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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瑶台阙(四) 寒玉哥哥,你,你想要摸……

那一天算得上是百重泉的噩梦。

江潮把盖头递给温满杏的一瞬间, 白光乍现,他听到外面厮打的声音,刀剑碰撞在一起, 咣当作响。

今天不是成亲的日子吗?

江潮还没反应过来, 他就已经被一阵风带到了百重泉外面的山路上,一阶一阶的青石板被白雪覆盖, 上面铺着平整崭新的红色绸缎,是他前几天和于天青一起去洪城选的。

他身边站着几个带了面具的黑衣人,纷纷拿着长剑, 最中间的穿着一身湖水蓝的衣裳, 那个腰间挂着一段红绸。

这里只剩下江潮一个百重泉的人, 而今天是喜事, 江潮没有佩剑, 对面的人似乎很熟悉他的招数, 江潮被他直接握住了手腕,穿着长靴的腿突然向后踹去, 江潮瞬间倒在雪地里。

他们都拿了剑, 江潮腰部发力, 从地上起来, 转身几下把身旁那个人手里的剑夺过来。

“不自量力——”

最中间的男人轻蔑一笑, 手腕处的镯子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江潮感觉到一股眩晕感, 他挥剑砍去, 谁料那声音还在响着。

“咣当——”

“咣当——”

江潮努力保持清醒,可这声音就像是给自己下了催眠咒术一样,不仅眼前发黑, 而且头脑也是疼的厉害。

这是百重泉的山道,今天几乎所有的人都去了里面,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江潮就算是大声呼救,也不可能有人来。男人想到这里,唇角微微勾起,他随手扯下树梢上挂着的红绸,抬手,行云流水般向江潮抛去。

江潮一个闪躲,抬手砍去,红绸碎作几段,散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这是师姐成亲用的,江潮心生怒火,手腕处的青筋暴起,他转身抓住另一个人的手腕,一手用力掰住他的脖颈,男人双腿挣扎,灵光乍现,江潮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人掀翻在地,夺过他手里的剑,默念口诀,剑身化作几个虚影,对准剩下的人直接刺过去。

地面被血染红,男人一把扯下腰间的红绸,丢在一旁,打闹间,绸缎上多了好些脚印,他随手拿了一把剑,剑招利落有劲,偏偏每一招都能对上江潮。

江潮觉得奇怪,男人看了眼天,索性不再慢慢吞吞,直接从袖口里拿出来一把粉末,洒在空中,江潮连忙捂住了口鼻,可还是吸进去一些,神志都变得不清了。

男人趁江潮昏昏沉沉的时候,抬脚挑起地面上的剑,一剑刺向江潮的胸口,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他对江潮的招式和修为一清二楚,身旁的几个人微微点头转身离去,只剩下面前的男人抬手探上江潮的手腕,逆鳞已经开始为他修复灵力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取逆鳞最好是在龙清醒的时候,否则逆鳞的灵力很快就会消失,而且最好是心甘情愿,男人拿了一枚丹药塞到江潮嘴里,一个穿着银白色盔甲的男人突然过来。

“动作还挺快!”

来人正是流泉,他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想不到你真的能下得了手,我还以为你顾及情谊舍不得呢。百重泉里的其他人已经弄完了,咱们说过了的,逆鳞归你,龙骨归我。”

“骗你的,你也信?”

男人冷笑一声,流泉一听怒火中烧,和他打起来,两手握剑,却丝毫不落下风,他本就是靠武力飞升的,虽说在瑶台银阙比不过谢寒玉,可对其他人还是绰绰有余。

“你居然敢骗我,找死!”

流泉眼睛都红了,剑身的血还温热,男人被他刺了一剑,胸口处的疼痛让他一时半刻灵力涣散,他必须尽快拿到逆鳞。

流泉却看出了他的想法,偏偏用剑挡着他,两人僵持不下,突然从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流泉向那边看了一眼,发觉是谢寒玉,瞪了一眼男人,转身离去。

男人也只能匆匆离去。

“谢谢你救了我。”江潮看着谢寒玉,再次真诚道,“不过你也不用为了我,和那些人闹起来,百重泉的事情我自己会调查清楚的。”

谢寒玉看着面前的少年,自己当初也是这个倔强的模样,他能理解,只是点了点头,不过帮不帮全看自己。

“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寒玉缓慢道,少年当初胸口和腰部的地方都被剑刺到了,云外雪太冷,他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可能会适应不了。

江潮愣了一下,结巴道,“没,没事。”

谢寒玉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他淡淡道,“发热了,要是不注意,以后这根骨可能就废了。”

“我可是真龙,”江潮反驳道,“逆鳞会帮我修复的,而且龙骨很硬,我好着呢!”

“是吗?我抱着你的时候,感觉很软。”

谢寒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口,江潮诧异的脸都红了,“真,真的吗?”

“你还想试试吗?”

“不不,不用了。”江潮磕磕盼盼道,把猫抱过来挡住自己的脸,“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玉团,过来。”

谢寒玉低声道,猫叫了一声,江潮觉得自己有些尴尬,手足无措,偏偏玉团似乎对他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只是赖在江潮身边,不肯动一下。

“我抱着它,挺好的。”江潮解释道,自己的脸太烫了,他心道,难道这发热真的这般严重,他感觉自己要烫迷糊了,怎么莫名其妙感觉这屋里气氛怪怪的呢?

而且面前的人长的也太好看了!

江潮第一次觉得这人是真生得好看,简直是比自己还要好看。而且看上去清冷俊秀又仙风道骨,师父他们见了一定会很喜欢。

“玉团压到你衣裳了。”

谢寒玉轻笑道,走过去,替他理了一下衣领。

玉团的尾巴刚好放在江潮的领口处,他本就为了避免压到伤口,换了件略宽大的白色里衣,外面也只是散散的披着一件绛紫色的外袍,领口处开的极大,露出来精致的锁骨。

江潮看着谢寒玉修长灵活的手指探在自己的脖颈处,感觉自己整个人向外面冒着热气,几乎要把他给蒸熟了。

谢寒玉有些疑惑他的脸又红又烫,把衣领给江潮理好,就抱着猫坐在一旁,江潮被迫躺在床上,能挡着自己脸的猫也被抱走了,他只能暗戳戳的把头伸到被子里面,结果又被谢寒玉拉开,“你不热吗?”

江潮感觉自己要死了。

天上的人都这么会蛊惑人心吗?还是天上太热了,他满身是汗,甚至心跳的那么快,“咚咚咚”的自己都能听清楚。

“热——”

江潮把被子拉到脖颈处,只露出来一个头在外面,这张床似乎有些太软了,而且沾染着谢寒玉的气味,江潮感觉自己都被他包裹起来,心神荡漾不稳,尾巴就露出来了。

冰蓝色的尾巴一下从被角里面钻出来,还不由得晃了好几下,谢寒玉眼神看过去,只觉得可爱极了,江潮注意到他的目光,慢吞吞的又把尾巴收回去。

“很可爱。”

江潮被他哄的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声音压的很低,道,“你,你想摸吗?”

谢寒玉疑惑的看向江潮,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只是眉目间多了一丝淡淡的兴奋,江潮只认识了他一天,自然看不出来,在他眼中,面前的这个人还是清冷高深莫测的琼玉仙君,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的那种。

而他自己的这句话应该是给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江潮感觉自己要蠢死了,脑子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谢寒玉按住他的手,低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寒玉哥哥,你,你想要摸我吗?”

“不……不是,你想要摸……摸我的尾巴吗?”江潮难为情道,猫善解人意的“喵”了几声,让这个本就寂静空旷的屋子显得更尴尬了。

“我胡说的,你不摸就算了。”

江潮感觉自己越描越黑,这话听起来真的太怪了,好像自己在向他求欢一样,可事实不是这样啊!

可是,龙的尾巴怎么能随意给人摸呢?

师父告诉过他,只有自己的道侣才能摸他的尾巴,寒玉哥哥应该不是他的道侣吧,毕竟他们两个也没有成亲。

或许人家有喜欢的人呢?

对啊,他是一条龙,可谢寒玉是天上的神仙,百重泉还不在了,天青师兄看的话本里面似乎说这门不当户不对。

对,江潮和谢寒玉之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而且他还要替百重泉报仇,江潮突然伤感起来,躲在被窝里,把尾巴也蜷缩在里面。

他喜欢猫,可以摸猫的尾巴。

江潮郁闷的转过身。

“很好摸。”谢寒玉看出来他的心思,笑道,“之前你缠在我的手腕上,就摸过了。”

江潮血气翻涌,一直从耳后蔓延到胸口,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又怎么会缠到谢寒玉手腕上呢?

