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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111夜黑风高,冷飕飕刮着风,……

夜黑风高,冷飕飕刮着风,朝廷带来的粮草在月光底下无人看守。

远远地,七八个人影从夜幕中走出,草鞋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们闷不做声地走到粮袋旁边,掏出一把匕首擦了擦,一刀捅进去。

白刀子进,白刀子出,圆润饱满的粮食哗啦啦地顺着破口流出来,被早就展开的布袋接住。

即便是生的,这群人也是忍不住流口水,喉咙滚了好几滚,已经畅想起了飘香的糙米饭,混着晒干的菌子和腊肉,吃得满嘴流油。

一个人用夷语问:“好了没有?”

接粮食的人说:“再接一点儿,别急。”

等了片刻,又有一个人问:“接完了吗?”

接粮食的人麻利地把布袋扎上,叽里呱啦答道:“完事儿了,走走走!”

一转头就看见了汉人那张笑盈盈的脸,四周瞬间亮起来火把,原本无人看守的地方灯火通明。

而他的伙伴早已经被捂住嘴捆了起来,生猪一样放在一边。

咚的一声,装粮的布袋掉在了地上。

他吓得跪倒在地。

……

段之缙穿好官袍,在营地内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公堂,带上翻译,就开始连夜审讯这些盗粮的小贼。

“你们是自己来的还是牢绥派你们来的?”

偷粮的人将头磕得砰砰响,闹哄哄地又哭又叫,翻译恨不得长好几张嘴,最后段之缙终于听清楚,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不过是寨子里的平民百姓,因为牢家的部下要吃个半饱,他们这些人就得饿肚子,又日日闻着寨子外诱人的饭菜香味儿,这才铤而走险想到盗粮裹腹。

“大人,我们也是饿急了眼这才偷粮食,求求您放了我们,绝对没有下一回儿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夷人声泪俱下,段之缙奇道:“现在两军对峙,你们是怎么从寨子里跑出来的?”

下边被审的人一个个低下头去,全都不说话了。

有些事儿他们还是能弄清楚的,出来偷粮是一码事,把汉人引进了寨子又是另一码事了,现在都装成了锯嘴葫芦。

段之缙一声冷笑,“好啊,不说是吗?那就别怪本官用刑了!”

语罢一拍惊堂木,“先给他们上拶指,涨涨见识!”

士兵就拿着连成串的小木棒走了上来,一个小贼分配一个,将刑具固定好。

冰凉的木头贴着枯枝一样的手指头,还没等得用刑,人犯就吓得鬼哭狼嚎起来,挣扎着往后退,许是哪一个士兵没防备扯了一下绳子,段之缙就听到了一声嚎叫,紧接着剩余的人也控制不住地求饶。

“我们全说!我们全说!”

段之缙叫人刑具取下来,人犯倒豆子一样全吐了出来,原来寨子西北角上有一个地道,该是前人留下来的,最近才被他们这一伙人发现。

当时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往外说,真是要饿死了才想起这个地道,就准备偷点粮食。

段之缙心神大震,纠缠了四五天可算是有了转机,急忙问道:“那边可有接应你们的人?”

“有我的阿娘。”

“还有我的婆娘。”

都是些妇孺老人,不足为虑,现在只担心他们是请君入瓮。

段之缙看着这一伙人,和蔼道:“刚才应该没有伤着吧?你们饿得想死,我们也有上官的任务,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都不知道这寨子有什么好守的,粮食都是别人吃,房子都是别人住,再怎么守也是为了别人守,还不如叫我们进去,给你们送粮食吃。到那时候不说每顿能吃得饱饱的,起码能混个半饱,饿不死人。离着明年二月里春耕也不远了,等着我们进去,头一件事情就是分地,叫你们明年能吃的饱饱的。”

“只是倘若你们骗人,这些东西可全都没有了。”

这一伙人吭吭唧唧,脸色涨得通红,既不想做叛徒,还想吃饱穿暖,段之缙说道:“如果你们所言非虚,就选一个人带着我们的人进去,半个时辰为限,如果回不来,剩下的人我会选一个片成片煮粥,叫你们临死之前沾点荤腥。”

底下受审的人再看段之缙温文尔雅的面庞已经眼带惊恐,段之缙又笑一声说道:“当然了,你们也可以拒绝,我现在就叫你们吃顿饱的。”

“大人,我们都愿意!”

他们没用多长时间就选出了领路人,剩下的留在营里,段之缙选派了五十火铳手,带上充足的子弹随他进寨,幸好一切顺利,不到三刻钟就全须全尾地出了寨子。

向古急切问道:“如何?”

小队长回话:“虽很隐蔽,但也决不能埋伏人,行动快些,一刻钟能进一百来人。”

段之缙高兴地一拍桌子,“好啊!就趁着现在,五百人在寨门□□击吸引注意力,另外的人全都进寨子,绕到他们背后伏击。”

向古立刻去做安排,当晚寨门口就火枪声不绝,牢绥在睡梦中被叫起,看着远处穿梭的人心烦意乱。

连个征兆都没有,就这么突然发难了?

可已经来不及想这么多了,牢绥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定要守住寨子,绝不能叫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胸口一阵剧痛,他颤抖着手摸上去,只摸到了一片鲜红的血。

最后只听到部下惊恐的呼喊声,“敌人在我们身后!”

……

战事很顺利,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朝廷这边的战死的人很少,伤者也不多,段之缙为他们登记了身份,迎着晨光迈进寨子。

里边的百姓惊恐而警惕,沉默地看着陌生的军队进驻进来。

向古和段之缙在议事厅坐定,看着来回布置的士兵,向古问道:“大人现在有什么打算?”

寨子如何处理,驻多少兵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朝廷要防着他们突然反抗。

“粮食不能一次给多,每天两顿按照人头分配,一律吃大锅饭。”

“那投降的士兵……”

向古半句话吞在嗓子里,段之缙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驻扎的土兵不多,现在就剩下了不到一千人,又不是精锐,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土兵,留在本地到底是祸患,可这次带来的士兵也就是两千人,驻扎加管理要留一千人,和土兵总体相当。

把他们全都杀了?

