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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她 拭微 23249 字 9天前

第25章

车队辰时出的城门,行了大半日,如今刚过了石河村,下一站就是弯头村。

纪吟不知道段伏归醒没醒,但她坚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段伏归发现自己逃跑后一定会派人来抓她,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这一路行事虽还算谨慎,但段伏归手握整个朝廷的力量,只要用心盘查,总能察到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那她……

“停车!”纪吟心头一跳,忙叫人停了车,“沈行头,不好意思,我在这里下车就行。”

沈行头疑惑:“不是说好了送你到弯头村?”

“我忽想起我有件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忘带了,必须回去拿。”

沈行头眉头一皱,先前那么着急出城,连黄藉都没带,宁愿多花几倍的钱来搭他们的车,现在却又要回去,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说这人有什么问题……

见他起疑,纪吟心道不好,灵光一转,故意朝陶儿看了几眼,身体挨了过去。

出宫后陶儿就没安全感,一路上更是紧紧贴着纪吟,她现在是男子装扮,乍一看仿佛郎君和丫鬟,可姿态却过于亲密了,而且出门办事儿哪儿有带丫鬟的,沈行头想。又见纪吟神情忸怩,不由怀疑起他们乃是一对出逃的野鸳鸯,所以才遮遮掩掩。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纪吟看到沈行头表情变化,知他脑补了剧情,心中微松。

“我们原本约定好送你们到弯头村,可要主动下车的也是你,这车资……”沈行头拖长语气。

纪吟忙道:“车资已付,自然归你们。”

沈行头满意了。

两人顺利下车,直到这支运粮队伍彻底消失在拐弯处的树林中,纪吟才开始动身,然而她却反朝来时的路走去。

陶儿不解,“女郎,我们不该逃得越远越好吗,怎么还往回走?”

纪吟道:“我们是逃得越远越好,但时间太短了,跑得再快又能跑到哪儿去,等段伏归顺着线索找过来,我们跑不过他的马。既然这样,还不如故意扰乱线索,多布几个疑点分散他的注意力,要是运气好哪处线索断了,我们才能真正逃出生天。还有,我现在扮作了男子,你要唤我郎君。”

一般人大概会顺着路往外逃,她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陶儿一脸佩服。

走了大约两刻钟,两人回到石河村,纪吟问了个村民说是寻亲,只是记不得具体位置了,问这附近可还有别的村子,对方告诉她往南有个白树村,纪吟道了谢,带着陶儿继续上路,终于在傍晚抵达白树村,她却没立即进村,而是躲在村子外的树丛里,默默观察周围的情况。

古代交通不发达,在大城镇中还好,人多口杂,可这种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认识的,她们两个生面孔贸然进去必然惹眼。

此时天色渐晚,天际处已有几分蓝紫,远处山影灰暗,几片淡云悠悠飘荡在空中,大部分农人都归家了。

纪吟看到有个妇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手里还拿着农具,思索两秒,最终跟了上去。

天色晚了,她和陶儿得找个地方落脚,最终选择这人也有她的考量,寻常人家多半是男人出来耕种,女人在家操持家务,这家却是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大的那个男孩儿五六岁勉强能帮点忙,小的那个看着才一两岁,不仅干不了活儿还要分神照看,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她家里没有旁人了。

如此正好,既免得人多走漏风声,也不用担心露了财招致黑手,毕竟只有她跟陶儿两个女子。

抵达后,纪吟发现农妇的房子就在村子边缘,这让她更满意了。

这是个只有三间草房的屋子,十分低矮,屋顶上的干草被吹落了不少,土墙也掉得坑坑洼洼,屋外一圈低矮的竹篱围成院子,院子里栽种着应季的蔬果。

纪吟跨过篱笆上前,女人正好从门口看过来。

“你们是谁?”农妇倏地站起了身。

纪吟怕被人看见,直接跨进屋中。

农妇愈发警惕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柴火,暗暗挡住身后的两个孩子。

纪吟见她就要喊人,忙好声解释,“这位阿姐,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借宿一晚,你能不能行个方便。”

女人看着纪吟一愣,纪吟现在是男子的形象,一出口却是甜软的女声。

纪吟再趁机道:“阿姐不用担心,我是女子,穿成这样只是为了方便赶路。”

“我不认识你们。”女人依旧不放心。

纪吟知道要说服对方准许自己这两个陌生人借宿并不容易,于是神色一暗,语调也转为哀伤,“阿姐,实不瞒你,我本是燕京城中一富户的女儿,可惜家中败落,我阿父今年又去了,于是继母便想将我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当小妾换钱,我实在不甘心,这才带着丫鬟偷跑出来。”

纪吟想,自己也不是全然撒谎,她真的被卖了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只是那老头子最后变成了个年轻人而已,反正也是卖。

又在心里给自己老爸道歉,我真的没有诅咒你啊,只是找个借口。

“阿姐,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收留我一晚吧,我们只住一晚,天亮就走,对了……”纪吟忙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了半串钱给她,“阿姐,我们不白住。”

女人瞧她言语真诚不似作伪,心中也有些怜惜,又见纪吟的穿戴虽不奢华,但衣裳整齐没有补丁,且举止秀气,手嫩无茧,想来确实是富贵人家出身,自己家徒四壁,更没有值钱的东西,想来对方也不会图谋她什么,更重要的是她面前这串钱……

从她带着两个孩子去下地,再到这破败的屋子,无不展露出这个家庭的穷困,而如今面对天降横财,没有人能不动心,女人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小女儿,她还那么小,奶水都还没喝够就跟着自己嚼野菜吃糙麦。

纪吟瞧出她心动了,只是还有顾虑,决定再加把火,继续道:“阿姐放心,若我那继母派人找过来,我一定第一时间离开。”

她这么说,女人终于同意了。

纪吟心头一松。

进了屋,问了姓名,纪吟才知道收留自己的女人叫罗二娘,于是便唤她罗阿姐。

罗二娘的丈夫在两年前不幸亡了,如今只她一

人拉扯着两个孩子,日子十分窘迫,她每日拼命干活也不过勉强养活母子三人而已,纪吟给的半串钱足够她们母子吃上两三个月了。

罗二娘的家实在简陋,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杂物房,她便将自己的床让给了纪吟,自己和孩子在厨房铺点草将就一夜。

今夜有地方落脚了,纪吟暂松了口气。

奔波一天她也饿了,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和陶儿一人拿了个面饼填肚子。今早出城前她特意在东市买了十几个干面饼,就是准备逃跑路上吃。

刚咬了一口,她忽然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孩儿,正是罗二娘的两个孩子,他们的眼神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手里的饼,明明那么渴望,却没开口,只是一直看着自己。

纪吟看着一大一小瘦骨伶仃的两兄妹,想了想,取了个面饼给他们,“你们拿去吃吧。”

罗二娘正好看到这一幕,一把把两个孩子扯到外面,“这,不行,女郎已经给了我钱了,我不能再要你的饼,太贵重了。”罗二娘连忙拒绝,这饼如此细腻白净,一看就是用上等麦子磨了粉蒸成的,价格高昂,一个起码好几钱。

“不是给你的,是给两个孩子的,我看你刚生火,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可别把孩子饿坏了,而且只是一个饼,也算不上贵重。”纪吟笑道。罗二娘还想推辞,纪吟直接环住她肩膀,语气俏皮,“好阿姐,你能不能帮我烧点沸水,我渴了,想喝水。”