可是他又不可能骗自己,江潮轻声道,“那你还要摸吗?”

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这和当着面问谢寒玉要不要亲他有什么区别?江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已经想到让谢寒玉亲他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

“等你养好伤。”谢寒玉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低声道,“天帝唤我过去有些事情,你先在这里待着。”

江潮还沉浸在谢寒玉的温声软语种,连玉团趁着谢寒玉一走就直接跳到他怀里这事都没注意,直到猫尾巴又伸到衣裳里面,他“阿嚏”一声,才意识到这屋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和一只猫了。

谢寒玉平日也是这样吗?

百重泉里有几个师兄师姐,还有师父,山下还有好些小摊,江潮最是闲不住,一有时间就溜下山,可是这里未免也太冷清了吧。

一点人烟气都没有,冷冰冰的,只有谢寒玉温润如玉,江潮庆幸是他救了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谢寒玉到了金殿,里面已经乌乌泱泱得站满了人,漆丹水朝着他挤眉弄眼,双手放在胸前朝上面拜了拜。

谢寒玉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走上前,他的位置在最前面,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谢寒玉简单行了个礼,面色平静的站在那里。

“琼玉啊,那条龙现在养在你的云外雪,怎么样了?”天帝清了清嗓子,问道。

“伤势较重,还躺着休息。”

天帝看向他,听到这个回答,倒是愣了一下,琼玉这个语气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是已经把那条龙当做自己人了。

“谢寒玉,你不要添油加醋,”流泉站在他斜后方的位置,道,“既然百重泉危害了世间安稳,那他就要付出代价。琼玉仙君一直把人藏在自己殿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包庇这群穷凶极恶的人吗?”

“还请细说。”

谢寒玉淡淡道,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却比身后站了好些人的流泉还要稳若泰山。

“百重泉的存在就是错,奈清闲带着他那一群徒弟,尤其是那条龙,为非作歹,这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的。”流泉开口道,“洪城那里的百姓可以作证。”

漆丹水看不下去了,洪城他经常去,倒也见过奈清闲几次,都是带着他的几个徒弟在那里斩妖除魔做善事,说他们为非作歹,漆丹水第一个不同意。

天帝轻咳了一声,拿出来一面镜子,他手轻轻一挥,“琼玉,你自己看吧。”

镜中显示的正是洪城。

奈清闲穿了一身白蓝色的衣裳,他身后跟着几个弟子,江潮那身红色的外袍格外显眼,鬓边还插着一朵开的正艳的水芙蓉。

简直像是掷果盈车一般,几个人所到之地到处都是少男少女们的身影,直到奈清闲看到街边倒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梨花木做成的拐杖被丢在一旁,周围是散落一地的笋干。

那天的阳光正盛,奈清闲给人把了脉,发现是过热导致的,把人背到树荫下,几个人就一齐儿的坐在石头上歇息。

直到那老婆婆一直昏迷不醒,奈清闲觉得不对,从袋中拿出来一个玉色的小瓶子,给她喂了一颗丹药,这是用来解热益气的,没什么过强的反应。

只是又过了半个时辰,老婆婆还是躺在那里,双目紧闭,旁边的几个人也觉得不对,忙拉了一个临街的大夫过来。

“看不出什么问题。”

大夫摇了摇头,说不出缘由来,奈清闲只能暂时把人带回了百重泉,他一贯乐善好施,遇上一些无家可归或者是穷困潦倒的人,经常会把人带回来。

他这几个弟子也都是在街上捡回来的。

百重泉甚至有一个专供儿童念书的学堂,平日里他和易逢春还有几个请来的老先生会去教书。

像往常一样,奈清闲把人带到了百重泉,有几个侍女照看着,他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的是,到了半夜,那天的月亮分外的圆,又很亮堂,甚至能瞧清楚泉水里的鱼。

江潮正睡不着,避开所有人,一个人来到后山的泉水里泡着,谢寒玉没想到这面镜子居然还能看见这一幕,少年长长的尾巴在水面里晃荡,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他有一瞬间的不舒服。

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江潮的尾巴,谢寒玉垂下眸子,手心处似乎传来滚烫的感觉,那被少年缠过的指尖还残留着之前的温度。

谢寒玉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夜半三更,百重泉里面的人除了江潮,都已经睡下了,可突然他看见奈清闲居然也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一直走到老婆婆住的屋子。

奈清闲走到屋前,抬手设下了结界,镜中便显现不出来任何画面了,只有那半扇被打开的门在晚风中摇晃着,像是在宣泄着什么,又像是在掩饰着一切不堪的事实。

谢寒玉的心被提起来,他想起来那个少年澄澈干净的眼眸,他满心的相信着自己的师父,如果下面的一切真的像流泉说的那样,谢寒玉也开始思考自己会怎么做?

奈清闲没在里面待太久,他很快就从屋里面出来,随后又去了其他几间屋子,漆丹水的心越来越沉,他是去过百重泉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里面住的都是一些被奈清闲带回去的人。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谢寒玉,当初就应该阻止谢寒玉捡那个男人,漆丹水承认自己不是个善良的人,可要是为了一条龙,再给自己惹上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一直到四更天,奈清闲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鸡鸣声过了一会儿从外面的村落里响起,可百重泉里面却是一片寂静。

一直到今天讲学的老先生过来,学堂里面还是空空如也,他气的拍了一下桌面,喊了几个小厮去唤人起来。

“啊——”

只听见一声尖叫,唤醒了沉寂的百重泉,两个小厮从屋子里面跑出来,满手沾的都是血,惊慌失措的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老先生颤颤巍巍的走到外面,原本干净的青石板面上整齐的躺着一排排的死人,这里面居然都是往日的那些学生和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

“快去通知掌门,死人了。”

百重泉里面一片混乱,流泉看到这里,突然笑道,“琼玉仙君,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奈清闲对一群无辜百姓动手,简直是丧心病狂,还要装出来一副济世救人的善良模样,真是虚伪至极。”

“他那个徒弟估计也不简单吧,是不是把琼玉仙君你给迷住了,才认识半天就肯为他说话。”

谢寒玉静静的看向他,声音沉稳有力,道,“是,我是被他迷住了。”

第92章 瑶台阙(五) 谢寒玉会把江潮锁起来。……

“琼玉仙君, 你——”

“你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了吗?”“那条龙长什么样啊?琼玉仙君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其他人怎么办?”

漆丹水也是一脸诧异,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友或许是真的喜欢上那条龙了, 可他一直以为谢寒玉只是随口一声, 着实没有猜到这居然是真的。

漆丹水偷摸着溜到前面,小声道, “谢寒玉,你不要命了!说什么呢?流泉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流泉果真笑了一下,当即跪下来, 看向天帝, 道, “臣请天帝命令琼玉仙君交出那妖孽, 否则就是扰乱世间安稳。”

“这镜中已经显示的很清楚了, ”流泉继续道, “不知道琼玉仙君还有什么话可说?”

江潮在床上躺了许久,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闷出蘑菇了, 猫一直在叫, 他便找了个借口顺理成章的带着猫, 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

这样就算谢寒玉回来了, 应该也不会说自己, 要罚的话就连坐吧,反正还有猫陪着他呢。

小时候于天青做了什么错事,就经常把他和关正阳带上, 这样就能避免一顿挨骂。

江潮仰头看上面那一棵繁茂的桂花树, 或许这就是瑶台银阙的不同之处吧,明明下着雪,还能香气四溢。

“江潮——”

院外突然传来声音, 像是那个经常和谢寒玉待在一起的人,叫什么水的。

江潮便走出去,猫跟着他,看见漆丹水,“喵”了一声,探头探脑的看着,却没看见自己的主人,又连着叫了好几声。

“江潮,我是谢寒玉的朋友,当初是他在百重泉救了你,但现在天帝和流泉不依不饶,寒玉始终相信你是清白的,甚至看了证据还是坚持如此。”

漆丹水恨铁不成钢,道,“现在好了,他要是坚持和你站在一起,估计就完了。流泉那个人最是瑕疵必报,而且天帝这次也是铁了心的站在他那边。谢寒玉他本来就总是自己一个人,和天上的其他人既没有拉帮结派,也没有多少交情。”

江潮静静的站在那里,从这个陌生人口中听着谢寒玉的一切,他始终是这天上的一个过客,无论谢寒玉把他藏的怎么深,也掩盖不了终有一日他们或许会站在对立的局面上。

“除了你——”

漆丹水叹了口气,他面容上看起来有些憔悴,“他说相信你,流泉却要他给出证据。”

漆丹水也没想到,一贯冷静的琼玉仙君居然能说出,“如果他犯了错,我会亲手了结了人,再自废仙骨下凡。”

“谢寒玉他跟你们这些仙门弟子不一样,他是靠自己修炼出来的,你知道的,飞升不只是看修为,重要的是机缘和命格。”

漆丹水想起那个第一天来到瑶台银阙的少年,所有人都不肯相信这样的一个人,命途多舛,甚至无父无母,才年仅十七就已经靠自己飞升成了神仙。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甚至算得上是一个神秘的人,漆丹水是和谢寒玉来往比较多的人,可他自始至终也没真的和谢寒玉交心,他这个人太孤僻了,连带着那只猫也是一样。

“他在下面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很苦。”漆丹水道,那只猫见他一直说个不停,蹭过去抓了他衣裳一爪子,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

“百重泉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为我承担。”江潮缓慢道,“师父他有没有做过错事,我自己清楚。天帝又如何,难道就可以随意定下罪名吗?”