这些土兵的家人都是本寨的百姓,到时候引起激变是必然的。

“把粮食留在寨子外,派五百人带着火铳把守,每日送对应人口的粮食进来分发。五百人驻守寨子,剩余一千人带着人和我们回去。”

不能叫人吃太饱,但还要让人有念想,“我们在这里留十天,把土地丈量好分配下去,不能等到春耕了。”

行动当天就开始,士兵们熬粥分饭,段之缙去查看土地。

连成片的土地上是已经割完了的果子,因为战争突然打响还没来得及收集起来。

段之缙掏了一把土,微微的潮湿,滑腻腻地在手心流过,黑黝黝的,带着土腥气。

这是上等的良田,水西的土地全都肥沃得紧,一茬又一茬的花叫这些土地肥得流油。今年风调雨顺,倘若能够种上粮食,又何至于吃不上饱饭?但偏偏是不能种粮。

连带赶路的日子算上,十七日后段之缙回到了军营,五个地方有三处传来了捷报,再加上段之缙的那一处,总共是四处。

包围线已经成了大半,而对方的士气是随着节节败退越来越低落的,胜利只会加速到来。

但牢洱也不是傻子,极有可能在包围形成之前直接跑路,现在他们面临的问题不再是怎么进入水西大寨,而是要不要放牢洱走。

苏奋的意见是“除贼务尽”,清扫干净才能叫人放心,因而要堵住他们出逃的路线,来一个瓮中捉鳖。

向古担心耗费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段之缙却另有打算,“我的想法是叫他们跑。”

他展开地图,用炭笔在上边划了一条线,“这是唯一的出路,不光要走林子,还要过许多土司的领地。咱们提前放出消息,只要叫牢洱过境,就是反叛朝廷,这些土司定然有顾虑,到时候争斗起来,我们就能渔翁得利,顺势改土归流。”

越往深里走,汉化的程度越低,虽不如水西、乌蒙和乌撒三部有实力,但和平的改土归流基本上不要想了。

但如果牢洱不走,那他就是准备好饿死或是投降了。

苏奋同意了他的计划,安排好士兵,特意留出薄弱之处供牢洱逃跑,又叮嘱将士糊弄着来,不求对方伤亡多少,只求己方没有伤亡。

后方捷报频传,终于在要入十二月的时候,牢洱从段之缙故意留出的漏洞中跑了出去,一路往穹迦高地进发,段之缙和军队紧随其后,“帮助”被侵占的土司讨回公道。

这一路上还不断地收到来信,先是外祖王家的,他们已经获得了商引,淮宁巡抚安排王家和几户大商人为西北战事捐款,王家足足捐了两百万两,换得了一个从二品的虚职,也算是改换了门庭。

之后是郑楒琅京中的来信,肃王拖来拖去,关关放放,终于死在了秋收之前,现在已经开始给誉王论罪,皇帝似乎是想把他的兄弟们赶尽杀绝。

他叮嘱段之缙不要随大流上表叫皇帝友爱手足。

第三封则是锁儿写的一首小诗,“王师赴边程,新犁破瘴旌……”

小儿稚嫩的字铺排在纸上,也不知是谁教他写的诗,倒是很有规矩,韵律什么的都好,最后还写了自己的大名“段诠”,配上一个猫爪印,只是字不太好,还得勤练。

段之缙把所有的信都收好,望着周遭来往不断的人,叹一口气。

但愿吧,但愿能够在明年八月之前摆平一切。

第112章 112或快或慢,苏奋带着军队一……

或快或慢,苏奋带着军队一路追击,说是追击,也不过是一路去占便宜,段之缙等着牢洱走后,“劝”土司们改土归流。

当地的土司犹犹豫豫,大多数都认清了情况,少有的几个不认命的土司,在眼见身前身后全是雍朝军队后,也都哀叹一声,交出了世代管理的土地。

每成功一个,段之缙就进寨子驻军,再将土地分配下去争取当地的民心,同时不断往穹迦发函,与他们交涉,不要接收牢洱的残兵。

但一直没有收到穹迦的回函,穹迦的心思还是捉摸不透啊。

水西的余部越走地势越高,环境险恶,已经不再有人居住,段之缙处理完改土归流的事情,快马加鞭追赶军队,终于在临近南诏与穹迦交界的地方追上了苏奋。

周围的地势很高,段之缙喘气都有些难,裹着大棉衣看向前方崎岖的道路,搓搓手弄点儿热乎气,又转头看向苏奋,“还能不能再加快速度了?一定要追上牢洱他们。穹迦一直没有回函,还不知会不会放他们进那边儿的领地。如果放他们进去了,可就再难捉到牢洱。”

苏奋看着连绵不绝的山和泥泞多冰雪的道路,愁道:“快不了,咱们的士兵在林子里倒还好,这样的地势却走不惯。而且这么长时间的行军,士兵也都惫乏,现在士气都有些低落。牢洱他们是逃命,自然不觉得疲惫。”

想了想又问:“他们进了穹迦的地盘,咱们能不能以讨贼的名义跟着进去?”

苏奋说着还有些跃跃欲试,当即被段之缙打消了这个念头,“绝不行!没有对方的允许私自进入领地,无异于开战,而且我们跋山涉水,军队疲惫,穹迦却是以逸待劳,万一真的发生了冲突,对咱们大大的不利。”

真麻烦了,眼看着牢洱即将鱼入大海,得想办法激励将士们的士气加快行程才是。

当天晚上,段之缙站在士兵们中间,来回讲岳武穆抗金的故事,特意选了最狗血最催泪的岳飞之死来讲,最后正色道:“昔者,岳将军想抗金而不得,现在贼寇就在我们前边,只有不到百里,我们却追不上!这能行吗?!”

士兵们精神振奋了一些,窸窸窣窣说着“不行”。

可这样的士气不一定能撑到明天,段之缙又拿出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激励道:“把你们分成五个小队,哪一个小队能先追上水西的人,领队者官升两级,所有的人都赏五两银子!”

这次他们才真正地兴奋起来,只是因为周遭多雪山,不敢高呼以表明内心的振奋,怕引起雪崩。

当天晚上分好队伍,第二天日头还未升,大部队就争先恐后地出发了,赶路速度与以往不能同日而语。再泥泞的道路,磕得再惨,也没听见他们呼一声累,喊一句痛,大家只顾着往前奔。

就这样,不分昼夜地追赶,虽说朝廷的士兵比不上水西的土兵善奔袭,但连续多日下来,两者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

终于有一天,冲在最前面的小队远远地看见了牢洱的踪迹,急匆匆派人回去传信,队长继续带人追赶,而牢洱也发现了追兵的踪迹,往穹迦的领域奔命。

界碑就在前边不远了。

有了目标,段之缙和苏奋不敢拖延一丝一毫,往牢洱的方向赶,看见牢洱的时候,牢洱距离界碑不过几百米,段之缙骑在马上下令:“放箭!立刻放箭!”

