”
仪妃慢悠悠抬起眸子,懒懒瞧了眼镜中人,眼波流转间妩媚动人,只听她柔声道:“嬷嬷这话真是折煞我了,难得圣上也会想起本宫这等旧人。”
“娘娘这是什么话。”崔嬷嬷不赞同道:“娘娘当初可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圣上如今啊,才是千帆过尽,发觉娘娘才是最好的。”
仪妃掩唇一笑,还未说话,便听外间内侍禀道:“圣上到——”
话落,便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崔嬷嬷含笑望了仪妃一眼,领着内侍的宫人恭敬退下。
仪妃盈盈站起身,一袭轻纱被风吹起,衬得身子格外婀娜动人。
男子玄色的袍角拂过门槛,裴玄祁刚一进门,瞧见的便是含羞带怯的仪妃。
“妾见过圣上。”她语音颤颤,整个人柔婉极了。
见状,裴玄祁伸手将她扶起,含笑道:“可用过晚膳?”
仪妃一怔,显然不曾想到晚膳这茬,自己都穿成这样了,圣上还要用晚膳不成?
果然,便听裴玄祁道:“陪朕用些东西。”
闻言,仪妃面色一青,却也只能披上披风,掩住丰腴的身子,才随裴玄祁去了正殿用膳。
眼见仪妃面色难看,裴玄祁伸手夹了一筷子虾仁放至她面前,笑道:“多吃些,朕看你都瘦了。”
仪妃一怔,抬眸瞧了眼裴玄祁,却见他眸中满是情深之意,见状,仪妃心中的不悦瞬间消失地一干二净,甚至颇为感动地唤道:“圣上”
原来,圣上竟是心疼她么?
没了芥蒂,二人算是你侬我侬地用完晚膳,直至夜深,宫人们识趣退下。
内室中,帷帐低垂,灯影昏黄,仪妃早已沐浴,身上香气温软,走到榻边时,她伸出十指轻解寝衣,面上含羞,眼波盈盈地望着裴玄祁。
不料裴玄祁却是一把将人揽着,瞬间便带上床榻,低声道:“朕有些累了,安置吧。”
话落,仪妃面色酡红,双眸紧闭,静静等着男子精壮的身躯。
过了片刻,她才失望地发现,原来裴玄祁说的安置,竟是真的安置。
思及此,仪妃心中一股难堪涌上心头,却忽然听闻身侧,裴玄祁带着怀念的声音响起:“朕忽然有些怀念起澧州来。”
仪妃一顿,澧州却也是她最怀念的日子。
裴玄祁勾了勾唇,轻声道:“若是母妃还在,瞧见朕替她寻了个这般好的儿媳妇,只怕也欢喜的很。”
儿媳妇?
仪妃敏锐地抓住裴玄祁口中的话,想要确定地抬眸,却见他已然阖上眸子。
月色透过窗户洒在他面上,忽然叫仪妃心中想起了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她心中一动,将整个身子依偎进裴玄祁怀中,裴玄祁不动声色地将人搂入怀中,不发一言。
翌日清晨,天光初亮。
裴玄祁起身时动作极轻,刻意不曾吵醒仪妃,甚至特意叮嘱崔嬷嬷道:“不必叫她起了,如今秋日寒凉,去厨房温上一盏牛乳茶,待她醒了好喝。”
仪妃其实早已醒了,仍闭着眼装睡,自是将裴玄祁每一句话都听入耳中,就连唇角都不自觉弯了起来。
等裴玄祁走后,仪妃这才缓缓睁眼,含笑靠在床榻上,心中仍旧含着满满的甜蜜。
见状,崔嬷嬷上前唤道:“娘娘。”
仪妃瞥了她一眼,这才起身梳洗,她一手将擦了脸的帕子扔回铜盆中,一边懒洋洋道:“慎刑司那老奴,怎么说?”
崔嬷嬷垂眸:“嘴严得很,怎么都不肯说是蕴玉吩咐她藏避子药的。”
“哼。”仪妃冷笑一声,将漱口的水吐回茶盏,才温声道:“果然是一把老骨头,竟这般不识抬举。”
见仪妃面色变冷,崔嬷嬷试探道:“娘娘,可要派人去浣衣局搜搜?”
“搜浣衣局?”仪妃语调上扬,颇带了些好笑:“嬷嬷,你何时竟也这般沉不住气了?”
“若真搜出来什么东西倒也罢了,若是一无所获,圣上怪罪下来,你担得起么?”仪妃懒洋洋在妆台前坐下,眸色冷了几分。
她一手在首饰匣子中随意拨弄,开口道:“你再走一趟慎刑司,告诉白氏,这事儿她藏没藏避子汤不要紧,容婕妤有没有让她处置药渣更是不要紧,要紧的事,在圣上面前,她该怎么说话。”
仪妃侧首,杏眸中冷光闪烁:“如何,可明白了?”