罗二娘听她这么说,又看两个孩子一直在咽口水,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最终默认了。

纪吟是真有些可怜这两个孩子,皮肤黑黑的,那么小那么瘦,她以前也在史书上见过“人相食”这样的字眼,可那毕竟只是文字,远不如亲眼见到来得令人动容,仅仅是一双渴望的天真的眼睛便看得人难受极了,只是现在的她也帮不了别人,她连自己的命运将来会走向何方都不知道。

罗二娘平日舍不得耗费柴火,想到纪吟出身富贵,必然爱洁,今日奔波一天沾了尘土,于是特意烧了盆热水送过来给她擦脸烫脚。

纪吟见状,知她是有意回报自己,心中一暖,那点消极情绪一扫而空,世道虽残破,未必没有温情在-

段伏归从东门沿着官道快马加鞭,在半路遇到折返回来禀告的玄鹰卫。

他飞快扫了一眼,没见到自己想要的人,五指收紧,厉声问:“人呢?”

玄鹰卫百户屠里拓木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段伏归马前,“回主上,属下等一路追到弯头村,拿下了沈氏粮行的人,但他们却说夫人在半路就下车了。”

段伏归狠狠拧眉,“半路下车?”

屠里拓木知道自己没抓到夫人,主上心中定然生气,垂头解释:“是,粮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用了刑也不肯改口,属下觉得多半是实情,又派下面的人在弯头村搜了一圈,确实没找到夫人,也没人见过夫人出现。”

段伏归闭了闭眼,想到纪吟既能然能假意应承他让他放松警惕,再趁机迷晕他逃跑,自是十分狡猾。

两军交战,故布疑阵,这是最常见的手段,而他,最擅长的就是打破敌军的故弄玄虚。

段伏归不再迟疑,确定纪吟在哪儿下的车后直接调动大批玄鹰卫展开搜寻。

下完令,他忽想到此地离石河村不过三四里地,又加派人手去石河村。

元都有些疑惑,“主上,一般人逃出了城,不往远处逃,难道还会往回跑吗?”

段伏归冷笑一声,“她可不是一般人,她聪明得很!”

早在第一次见面看到她单骑出逃段伏归便知她有逃跑的想法,那夜在河边亦是,他也知她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相反,那次为了救她的宫女她还颇有几分聪明,只是他自以为一只小小的鸟儿如何能逃得出自己的大网,并不放在心上而已,没想到一时疏忽,还真栽了一回。

夜色将暮,段伏归带人赶到了石河村,经过挨家挨户的盘查,确实有人见过纪吟,她来问路,那人给她指了路,只是附近有好几个村子,并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线索似乎又模糊起来了。

天也黑了,寻起人来更加麻烦,若是每个村子都查,人手不够,被她听到风声又跑了怎么办?元都想。

他能想到的,段伏归自然也考虑到了。

“牵几只细犬过来。”他命令道,然后从胸前掏出了块衣料,丝质柔软光泽,缘边绣着精致的卷草纹,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元都闻到股淡淡的香味儿,顿时明白主上的意思了。

只是不知主上什么时候带上这衣料的,难道他早料到了?若真如此,他不得不佩服主上的缜密和远见。

元都接过衣料,给几只细犬闻了闻,接着让它们四散开来,其中两只闻到路上残留的味道,最后沿着路向南而去。

段伏归低头瞥了眼,缰绳在掌心狠勒了一圈,“走。”-

纪吟心中惴惴,尽管奔波了一天身上酸痛不已,睡得也不安稳,在后半夜时被远处一声狗吠吵醒了。

养在村子里的狗多半只对生人吠叫,难道有生人进村?

她再仔细听,狗叫只响了几声便熄了。

或许只是偶然?可不知为何,纪吟心中冒出一股极其危险的第六感。

在这关键时刻,她不得不小心,没多纠结,她当机立断摇醒陶儿,“走,我们现在就离开。”

“女郎,怎么了?”

“我怀疑段伏归追过来了。”尽管从理智上她绝对对方应该不会这么快,可直觉却叫她十分不安。

“啊?”陶儿捂住嘴。

“我们快走。”

两人睡觉都没脱衣服,飞快踩好鞋子跨上包裹,纪吟打开房门,此时夜深露重,四周漆黑一片,唯有靠着微弱的月光依稀辨别出山体轮廓,纪吟深吸一口气,出了门,拉着陶儿毫不犹豫地往山林钻去。

古代的山林可比现代危险多了,说不准就有虎狼熊豹之类的猛兽,便是运气好没遇到这些顶级掠食者,林中的毒蛇毒虫也可能要人性命,更不要说现在还是晚上,一个不小心失足跌到崖下也是九死一生,可她现在别无选择。

逃还能有一线生机,一旦被抓回去,纪吟都不敢想象自己和陶儿会落个什么下场。

跑到山脚下,纪吟下意识回看了眼村子,只见本该漆黑一片的村庄,此刻竟星火点点。

这堪称唯美的一幕却让纪吟差点心脏骤停,那团团火光更像是来索命的鬼火。

段伏归来了!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纪吟惊疑不定,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蹿到了后颈,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坐在马背上的段伏归似有所感,突然朝纪吟所在的方向抬起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

元都顺着主上的眼神看过去,只见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主上,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夜色这么黑,距离又如此遥远,便是段伏归目力惊人也不可能看到纪吟,他摇摇头,收回视线,瞳仁深处那抹幽蓝在飘摇不定的火光中格外犀利森冷。

“没什么,继续搜。”他道。

段伏归有预感,以纪吟的体力和能耐,一定跑不远,他一定会抓到她。

段英带着其余人围堵住村子的各个出入口,段伏归则跟着细犬一路追寻。

有生人进村,村里的家犬起先还吠叫示警,然而面对如此大队强悍的人马,那几只狗也不敢叫了,四肢卧在地上,耳朵紧紧贴着脑袋。

细犬闻着味道追到罗二娘家,在她门前不停打转,段伏归当即命人拍门。

家里来了生人,罗二娘当然也睡不熟,她听到纪吟开门的动静了,也看到她离开时的背影,此时听到拍门声,只以为是她家里人追过来了,然而开门后她却傻眼了——来的竟是官兵!

他们个个骑着马,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面容如铁,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竟叫人不敢直视。

此时引路的细犬窜进屋

中,摇着尾巴直奔卧房,四处嗅了嗅,高声吠叫了几声。

训犬师立马明白过来,朝段伏归禀告,“主上,夫人在此处待过不少时间。”

段伏归跳下马,大跨步朝里走去。

屋檐太矮,他身量又太高,进屋后甚至不得不微微躬着脖子,然而里面却没见到想象中的人。

不过三间陋屋,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元都第一时间将屋中院中搜了个遍,却没搜到人。

段伏归听了,却好似没有太意外,他坐到床上,隐约闻到纪吟身上残留下的些许香味,昨夜剥开她的衣裳,他在她颈间嗅到的就是这味道。

元都将罗二娘押过来,“你今夜是不是收留过两个年轻人,她们去哪儿了?什么时候离开的?”