火铳的准头不够,一定要把牢洱弄死在界碑这边!

可跟着牢洱走到这里的属下都是死忠,眼见头人身处险境,竟然以血肉之躯把头人护在身前,推着他继续往前冲。

因为要拉弓搭弦,士兵追赶的脚步停住,牢洱很快跑出了射程。

“上火铳!快快快!”

段之缙也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火铳,骑着马往前冲两步,尽力对准了牢洱扣动扳机,牢洱应声倒下,虽偏了点,但的确射中了腿部!

段之缙方松下一口气,接下来的场景叫他目眦欲裂。

穹迦那边竟然有人穿越了界限,将牢洱的余部接入自己的地盘。

他们厚重的袍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像一个个嘴巴子扇在段之缙脸上。

那一封又一封的函文,倒真成了笑话,段之缙脑子里就四个大字——穹迦疯了!

“畜牲!”段之缙大骂一声,马儿焦躁地转着圈,火铳被他扔到亲兵手中,和苏奋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都是熊熊的怒火。

“叫我带人进去,一定把牢洱的头剁下来!”

“不行!”

安抚好身下的马,段之缙的理智恢复,说道:“他们虽出了界,但没有皇上的命令还是不要妄动干戈得好,麻烦将军在此地安排好驻兵,我得回去上折子。”

苏奋气得把手中的火铳摔在地上,他的亲兵吓得一哆嗦,赶紧拾起来。

“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生气也无益,左右射中了牢洱的腿,他也不一定活的了。再者,正如我们当初分析的那样,进了穹迦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段之缙最气的不是牢洱跑了,而是穹迦人发癫,叫他们功亏一篑。

“走吧,回去上个折子,叫理藩院的人来和穹迦谈一谈,这个事儿我们做不了主。”

他拽过马缰,叫马儿转头回去,一路上又视察了一番各地改土归流的情况,慢悠

悠回了总督衙门。

回了总督衙门强打起一个笑模样,总不能叫段诠看着他爹死气沉沉的样子。

现在已经进了春天,大家换上稍薄一点儿的衣服,段之缙进门就看见一身浅绿色衣服的锁儿抱着蘋儿的腿,娇滴滴地喊娘。

然后被他娘一把拽开,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锁儿又扑上去,又被蘋儿一把扯开,还护着脊背推了两下。

最奇的是阿娘也在旁边,不管不顾,就任锁儿被来回地推开。

按理说这孩子该扯着嗓子哭了,谁知锁儿竟然站在原地,悄咪咪地看蘋儿,这么小的孩子脸上也能看出来尴尬。

不是进学堂之后便听话很多了吗?这又是哪里不对惹了他娘生气,连亲祖母也不管?

段之缙走进门咳嗽了两声,沈白蘋早就知道他今日回来,也没如何惊喜,到底亲娘更关心,上来嘘寒问暖,又指着锁儿咳嗽两声。

好啊,原来也不是不心疼,是指望着儿子给孙子求情。

段之缙把扑到脚边的发腻的儿子抱起来,看一眼蘋儿这才点点儿子的鼻头,问道:“又闯了什么祸?有没有跟阿娘道歉?”

锁儿不出声,瞟一眼娘亲,哼哼两声扎到爹爹肩窝上。

还在这儿心虚呢。

段之缙不以为意,一个小孩子能闯出什么祸?估计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吓孩子,谁知沈白蘋急声厉色过来,厉声叫段之缙把孩子放下。

又拽着孩子的小手严肃道:“怎么?不敢跟你爹说?怎么干的时候没想着你的爹娘!”

“这是怎么了?”

沈白蘋拽着锁儿在段之缙面前站好,“自己说!”

锁儿这才眼里泛着泪光,带着哭腔跟爹爹说自己犯了什么错。

“跟小柳哥哥回家去了,没跟娘亲说……”

“还有呢!”

锁儿被他娘吓得攥住爹爹的衣角,“然后我怕娘亲生气就又偷偷溜回来了。”

当时衙门的人都跑出去找他,留了陈山守在家里,结果这个贼小子这么会躲人,竟没叫陈山看见!

沈白蘋找到柳家的时候,柳家人还以为锁儿早就回了总督衙门,结果她回去问陈山,陈山说没回来,差点给沈白蘋吓出来心疾,腿都吓软了!

街上那么乱,万一叫拍花子带走,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沈白蘋吓得直淌眼泪,眼睛一眨,在墙角那里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孩儿头,和段一撮的猫头排在一起。

心一下子落了下去,火气直直冲上来,沈白蘋上去问,锁儿还撒谎,被当场戳穿,更叫人气得头昏脑胀。

这才叫他阿娘不理他了。

段之缙听了只觉后怕,“有没有跟你说过,去哪儿都要派人跟阿娘说!”

锁儿眨眨眼落眼泪,“说了……”

段之缙瞧他这个样儿,事情过去了三四天,再教训有些晚,便没再打骂,而是关了禁闭,禁足七日。

把锁儿弄到房间里反思后,天已经大晚了,但还不能睡觉,这么些时日的事情总要交代清楚,还得叫包诸上折子,夫妻二人就去了书房。

书房里攒了不少书信,沈白蘋拿出了岭南、岭西总督贺子成的书信给段之缙,说道:“贺大人暗示外祖王家与夷人买卖的商引有一份他的功劳……”

段之缙展开,细细读完这才明白贺子成的意思。上一次运过去的□□卖又不敢卖,保存还要占地方花时间,再加上花了那么多的银子,他觉得亏得慌,想叫段之缙再买回去。

“还有今年的养廉银,圣上说咱们这里贫寒,养廉有两万两之巨,这是火耗的账目。”

段之缙看着册子,推算一下今年的田赋,又想起丁家土地买卖的事情,问道:“丁家的地卖得如何了?”