第95章 施针崔嬷嬷听闻仪妃的话……
崔嬷嬷听闻仪妃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低声道:“娘娘是要收买她?”
“她是条老狗,没家没口,若愿听话,本宫不会亏待她。”仪妃淡淡一笑,指尖在蔻丹上轻轻摩挲,轻声道:“告诉她,若是识趣,往后还能在内廷养老,若是不识相本宫保证她走不出慎刑司。”
话落,崔嬷嬷小心抬眸觑了一眼仪妃,此刻阳光透过窗柩洒在她面上,正好将她面容照地斑驳。
崔嬷嬷后背攀上一股凉意,当即便一口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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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巳时,还不待后宫诸人如何谈论仪妃重获圣宠,便被另一事炸开了花。
御前传出消息,圣上有意替大皇子寻一养母。
一时间,众人皆心思各异,不乏有心动者暗中谋划。
钟粹宫中,日头已偏西,清禾弓着身立于正殿中,神色颇为凝重。
“娘娘,如今各宫可都盯着大皇子的养母一事,依奴婢看,咱们也可争上一争。”
纪淑媛正侧身坐于桌案旁,一手轻轻翻着书册,轻声道:“养母?”
“此事先前也不曾有过风声,如今来的这般急难不成是圣上存心试探韩修容?”
“若韩修容真没了大皇子,只怕连最后的一丝倚仗都无。”
“娘娘说的是。”清禾附和道:“如今大皇子年岁尚幼,又有着圣上的口谕在,若是另觅养母,日后大皇子未必记得韩修容是生母。”
纪淑媛没回话,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忽然勾唇笑了笑:“如此,本宫也免不得多替昭宁寻一条后路。”
“娘娘?”
纪淑媛微微一笑:“不管如何,若是有个兄弟在旁,总归能护她一护。”
这宫中,有兄弟的公主和没兄弟的公主,有时候可大不一样。
若是将来,她不在了,昭宁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只是圣上怎会突然提及此事,纪淑媛一手沿着杯壁缓缓摩挲,忽然道:“这几日圣上都去过何处?”
清禾一怔,连忙道:“拢共就仪妃、薛充华,还有容婕妤三处。”
“哦?”纪淑媛垂眸瞧着宽袖上绣着的百蝶戏花图案,忽然一笑:“说不得,已经有人在替咱们暗中谋划了。”
说及此,纪淑媛开口吩咐道:“去,把我私库里那副《舐犊情深图》取来,送去风华阁,就说本宫瞧着这画甚好,特意送给容婕妤。”
清禾心中了然,旋即低声应下。
**
与此同时,韩修容所在的倚兰殿中,却是风云骤起。
只见韩修容一身暗红色宫装,鬓边珠花轻颤,脚边是她刚刚砸在地上的茶盏。
“本主还没死呢!圣上便要替钰儿重新寻个母亲,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去么!”
韩修容素来自持沉得住气,此刻却眼含血丝,极近癫狂。
一旁倚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想要上前劝慰,却被韩修容一把甩开。
“滚开!没用的东西!”韩修容不耐地瞪了一眼倚画,怒道:“以前你还算个得用的,自打弄墨受伤以来,你除了劝本主容忍还会说什么?”
“忍让忍让,再忍下去,只怕钰儿都没我这个母亲了!”
被韩修容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一顿,倚画眼眶微红,哽咽着便后退一步,不敢再言。
韩修容却是眼圈发红,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道:“本主要去求见圣上!”
说罢,不等宫人们准备,韩修容已然转身,脚步匆匆往乾盛殿去。
倚画见状,连忙提脚跟上。
**
乾盛殿内,裴玄祁随意散着发,沉眸翻着折子。
江尘小心上前几步,觑了眼裴玄祁的脸色才道:“圣上,韩修容在殿外求见。”
裴玄祁本想说不见,却忽然想到什么,抬首淡声道:“让她进来。”
不过须臾,韩修容便红着眼冲进殿内,泪如雨下:“圣上,妾听闻宫中谣言渐起,说您要将钰儿从妾身边夺走,还请圣上彻查谣言源头,还后宫一片平静。”
裴玄祁抬眸,便见韩修容一身凌乱,发髻半松,像极了疯妇,哪里还有半点主子的样子。
见状,裴玄祁静静瞧着她,许久才将手中折子扔在一边,沉声道:“不是谣言,朕确有此意。”
话落,就见韩修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随后狠狠在殿中叩头道:“圣上!求您!求您别将钰儿送走,钰儿就是妾的命,若是钰儿没了,只怕妾也活不成了。”
裴玄祁瞧着韩修容,眸中划过一丝失望。
总是些哭求的把戏,便是她们做的不腻,自己都看腻了。
许久等不来裴玄祁的回应,韩修容哭声渐歇,有些怔然地抬起眸子。
见她安静下来,裴玄祁才抬起头,嗓音清冷道:“你想继续抚育裴钰,也不是不行。”
不等韩修容眼中的惊喜全然成形,便听裴玄祁又道:“如今朕给你两条路。”
“其一,册封裴钰为郡王,朕会赐他一块封地,并特赦你随他一同前往封地,从此无召不得回京。”
“其二,将他继续留在宫中抚养,只是往后日日夜夜,你再也不得以裴钰生母自居,如何?”