罗二娘看到这等阵势,早明白过来纪吟身份不一般,说不定她说的话都是假的,可她又想起纪吟给两个孩子的饼,她眼神那么温柔,怎么也不像犯人。

她跪在段伏归面前,将头垂到了胸前不敢看人,“我没收留过什么年轻人,大人尽管搜查。”

“我倒是小瞧了她,才接触不到半日,你竟然就敢为了她说谎。”段伏归幽幽看过来。

罗二娘心头一跳,“大人明察,我真的没有……”

却在这时段伏归伸出手朝枕头拈了下,是根头发,光泽黑亮,是罗二娘绝不可能拥有的。

段伏归朝元都看了眼,他立刻明白过来了。

罗二娘的大儿子被抓了过来,元都拔出刀架在孩子肩上,对罗二娘道:“私藏要犯是死罪,你要是再不交代,你和你两个孩子就到地下去团聚吧。”

“不要!”罗二娘见他拿孩子威胁自己,再也坚持不住,低声哭求,“我招,我全都招。”

段伏归冷眼看着她。

“天色刚黑时我家里确实来了两个女郎,稍高的那个扮男装,稍矮的穿女装,衣着不似普通农户,说是一富户的女郎,父亲去世,继母要将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为妾,这才从家中出逃……”

听到这里,元都眼角一抽,下意识去看主上,他表情虽没多大变化,可元都跟他这么久早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他看出主上此刻必然十分不悦,眼神明显沉了。

逃婚,可不是逃婚吗?还是在新婚夜下药迷晕了新郎逃走的。

“那她们现在跑哪儿去了?”元都问。

“不知道。”

“不知道?”元都提高声音。

“我真不知道,我只看她开了门,趁着夜色离开了。”

元都回过头,“主上?”

然而段伏归却不似先前急躁了,他掸了掸衣摆,径自起身往外走去。

他们从北而来,包围了大半个村子,如今她唯一能逃的只有一个方向,段伏归看着不远处的山体轮廓,翻身上马,勒紧了掌中的缰绳,淡淡道:“走吧。”

纪吟没命地跑,哪怕知道段伏归已经追到这里了,她有极大概率被他抓回去,她还是要跑。

林子里的树枝挡住了稀薄的月光,四周黑漆漆的,纪吟脸上、身上不知被多少树枝划到过,也不知跌倒过几次,肺部更是要炸了般,然而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认命。

她就这样跑,然而下一秒,一道黑影猛地跃起,纪吟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

她没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只闻到一股腥臭的口涎,以为被林中野兽袭击,正想反击,一翻身,正好对上一双冰冷嗜血的眼睛。

纪吟僵在了原地,整个人如坠冰窟,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第26章

段伏归既没骑马也没挂甲,脸上甚至没有一滴血,只静静立在那里,但给纪吟的感觉却比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危险得多,他整个人仿佛一把刚开刃的剑,迫不及待想要饮上一口鲜血。

玄鹰卫举着火把立在他身后,明灭不定的火光照见他凌厉的侧脸,半明半暗,在这漆黑幽寂树影丛丛的山林中宛如地狱而来的索命修罗。

在纪吟眼里,他现在跟阎王爷也没两样了。

自己骗他在先,下药在后,现在逃跑被抓,岂会有好下场。

纪吟的心跳几乎停止了,脸色煞白。

突然,段伏归动了。

他一步一步朝纪吟走过去。

纪吟恐惧地看着他,下意识撑着手向后挪动身体,掌心被枯枝硌到也感觉不到疼。

她退,他进,步子迈得极慢,仿佛在欣赏她此时的无助,又仿佛在故意折磨她。

纪吟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停下动作,闭了闭眼,只是她还是不甘心。

“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查到我的踪迹了?”她睁开眼,仰起头,不躲不闪地盯着段伏归的眼睛。

就算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到了这种境地,你不向我讨饶,反倒问我怎么找到你。”段伏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纪吟面无表情:“到了这种境地,就算我向你讨饶你难道就会放过我?”

段伏归头一次被她呛声,冷不丁怔了下,眼神落在她身上,一寸寸仔细扫视。

她现在的模样跟她在宫里时大相径庭,一身男装,涂黄了皮肤,加粗了眉毛,因为急着逃跑还被树枝刮到了脸,此时正往外渗着细小的血珠,鬓边凌乱的碎发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实在狼狈又凄惨,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目光灼灼,映着他身后十数支火把,亦倒映着他。

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段伏归原本因她逃跑而积聚胸中的怒火此刻竟奇异地降了些,笑了笑,“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整个燕国都在我手中,但凡有人见过你,我就能找到你的踪迹。”

“就算没人见过也没关系,你闻闻。”说着,他从胸前掏出先前那片衣料递到纪吟面前。

纪吟下意识凑过去,果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虽然淡了不少,她还是闻出这是她沐浴时的香料味道,再看趴在一边吐着舌头的黑犬,她立时明白过来了。

没想到竟败在这里!纪吟几欲吐血。

不过便是没有香料,她大概率还是逃不远,时间太短了,她也没想到段伏归这么抗药,醒得这么早,早知道她该把药粉全部灌他嘴里。

捉到了人,段伏归不愿浪费时间,他朝前一步,伸出手。

纪吟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下意识闭上眼,然而下一秒她却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段伏归将她横抱了起来。

纪吟睁开眼,一脸意外。

段伏归见此,结合她先前闭眼的动作,立马猜出她心里的想法,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像扭曲了的铁。

“怎么,以为我要你的命?”他冷冷道。

纪吟不敢答话,下一秒听到男人阴沉的声音,“我平生从未受过如此大辱,就这么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果然如此。

纪吟心头惴惴,不再说话,强压下心中的恐惧。

山林路况复杂,不方便骑马,段伏归把马都留在了山下,他抱着纪吟出了林子,候在原地的玄鹰卫立刻牵马过来,看到主上怀里抱着人,愣了下,被旁边的同伴捅了下才反应过来。

他还以为这个逃跑的女人会被绑起来呢。

段伏归的马健硕神骏,马背颇高,他抱着纪吟,却仿佛没丁点儿重量,行云流水地跨上了马。

返回路上,纪吟看到罗二娘家的院子燃着火把,心头一紧,忙扭头问段伏归:“你把罗二娘怎么了?”不等他答,她又急急道,“她不知道我身份,是我骗了她,她看我可怜才收留我一夜,只希望陛下明辨是非,不要牵连她们母子。”

然而段伏归却似被这话戳中了肺管子,脸色倏地难看起来,环在她腰上的铁臂猛地收紧,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勒断。

“见你可怜?”他冷笑着反问,低头贴在她额角。

纪吟疼得吸了口气,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发疯,她想据理力争,可瞧见男人阴冷峭刻的侧脸,怕说了更加惹怒他,只能放低态度哀求,“求您放她们一条生路。”

她被勒得喘不上气,气若游丝,声音便也软了下来,落在男人耳中似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段伏归身体一绷,然后用力挥了一鞭,夹紧马腹,飞快越过了村子。

此处离燕京城不到二十里地,段伏归一路奔骑,不过半个时辰就进了城,又一路骑进宫中,直到玉樨宫门前方才停下。

纪吟看到这熟悉的宫门,院中还挂着前一夜的红绸彩灯,感到一阵无力,她筹谋了这么久,竟然只出逃了一天就被抓回来了。

段伏归一路将她抱进寝殿,毫不怜惜地丢到榻上,纪吟撞得眼冒金星,却好似没感觉到疼。

自由的梦想一朝破灭,纪吟难掩心中悲哀,段伏归见她失魂落魄的,心里又冒出一股火来,想他堂堂燕国皇帝,哪个女人不是上赶着讨好献媚于他,唯她对他不屑一顾。

段伏归心里不痛快,便也不让她痛快。

他命令她:“伺候我沐浴更衣。”

纪吟一动不动。

段伏归又重复了遍:“伺候我沐浴更衣!”