“不如何,散户只能吃下二十分之一,眼见着要春耕了,剩下的土地都按照你的吩咐卖给了大户。”

段之缙叹一口气,回程的一路也能看出来,刚分配下去的土地转身就开始兼并,拦都拦不住。

当初在兆仁想方设法不叫百姓们卖地,结果回来的路上去看,大部分土地已经回到了贵族头人们的手中,燧明吴家也早就是全县最大的地主。

“育婴堂如何了?”

这回儿轮到沈白蘋叹气,“现在倒是没再出什么问题,只是无产无业,叫这些孩子长大了做什么去?”

“算了,上折子说这次的情况,叫理藩院的人和穹迦交涉,先把牢洱的事情解决清楚了再说别的吧。”

但他叫包诸写折子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把摊丁入亩的奏请放了上去,估计又要议好一阵。

第113章 113今年的天气甚怪,四月……

今年的天气甚怪,四月里京城竟来了寒风,刺穿人骨,各家各户又烧起了火穿上棉衣。

可朝廷对穿衣有规制,入了春便不能穿棉衣,因而大冷天大家还是一身春衣,官员们冻成了鹌鹑苗子。

千步廊内,理藩院尚书陶士倧推开房屋的大门,先在火盆前烤一烤手,抱怨道:“真是怪了,在外边站一会,骨头都冻硬了。”

理藩院的人来来往往,官员任职和几年前大相径庭。罗大人升走,陶士倧成了新的尚书。

旁边的侍郎跟着抱怨一句,“这才哪到哪儿,明儿还要去乾清宫御门听政,大家一块儿站在下边吹冷风才叫爽快。”

正话反说,他对这怨气大得很。

其实御门听政也是朝廷里常有的事情,只不过当今有了军机处,更喜欢在小屋子里解决一切军国大事,明天是景淳元年之后,头一回儿听政。

这大冷天的,非把人冻死。

另一个侍郎嘴一撇,“还不是南岺总督弄出的事情?他怎么能叫水西头人跑了呢?也真怪了,发了那么多的函文,穹迦人竟理也不理。可见他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威望。”

“若不是他放跑了牢洱,又何至于弄出这些麻烦?”

在座的三个人心里都清楚,朝廷对和穹迦人打仗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也不屑去和他们动兵,那势必要派人出使穹迦。

可那地方谁愿意去啊?愿意去的才是傻子。

每回上供弄些什么托巴碗,陶士倧头一回见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到手里才觉得不对劲。摸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的骨头,问了才知道,竟然是人的头盖骨,用金银水晶装饰了供奉他们的神明。

好家伙,什么样的神明得用人的头盖骨做器具来供奉?

现在要从理藩院里出人去出使穹迦那该死的地方,弄不好就得他这个尚书亲自带人去,他心里埋怨得紧,嘴上却嗔怪起了两个侍郎。

“行了行了,以前哪个冬天没有御门听政?就是这两年把你们娇惯坏了,现在入了春出个门都不愿意。这话叫皇上听见了,你们这官服还要不要穿了?”

两个侍郎缩缩脖子相视一笑,而后跟陶士倧打趣道:“大人心系家国,想必这次出使也一定会毛遂自荐。”

陶士倧眼一瞪,骂了一句滚,又假嗔道:“真要派人去,我就把你举荐上去。”

打趣的侍郎连连求饶。

第二天冷得出奇,幸好皇帝体恤他们,推迟了两三个时辰才进行御门听政,正好叫太阳照得高高的,打在官服上,严寒便也没那么刺骨。

六部尚书和理藩院的尚书都在皇帝身边跪着,内阁大学士就剩下了刘玳廷一人,剩下的三位大学士皇帝迟迟不愿意补齐。

刘玳廷一个人干着四个人的活。眼皮都要耷拉到地上。

陶士倧偷偷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在理藩院这个没多少事儿的衙门做无用的尚书也挺好。

剩下围在皇帝身边的多是些年轻人。叫什么宋征舆、郑楒琅,一个还在翰林院就入了军机处行走,另一个做长史竟也能跟着长乐王参政。还有长乐王,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倒是什么都管。

剩下的人就是他的亲信,刑部尚书秦行和礼部侍郎邹文。

因为他这个理藩院尚书总是排到最后被问,陶士倧便有些走神,默默想着不怪皇帝喜欢年轻人。

陛下正值壮年,这些青年少不经事,只能什么都听皇帝的,自然讨皇帝喜欢。

谁知这次问完了兵部的尚书。第二个被问的就是理藩院陶士倧,皇帝让他说话,他竟没听见,还在那走神。

这大冷的天儿,竟然让皇帝等着,长乐王咳嗽一声,讥诮起来,“陶士倧,这里边太暖和叫你想睡觉了?要不然你出去吹吹风?陛下问你对于出使的人选有什么意见,你为什么不答话!”

他疾声厉色的,皇帝倒没怎么生气,陶士倧还未跪下请罪就张口打起了哈哈。

“行了行了,天儿冷,刚才冒着寒风过来,现在又到了这暖和屋里,自然是会犯困。赶紧说

完今天的事情,你们就回自己的衙门办差,也不用在朕跟前守着。”

陶士倧冒了一身冷汗,又想着皇帝惯常的作风,从来是只许别人照做,不许别人提意见的,只张口说道:“臣全凭陛下做主。”

他真是被热气蒸的脑子糊涂了,如果皇帝想要凭自己做主,又何必大冷天的御门听政,闲得没事折腾大臣玩吗?自然是自己拿不定主意才想着叫大家一起商量。

长乐王上回是在提醒他,这次却是真生气了,指着他张口就骂。皇帝无奈一笑,叫常乐王歇歇气,又朝陶士倧自嘲道:“朕自诩生平从未凌虐过大臣,怎么叫你连话都不敢说?”