漆丹水看了面前的少年几眼,那股替谢寒玉觉得不值的心情消减了不少,他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可以带我过去吗?”

江潮礼貌问,弯下腰摸了摸猫的毛,那双漂亮纯净的眼眸看着漆丹水,他忍不住点了点头,“走吧,他们现在还都在金殿,不过你要是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百重泉的人都走了,我回来又有什么意思?”

漆丹水倒是对他高看了几眼,毕竟百重泉的人都是被流泉杀死的,虽然他觉得天帝这件事是做的太狠了些,可到底是没有办法去安慰。

“你,师父做了什么,你清楚吗?”

江潮缓缓垂下眸子,盯着地面,这条路谢寒玉应该也走过,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他还想着等人回来,他就告诉谢寒玉龙的尾巴不能乱摸,可是他愿意让谢寒玉摸。

现在看来,还是不说的好。

“知道,但师父他肯定不会做错事的。”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路,江潮的相貌太过出众,路上遇上好些仙娥,都朝着他看过来。

一直到了金殿,那些大臣纷纷朝着门外看过来,江潮对上那些人的眼光,谢寒玉看到他过来,心提了起来,少年单薄的身体一个人站在那里,谢寒玉瞬间变得心疼。

“江潮,你终于肯出来了,”流泉冷笑一声,“一直躲在琼玉仙君身后当个缩头乌龟,都不肯去看你的那些师父师兄们一眼,真是好笑。”

“亏你师姐死的时候,还在求我放过你,你们百重泉的人果然恶心。”流泉一把走到江潮身侧,大声道,“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想着成亲欢欢喜喜的过日子,难道不会为了那些人而心虚吗?要是我,恐怕半夜都睡不了觉,你们还能心安理得,光明正大的邀请那么多人去百重泉观礼,也是厚颜无耻。”

“流泉,你说话不要太难听。”

江潮是漆丹水带过来的,他站在江潮身后,看着少年形单影只,也有一瞬间的难受,仿佛这一大群人在欺负一个无家可归又没人撑腰的孩子。

“漆丹水,你难道也像谢寒玉一样被他蛊惑了吗?怎么,这张脸张的太好看,还是性子太温顺,像条狗一样,你喜欢这样的啊?”流泉转头盯着漆丹水,他说话一贯粗鄙,天上的人是知道的,可像今天这样,漆丹水是忍不了了。

他刚想要动手,却听见天帝轻咳了一声,谢寒玉却没理会这一切,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江潮,看到他对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

可谢寒玉还是朝江潮走去,天帝的声音沉稳有力,像是放下来无尽的威压,缓慢道,“琼玉,你这是要做什么?”

“琼玉仙君真是被迷的神魂颠倒了,明知道这个畜生和百重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为了他公然违抗天帝的命令,看来是想要和他们同流合污了。”

流泉大声道,他站的离江潮很近,刚想要说话,却突然觉得胸口传来一丝凉气,猛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往后看,江潮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而匕首的尖端正在自己的体内放着。

“你……你,畜——”

江潮的手快速动着,把匕首抽出来,又迅速插进去,接连好几下,他有一瞬对上谢寒玉的眼神,又垂下眸,直到流泉在他面前彻底咽了气。

江潮这才停手,大殿内的神仙都一脸恐慌,天帝也是被吓到了,定定的看着中间那个手上染血的少年,他朝着大殿内看了一圈,手指突然动了几下,角落和中间的几个神仙也倒下了。

漆丹水看出来,那些都是去过百重泉的人。

那现在,就只剩下……

天帝!

江潮一个刹那,快到殿内的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动作,人已经到了天帝身旁,江潮手里还握着那柄匕首,狠狠的往天帝胸口处刺去。

天帝一个挥手,江潮坠落在地上,吐出来一口鲜血,他面色惨白,谢寒玉已经走到他身侧,江潮看了他一眼,被宽大衣袖遮住了手搭上谢寒玉的指端,他突然晕倒在地。

漆丹水也慌忙跑过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江潮已经伤到了极致,估计是没救了,而且他还想要杀了天帝。

“琼玉,这件事你怎么看?”

天帝面色阴沉,他的脖颈处还被匕首划出来一道痕迹,可他也知道百重泉的事情,要是真的仔细去查,自己估计也不占理,现在只有速战速决,把这件事尽快了结,才是正举。

“还请天帝饶江潮一命,臣请愿去往凉州,平定鬼族祸乱。”

“谢寒玉,你——”漆丹水第一次看到谢寒玉对着天帝跪下,可他也知道,这是唯一能保住那条龙性命的办法了。天帝修为莫测,而且江潮在这件事情上也鲁莽了些。

可漆丹水就是不愿,谢寒玉这个一向不参与任何事情和党派纠纷的人,现在也要为了江潮而改变自己的原则。

“好,只是他不能再留在这里,更不能再去危害人间。”

天帝丢下一个字,转身离去。

“琼玉仙君,你说你,这都是孽缘啊!”司命星君也没想到,“你说,你要是想要一段姻缘,你跟我说啊!你,这,这惹的都是什么事啊?”

“琼玉仙君,这龙当真就如此好,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去对他吗?可他不见得会这么对你,他是百重泉的人,就注定了你们两个是不能在一起的。”

“琼玉仙君——”“谢寒玉——”

谢寒玉抱起江潮离开,一直回到云外雪,猫就站在桂花树下等着他们,见人回来,一下子扑过去。

江潮伤的很重,谢寒玉只能给他输了些灵力,等着人醒来。漆丹水不放心过来看,道,“谢寒玉,你准备怎么办啊?天帝那边肯定不好糊弄,而且凉城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玩,你确定要为了他过去吗?”

“我已经想好了。”

谢寒玉看着床上还在昏迷的人,“洪城是离百重泉最近的地方,我会把江潮送到那里。”

“可是,他……”漆丹水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谢寒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锁起来。”

他淡淡道。

谢寒玉会把江潮锁起来,设下结界,和自己的性命连在一起,任何人都伤不了他。

漆丹水现在是越发看不懂自己的这个好友了,他低声问,“你真的决定了吗?那你拼了命的把人保下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救他的命?你难道以后不想和他见面了吗?”

“等我查清了所有的真相,让他们都无话可说的时候。”

谢寒玉把手搁在江潮的额头上,温声道,“镜子里面的那件事情,丹水,我希望你能下界帮我问清楚。明日我就会把江潮送到洪城,然后赶去凉城,可能要许久才能回来。”

“也可能回不来……”

猫感受到主人言语中的淡然,似乎察觉出什么,乖巧的待在谢寒玉身边,脑袋蹭了蹭他的腰。

“好,其实我也不信,我去过百重泉好几次,他是个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漆丹水拍了拍胸口,“只是,寒玉,你一定要小心。”

“多谢。”谢寒玉走到角落的屏风处,从那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他放在手心打量了许久,一直到漆丹水都好奇问,“这是什么?”

“忘忧丹。”

谢寒玉早在把江潮送去洪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哪怕他安排好一切,可那个地方只剩下江潮一个人,他热闹惯了,必然会不习惯,而且,天上的事情或许会影响他。

忘忧丹让江潮忘了这天上的事情,等到他解决了一切,再把人放出来,江潮就还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谢寒玉不想要他的少年整日困在这些不堪而肮脏的记忆里。

他要江潮永远安稳无虞。

“你不跟他好好告别一下吗?”漆丹水突然握住了谢寒玉拿药的手,“他醒了,说清楚了也不迟。”

漆丹水识相的走出去了。

江潮看见谢寒玉手里的那枚丹药,道,“对不起,其实你不用救我的,反而会连累你。”

“可我喜欢你,能怎么办?”

第93章 瑶台阙(六) 你要穿着喜服来接我。……

江潮愣在床上, 背后垫着一个厚厚的枕头,猫蹲在他身旁,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两个主人在旁边说话。

谢寒玉的手抚上江潮的脸, 低声道, “我喜欢你,看不出来吗?”