纪吟终于抬起头,冷冷看着他:“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不必如此羞辱我。”

“羞辱?”段伏归冷笑,“好,我就偏要羞辱你。”

她性情桀骜不肯雌伏,而他,偏要驯服她这匹烈马。

“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罗二娘呢,你的那个丫鬟呢,她们的性命你也不在乎吗?”

“她们可都是受你的牵连。”末了,他还特意补了一句。

他最擅长的就是找人痛点、戳人软肋,那次夜里寻他救宫女再到路上赠食饥民他便看出她的心软,连不相干的人都如此,更何况自己亲近的人。

果然,纪吟听到这话,脸色一白。

她看着他,强撑镇定:“此事全因我一人而起,你有气对着我来就是,何必牵连无辜?”

段伏归见她绷起小脸,笑了,笑得格外肆意,语气却很疑惑:“她们一个帮你逃跑,一个收留朝廷逃犯,怎么会无辜?”

纪吟被堵得说不出话,无不无辜全赖他一句话而已,她盯着他看了许久,四目相对,男人表情纯良,仿佛自己当真只是在秉公办事,可那双幽邃深蓝的眸子里却包裹着浓浓的杀意,纪吟想起他狠厉的性格,这话绝对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做得出来。

“你说,她们无辜吗?”男人又笑着问。

这场无声的较量中,纪吟最终败下阵来,垂下眼帘。

段伏归见她松动,再次张开胳膊。

纪吟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缓缓从榻上起身,抬手触上他的腰带。

段伏归低头,正好看到她后颈衣领下那片白玉无暇的肌肤,与脸上的蜡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觉她这伪装着实碍眼。

纪吟对男人的腰带不熟悉,握着金钩捣鼓了好一会儿才解开,期间手指难免碰到男人的腰,纪吟只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灼热,重重洒在了她脸上,心跳控制不住越来越快,动作越发忙乱了。

好不容易褪去男人的外衫,颤着手正要去解他剩下的里衣,段伏归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拉到了怀里。

男人肌肉结实,纪吟撞得头晕目眩,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再次腾空了。

洗盥室里早备好了水,段伏归抱着她跨进浴桶,将她按进去,猛地浇了捧热水到她脸上,然后狠狠揉搓起来。

纪吟脸上还有树枝的划伤,他这么用力,手指又粗糙,疼得她倒吸凉气,眼角涌出生理性的泪水。

“痛?就是要让你痛才长记性!”段伏归恶狠狠地说。

天知道他醒来发现她跑了后他心中有多暴虐,只恨不能立马撕了她,可真抓到人,看她如此狼狈,他又只想狠狠地惩罚她。

纪吟几乎被搓掉了一层脸皮,脸上涂的黄汁也掉了。

此时她整张脸都湿漉漉、红扑扑的,虽还挂着两道细小的伤口,却半点不折损她的美丽,眼角晶莹泪珠映衬绯红肌肤,犹如朝露牡丹,段伏归呼吸微不可觉地窒了瞬,喉咙发紧。

他早对她起了心思,此时亦无忍耐的必要,低头吻上她的唇。

纪吟早料到他不会放过自己,打又打不过,他手上还有人质,便也不反抗,闭上眼,只当被只恶狗咬了。

段伏归甫一含住她的唇,便觉又香又软,怎么都吻不够,啃咬片刻,他腹中的火越发炽盛,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丝绸浸了水,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段伏归解了两下没解开,顿时没了耐心,掌下一用力,“撕拉”一声,衣料便裂成了碎片,一低头,看到水雾氤氲中的白玉般的柔润弧度,他眼神一暗,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浴桶太小不好施展,他将她抱起,再次回到了床上。

纪吟的脊背刚一触到衾被男人就压了下来,一边不停啃吻她的唇,一边握住她……

纪吟现在的身体本就将将长成,纤瘦如柳,经不起摧折,男人体格刚猛,力气又大,这般不管不顾,纪吟猛地感受到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狠狠皱起眉,用力蹬他,“你出去!”

段伏归却不肯,似要将她劈开来。

纪吟疼得冷汗直冒,再也忍不了了,嘴一张,一口咬住他的肩。

她没留口,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咬他,一股咸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段伏归也痛,然而这疼痛却叫他越发兴奋了,后背肌肉一寸寸绷紧,不顾一切,纪吟只好用手去推他用指甲去挠他,却又被男人轻而易举控住手腕压到头顶上方。

她的手,她的腿被他完全制住,犹如案板上的鱼。

尽管纪吟安慰自己只当被狗咬了,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现在又被他如此粗暴地对待,疼痛加上渐渐上浮的屈辱感,让她最终落下泪来。

段伏归望着她,眼中痛与欲交织,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五官呈现出扭曲狰狞的爽快。

她太幽涩,又不肯迎合,说实话他并未感觉到多快活,只是终于占有她,心理上的满足感远远超出其他。

“我说过,你是属于我的。”

纪吟的意识本已有些昏沉,听到这话,努力睁大眼睛,定定地盯着他,一片坚定,“不,我属于我自己。”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这般倔,不肯服软,段伏归着实恼怒,不想再从她嘴里听到这些令人不快的话,低头含住她两片红艳艳的唇,重重碾磨。

……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终于停下,身下的人早昏睡过去,发泄一通后,段伏归的怒火平息下来,再看她身上遍布的痕迹,紧闭的眼睫上还挂着残留的泪珠儿,脸色微白,瞧着实是可怜,段伏归难得生出些怜惜,粗硬修长的手指抚上女孩儿柔嫩的脸颊,“这苦头是你自讨的,若你下次乖乖的,我就轻点。”

又注意到她脸上还未愈合的伤口,段伏归命人送药膏进来,却在这时,元都来报,说前朝有急事。

段伏归抬头望向窗外,天光明亮,日已正午,他昨日就一整天没出现了,现在新皇初定,正是万事革新的时候,朝内朝外都有不少事等着他处理。

他并未犹豫,命宫人送水进来,简单冲刷穿戴整齐后便跨出了玉樨宫。

他到底年轻,体魄好,尽管一天一夜没合眼,脸上却神采奕奕,半点不见疲惫。

离开前,想起还在昏睡的纪吟,他吩咐了句,“好生照顾夫人。”

新来的管事郑姑姑忙俯首应“是。”

原先尤丽才是玉樨宫的大宫女,却一夜之间就被贬到了掖庭,还被打了鞭子,听说是因为夫人逃跑。

郑姑姑虽不知夫人为什么要逃跑,但既发生了这种事,她便知这玉樨宫不是那么好待的,且她被调来前,陛下身前的元将军还特意提点过她,万不能让夫人落单,还要将夫人每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字不落地报上去,如此,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然而等她入了内室,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儿,纵使经过不少事儿,也忍不住怔了瞬。