陶士倧这才反应过来又是说错话了,赶紧弥补道:“皇上仁德,只是臣为人愚钝。如果说出使穹迦,臣以为刘中堂就是不错的人选。他曾经替国家出使过赤砂,想来穹迦也不在话下。”

刘玳廷自然是不想去,但已经被人举荐了,自然要表表忠心。

幸好皇帝一口回绝,“不行,刘玳廷年纪大了,上不了高地,你再找个年轻的去。”

陶士倧看着紧盯着他的长乐王,狠下心说道:“那臣才五十余岁,尚且年轻,不如派臣去出使,也算为朝廷尽一份力。”

皇帝笑一声,“不行,你是理藩院的尚书,这次又不是什么大事,哪能让你去?选一个年轻的来。”

皇帝不太把这次的事情放在心上,穹迦弹丸之地,且贫寒异常,也就是之前南诏在土司治下才忌惮着他们,现在土司已经成了虚职,穹迦人不足为虑。

在皇帝心里,最要紧的是去看看段之缙差事办得怎么样。

陶士倧又从理藩院里选了几个,但皇帝不是嫌人家木讷,就是说人家惯会自作聪明,总之怎么选怎么不满意。

郑楒琅提议道:“臣以为可叫礼部侍郎邹文去,邹大人在礼部任职,对于礼仪仪式十分精通。再者,邹大人在礼部任职已久……”

他言外之意皇帝已然清楚。

邹文在礼部已经做了三年官,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想往上升也好升了,他又是铁打的亲信,还能看看段之缙在南诏干得怎么样,于是拍板下来,叫邹文去穹迦干这苦差事。

邹文当即下跪谢恩,诸臣开始议摊丁入亩的事情。

摊丁入亩,绝不如刚才出使穹迦的事情好议。

在座的诸位,谁没有个几千亩上万亩土地?就连家底儿最薄的几个穷苦书生出身的官员,靠着皇帝丰厚的赏赐也置办下了不菲的资产。

前不久实行官绅一体纳粮,已经打了个热火朝天,最后也不要名声了,皇帝硬压着推行下去。现在摊丁入亩,有地的官僚不仅要承担一份田赋,还要再承担一份人头税,只觉得口袋里的银子哗啦啦地往外流。

自然有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但反对的人太多,大家全是混蛋,偏偏你忠君爱国,愿意在陛下跟前儿表现。

因而支持的人也都闭着嘴不说话。

“怎么都不说话?叫大家都凑前来,说说自己的看法。”

见人多了,大家才依次说起了话。

“臣以为按人头缴人丁钱,本就是祖宗的成法,祖宗之法不可违,祖宗之法不能变。”

皇帝一挑眉,“祖宗的成法?祖宗的成法一代又一代,不知道变了多少,封邦建国都成了设立郡县,你跟朕说祖宗的成法不能变?”

现任户部尚书俞石明道:“臣倒是以为该变就要变,因而臣一直都支持官绅一体纳粮。但陛下是否深思过,摊丁入亩的确叫无地小民受惠了,只是大户呢?他们凭什么承担旁人的赋税?”

摊丁入亩说到底是让有地的人替无地的人交人头税,可人家有地就活该多缴税吗?

“再者,天下不止有占地万亩的乡绅大户,还有小民百姓,家里就两亩薄田,摊丁入亩不好说是增加了他们的赋税还是减轻了他们的赋税。”

这倒是实实在在的问题,比什么祖宗成法更能说服人。

俞石明又道:“不仅如此,如果要摊丁入亩,天下土地都应该重新丈量,那么又应当派哪些人去办成这件事?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剩余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断附和。

皇帝陷入沉思,沉吟道:“那就先这样吧,你们户部想想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拟个章程上来。若没有……那就之后再议,先散去吧,长乐王留下。”

吕太清叫退,王公大臣离开禁宫,长乐王看着俞石明的背影与郑楒琅耳语几句:“你叫他在长安门等着本王。”

郑楒琅照办,长乐王才跟着皇帝回乾清宫。

皇帝往贵妃榻上一躺,拿着桌边的小刀削苹果,叫长乐王往身边坐下,问道:“摊丁入亩,你的看法是什么?”

“臣弟自然是和皇兄一个想法。”

皇帝一乐,“那你先说。”

“臣弟以为俞石明说得第一个问题倒是不妨事,主要是后者,那些有两分薄田的农户怎么办才麻烦,不过总体上,臣弟还是觉得摊丁入亩要比现在好得多。”

“这话怎么说?”

“人是活的,人丁钱征起来就麻烦。但地是死的,只要地是有主的,他就跑不了就得给朝廷交钱。至于让谁去清丈土地……臣想国子监的学生也该锻炼一下。”

皇帝笑着将手里的苹果分给长乐王,说道:“那你还真和朕想的一样。”

长乐王又道:“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臣觉得叫邹文去穹迦是浪费了,直接叫他去户部做侍郎,表面上平调,实际上是升了一点儿。至于穹迦的差事,不如叫方叙墨去,驸马紧需这个功劳步入朝堂,总不能一直担着虚职,公主面上也无光啊。”

皇帝思考一顿,这差事也不难,无论成不成,总归没有功劳有苦劳,再派一个御前侍卫去查查段之缙的差事,和邹文去的效果是一样的,便直接答应下来,觉得这个弟弟真是处处为自己着想,比之其他的蠢货强上百倍。

只有一点不好,他那个世子不合自己的意,若不是弟弟自己爱得紧,定然要给他换了。

长乐王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又陪着陛下用午膳,还把门口等着的郑楒琅叫起来用饭,这才慢条斯理出了宫,去长安门见等了许久的俞石明。

王爷受宠,被特许在紫禁城内行轿,此时帘子掀开了一点儿,阴阳怪气道:“俞大人真是做了户部的好管事,本王这个管部王爷还没说一句话,您倒是急匆匆地张了口。也是,小王年轻嘛,还得老大人多指点。”

话音刚落,也不管俞石明什么反应,带着属官、侍卫和大批地随从离开。

就在俞石明一个人生闷气,憋得脸通红的时候,誉王正巧从身边经过,实际上是看了全程。

誉王轻笑一声,拍拍俞石明的肩膀宽慰道:“他年纪小,突然执掌大权就喜欢抓着不放,陛下又格外爱重,还得你们多忍让了。像本王,不受待见的,在

陛下的授意下叫人翻来覆去地参劾,这日子才叫苦呢。”

俞石明拉着誉王的手落泪,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

方叙墨被催着启程,六月份带着圣旨到南诏,和段之缙相见,彼此眼里都是震惊,而后才激动地抱在一处。

第114章 114方叙墨来的时候排场很大,城门……

方叙墨来的时候排场很大,城门口迎风吹起龙旗几面,乐声不断。

对方是钦差大臣,段之缙自然要下拜行礼,可起了身,两人相视一望,都憋不住嘴里的话。

方叙墨嘴快,吓道:“你真是壮实了不少,哪还有半点儿从前细弱文气的样子?”