他在说什么?

他喜欢我?真的吗?

我好像听错了。

这猫怎么摸起来这么软啊?他怎么在摸我!他在摸我!好, 好摸吗?

江潮感觉自己脑中一片混乱,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出来这样的话。

他的手伸到我的脖颈处, 很凉!

江潮看着谢寒玉, 那双眼睛里面透着难以置信, 他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毕竟刚才的梦里也是谢寒玉, 同样的人, 同样的场景,只是梦中的他似乎亲了自己。

那他会亲我吗?

江潮年龄尚轻, 根本藏不住任何事, 表情一览无遗, 把心里的想法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 略显苍白的脸上终于泛上来一抹血色, 眼睛微微垂下来。

谢寒玉坐下来,手指抬起江潮的下颌,“江潮, 能看出来吗?”

“不……不——”

谢寒玉眉毛上挑了一下, 亲了他一下,温热的唇很软,和那些江潮看过的话本子里面描写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知道, 江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寒玉按住了手腕,嘴唇一触即离,江潮的脸红的发烫,谢寒玉继续道,“那现在看出来了吗?”

江潮默默低下头,可又看到自己的手被谢寒玉握住,他漂亮的手指和自己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下面是杏色的锦被。

看出来了!

什么都看出来了!

江潮心道,要是能早点遇见谢寒玉就好了,他就不需要在这个充斥着仇恨的瑶台银阙,把自己的心思藏的死死的,不敢让那个人发现。

可是这太难了!

少年第一次心动,却是在如此苍白无力的时刻。

“我听到了你和漆丹水说话。”江潮侧过脸,强忍着在眼眶里面打转的水渍,他不敢去看谢寒玉,不然就要露馅了。

“凉城会很危险吗?”江潮低声问。

“会。”谢寒玉不愿意瞒着他,这是他们两个的路,不管如何,江潮有必要更有资格知道。

“忘忧丹会让我忘了你吗?”

“是。”谢寒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见过那些在下面经历了情劫的神仙回到天上,总会去吃一颗忘忧丹,再见面时,就都笑盈盈的和人打招呼。

“你舍得吗?”

泪水“吧嗒”一声掉在被褥上,晕开一片,江潮伸手想要把眼泪抹干净,却突然被谢寒玉抓住手,他无措的看着那个始作俑者。

谢寒玉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凑过去亲上他的脸,江潮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戏文里面也没说下一步他要怎么办?

每次谢寒玉亲他的时候,江潮就感觉他仿佛一下子进了另一个空间,在这里,他没学过任何东西,就像是一张任由谢寒玉涂抹翻折的白纸。

那一大串折磨着他的问题也像泡泡一样被抛之脑后,这种感觉太神奇了,江潮甚至觉得有些食髓知味。

“舍不得。”

谢寒玉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江潮感觉他的吻似乎更重了,他眼角的泪早已经被谢寒玉亲干净了。

但是他还在亲。

江潮的手动了一下,把他和谢寒玉之间隔开一段距离,轻咳了一声,眼眸里尽是认真。

“我不要忘忧丹。”江潮低声道,“我会在洪城等你,直到你来接我的那一日,记得给我带上喜服,你也要穿喜服,这是你欠我的。”

“我们会在百重泉成亲,你只要亲我一下,我就跟着你一辈子。龙与天地同寿,这么长的一辈子,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死了,我就一直守着你,我死了,你也不能另寻他人。”

江潮放狠话,他红了眼,紧紧的盯着谢寒玉,问,“你还要亲我吗?”

“要,矢志不渝。”

谢寒玉把人搂紧了,一手揽着江潮的腰,一手盖在猫的眼睛上,他这一辈子,前面似乎都太安分守己了,也就今日,放肆一回。

猫蒙住了双眼,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黏腻的水声,自己的主人手心滚烫,猫受不住,一下子跑到外面。

“寒玉哥哥,这个你收着。”

江潮低声道,他硬生生扯下自己的逆鳞,疼痛在那一刻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毛,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这是……逆鳞,我知道,他们都想要这个,你,你收着。”

冰蓝色的逆鳞在他手里泛着光,江潮默念了句什么,把逆鳞送到谢寒玉体内,“有了这个,你在凉城,就可以保住性命,我等着你来接我成亲。”

谢寒玉没注意,逆鳞已经进入到他体内,他看着少年炽热的眼神,心里酸的厉害,他搂紧了江潮,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一定会穿着喜服去接你。”

“好。”

江潮声音中带着哽咽,其实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谢寒玉,龙的逆鳞,无坚不摧,而且若是被人拿到了,便可以把这具身体也抢过去,他便全无反抗之力。

逆鳞便是龙的命,而谢寒玉也是他的命。

到了晚上,江潮的伤还没好完全,又把逆鳞给了谢寒玉,灵力波动让伤口恢复的极慢,他浑身都疼,疼的哪怕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疼痛也会泛上来,让江潮不得安眠。

江潮满头大汗,却仍是乖巧的待在一旁,他咬紧了牙,不愿意透出一声,对上谢寒玉看过来的目光,也只是笑着迎上去。谢寒玉当然看得出来,他在人间的时候,忍痛是家常便饭,江潮的表情根本瞒不过他。

“疼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谢寒玉一边给江潮输送着灵力,一边拿起帕子给江潮擦汗,“不要瞒我。”

“以后,我一定和你说。”江潮勉强露出来一个笑,他不想让谢寒玉担心,明天他们就要分开,再见面,江潮没有把握也没有信心,他想要在记忆里给谢寒玉留下来一个好印象。

“去了凉城,你会遇到更多漂亮的人,可不能负了我。”江潮抬起头,狠狠的咬在谢寒玉的脖颈处,留下来一个牙印,“旁人问起来,你就说这是家里人留下的。”

“我都把逆鳞给了你,你要是骗了我,喜欢上别人,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江潮瞪着眼睛,面色因为疼痛而显得狰狞,一字一句道。

“这么凶?”

谢寒玉笑了一声,看着少年略气愤的面容,认真道,“我的少年,把逆鳞都给我了。家中已有贤妻,又怎么会出墙呢?”

“这还差不多。”

洪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江潮看着面前的屋子,谢寒玉特意寻了一处依山傍水的院落,里面种了许多水芙蓉,像极了百重泉。

“你快点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而且还有漆丹水呢,你不是说了会让他帮忙照看着的吗?”江潮挥了挥手,看着谢寒玉特意设下的结界,又叮嘱了几句,转过身去,他不敢去看谢寒玉离开的背影。

“记得穿喜服来接我。”

他在心里默念道,谢寒玉走了两天,江潮就在院子里面坐了两天,他还是太没用了些,连师父的仇都报不了。

总有一日,他会让天帝付出代价的。只是江潮也觉得奇怪,那天跟着师父他们回去的老婆婆,身体明明康健,可是第二天为什么就突然死了?

还有那些在百重泉住下的人,奈清闲去看过,也诊过他们的脉,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就连江潮也偷偷去看过好几次,他甚至拉着于天青和关正阳,都没有查出来什么问题。

“啊——”

江潮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倒在地上,她身后站着漆丹水,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外袍,手里握着一把刀,上面还挂着温热的血。

漆丹水瞧了江潮一眼,继续朝着女孩走去,女孩浑身发软,倒在地上,翻腾了好几下还是站不起来,只能一步一步的往院子里面爬。

只是结界挡住了她的路。

漆丹水一手握住女孩的脖颈,把人提起来,他的眼睛充红,像是受人蛊惑一样,江潮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是被人追着,最后是师父救了自己。

他站起来,往结界外面走过去。漆丹水冲着他笑了一下,江潮身后凭空出现几个黑衣人,把人按住了。

漆丹水的手一松,走到江潮身边,握住他的手腕,“逆鳞呢?怎么不见了?”

女孩在地上哇哇大哭个不停,江潮抬手挣脱几个人,想要把人抱起来,他被关在洪城,没有任何武器在身旁,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根本不是几个人的对手。

他抬手把女孩送走,随手捡起来一根树枝,和几个人打起来,看着漆丹水,道,“我以为你是真心对谢寒玉的,可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为了逆鳞。”

漆丹水眼神一暗,他的手轻轻一抬,围着江潮的几个人一齐儿的涌上来。

“我当然是真心把琼玉仙君当朋友的,只可惜他为了你,做了太多错事。”漆丹水从袖口中拿出来一个铁环,上面还泛着红光,血气冲天。

江潮一只手被铁环穿透,血一点一点的渗到里面,疼的他满地打滚。

“看到那个井了吗?把人扔进去。”

漆丹水淡淡道,“这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地方,昏暗不见天日,省得你看见了什么人都要去救,多不好啊。不过,你要是肯告诉我,逆鳞在何处,我也是可以放你出来的。”

江潮沉默不语,漆丹水见状,也不再装了,拿出来一颗丹药塞进江潮嘴里,缓慢道,“这可不是忘忧丹,这是忘情丹。不过嘛,效果和忘忧丹差不多,只是会让你每天忘记那么一丁点儿,你和谢寒玉的那点记忆,会反反复复的出现在你面前,直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要是他还记得你,来找你了,你觉得你们两个见面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漆丹水冷笑一声,“你是谁?”