话音甫落,殿中静的可怕。
韩修容颤抖着身子,面色苍白如纸。
郡王!怎么可以是郡王!
钰儿可是圣上的亲儿子,是圣上的长子,古来立嫡立长,钰儿如何也占了个长字,圣上怎可只册他为郡王。
要知道,便是连公主的儿子都是郡王之位,她的钰儿,怎可忍受如此羞辱!
圣上此意,分明便是要羞辱她们母子。
韩修容隐在衣袖中的手指不住颤抖,半晌后,她才狠狠攥紧手掌。
尖锐的护甲狠狠嵌进掌心,她伏地一拜,嗓音嘶哑道:“妾明白了,还请圣上看在钰儿是您儿子的份上,替钰儿寻一位仁善之人做母亲。”
裴玄祁垂眸望她,眸中没了怜惜,只淡淡“嗯”了一声。
闻声,韩修容彻底没了希望,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独自回了倚兰殿。
刚一进门,便见倚画面色惨白,小步奔来禀道:“娘娘弄墨没了”
韩修容身子猛然一晃,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你说清楚,什么没了?”
弄墨跟随她多年,一直对她忠心耿耿,便是她的亲人也不为过。
难道,这宫中最后一个与她情分颇深的人,也要离她而去了么?
倚画一颤,抿唇道:“先前送水的宫人进去,发现弄墨歪倒在床榻上,已然没了气息。”
“奴婢见她脸色青黑,瞧着便不对劲,命人拿了银针来,不料不料她桌边放着的饭菜,竟是有毒的。”
韩修容僵在原地,眸中瞬间布满血丝。
“是谁?”她喉头一动,眸子一转,死死盯着倚画。
倚画喉头一哽,含泪道:“给她送膳的宫人萍儿,已被奴婢令人押下。”
“不料还未等到您回来,萍儿便也服毒自尽,只说替自家主子报了仇。”
闻言,韩修容当即踉踉跄跄朝侧殿冲去,只见其中摆着两具没了生息的女尸。
其中一具,正是韩修容的贴身侍女弄墨。
韩修容再无力支撑,瘫软在地,泪水滑过面颊,口中喃喃道:“弄墨,你放心,本主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
日子一晃,便到了九月二十七。
这日,风华阁自午后便将闲杂人等全打发了出去,就连青梧也一并打发走了。
整个内室只余下藏珠一人伺候,晚膳前不久,御前便传来消息,圣上翻了风华阁的牌子。
宫中各处皆当时寻常宠幸,唯有蕴玉心头清楚,乃是约定的施针之日到了。
宫灯高挂之时,圣驾才终于踏入风华阁。
刚一入风华阁,裴玄祁便低声吩咐道:“都退下吧。”
话落,随从的宫人们皆鱼贯而出,只有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太监佁然不动。
蕴玉抬眼一瞧,便看出那小太监正是乔装打扮后的钟乐之。
见状,钟乐之摸了摸鼻尖,讪笑道:“此事机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婕妤莫怪。”
蕴玉点了点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因着今日施针,蕴玉特意换了身浅绯色的便衣,鬓发松散垂落在身后,装扮简单,却愈发娇艳夺目。
裴玄祁不过瞥她一眼,便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有些烦闷地瞪了钟乐之一眼。
钟乐之不明所以,只当小古板这是又犯病了,他当先一步朝室中放着的浴桶走去。
先是伸手探了探那药水的温度,又蘸起一点至鼻尖轻嗅。
待一切检查完后,才满意点了点头,冲蕴玉温声道:“还请婕妤伸手容我诊脉。”
蕴玉依言伸出手腕,待钟乐之细细诊完,才颔首道:“不错,婕妤体内毒素已被压至尾椎气海,今日施针,时机正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粒黑中泛紫的药丸,递给蕴玉,轻声道:“这药须得先服,助行气散瘀。在药浴中泡至半个时辰后,便可施针。”
见蕴玉接过药丸咽下后,钟乐之才瞥了一眼裴玄祁,含笑道:“施针之法我已细细告诉
圣上,所涉之针位、行气之序,皆不可差。”说及此,他又顿了顿,才道:“我便在门外候着,若是情况不对,尽管唤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