段之缙拽着他的袖子问:“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你这变化也是天翻地覆啊!”

之前的方叙墨,细声细气,说话轻飘飘的。

一个人的气象往往对应了他的性格,因而过去他的脾气也是软绵绵、慢吞吞的,又好堕泪,并不是这里审美中喜欢的男子。

可现在方叙墨说话,嗓门同他岳丈一般洪亮,如他妻子一般掷地有声,两眼中的懵懂全被精明所替代,眼彩射人,一脸的能干相。

段之缙本以为陛下是叫这个亲亲的女婿来捡一份功劳,一切都得由陛下派来的一等侍卫苏橙来做主,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方叙墨真是名副其实的钦差大臣。

方叙墨看他惊掉下巴的样子,与他联袂进城,解释道:“我跟在陛下身边锻炼,又和王爷一起去六部学习,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听过了,什么样的事情也都见过了,如何能不有一番变化?”

六部学习最是辛苦,人家在某部行走几个月便能授官,而后正常当差升迁,但方叙墨走完了一部又去另一部,所有的差事都得看,所有的杂活都得他干,并不因驸马的身份而有所优待。

陛下又盼望他成才,特意吩咐他把各部的文书都拿出来看一看。圣上下令如何不从?白天干完了差事,晚上一盏孤灯在衙门熬着。

方家现在败了,方叙墨才体会到先辈的不易,虽说祖父他们是咎由自取,但无论无何,方叙墨作为既受恩者,也决不能眼看着方家山河日下,东宫太后娘娘也不想看着方家落败。

还有公主殿下,古往今来这样受宠的公主史册少见,嫁给罪臣之后说出去并不好听,陛下便许她与自己和离另嫁他人,可公主殿下不离不弃,自己也决不能永远靠着公主吃饭,堕了她的脸面。

往事不堪回首,自己也有了家世不好的一天,现在得到这西南来立功,才好叫陛下再做安排,重新进入朝堂。

他长话短说,又问段之缙:“你是怎么回事儿?天高地远,背着我们习武去了?”

段之缙哂笑:“等着我和你从穹迦回来,你便知道我为何这般壮实了。”

又解释起来自己年前吃的苦。

南诏、岺州两省都是路无三里平的地方,年前追击水西余孽全靠着骑马、步行前进,穿越了大半个南诏。

这一路上缺少蔬果,只有硬邦邦的饼子熬成糊糊,再添上点邦邦硬的碎肉干,这就是了不得的好饭了。

段之缙倒是没饿着,可就这么个弄法,能不壮实吗?

方叙墨听完哈哈大笑,一路上没有安分时候,一块儿进了总督衙门,两个人开始谈出使的事情。

出使的事情不仅京中的官员在安排,南诏这边儿也在和穹迦人协商,段之缙理了理来往的文书,说道:“最后和穹迦人定下和谈的地点是在溯漠城,这块儿地方离着南诏有些远,但地势好,近点儿的地方太高,咱们应该受不了。”

方叙墨看了会儿地图,沉吟道:“溯漠城离着西北更近……”忽而一笑,“说不定你能见着奇景。”

“什么意思?”

“陛下潜邸里出来的小将军,名字叫唐馥,现在去做了西北二省的总督,其威风比起你来也是不差的。他对着穹迦做了些小把戏,倒是相当有用。”

原来是唐馥啊,段之缙提起了好奇心。

方叙墨又道:“我来,和牢洱的事情关系不大,牢洱爱在哪里在哪里,皇上不在乎这个。但皇上要知道穹迦为什么敢将你的函文视若无物,要说他们没旁的打算,谁也不信。第二,就是你在南诏做的事情。”

“陛下未及冠就在六部行走,当差当了多少年?见惯了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做土皇帝的事情,谁还能不出个错?但你所出的错误在陛下看来都不是错误,反而叫陛下不放心了,特意派人来查查你。”

段之缙问心无愧,此时调笑道:“我们亲如兄弟,如何叫你来查?看来百虑必有一失啊!”

方叙墨摇摇头,“可不是我,跟着我的一等侍卫苏橙才是来查你的。他的身份可不简单,苏奋将军的小儿子,他爹说他是不中用的东西,可陛下却觉得他为人不拘小节,虽于正途上不通,但为君者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因而大大地提拔了。”

段之缙称奇:“竟这样喜欢?”

“你仔细瞧过他没有?”

段之缙摇头,光顾着看方叙墨了,哪有功夫去看身后的侍卫?

方叙墨一笑:“明儿带着他去见见苏奋,正好叫你瞧瞧。他要做皇上的乘龙快婿了。”

“是灵慧公主?”

“要不还有谁?”方叙墨又叮嘱道:“你要和我一块儿去溯漠城,但是苏橙要留下来查你的文书,嘱咐好你的师爷,他要什么立刻呈上,只要他问,就说实话,千万不要推诿找借口,但凡你问心无愧,他绝不会故意为难。”

段之缙郑重道谢,问心无愧不难,就怕你问心无愧了,对方却别有所图,方叙墨透露出来的消息叫他放下了心。

翌日,段之缙带着人去了南诏军中,苏橙和苏奋两父子相见,做父亲的把儿子当钦差伺候,做儿子的还要跟父亲打官腔,叫这两人看了一场滑稽剧,至于人家晚上在一个帐子里说了些什么,这却不知了,只知道第二天苏将军神清气爽,之前被穹迦气黑了的脸也恢复正常。

段之缙好好看了人家的模样,很明白皇上为何喜欢。

漂亮、雄壮,这两个词很难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可偏偏苏橙就是这样的人,既漂亮又雄壮。

作为钦差,苏橙查完南诏军便回了总督衙门,先问段之缙的话,说起岭南□□的事情。

“贺大人曾给陛下上过奏折,说岭南□□都被销毁了,大人对此事知悉多少?”