“这话好听吗?不过啊,我觉得你是没机会了,我听说琼玉仙君在那边英姿飒爽,很招人喜欢呢!鬼族的两个女君都想要嫁给他,愿意就此停战,你觉得,天帝会答应吗?”

江潮冷冷的看着他,漆丹水觉得有意思极了,他拍了拍江潮的肩膀,脚狠狠的踩上江潮因为灵力涣散露出来的尾巴。

“真脏,也真恶心。谢寒玉喜欢你,真是被蒙住了双眼,我可以和你说实话,你对他来说,就是个累赘,百重泉的事情,瑶台的神仙都知道是天帝下的令,哪怕你师父他不是故意的,他没犯错,他甚至是行了善事,也无济于事。除了谢寒玉,没有人愿意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百重泉,和天帝翻脸。”

“这就是命,你好好受着吧!”

漆丹水转身离开,拿出天帝给的法器在这里设下了锁链,让江潮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四方天地,动弹不得,昏暗而狭小,除了冷风和寒雪,再无其他生机。

锁龙井三个大字被刻在石头上,自那天起,洪城的人便生了一场大病,总是遇见一些骇人的鬼魂和精怪,死的死,伤的伤,很快,人就减少了一大半。

直到有人看见了那口井,大着胆子,伏在井口去看,只见一道道红色的血痕黏在井壁的铁链上,里面传出来一阵阵的嘶吼,一条巨大而粗壮的尾巴猛的拍在井壁上,吓的人落荒而逃。

“要不还是请个和尚或者道士来看看吧!这妖怪,一直危害人间,总要想个法子啊!”

南暝寺的和尚刚好路过此地,看了情况,道,“这里的妖怪戾气太重,恐怕伤人害己,各位还是尽早搬离洪城的好。”

“可,可这是我们的家啊!待了这么久,师父,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把这妖怪除掉吗?”

“这里的结界未除,任何人都进不去啊!”

和尚叹了口气,这里面血气太重,他只是看了几眼,便受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妖怪被关在里面。这阵法他看过,只觉得精妙无比,却又没有生门,只怕是真的想要人死啊!

他只能在外面待了一会儿,默默念了几句经文,希望能给他添一份善缘吧!

背后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和尚却没有再回头,这件事不是他这个普通人能管得了的。

要是再待下去,只怕会惹祸上身。

锁龙井内,江潮只能拼了命的不让自己忘记谢寒玉,可就像漆丹水说的那样,他越努力,头反而会越疼,疼的他受不了。

“谢寒玉……我好……疼。”

你不是说让我疼了就告诉你吗?

江潮日复一日的等着那个说好了会穿着喜服来接他的人,他一想起谢寒玉,就会高兴一阵子。

可丹药的效果让他和谢寒玉之间的记忆变得越来越少,他只记得他要等一个人。

雪落在井里,堆积成厚厚的一片,江潮也不知道究竟下了多久的雪,他的记忆里,似乎也有一个地方无时无刻都在下着雪,那里也很冷,可是冥冥中好像有一个人抱着他,会摸他的尾巴。

他要在这里等谁?

江潮不记得了,百重泉的人都没了,他还等谁呢?

血迹慢慢的被落雪盖住,那一片红被清洗掉,江潮只记得他昏迷前的一天,是温满杏和易逢春成亲的日子。

喜服像极了地面上的血,红的惊人。他却喜欢这样的红色,江潮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人穿起红色来应该会很好看。

他开始等,等一个机会,自己能破了这结界出去,出去给百重泉的人报仇,报了仇,江潮就回到百重泉,躲在后山的泉水里面,一辈子守着百重泉。

锁龙井里的那些铁链被他试了个遍,可是仍然出不去,江潮整日恹恹得待在井底,时不时井壁上的那一条缝隙会刮进来一片新绿的枝叶,像是远处的归人传来的消息。

江潮也不记得自己的逆鳞是怎么丢了的,只知道他的身体没了逆鳞,伤口痊愈的很慢。

哪个王八蛋拿了他的逆鳞?

江潮心道,等到他出去了,肯定要把人碎尸万段。师父告诉过他,逆鳞是龙的命,不能随便示人,居然会丢了,他的脸还要不要?

那天早上,江潮醒过来,发现结界变弱了许多,难道是设下结界的人突然出了什么事?

江潮暗自催动着灵力,手上的铁环被弹开,那几条锁链也成功被他解下来,江潮试了一下,没想到这结界居然轻而易举的被他破了。

看来这次那人伤的应该很重,不然他也出不来。

江潮看着外面浓绿的新芽,树上的几只鸟雀也在叽叽喳喳的叫着,他回到百重泉换了身期待已久的红色衣裳,白皙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微微上扬,浓密乌黑的发被他随手一扎,和以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像却又不像。

他要去找他的逆鳞。

直到那一个雨天,江潮没拿伞,街上的人很多,拥拥嚷嚷的他也不能化成原形,便只能找了个屋檐先躲着。

江潮百无聊赖的盯着外面去,远远的便瞧见一个穿着玄色道袍的男人带着一个道童,身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这是解袱鬼,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谁被解袱鬼缠上,怕是要倒大霉了。江潮看着他们上了船,刚想要去拯救那些被选中的幸运少年,就瞧见一个穿了素色衣裳,手里握着一柄油纸伞的男子,出剑凌厉而干脆。

“怀仙门谢寒玉。”

江潮的心猛的一颤,只觉得三魂少了七魄,他好像喜欢上这个人了。

第94章 故人归(一) 阿玉,我好想你。……

江潮总觉得这人自己似乎见过, ,可他又想不起来,只是呆呆的望着, 他的手下意识的就伸出去, 想要去扯某人的衣角,可面前空空如也, 一直到人没了踪影,才想起来他要去追。

江潮加快了步子,雨水打在身上, 红色的衣裳湿了一大半, 他也没注意, 跟着人进了客栈, 这是叶潭镇唯一的一间客栈, 他打听过了, 谢寒玉只能来这里。

果不其然,江潮看到了那个站在楼梯上的人, 瞧清楚了脸, 他的心跳得更快, 像极了小时候和于天青一起躲在树上偷看话本子时读到的那句“一见钟情。”

或许两个人以前真的认识, 江潮心道, 反正他既然喜欢上了这个人,就要缠着他一辈子。

……

谢寒玉又想起那个躺在雪里的少年,可是后来呢, 他们就没有联系了吗?

“丹水, 当初我是不是在这里救了一个人?”谢寒玉看到熟悉的青石板路,心生疑惑,转头去看一旁拿着扇子使劲儿晃荡的漆丹水, 对方尴尬的笑了一声,“呃,好像,好像……没救。”

“为什么?”

谢寒玉觉得奇怪,他脑海中反复出现那个雪地里的少年,血流了一地,艳的刺目,他要是见了,怎么会不救呢?

“因为……他当时已经没救了,已经死了。”漆丹水讪讪道,“而且那时候凉城战乱紧张,天帝派你过去,时间紧迫,当然就没救了。”

“我……在凉城,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人?”

谢寒玉问他。

“呃,这,你当时不是想着早点结束回来,一时着急头就受伤了,可能忘了点什么。不过能忘的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漆丹水抹了一把汗,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谢寒玉盯着他,让漆丹水不免心虚,“行了,这百重泉的人死了几百年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要不回去吧。”

“我想再看看。”

谢寒玉淡淡道,“丹水,我想在下面待几天,猫还在云外雪,你帮我照顾好它。”

漆丹水点点头,心道,谢寒玉应该是想不起来的,其实他也不知道谢寒玉为什么去了一趟凉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肯定是比天帝让他动手要好。

“那我先走了。寒玉,你早些回去,天帝这几天不知道会不会找你。”

“嗯。”

谢寒玉径直往里面走,百重泉里面仍然是一片狼藉,自从几百年前天帝下令以后,这里几乎血流成河,红色的绸缎早已经腐化,到处是残垣断壁,只有泉水中那大片大片妖冶的水芙蓉,仿佛还存着百重泉之前的风光。

“哗啦——”

远处传来一声响,谢寒玉定定的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杏红色衣裳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柄刀,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走,一不小心被树枝绊倒,这才弄出来声响。

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慌张的理了一下衣摆,小步跑过来,“琼玉仙君,您,您怎么下来了?”