她原本想,既敢

做出逃跑的事,想来是个桀骜的女子,然而面前的人却有一张堪称柔弱的脸,雪白的肌,乌黑的眉眼,素净又不失清艳,静静阖眼躺在那里便已有几分绝色,这样美的人儿,难怪陛下非要纳她。

唯一不足的就是太瘦了显得过于柔弱,失了两分大气明艳。

郑姑姑又闻到屋内尚未散去的靡浓的味道,便知先前发生了什么,再看凌乱的床被,想来还没清理过,便唤了两个宫女抬热水进来,准备给夫人擦拭,等掀开被子才发现她脖子、锁骨、胸前乃至胳膊上都有凌乱交错的红痕,尤其是手腕那一圈已经转为青紫,瞧着都有些可怖了,刚听陛下吩咐好好照顾夫人她还以为陛下是疼惜夫人的,结果这……

郑姑姑不敢对主子有意见,暗叹一声,敛住复杂的心情,认真帮纪吟擦拭,又让人来换被褥铺垫,看到那一团红迹,便知夫人初次怕是吃了不少苦,又取了药膏。

待她帮纪吟收拾好,细细涂了药膏,套上寝衣,又在香炉中放了几粒百合香丸驱散空中的浑浊,正要松口气,转身一看,却见纪吟的脸红了起来。

她心道不好,伸手一探,果然起了热。

郑姑姑不敢耽搁,忙命人去叫太医。

大约一刻多钟后,张太医气喘吁吁地跨进玉樨宫。

如今风气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可想到夫人现在的模样,郑姑姑还是放下一道纱帘。

张太医入了内间,只见缕金纱帐中伸出一截手腕,腕骨纤细,指若剥葱,唯独那腕间一圈青紫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他一眼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但此时也不敢多言,只埋头诊断。

诊了大约半刻钟,他方才收回手,又问了郑姑姑先前的情况,郑姑姑一一说了。

好在这病来得虽急,倒也不难治,张太医当即开了药,又让郑姑姑拧了巾帕帮纪吟擦拭额头、脖颈等处降温。

“好生照料,待过了今夜,高热就能消退大半了。”

段伏归虽去了明昌殿处理事情,脑海却一直惦记着纪吟,他不由想起她那时的模样,两道弯月般的眉紧紧蹙到一起,眼圈儿含泪,似难受极了,却偏让他越发想欺负她,听她向自己求饶,只是她性子倔,唇都要咬破了依旧不肯发出声音,又是半天过去,也不知她醒没醒……

“陛下?陛下?”

卢硚的声音一下把段伏归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掩饰性地咳了下,镇定自若地道:“要紧的几桩已经议好了,既然剩下的没什么大事,今天就到这里吧。”

卢硚:“???”

以往的段伏归虽不能说有多么宵衣旰食,但对政务也颇为负责,鲜少出现这种半途跑路的情况,今日怎么这么反常,心不在焉的?

段伏归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自顾自起身,指着殿外的天空,“天色已晚,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他说这话倒也没错,平时这个点大家也差不多散了,只是昨日就一整天没理事了,今天又是午后才见到人……卢硚忍不住想起昨日城里的动静,闹得那般大,连玄鹰卫都出动了,听说是夫人出逃,现下应当是抓回来了,陛下该不会……

段伏归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大踏步跨出明昌殿,直往玉樨宫来。

然而,一跨进宫门,却发现宫中一片混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苦,段伏归脸色微变,三两步跨进里间,只见郑姑姑坐在纪吟床前,正用凉水浸过的帕子给她擦拭退热。

段伏归眉头一皱,箭步来到床前,看到纪吟烧得满脸通红,怒斥:“她病了?朕走之前不是吩咐过好生照顾夫人吗?你们怎么当差的?”

陛下问责,郑姑姑不敢辩驳,立即跪下请罪,以额触地,“是奴婢没照顾好夫人。奴婢发现夫人发热后立马叫了太医,张太医已来诊过,开了药,正要给夫人服药。”

在宫里伺候贵人多年,郑姑姑知道这种时候替自己辩解是最拎不清的,重要的是交代情况。

果然,她这么说,段伏归便问:“张太医怎么说,什么原因病的?多久才能退热?”

郑姑姑定了定神,“张太医说夫人体质本就柔弱,这几日奔波疲劳,又受了夜风,一时风邪入体,加之心绪动荡,这才发了热症,但他说病症虽急,却不算险,服上几贴药应该就能好转了。”

段伏归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同时生出些许懊恼,自己确实折腾得有点过,忘了她身子弱,总共没几两肉,可转念一想,要不是她对自己下药出逃,他何至于这么罚她,九十斤的身体,八十九都是反骨。

段伏归脸色变幻片刻,最终还是挥挥手让郑姑姑起来。

郑姑姑便知陛下不会再怪罪自己,心下松了口气。

段伏归坐到她先前的位置,看纪吟烧得满脸通红,额上浸出一片虚汗,又看到一旁的铜盆盛着水搭着帕子,想起进门时郑姑姑在给她擦拭,便亲手拧了冷帕覆在纪吟额上。

郑姑姑见了,眼神微颤,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来只见娘娘们服侍主上,何曾见过主上亲自照料妃嫔,便是先帝曾盛宠过的文易夫人也未有此殊荣,她先前见夫人被折腾得这般凄惨还以为陛下对夫人并无多少怜惜,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郑姑姑敛住心绪,打定注意以后要小心谨慎好好服侍夫人。

段伏归给纪吟换了两次帕子,就在这时,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进来,说是药熬好了。

郑姑姑接过药碗,正准备喂药,段伏归打断她,“放着吧,我来。”

郑姑姑只好把药碗放到段伏归右手边的小几上,自己则拿过床上的枕头将纪吟的头垫高些方便喂药。

段伏归端过药碗,舀了一勺汤药喂到纪吟嘴边,可她现在还昏迷着,两片唇紧紧闭着,这么喂根本喂不进去,不过他也有办法,段伏归将药碗搁到一边,左手三根手指扣住纪吟下巴,稍一用力,便迫她张开了嘴。

他力气太大,这么一折腾,原本昏昏沉沉的纪吟竟恢复了两分意识,尝到嘴里的苦味,她下意识要吐出来,段伏归眼疾手快地捏住她的嘴不让她吐。

“乖,喝了药病才会好。”他难得哄了句。

若是平时纪吟肯定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但她现在烧得迷迷糊糊的,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只听到“喝药”,嘴里又一股苦味,浑身都难受得紧,便摇着脑袋,“不喝,我不喝药,我不喝药。”

段伏归岂能由她任性,加大力气掐住她下巴继续灌药。

纪吟依旧没醒,只是心里抗拒,便不停扭着脖子,怎么也不肯喝。

段伏归从没哄过女人,更没哄过病中的女人,此时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下意识加重语气,命令道:“不许任性,喝药。”

纪吟被他吼得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骂自己,凭什么骂自己,心底又冒出一股强烈的酸楚和委屈,她大约又清醒了点,记起自己不在原来的世界了,好像流落到了某个地方,永远回不了家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越发悲伤,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有人欺负我,我想回家……”