段之缙回道:“的确都销毁了,□□和白灰掺在一起,被海水淹过即可。南诏出去多少□□衙门都有记录,销毁当日我也派人去看过,丝毫不差。”

苏橙记录下来,又指挥人给他上文书,许是在皇帝身边耳濡目染,苏橙每每能问到要紧处,有些时候师爷答不上来,只能沈白蘋回答,因为段之缙在被问完话后,已经和方叙墨启程,往溯漠城走。

这条线路比追击牢洱容易得多,段之缙颇有几分游刃有余,方叙墨到底是在京城养尊处优的近臣,走几步就喘两喘,中途还病了一场。

只是有皇命在身,就这么磋磨着病也能好,一路走到溯漠城,方叙墨的身子骨强健不少。

段之缙终于明白了方叙墨说的奇景是何。

佛寺。

从和西北交界的边界线上,简陋的佛寺如星子一般洒落,虽只有贫苦的民众在礼佛,但个个香火鼎盛。

直到进入溯漠城,佛寺才绝迹,取而代之的是穹迦自己供奉的神明,巨大的塑像耸然入云,衣冠华丽者围绕着参拜。

穹迦人和朝廷的大臣相互见礼,他们捧着的鎏金托盘内放着两只精致小碗。

小碗表面覆着一层暗金鎏彩,碗口微敛,弧度圆融如满月,外壁錾刻着细密的文字,不知是什么咒语。

字只有米粒大小,却串联成蜿蜒的经幡纹,碗腹凸起处镶有一圈红珊瑚,恰恰是莲座的形状。

碗里是澄清的水,映着头顶无云的湛蓝天空,不知是天在水中,还是碗中本就装着一方天地。

穹迦首领粟巴将托盘里的两碗水呈给出使的二人,热情道:“尊贵的大国使者,这是在神明前供奉过的圣水,请满饮此杯。”

方叙墨合手行礼,按照穹迦人的仪式接过小碗,被段之缙一把拽住手腕。

段之缙将他手里的碗放了回去,“不是此教人,不敢饮此教中水,多谢大首领的盛情。”

别人没瞧过不知道,段之缙却一眼看出了这是嘎巴拉碗,又名托巴碗,且这碗如此小,应该是用小孩儿的头骨所做。

倘若天地之间真有神明,用这种碗喝水的人定然会下到十八层地府受苦受难。

方叙墨一听便知是有问题,默默地不再说话。

粟巴了然一笑,将他们领入宫殿中,设宴款待。

穹迦是政教

一体的地方,殿内随处可见供奉神祇的塑像和贡品,方叙墨作为使臣之首和粟巴寒暄两句,这才问起来牢洱的事情。

“可是我们雍朝的大臣得罪了大首领?段之缙屡发函文,大首领为何要救走牢洱?或者说穹迦人瞧不起我们小国,是存心为难。”

粟巴道:“不敢不敢,只是我们大神的教义,绝不能见死不救,笃信大神者不能违背教义,这才出手相救,绝不是对贵国的总督有意见,更不是对贵国有意见。”

“但是贵国除乱之心,我作为穹迦的首领也能理解,因而也是十分支持的。我们教义中说,清杀异端为无上真理,其他的教义皆可为之让步,如果贵朝能帮着我们清杀异端,水西余孽自然交给贵国。”

段之缙恍然大悟,兜了这么一圈,原来是为了叫雍朝替他扫灭佛教。

方叙墨也明白了穹迦人的意图。

佛教是唐馥看过段之缙当年的策论后,差人从西北传过来的,一开始没人当回事情,但没过多长时间,佛寺遍地都是,原本任劳任怨,任杀任剐的奴隶竟然和贵族老爷们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这才叫穹迦人绷紧了弦,开始清剿佛寺。

但你能杀灭人的身体,怎么能消灭人的思想?外边没有佛寺,奴隶们做苦工的时候也要偷偷念佛经,更何况地广人稀之处大首领力所不及,佛教更为昌盛。

谁带来的麻烦就让谁来解决,粟巴想用牢洱作威胁,那他可真是想错了。

孰轻孰重,方叙墨分得清,既然他们想要牢洱,牢洱就送给他们。

第115章 115牢洱不是什么香饽饽,弄清了穹……

牢洱不是什么香饽饽,弄清了穹迦的意图再呆无益,方叙墨和大首领说清事情后,就准备启程离开,可穹迦人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他恶心人,临行前一天粟巴设宴,竟然又呈上了一个托巴碗,盛了一大碗酒,比首日来的那盏更大。

粟巴笑眯眯道:“上次使者说不是我教中人,不敢饮我教中水,那这碗酒可一定要饮下。”

方叙墨疑道:“这是为何?”

“我们穹迦素来是与雍朝亲善的,虽然雍朝不愿意替友邦剿灭异端,但穹迦却心系邻国安危,愿意替邻国杀灭反叛者。”

方叙墨看着那个头骨,心下了然,“这么说这是用牢洱的头骨做成的托巴碗了?”

“自然,用敌人的头盖骨做成的托巴碗饮酒,能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方叙墨呵呵一笑,“大首领还真是想错了我们这些人。我家中笃信佛法,大皇帝陛下也性喜禅音,我佛陀世尊修得五百世忍辱仙人,被哥利王割截身体,亦不惊不怖,无嗔无恨,发下宏愿在成佛后先度化哥利王,这才是真正的大慈悲境界。”

方叙墨侃侃而谈,两句不离佛法,戳在了粟巴的肺管子上,眼见着他的脸色就不好了,结果雍朝的使臣还说上了劲,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又道:“我之境界,虽不能与我大皇帝陛下相提并论,更不敢妄谈佛祖,但放下嗔怒之心的道理我还懂些许。牢洱虽死,我却盼望他能够转世超生,下辈子做善事赎今生之罪。”

方叙墨将酒推回去,浅笑着看粟巴,心里默默辱骂。

这都成了骷髅头,他又不是火眼金睛如何能看出这是谁的头颅?再者粟巴应该知道两国风俗不同,雍朝的臣子不会用这等器具饮酒,想为雍朝惩贼便该交出牢洱,为何要自作聪明主张制成托巴碗劝人饮酒。

他纯粹是来恶心人的!

既然粟巴恶心人,方叙墨也不会叫他好过,我偏偏要给你讲佛。

这一日方叙墨讲得痛快,临走之时粟巴都未来相送,恐怕是不想再见这两人。

解决了朝廷的差事,方叙墨身体又大好,回程时便不太紧急,一路借宿佛寺,段之缙看着悠哉悠哉的方叙墨问道:“唐馥弄了这么些佛寺,所图为何?”