“你认得我?”

女子唇角微微勾起,含蓄道,“自然认得,这鬼界和妖界还有天上的神仙,大抵都认识您。”

女子正是山鬼,她谨慎的打量了周围几眼,确定谢寒玉身边没有其他人跟着,这才大着胆子,低声道,“琼玉仙君,您那个……”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了一个恰当的称呼,“那个……心上人,那个经常缠着你的,那条龙,他好像还,还不知道你活着。”

谢寒玉的目光太凌厉,山鬼也不敢多言,可她偏偏就是喜欢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便顶着被风破竹知道弄死她的风险,继续道,“他,天天在阴岭那里站着,快成石头了。”

“头发都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山鬼说完抿紧了嘴唇,没听见谢寒玉说话,便着急忙慌的离开了,她甚至不敢去看谢寒玉是什么表情。

一直到了阴岭,江潮手里正握着那柄断了的霜寒,面无表情,银白的发丝衬得整张脸更加冷峻,没有半点儿先前的朝气。

“江……江公子。”

山鬼很是识时务的换了称呼,“你……,最近要不要去百重泉看看?”

“可能有你想见的人。”

江潮抬眸,山鬼小心的指了指百重泉的方向,“真的,我保证。”

江潮百无聊赖的转过身,全当没听见,山鬼狠狠的跺了跺脚,大喊道,“你这跟守寡有什么区别?一天天的待在这儿,都说了有人在百重泉,傻子,蠢货,也不知道谢寒玉——琼玉仙君是怎么看上你的?”

“你再不去,说不定人家一会儿回天上了?”

山鬼一转身,就看见江潮站在自己面前,道,“你说的是谁?”

“是谁你猜不到吗?”

江潮转身离开,只片刻,山鬼就看不见他的踪影了,希望琼玉仙君以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能饶过她。

谢寒玉刚走到百重泉前面的那一处山路,山鬼的话让他似乎有了一些印象,不过自己的心上人,是一条龙,谢寒玉没有怀疑就相信了她的话,那个倒在雪地里面的少年,似乎就是一条龙。

谢寒玉缓缓走下台阶,百重泉自然是住不成了,他只能就近在洪城附近找了家客栈,“一间上房,谢谢。”

“好嘞,客官,里面请。我们这客栈啊,你别看人不多,但是干净,而且这窗户大,看风景啊,是最好的。”

小二引着谢寒玉到了二楼,果真像他说的一样,里面是一张木床,屏风隔着外面的木桌和凳子。大概是初春,房间里的青色瓷瓶中搁着一枝新开的杏花,倒是显得房间多了几分雅致。

小二看谢寒玉的目光落在上面,笑了一下,道,“客官,这几天夜里总是下雨,后院里的那棵杏树上的花都被打落了不少。看着实在是可惜,就折了几枝放在这里了,您要是不喜欢,我这就把它给拿下去丢了。”

“不用,就搁这里吧!”

谢寒玉的手搭在杏花枝上,察觉到上面还挂着水露,顺着手指滑下来,“没事了,再过一个时辰送些饭菜来,清淡一点的。”

“好嘞,那客官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出去了。”小二笑着离开,屋里面只剩下谢寒玉一个人,杏花开的极好,娇俏而艳丽,谢寒玉不由想起来什么。

似乎有那么一个人,也曾抱着一大簇的杏花,说着要送给他,谢寒玉总觉得自己忘掉的东西着实有点多。

外面果不其然又下起了雨,谢寒玉走到窗边,去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到处都是迷蒙的一片,街上晃动着各色的油纸伞,原本大声的吆喝也渐渐歇了,只剩下密集的脚步声。

所有人都在冒着雨回家。

远远的,谢寒玉看见一道冰蓝色的身影从天上一闪而过,这样的天气竟然还有人御剑,谢寒玉没多想,只是继续站在窗边。

“烧饼哎——,春日的韭菜,新做的哩——”

谢寒玉的目光被墙角处那个一边撑着伞,一边赶路的男人吸引,他身上挂着一个半身高的背篓,上面用厚厚的白色棉布盖住,向外面冒着热气。

吆喝声就是他喊的。

谢寒玉走下楼,小二正拿着毛巾擦桌子,见人出来,凑上去热情道,“公子怎么又出来了,可是饿了?饭菜马上就给您端上去。”

“无事。”

谢寒玉淡淡道,转身出了大门,走到那个卖烧饼的男人身前,道,“十个烧饼。”

“好嘞。”

男人喜笑颜开,也是没想到这么晚了下着雨还能碰上来买烧饼的人,手脚利索的装好,递给谢寒玉,好奇的问了一句,“公子怎么买这么多,这是新做的,要是吃不完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谢寒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下来,只是冥冥中觉得自己之前就错过了这个,他笑了笑,道,“没事。”

男人自然不会说什么,看着那位年轻的公子离开的背影,形单影只,瞧着异常孤单。

“哎,公子,我明天还在这里,你要是觉得好吃就再来啊?”男人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只见那位公子轻点了一下头,他又拿起那背篓,加快了脚步,不然这雨下大了,家里夫人又该着急了。

小二见谢寒玉回来,刚开口,就见人已经上了楼梯,拿起毛巾继续擦桌子,听见一声,“一间上房。”

小二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人,银色的头发湿了水披在身后,他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可抬头时,那张脸却显得异常清俊,微微上扬的眼尾还挂着雨水,“啪”的一声落在地面,晕开一片。

那双有力而修长的手伸到他面前,一锭银子被放在桌面上,“客官,里面请,小店啊,刚好还剩下最后一间上房。我们这客栈小,就安排了两间上房,你和刚才的那位公子一人一间,真是有缘。”

小二笑着带人进去,指了指楼梯的方向,却发现那人早已经进去了,他拍了一下脑袋,“哎,那位公子走的还挺快。公子,请,这雨太大了,染上风寒可不好,我一会儿让人给您送点姜汤,再端些饭菜过去。”

“多谢,不用了,拿些酒来。”

江潮低声道,推开门走进去,小二见他不想多言,便自己退了出去。

江潮想起来和谢寒玉的第一次相见,也是在这样的雨天,只不过那时候的自己还没钱住上房,他伏在窗边,心里郁闷到了极致。

百重泉里面没人,江潮白跑了一趟,那股子绝望就更强了,他真的把谢寒玉弄丢了。

雨越下越大,甚至能听见风声,江潮喝了一口酒,这里孤僻,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酒,味道很苦,浑浊的酒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到衣领处。

自从七年前,谢寒玉死后,江潮的衣裳便都成了黑色,他以前总觉得这个颜色沉闷,没有生气,现在反而尽是穿的这个色。

黑色显得他更瘦了,冷白的脖颈处青筋一览无遗,江潮把手伸到窗外,雨水打在上面,冰凉不带一丝温度。

江潮在雨里跑了一遭,衣裳早就湿透了,身体发了热,一个不注意就倒在地上。

“公子,你又点的酒来了——”

小二抱着两坛酒走上来,不一会儿,他就已经上来三趟了,熟练的拍了拍江潮的房门,见没人答应,小二轻推门进去,却见人面色潮红,空瓶散落一地。

“公子,公子——”

小二跑过去,手搁在江潮额头处,只觉得滚烫,他冲楼下大喊一声,“掌柜的,客人晕倒了。”

谢寒玉坐在桌前,盯着那几个烧饼,突然一阵敲门声,“公子,公子,您会把脉吗?这旁边的客人晕倒了,找不到大夫啊,下着大雨,万一出了事我们也担待不起。”

小二死马当活马医,见谢寒玉一表人才,干脆把他给喊了出来。

谢寒玉推开门,就见小二一脸紧张,推着他就往旁边的屋子走,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谢寒玉微微皱眉,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子,银发散落在地,眼尾泛红,还挂着豆大的水珠。

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水。

这张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寒玉的心的跳得极快,他蹲下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男人无意识的呢喃道,“阿玉……我好疼。”

“公子,您会诊脉吗?我,”小二挠了挠头,“我也担不起这责啊!”

“熬完姜汤来。”谢寒玉道。

“我这就去。”

小二刚离开,男人脸上的潮红就更甚了,谢寒玉被抓住的手指也变得滚烫,一条冰蓝色的尾巴从黑色的衣摆下面滑出来,缠住了谢寒玉的腰。

“阿玉,阿玉,”江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当是自己的幻觉,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把谢寒玉搂的很紧,“我好想你。”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见你吗?”