她抽抽噎噎,喉咙里的声音也模糊,段伏归没听太清,却捕捉到了一个“家”字。

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总是会格外想家。

一大颗眼泪滚落眼角,“啪嗒”一下砸到段伏归的手背上,段伏归只觉那处好似被烫了个洞,心也跟着颤了下,又看她瘦巴巴的小脸难受地皱成一团,嘴唇苍白干涸,哭声都带着压抑,不敢放开了哭,实在可怜,便也心软了两分,隐隐后悔将她折腾得太过,但转念一想,也是她太倔。

都说汉人女子性情柔顺,事事以夫为尊,他不仅是她的夫,还是她的君,而她呢,却只想着违抗自己,利用自己对她的松懈从他身边逃走,半点不肯顺从,叫他如何不怒。

他一时怒,一时怜,情绪混杂在一起,可看到她憔悴的模样,最终还是环手抄过她颈下,将人轻轻搂在了怀里。

郑姑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看搁在一边的药碗,估计已经凉了,便悄无声息地出去,重新端了碗温热的进来。

这般带着安抚地抱了会儿,纪吟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段伏归才又重新给她喂药。

她还是不情愿,段伏归半是强迫半是哄骗,方才将药灌下去了,这时两人都折腾出一身热汗,段伏归又给两人擦了擦,守了一个多时辰,摸着她的体温似平稳了,这才上床抱着人睡了过去。

夜里也没敢熟睡,时不时去摸她额头,所幸没有反复。

寅时醒来,段伏归第一时间去摸怀里人的温度,张太医的药十分有效,纪吟的热已经退了一大半,段伏归放下心来,起身披衣,洗漱好后便去前朝处理正事,临走前不忘吩咐郑姑姑好生照料,又说要是有什么情况立即上报,不许再像昨日那样了-

纪吟感觉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又仿佛是被浪潮拍上沙滩的鱼,在干涸的水洼中暴晒了几日,一度濒临窒息。

郑姑姑一直守在她身边,半点不敢错眼,立时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凑过来询问,“夫人醒了?您身上可还有什么不适?”

纪吟撩开眼帘,虚虚地看着她,面前这张脸并不是她熟悉的。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可惜还在病中的身体实在虚弱,郑姑姑见状赶紧伸手搀扶,又拿过一个枕头塞在她背后方便她坐靠。

郑姑姑见她眼神似还有些迷茫,便给她解释:“昨日夫人发热了,陛下见了可心疼了,不仅亲自给您喂了药,还守了您大半夜,直到上朝才离去。”

她这么一说,纪吟大约记起来了,当时她难受得紧,隐约感觉到有人要灌自己药,她不肯,那人说了些话似哄似逼,只是她已不记得了。

这算什么,打个巴掌给颗枣?

若不是他抓自己回来,若不是他那样折磨她,她又怎么会突然生病。

郑姑姑说这话本是想哄她的好,哪个女子不渴望帝王的垂怜,结果却见纪吟的脸色比刚醒时越发冷了下来,倒似起了反作用似的。

郑姑姑虽不解,但凭借察言观色猜再说下去会惹怒她,便转移话题,问:“夫人病了一天一夜,想必是饿了,奴婢命人把膳食端过来?”

纪吟既没心情也没胃口,可她不能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便点了点头,又说自己渴了,要喝水。

待送水送饭的宫女端着托盘走进来,纪吟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她心中一凛,

“尤丽她们呢?”纪吟抓着郑姑姑的手急急问,一颗心直往下沉,以段伏归的脾气,哪怕她们是无辜的,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们,若只是受点罚还好,她就怕段伏归一怒之下将她们……杀了,纪吟相信他做得出这样的事。

郑姑姑见她表情不好,心知她想得太严重了,赶紧解释,“听说她们每人罚了二十鞭,后来又被贬到掖庭,但想来性命是能保住的。”

纪吟绷直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重新靠回床头。

郑姑姑瞧见她的反应,暗想,夫人看着倒是个心软的脾气,只是先前为什么要跑呢?

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纪吟现在并无睡意,躺床上也无聊,便要下地,然而她刚一动腿根深处便传来火辣辣的痛,时隔这许久还未痊愈,可见男人当时有多粗暴。

郑姑姑劝她病情未愈,还是在屋中休息为好。

纪吟不听,忍着身上的不适下了床,来到廊下,只见玉樨宫的守卫越发森严了,以往禁军们值守在宫门附近,宫中只有宫女,现在院中却站了好些太监,看他们的体型,个个高大有力,想来习过武,不是普通小太监。

纪吟咬唇,先前她能出逃是趁段伏归没有防备,现下有了一遭,男人绝对会对她加以防备,她又被严加看管,如此她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纪吟闭上眼,转身回了卧室。

晚上,段伏归又来玉樨宫,听说她的病好了很多,下午还出门走动了,他心情不错,转身跨进内室,只见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坐在窗前,微微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夜空,一动不动。

“下面的人说你好些了,我看看。”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张臂欲从背后搂住她,却在这时纪吟转过身来,毫不客气地用手挡了回去,眉眼冷淡如霜。

第27章

段伏归一顿,幽色深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纪吟冷冷看着他:“陶儿呢,你把她关哪儿去了?”

白日里她问过郑姑姑,只是郑姑姑也不知内情,连尤丽等不知情的宫女他都要重罚,陶儿也绝对逃不过。

段伏归没想到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旁的人,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关?仅凭她帮你逃跑就够治死罪了。”

纪吟心中一惊,下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裳,“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段伏归垂眼看着她,并不说话,好似默认了般。

纪吟质问了几句,而后反应过来,松开手缓缓坐回凳子上,定定地说:“你不会杀她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段伏归挑眉。

纪吟扬起脸,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昨天还用她威胁我就范,怎么会轻易毁了自己的筹码。”

段伏归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明,没达到自己想象中的效果,一时有点失望,却又勾起了更大的兴趣。

她越聪明,他便越要驯服她。

“你到底把陶儿怎么样了?”纪吟又问。

虽然他没杀她,可折磨人又不止杀头一个法子,挨板子挨鞭子夹手指的多了去了。

段伏归见她对个丫鬟都这么上心,而自己昨夜亲自照顾她大半夜却没换来一个好脸色,心里愈发不痛快,咬牙,“你要敢再提她的名字,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他突然翻脸,纪吟猝不及防。

她以为段伏归只是位高权重,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不曾料到他如此喜怒无常,顾忌着陶儿还在他手上,当下也不敢再说话,只垂下眼,一脸冷淡。

郑姑姑候在外间,听到里面传来的争执,此时进去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但她又想起昨夜陛下亲自照料夫人的情景,陛下自己不觉,她在旁边看得清楚,陛下分明是在意疼惜夫人的。

犹豫片刻,郑姑姑撩开珠帘端着托盘跨了进去,屈膝行礼,然后道:“陛下,夫人该服药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段伏归想起她病还未好,又见她脸颊瘦削,气色较先前苍白许多,胸中的怒火泄了大半,决定暂时不跟她计较。

郑姑姑趁机将托盘送至纪吟手边,纪吟看了眼,她实在不爱喝这苦涩的中药,闻着味儿都想吐,可她没得选,只能端起药碗一口饮下。

真苦,苦得她整条舌都要麻了,但段伏归还站在面前,纪吟不愿被他看笑话,只强绷着表情,不肯露出一丝软弱。

段伏归看她乖乖喝了药,这才转身离开了。

纪吟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珠帘之后,暗暗松了口气。

郑姑姑见状,上前劝道:“夫人何必非要惹陛下不快,女子在宫中生存全仰赖陛下恩泽,奴婢虽才来没几日,却也看得出陛下对夫人是有怜惜的,夫人何不对陛下软言几句,如此日子方可长久。”

郑姑姑是真心为她好,然而纪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心中怨恨男人强迫自己,禁锢她的自由,她是绝不可能如他的意向他低头的。

郑姑姑见她不为所动,知再劝下去也没效果,暗叹一口气。

一夜无话。

养了一天,纪吟的病好了大半,体温基本正常,脑袋也不似先前昏昏沉沉的了,张太医来给她复诊,也道恢复得不错。

看诊完毕,张太医正欲退下,纪吟却叫住他,“张太医,我想要几服治疗外伤的药。”

张太医大惊,“夫人哪里不适?”