自己当初写策是为了将其变成雍朝所属,可皇帝对穹迦这块儿地方可有可无,并不在意,唐馥又为何要耗费心力,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方叙墨答道:“我临来的时候,西北的备战已经结束,正在往鬼见愁进发,估计着我到南诏见到你的时候,朝廷已经拿到了鬼见愁。打仗,这件事马虎不得,走一步要看十步才行。西北的疆域光大,那么长的边境线我们拦不住,倘若新任汗王溃败,那么他就会往穹迦逃。”

“牢洱我们可以不在乎,但阿速勒一定得死。”

段之缙心中暗暗称赞,唐馥果然是天生的将才,原书中的确是如此,也难为他能看着自己草率不堪的策题做到这种地步。

方叙墨又道:“再加上仁通大师佛法精深,愿意为了宣扬大道进入高地行走,这才叫唐馥得偿所愿。仁通大师的大慈悲寺是唐馥用藩库里的钱建的,你要去看看吗?”

段之缙答应下来,不仅是为了拜见仁通法师,他还想帮唐馥一把。

现在穹迦贵族围剿佛教徒,一定要有更大的利益横在面前,才能叫这些人无所顾忌地皈依。

两人便偏离原来的路线,离开队伍悄悄去了大慈悲寺所在的觉桑。

能建立佛寺的地方,往往是边境荒凉之处,这才能苟且偷生,但信徒不少,算是悲苦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儿慰藉。

大慈悲寺是觉桑最为宏大的一座佛寺,虽比不上内地寺庙的规制,但也算小有规模,段之缙二人到的时候,大法师仁通和尚正在为教众讲授佛法。

法师跏趺而坐,手中沉香念珠随诵经声转动,阖目解佛语。

“所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子是我母……”

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入讲经正殿,在角落里找了蒲团坐下,聆听大师的教诲。

讲经的活动一直持续到中午,段之缙随大家用了素斋,上前和仁通法师见礼,问起了信教的情况。

仁通道:“我佛慈悲,感化众生,在此间信徒无数,香火鼎盛。”

段之缙略放下了心,但他此行并不只为了问这无用之事,而是要说服仁通大师以转世活佛的称号对外传教。

段之缙问道:“《法华经》云,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此方之众生未得救,佛菩萨是否会现世?”

仁通答道:“《华严经》中说,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华果,活佛转世以众生为根,通过化身教化苦众。佛菩萨之悲愿,不证涅槃,回入婆娑,此方人不受礼教,被爱恨贪嗔痴所缠,而贵族业果缠身,我佛菩萨自然转世。”

“敢问佛菩萨转世何在?”

仁通摇头,“贫僧不知。”

段之缙对仁通行大礼,“我见活佛转世,往往是乘愿再来,续佛慧命,宣扬佛法,使教法不坠。法师大慈大悲,在此穷苦困顿之地教化穷苦困顿之民,定然是活佛转世了。我将为法师求皇帝陛下恩典,封法师为国师。”

仁通为传教而来,自然明白有称号对僧人传教之意义有多大,他颔首称谢,实则答应下来。

段之缙见他没那么迂腐,心中大大赞赏,现在思想上的武器可待完善,物理上的武器也得完善一番,便叫来了唐馥安排在这里的属官。

他俩虽未有什么上下级关系,但段之缙和唐馥也算是相识,属官会汇报给唐馥。

段之缙道:“尽快传给你们大人,这里的民众贫苦,可最是贫苦的地方不需要粮食,你得给他们刀剑才是。如果阿速勒往穹迦逃,你也可以叫民众们和他们的领主顶一顶,看看这土地归谁。”

他话一顿,笑道:“当然了,这话不能跟大法师说,毕竟他素来信奉的都是不害一切众生。平时多叫他讲讲众生平等的道理。此外我会从南诏给你们调拨银子来,没事儿也施粥发钱。倘若没了,跟你们总督说,来问我要也成。”

属官应下,段之缙和方叙墨才偷偷回到了大部队,又一起回到总

督衙门。

此时苏橙要查的事情已经查完,他们还要回去和皇上复命,不能在南诏多呆,稍歇了两天便准备回程,段之缙再城门口送行,兜兜转转,竟然已经八月份了。

两个人相互劝酒,倒也没有到执手相看泪眼的程度,因为段之缙在南诏任总督已经满了三年,十二月前要到京述职。

他改土归流的差事还差一截,不知皇帝是什么打算。

方叙墨叫他宽心,“虽没有彻底地完成,但南诏事之难,陛下也是深知的,该有的奖赏也会有。与其思虑这些,患得患失,倒不如想想摊丁入亩的事情,只怕进京之后这个差事还会被托付给你。”

“你可知摊丁入亩议到了什么程度?”

方叙墨答道:“现任的户部尚书俞石明和绝大多数官员都明言反对,皇上觉得难办的只有一个事儿,那些许薄田的小民,他们的田赋应该如何厘定。到京之后我会写信给你,但在你上京之前,也得想一个应对的法子,否则你作为提出者,定然要受不少诘难。”

段之缙拉着方叙墨道谢,又送他上轿,一直到轿子远去,一点影子都不见才回城,心里想的全是摊丁入亩。

摊丁入亩的事情还没有想出法子,茶山又出问题。

西南之地多山,种植茶树果林获利最大,但这些东西不如粮食一般一年之内就能长成,少则二三年,多则四五年之内没有任何收成,时间的成本核算下去,到目前为止,地方藩库难以支撑。

再者多是在新设立府县的地方试点,整个省份的田赋比之未改土归流之前相差不大,那就定然会被人责问,为何田地多了,偏偏田赋不变。

段之缙心里想着,终究拿不准纪禅的心思,希望他能保住自己。

现在也只能想想回京的事宜。

上京述职不同于调任,除了随从之外没必要带亲眷,再加上南诏、岺州二省的政务不能停,沈白蘋和锁儿就得留在总督衙门中,段之缙带着王章独自上京。

沈白蘋给他收拾了些土产出来,有带给京中家里的,有送给秦先生、郑兄等人的,还有献给陛下的,样样不能少。

似乎也该给岳丈送一份,但沈白蘋道:“我父亲素来好清名,只与清贵人家往来,现在咱们家发起来了,贵而不清,外祖又是商户,有言道孝顺以顺为本,还是不要戳他老人家的眼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