江潮无意识的在谢寒玉脖颈处蹭了蹭,“你,你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的吗?阿玉,你好狠心。”

谢寒玉正要推开他,却被江潮按住脖颈,亲了上去,男人滚烫的唇又软又滑,那股苦涩的酒气就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谢寒玉听着外面落在屋檐上的雨声,想起来了什么,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是在床上,柔软的枕头被垫在他腰间,自己的身体便只能使劲儿的贴住那个人,昏暗中寂静的房间里面只剩下唇齿交缠的声音。

“亲我。”

谢寒玉让人继续亲,不愿停下,哪怕是一下也不行。

第95章 故人归(二) 谢寒玉,你混蛋。(我哭……

“亲我, 继续。”

谢寒玉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回响,他似乎说过这句话,脖颈处变得滚烫, 泛出大片血色, 雨点冰凉,透过窗子飘进来, 缓解了身上的燥热,却让两人之间的肌肤相贴变得更加黏稠。

“阿玉……你亲亲我。”

江潮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的尾巴也不安分, 只是一个劲儿的往谢寒玉身上缠。

确实是发热了。

谢寒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居然没把人推开, 小二把姜汤端上来又下去了, 谢寒玉喂了他几勺姜汤, 江潮只是摇摇头, 神志不清,道, “太辣了——”

谢寒玉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哄过人, 至少现在残存的记忆中没有, 只能吹了吹, 继续一勺接着一勺喂给江潮。

对方皱着眉头,银白色的发蹭到谢寒玉手腕上,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和谢寒玉记忆中唯一不同的便是发色。

谢寒玉第一次察觉到了心疼, 他又给江潮喂了几勺姜汤,对方似乎在做梦,一直在翻动, 额头上也冒出来一层薄汗,眼尾泛红。

他哭了。

谢寒玉抿着唇角,那个让他梦中仍然念念不忘的人是谁?

“阿玉,阿玉,别走。”

这个称呼,喊的当真是亲昵。

谢寒玉面上带着冷意,但还是替江潮盖上被褥,走到窗边,盯着那将亮未亮的天,已经过了大半夜,他口中的人还没来接吗?

谢寒玉瞧见地上的一朵素白的发带,江潮的发散落了一床,那这发带……只能是他的。

黑衣素服,他,这是在服丧?

难道江潮口中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吗?

谢寒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正人君子当惯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丝庆幸却又让人羞愧,可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面前的少年岂不是一腔衷情埋在心底?

谢寒玉看着那枝杏花,又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阿玉”,这个称呼倒是和他的名字有几分相关。

“阿玉,我的发情期到了。”

男人滚烫的手臂揽上他的腰,单薄的衣裳被褪去,原本摆在床上的枕头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心里有些慌,去看外面的纸鹤。

“阿玉,我喜欢你,想亲你。”

雨声穿过屋檐,他被人抱在怀里,打湿衣领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泪,谢寒玉却只记得男人的唇吻上自己,身后还传来几声“寒玉师兄。”

“阿玉,谢寒玉,我不要你死。”

“寒玉师兄,我想让你穿这身衣裳。”

“谢师兄,我不会御剑,你带我好吗?”

谢寒玉不动声色的去看那还在昏迷着的人,心里却生出一个疑惑,那个“阿玉”难道是他?山鬼也说了,他有个心上人,是一条固执又爱哭的龙,他等着自己,头发都白了。

谢寒玉现在无比确定他口中的“阿玉”就是自己,当年那个躺在雪地里,尾巴缠上自己的少年也是他,缘分果然很神奇,让他两次都能再次遇到江潮。

江潮,谢寒玉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在漆丹水口中,他经常跑去百重泉,知道那老头收了个新弟子,喜欢的不得了,天资聪颖,而且根骨极好。

“谢寒玉,你是不知道,那老头天天把他那个新徒弟,叫江潮的,抱在怀里。”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谢寒玉转过身,走到床边,盯着上面的人,替他把压在身下的发丝捋好。

江潮头还是很晕,只是发热已经退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谢寒玉一身红色的衣裳,青丝如墨,腰间处挂着一个白色的玉佩,风吹过玉佩轻轻晃动,发出声响。

“阿玉,”江潮声音沙哑,“我,是死了吗?所以才又看见你?”

小二刚好走上来,听见声音很是激动,大叫道,“掌柜的,客人醒了。”他一把握住谢寒玉的手,“谢公子,真是多谢你了,简直是妙手回春啊!”

“无事,只是他身体虚弱,送些清淡的粥来,这是银子。”谢寒玉又拿出来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对方却推辞道,“这,用不了那么多。而且公子你上次给的银子还没用完呢。”

“就当谢礼了。”

谢寒玉轻笑道,小二只能收下,转身离开。

谢寒玉这才转过身来去看江潮,只见人一下子从床上跑下来,一身素白的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幸好这房内没有其他人,不然什么都看清楚了。

“阿玉,真的是你吗?”

江潮把人抱在怀里,眼泪很快打湿了谢寒玉的衣裳,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却突然被人拉进屋里,温暖又心酸,闷在心里七年的思念从罐子里面倒出来,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谢寒玉面前。

江潮的身子还发软,几乎站不住,半边身子都挂在谢寒玉肩膀上,他像是背起了大山,把毕生的欢喜和情感都牢牢地系在自己身上。

“哪怕是骗我的,我也认了。”

谢寒玉叹了一口气,把江潮扶正,规矩的站在自己面前,可他看着那满脸的泪痕,终究是不忍,把人抱起来放在床上,俯身亲了他一下,见人有些愣神,才缓缓道,“我可能……不记得你了。”

江潮原本还沉浸在谢寒玉失而复返的欣喜中无法自拔,一听到这句瞬间心沉到底部,盯着谢寒玉的那双眼睛水汪汪的,眼泪“啪”的一声就掉在被褥上。

这七年间,他很少甚至没有做出这样稚气的动作,江潮把头埋在被褥里,使劲儿的摇摇头,不愿去听谢寒玉的言语,他为什么会忘了自己?

阿玉已经不爱自己了!

江潮偷偷的把手伸出来去拉谢寒玉的手腕,好一会儿,他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当是谢寒玉厌了自己,更是委屈,谁料头顶的被褥被人拿开,谢寒玉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是忘了,不是厌了。”

谢寒玉低声安慰道,把眼泪汪汪的人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背,“江潮,在人间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是,我想哄你,想亲你,这是下意识的。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的那种。”

“你……你本来就只能喜欢我一个,”江潮声音中还带着哭腔,“我,我们成了亲的,你说过,要永远哄我的。”

“我们……我们在沧溟山入了洞房,你要是这样不要我,我会杀了你的,你不能喜欢别人。”江潮已经听不清谢寒玉在说什么,他看着太过激动,甚至手还在发抖,“山行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也想着去找你。”

“谢寒玉,你混蛋。”

江潮一口咬在谢寒玉的肩膀上,眼角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见对方仍是不说话,委屈又无助。

他头发都白了,肯定没有以前漂亮,谢寒玉估计是嫌弃他了,毕竟在天上,什么样的美人都能看见,谢寒玉一定是另有新欢了。

“寒玉,你那猫——”

漆丹水顺着谢寒玉的气息找到这里,却见到他那不近人情的好友紧紧的把人抱在怀里,衣领处散乱着,白皙的肌肤上面有一个很深的牙印,他瞬间愣住了,话说到一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丹水,怎么了?”

江潮见人进来,宝蓝色的衣裳显得人年轻而朝气,五官俊朗,手里的折扇上面画的是一副雪景图,他又称呼的“如此亲昵”,而谢寒玉还是一副熟悉的模样,瞬间感觉天塌了。

本来就没止住的眼泪现在更是大颗大颗的打在谢寒玉的身上,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年,看着谢寒玉和这个人交谈的模样,心像是被刀割了。

谢寒玉说过要和自己长长久久的。

现在他不仅忘了自己,还又找了新欢,两人都是天上的神仙,跟他一条龙本就相差甚远,江潮把谢寒玉拽的更紧,尾巴刚想要甩上去,却被谢寒玉给拉住了。

“他是我的朋友,漆丹水,你们之前应该认识。”谢寒玉的手抓住江潮的尾巴,对上漆丹水略显尴尬的眼神,气定神闲道,“这是江潮。”

漆丹水自然认得这是谁,只是他也没想到江潮怎么会这么快就又到了谢寒玉身边,他浅笑了一下,走到江潮身边,伸出手,道,“江公子,我是漆丹水。”

都是情敌了,他居然还来挑衅自己!