纪吟摇头,“不是我,你只管帮我开药就是。”

既是夫人吩咐,张太医不得不从,很快命人送了药过来,不仅有外敷的药膏,还有内服的。

纪吟命宫女拿上药材,换好衣服往外走去,刚到宫门口,却见那儿站着数个强壮的太监,外面候着两列衣

甲佩刀的禁军,纪吟嘲讽地勾起唇角,她倒没想到自己竟然值得段伏归搞这么大阵仗来看守。

她视若无物,继续往外走,果然,还没跨出门槛,那几个太监就动了,齐齐堵在门口。

“夫人,陛下说您病体未愈,不宜出宫。”为首的太监郭民劝道。

纪吟冷笑,“怎么,段伏归要把我当犯人严加看管吗?”

郭民等人听她竟敢直呼陛下名讳,吓得冷汗直冒,也不敢说是。

纪吟不管,抬腿就往外走,郭民又不敢上手拉她,无法,只得叫人去找元大人。

就在纪吟与看守的太监禁军们来回拉扯时,元都终于来了,只是行动较往日显得迟缓了些。

那日失职让纪吟逃了出去,人被抓回来后他就主动去领了罚,这点皮肉伤虽不致命,却也叫他行动不便,这两日都趴在房里养伤,但现在听说纪吟要出门,再也顾不上伤势,赶紧过来阻止,要再来一遭,他的小命可就真保不住了。

看到纪吟站在门口,他上前劝道:“夫人有什么事吩咐下面的人去办就行了,听说您的病还没痊愈,要是因此加重病情,岂不是让主上担忧?亦要责备我等没照料好夫人。”

纪吟以前倒不知道他这么能说会道,此时也不与他耍嘴皮子,只冷冷看着他:“若我非要去呢?”

元都为难地看着她。

“或者,你把我绑回去?”纪吟又道。

元都见她态度强硬,想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主上确实吩咐过要看紧夫人,但也没说不许她踏出玉樨宫。至于绑她?别看她只是个弱女子似乎处于弱势,再怎么也是主上的女人,没有主上的命令,他哪里敢对她动手。

元都脸色变幻,思索再三:“夫人要去哪里?”

纪吟方才一脸强硬,其实也是在赌,见他松口便知自己赌对了,机会不易,于是也放缓了语气道:“我要去掖庭看看尤丽她们。”

元都愣了下,没想到她出门是为了这。

他仔细观察纪吟的表情,并未从中看到说谎的痕迹,只是经过上次的事,他再也不敢小瞧这位看似柔弱的夫人了,“我亲自护送夫人过去。”

纪吟也不与他拉扯,颔首同意了,她还没傻到在这么多人的监视下逃跑。

元都立刻安排下去,提前在路上以及掖庭布置好人手保证万无一失,又遣人去告诉段伏归。

纪吟才在元都的层层“护送”下顺利来到掖庭。

尤丽几人原本在舂米,一刻钟前忽然来了队人马将掖庭团团围住,又有人把她们叫过来,说是一会儿有贵人要见她。

尤丽不明所以,只能乖乖停下活计跪在院里等候。

没多久,一阵庞杂的脚步声响起,尤丽抬头看去,便见纪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过来。

这次的出逃好像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她上着天青色绣缠枝纹云锦交领大袖衫,下穿白绫下裙,腰系垂臂粉春围裳,一头青丝挽成螺髻,仅以几支银簪固定,容色清淡,身姿轻袅,宛如出水芙蕖。

尤丽看了眼,忙垂下头行礼。

纪吟也看到尤丽几人的模样,原本鲜妍如花的女孩儿,此时个个脸色憔悴,眼神灰败,又瞧见她们后背上隐隐渗出的血迹,看出她们吃了不少苦,心中五味杂陈,忙叫起身。

“是我连累了你们。”纪吟低声叹了句。

“奴婢不敢。”尤丽道。

话虽这么说,可她们没来玉樨宫前也是有脸面的宫女,现在却挨了打,又被贬到掖庭来做苦力,日后又没了出路,心里哪能没有怨言。

纪吟确实怀着歉疚,只是,她是祸首吗?她想要自由有错吗?

她并不奢望她们对自己没有一点怨恨,只道:“我请张太医配了些治疗外伤的药,你们熬了喝下,早些养好身体吧。”

尤丽再次一惊,仰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这时她才发现夫人乍一看虽与往日相差无几,仔细观察却能看出她气色淡了不少,尤其一双眼睛,以前总是明亮灵动的,现下却暗淡了许多,显现出几分无奈的悲哀。

再看她身后那一大群人,不知情的只以为她铺张排场,可认真一看,没有仪仗,全是太监和佩刀禁军,这分明是监视。

想明白这点,尤丽心中那点怨恨也随之消散了,她看得出夫人是个软心肠的主子,可她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逃。

纪吟没在掖庭多留,把药材交给尤丽后就离开了。

元都暗松一口气,看来夫人真的只是来送药材,刚这么想,却见她又往西北而去。

这不是回玉樨宫的方向啊!

元都脑中立时响起警铃,夫人该不会真想搞事吧?

“夫人还要去何处?”他赶紧问。

纪吟顿住脚步,看了他几秒,表情似笑非笑,“去玉祥宫。怎么,元大人该不会以为我这么傻,要在你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吧?”

她心中有气,对他说话也不似以往客气。

元都听她讽刺自己,也不生气,反而放下心来,只是没想到以往向来和气的夫人也有这么犀利的一面,一时有些诧异,又派人提前到玉祥宫。

然而待纪吟走到玉祥宫门外,却见宫门紧闭。

她主动上前敲门,宫门打开,是个眼熟的小宫女,纪吟说明来意。

“公主,夫人来了,说要见您。”玉祥宫的小宫女菊秋来禀告。

“不见!”媞兰想也不想便道。

那日纪吟逃跑,皇兄震怒,后来查出纪吟逃跑时用的是她的借口,华林园这个门又是自己告诉她的,理所应当的,她也被皇兄罚了,禁足在玉祥宫,直到出嫁前都不能再出宫。

这还不是最让她伤心的,亏她把纪吟当朋友,结果她根本就是利用她。

“公主说不见。”菊秋小声道。

“我知道了。”纪吟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确实利用了媞兰,媞兰现在讨厌她也是正常的,只是仍免不了一丝失落。

她在玉祥宫门口站了会儿,眼见日头越来越晒了,郑姑姑帮她打着伞,劝她回去。

纪吟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却在这时宫门又被打开了,一道俏丽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四目相对,谁也没先开口,最后,还是纪吟看出了媞兰脸上的别扭。

“我来是想跟你道个歉,对不起。”她一字一句,表情格外真挚。

媞兰愣了下,然后偏过头,冷哼了一声,“进来吧。”

两人跨进玉祥宫,没了外人,纪吟又道了句歉,“是我对不住你,故意套你的话,借你的名头逃出宫,害你受了牵连,辜负了我们的情谊。”

媞兰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她大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逃跑?”

她很生气,气得再也不想见她,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知道她为什么逃跑?现在,她要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纪吟定定地看着她,道:“因为我不想进宫。”

“为什么?皇兄对你这么好,你一个南边来的齐国公主,皇兄都封你作夫人了,比父皇封的还高,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纪吟听到她的质问,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她一个被送来和亲的公主,在外人眼里段伏归待她够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止媞兰这么想,陶儿、郑姑姑以及所有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没有别的原因,不愿意就是不愿意。”纪吟淡淡道。

人该是自由的,要去做一株向上生长的树,而不是成为他人豢养的鸟雀。

媞兰原本是很生气的,可看到她这模样,心里的怒火竟不知不觉消了下去。

“我不懂你为什么不愿,不过我要提醒你,以后千万不要想着逃跑了,你不见了后皇兄很生气,不仅惩罚了玉樨宫的所有人,整个后宫都遭了殃,光这几日就换掉了好多人,听说庭狱那边都关不下了。”

听到这话,纪吟眼神一凛,很快便明白过

来了。

认真说来,尤丽、媞兰她们主观上并没有想帮她逃跑,段伏归却还是重罚了她们,一则杀鸡儆猴,有此先例在前,往后宫里所有人都不敢再帮她逃跑,让她无人可求,二来,他也趁着这场风波将宫里人清洗了一遍,将那些尸位素餐、亦或是旁人埋在宫中的钉子连根拔除。

段伏归虽登基了,那夜又血洗宫墙,但时日尚短,此前的精力一直用在前朝,暂时还未腾出手料理后宫,宫中除了禁军,大部分还是先帝时的旧人,这本是小事,他才暂时未理会,但他既然为了抓捕她大肆审问宫人,有了由头,也就顺便把此事处理了。

想到此处,纪吟只越发意识到段伏归的手段,自己若再想从他手中逃出去,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纪吟没待太久,不过短短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待她回到玉樨宫,元都长松了口气,纪吟看过去,元都没来得及收回表情,尴尬地躲闪了下。

纪吟没再理他,径自回到卧室,倚在靠窗美人榻上,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发呆。

明昌殿,段伏归议了一上午的政事,中途休憩时元都将纪吟今日的行踪一字不落地报告上来。

段伏归听了,哼笑了声,“她倒是好心。”便没再说什么了,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元都想了想,主上的反应算不上生气,那应该就是默许夫人给尤丽的药了。

那药虽是夫人带去的,真正能不能让她们用还得主上说了才算。

酉末戌初,夜色初临,白日的喧嚣渐静,整座皇宫渐渐隐入这无边的黑暗中,玉樨宫檐下,一盏盏宫灯燃起,错落分布,远远望去,仿佛一颗颗星子闪烁在这片大地凝成的星空中,如梦如幻。

段伏归终于议完事,下意识来了玉樨宫,正好看到被烛光映衬到窗上的纤影,鹅颈纤细,犹如一支俏生生的花茎,他顿了下,随即加快脚步跨入室内。

纪吟已经用过饭洗漱过了,此时正坐在次间的美人榻上,就着高脚小花几上的青铜莲花灯看着书。

这个时代纸张才刚刚流通起来,许多书籍仍刻在竹简上,纪吟此时便拿了一卷竹简刻的《魏书》看了起来。

她虽继承了原主大半记忆,可原主一个乖巧的闺阁小姑娘,对外面的事了解得也不多。

她看得认真,一时也没发现室外传进来的脚步声。

少女身姿慵懒,屈膝坐于榻上,青丝如瀑,修若剥葱的手指握着书帘半卷,睫羽低垂,侧脸在烛光下腻如羊脂,又似晕了层浅浅的胭脂,粉若春桃,段伏归一进门便看到这样一幅宛如侍女图般的美景,心里的烦躁去了大半。

今日议的是燕国关于改革汉化的各项事宜,光是同不同意继续汉化就分成两派吵了许久,同意汉化的人中,具体该怎么汉化,改革到哪种程度,又能分出数派不同的意见,各个固执己见,毫不相让,吵得他也烦。

段伏归走进,看纪吟的气色比起昨日好了不少,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顺势坐到她身边,“听说你今天出门了。”

纪吟这才反应过来,心头一紧,见他动作,下意识收起腿往里侧挪了挪,一直贴到窗边。

看到她躲避的动作,段伏归眸色一冷,旋即又恢复正常,“在看什么书?”

他虽这么问,心思却未在竹简上,大掌握上她细白的手,稍在她腕上用力,她掌心的竹简便滚落到了榻上,带着薄茧的指腹揉捏着她嫩笋般的手指,段伏归只觉这手又细又软,倒跟她的性子不太像。

纪吟抽了抽手,却没抽出来,木然地任由男人作弄。

“病情好些了吗,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他又问。

纪吟依旧沉默。

段伏归不是个有耐心的人,难得放下身段关心了她好几句,结果她一句都没回应,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他知道她在赌气,还在恼怒自己,他也愿宠着她一点小性子,但这任性该有个度。

他掐住她的脸,抬起来,逼她看向自己,沉声道:“我在跟你说话。”

纪吟闭上眼,仍旧一个字也不说。

她这般明晃晃的厌恶,段伏归胸中窜出一股强烈的怒意,额角青筋陡然跳动了下,只恨不能撕碎她这张倔强的小脸,而后他想到什么,脸色竟慢慢缓和下来,还笑了声,“听说你今日去给那几个宫女送药了,这倒叫我想起另一件事。”

他忽然扯开话题,纪吟心头莫名不安。

“那日你对我下的迷药,应该是从杨氏药铺得来的吧。”

纪吟猛地睁开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段伏归瞧她变了脸,不再是一副古井无澜的模样,心情终于舒畅了两分。

看男人胜券在握的眼神,纪吟便知他不是在诈自己,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你怎么查到杨家的?”她问,喉咙干涩得厉害。

终于舍得开口了,却是在关心别人,段伏归心中不虞,却轻柔地撩起她腮边一缕碎发,缠在指间把玩,笑着道:“你那迷药必定有个来源,你初入宫中没有人手,不可能来自宫里,那大概率来自宫外,而你又正好求我出去过一次,必是那次夹带进来的。那日我派元都跟着你,你虽没离开过他们的视线,你那丫鬟却被疏忽了,估摸着你那丫鬟离开的时间和脚程,结合那间食肆的位置,很快就能确定大致范围,再加上你在闹市里救过杨家的女儿,这就能确定目标了,再把人抓起来一审,他们吓破了胆,三两下就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