江潮不理他,只是暗自把头转过去,漆丹水继续道,“寒玉,你那猫不肯吃东西,要是有时间,你回去看看。”

他们居然还一起养了猫,纸鹤都没了,江潮和谢寒玉之间的联系也没了。可他们的猫还在。

江潮委屈极了,听见谢寒玉温柔道,“多谢。”

“寒玉,你,怎么又和他,我以为你会听天帝的,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漆丹水面露担忧,谢寒玉却只是笑着说,“我自有分寸,丹水,这段时间估计要麻烦你了,我——”

“我头疼。”

江潮突然道,声音听着有些僵硬,漆丹水见状,只能识趣道,“那我先走了。”

“好。”谢寒玉见人离开,去看背对着自己的江潮,细声安慰道,“我看看,要不要再吃点药?”

“你,真的喜欢他吗?”

江潮觉得自己卑微到了骨子里,他不敢去看谢寒玉,生怕得到一个自己不愿听的答案,“可是你说过,喜欢我的,你自己说的。”

“我只喜欢你一个。”

谢寒玉把脸对着江潮,“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虽然忘了,但是我还是爱你。”

江潮感觉自己瞬间被哄好了,可心里还是别扭,“那我以后要叫你什么?琼玉仙君吗?”

“你之前叫什么,现在就叫什么。”谢寒玉知道他的心思,只能尽力弥补,“江潮,我会恢复记忆的,别怕。”

怀仙门。

却山行带着燕鹤练剑,他小时候是谢寒玉捡回来的,看到这个同样被江潮捡回来的孩子,自然就生出一股同情来,一有时间就会过来。

“山行师叔,师父他还不回来吗?”

燕鹤满头大汗,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手里还握着一柄木剑,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可是每次看见奈清闲,他都心生畏惧,也只有却山行看着和善,还总是带着他下山,才敢在他这里说会儿闲话。

“你就当他死了。”

却山行恶狠狠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那么关心他做什么?”

“山行——”

应忔身后跟着溪枕走过来,却山行只能收了自己的脾气,低声道,“应忔师兄,溪枕,你们怎么来了?”

“风陵城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这几天正忙,你带着沈南,还有姜朴他们几个过去看看,刚好也算是历练。”

“应忔师叔,我也要去。”燕鹤一身怀仙门的弟子服,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如冠玉,虽然还有些稚气,可出剑凌厉,极具天赋。

“行,山行,要护好他们。”应忔笑着道,“跟着你山行师叔,不要乱跑。”

“知道了。”

燕鹤一听能出去激动的不得了,他自从来到怀仙门,除了偶尔下山,便再也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

这几年,世间极其不太平,怀仙门的护宗阵法破了,与其相连接的鬼城里那些魂魄也经常跑过来,为了弟子安危,玉溪真人便下令他们不得随意出去。

“应忔师兄,你还不相信我吗?”

却山行拍了拍胸口,“虽然我没有……寒玉师兄那么优秀,可也是这一代的天之骄子!”

“路上注意安全。”应忔交代完就离开了,却山行大声道,“燕鹤,去喊上沈南还有你姜朴师叔他们,我们走。”

风陵城在鬼城的西边,是除了怀仙门之外距离鬼城最近的一个地方,偏偏那里没有什么仙门世家,平时出了事也是向怀仙门求救。

却山行换了身便装,一直到了城门口,就瞧见几名女子手臂上缠着金手环,胸口的衣裳半露,朝他们挥着手帕。

一股浓重的香气扑鼻而来,却山行觉得鼻子痒痒的,直接打了个喷嚏。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直接走到他身旁,挤开了目瞪口呆,双颊泛红的燕鹤,一下搂住却山行的胳膊,温声道,“公子,来风陵城是为了哪位佳人啊?”

文姜朴直接捂住了燕鹤的眼睛,低声道,“小孩子,什么都别看。”

“哦。”燕鹤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只是那股劣质的香粉味一直往他身上蹿,沈南已经自觉的在一旁念起了清心咒。

“哎哎哎,别这样,”却山行拿袖口遮住自己的脸,大声道,“我,我可没钱去你们那些地方。”

“我呸,没钱,没钱你来什么风陵城啊!”女人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抽出自己的手,“瞧着就是个废物。”

旁边的一位桃红色衣裙的女子见状攀上文姜朴的手臂,低声细语道,“妹妹,你要来试试吗?我们这里,可不止有女人?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真是极好。”

“你个不要脸的,赶紧放开我师妹。”却山行怒骂道,“什么害臊的地方,也好意思当众说出来。”

“姐姐,你看看,这人还脸红了呢?”女人眉目弯弯,只是对着一旁镇定自若的文姜朴抛了个媚眼儿,接着扭着腰就离开了,“妹妹我,可别忘了来我们心月楼啊?”

“文师妹,你可不能出了怀仙门就学坏啊!”却山行苦口婆心道,“要是寒玉师兄在,她们肯定不敢放肆。”

文姜朴翻了个白眼,道,“风陵城里多是妖艳女鬼和男鬼们,倒是却师兄,还是注意一下自己吧!衣领都被人扒烂了。燕鹤,走了。”

却山行低头去看,尖叫一声,沈南噗嗤一声笑了,细心道,“师兄,扣子在地上。”

却山行脸红的像是抹了胭脂,赶忙拿手拢住了衣领,快步低头跟在几人身后,风陵城中人很多,街上拥拥嚷嚷的看不清,他一下子就撞到一把剑上,“撕拉”一声,衣摆被剑刃勾住划开一个口子。

“这大街上成何体统,你看看,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旁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却山行恨不得找个洞直接钻进去,他看着面前那双黑色长靴,红色的衣摆垂在上面,不见脸,也知道是个美人。

“妖艳女鬼和男鬼们——”

文姜朴的话在却山行脑海里回荡,他瞬间提了精神,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努力稳住心神,道,“在下怀仙门却山行。”

来人没说话,却山行只能缓慢抬头往上看,那人的手被另外一人牵着,再往上,入目便是一张熟悉到极致的脸。

却山行当即把剑丢到一旁,抱住了男人的腿,哭喊道,“寒玉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第96章 配冥婚(一) 谢寒玉的糟糠之妻

“寒玉师兄, 我就说你没有死,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死的。”

却山行一把鼻涕一把泪, 死死的拽着谢寒玉的衣摆, 半伏在地上,哭腔明显, 把街上一群人都吸引来了,“寒玉师兄,你, 终于回来了。我要去告诉师父, 寒玉师兄, 我好想你。”

“我之前认识他?”

江潮抿着嘴, 谢寒玉捏了一下他的手, 这才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认识,但是你和他没有和我熟,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师弟。”

是江潮的声音!

却山行一脸震惊, 愤怒的向上看, 想要把两人相牵的手分开, “江潮, 你,你居然还跟寒玉师兄在一起,你害死他一次还不够, 现在还要继续缠着他。”

“寒玉师兄, 你怎么可以跟着他待在这种……”却山行有些难以启齿,结结巴巴道,“这种下流又无耻的地方。”

“寒玉师兄,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山行啊!”

谢寒玉下意识的摸了摸却山行的头,对方瞬间来了精神,仰起头眼睛里含着泪花,恹恹道,“寒玉师兄,你怎么不回怀仙门了?我们都在等着你呢!还有沈南,应忔师兄。”

“山行?”

谢寒玉试探着喊了一句,面前的男子眼睛都瞪大了,大声哭起来,江潮忍受不了,猛的拍在他脑袋上,“有什么好哭的,丢人。”

谢寒玉木然的盯着江潮看了一会儿,见人仍然不觉得羞愧,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起来吧,地上凉。”

却山行一听慌里慌张的就站起来,挤到谢寒玉左侧,道,“寒玉师兄,我们一起回怀仙门吧,师父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不行,我要先给他们传信说一声。”

却山行从袖口里拿出来一只纸鹤,拍了一下纸鹤的翅膀,低声道,“快去,快点,跟师父说,寒玉师兄要回来了。”

文姜朴带着燕鹤和沈南走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却山行不见了踪影,她扭脸看了看四周,“却山行不会表面装的很好,其实跟着跑到心月楼了吧?”

“师叔,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

燕鹤义正言辞,“我觉得,山行师叔可能是迷路了,所以没跟上我们。”

“走吧,回去找人。”

文姜朴猛的一甩手中的鞭子,地面上的石块碎成粉末,这才转身大步向前走,远远的看见一群人围成个圈,心想着却山行一向喜欢凑热闹,就打算挤进去看看。

还没走到前面,就听见一声熟悉而响亮的哀嚎,“寒玉师兄,呜呜呜——”

却山行那家伙被人给坑了,居然还能喊出来寒玉师兄,文姜朴心道糟糕,直接推开人,挤进去,果真看见却山行可怜巴巴的拉着一个男人的衣袖。

文姜朴,“……?”

难道真的被妖艳男鬼还是男妖精给迷住了?连路都不走了?到底长成什么模样才能把却山行给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