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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第181章【VIP】

顾知灼侧首冲他笑,美得笔墨难描。

“我相信公子。”

谢应忱握紧了她的手,柔软的掌心一直温暖到了他的心里。

他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在看他时,眼中就唯有依靠和信赖。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好,能让她这样的全心全意。

为了夭夭。

他也会走上那个位置。

“公子……”

顾知灼还想多打听些多棱的事,垂首时注意到有一道影子追在他们后头,她脚步一顿,蓦地一回头。

小乞儿吓了一大跳,又倔强地看着他们:“我帮你们盯着他,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

顾知灼注视了他片刻,递了一张银票过去:“去赎你娘吧。”

小乞儿眼睛一亮,他拿过银票,连连保证道:“我会还的。我叫乔山,跟我娘姓,我一定会还的!”

“对了,这个给你。”他说完,把一个扁扁的钱袋子给了顾知灼。

乔山?!

顾知灼眉梢扬起。

上一世的几年后,东厂有一个太监就叫乔山,是沈旭的左右手,管着侦缉。这小乞儿的脸上脏兮兮的,也看不出长什么样,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他方才好像说,江午要把他卖进宫里当太监?

“你走吧。”

乔山拔腿就往胡同外头跑,跑得跌跌撞撞。

走出胡同,重九把江午堵着嘴,也绑了出来。

江午老老实实缩着头不敢挣扎,倒是惹来不少路人驻足,指指点点。

“公子,我饿了。”

“师父肯定等急了。”

“一会儿咱们也去永乐观逛逛再回去。”

她说什么,谢应忱都应。

顾知灼牵着他的手,脚步轻步地跑回了天熹楼,二楼忽地探出了一个像蓝孔雀一样,闪瞎人眼的身影。

“表妹。”

王星靠在窗边,朝她挥手,金冠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狸花猫趴在他边上甩尾巴:“咪呜。”

“星表哥。”

顾知灼蹬蹬蹬地跑上去,开心道,“你怎么来了?”

“表哥让人捉婿,过来避避风头。”谢丹灵双手插腰,气鼓鼓地说道:“捉婿捉到本公主眼皮底下来了,这是没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星表哥,你别怕!”

王星:“……”

他其实也没怕。

王氏子弟的婚事,谁能强迫得了?

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表妹,多亏有你在。”

唔,这话有点耳熟,顾知灼瞥了谢应忱一眼,谢应忱只作不知地打和王星打了声招呼,坐了下来。

顾知灼把手上那个扁扁的钱袋子丢给了清平。

猫伸出爪爪去勾上头的系绳。

“贫道的钱袋子。”

清平激动地接过,打开一看,笑容僵在了脸上。

空的。

他欲哭无泪,眼巴巴地说道:“师父,您说会找到的!”

“找到了。”

“空的。”

无为子捋须笑道:“为师只说能找到。”

清平又伤心了,把空空的钱袋子折好放在怀里:“小师妹说得对,还是改个道号好了……”

王星饶有兴致地摇着折扇,忽而就听小表妹问道:“谁要捉婿。”

“姓孙的。”

“承恩公府?”

谢丹灵连连点头:“就是那个孙念。”

她一直都不喜欢孙念,孙念和季南珂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上回在宫里,孙念还帮着大公主欺负小表妹。

哼。

谢丹灵气鼓鼓地说道:“承恩公要把孙念嫁给晋王世子那个丑八怪,孙念不愿意。”

顾知灼给自己斟了一杯水,让小二上菜。

“星表哥,你从前见过孙念没?”顾知灼听得有意思极了,“快说说,快说说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星瞪了她一眼。

“没见过!”王星用折扇敲击掌心,上头的玉坠子一晃一晃,勾得猫眼圆瞪。

他澄清道,“刚来京城时,在三里亭见过承恩公。就是他和晋王打起来的那一回。”

当时小表妹看打架看得欢快,王星也没在意别的事。

“没过两天,承恩公就递了拜帖上门,问我有没有定亲,说想招我为婿。”

“真不着调。”顾知灼摸摸下巴。

王家是顾家的姻亲,不管星表哥有没有定亲,承恩公招婿都不该招到王家来。

“后来呢?”

王星清清嗓子,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空的茶碗。

顾知灼只当没看懂,如弱柳垂风般往谢应忱的身上靠去,这虚弱的样子一看就是装的。偏所有人都吃她这一套,谢丹灵拿起茶壶往他跟前“啪”的一放。

“喝!

王星:“……”

听话的自个儿斟茶,一口气喝完了大半杯。

谢丹灵:“说!”

“说说说。”王星严肃着脸道,“我当时就告诉承恩公,家中已经定亲,他便走了。”

丹灵表妹还待字闺中,王星自然不会到处跟人说家里和姑母的约定,只能含糊表示已经定了亲,没提定的是谁。

像他这样的年纪,定了亲也正常的。

王星啪地展开折扇:“祖父和姑母说好了,除非丹灵表妹瞧不上我。”

谢丹灵有些嫌弃地看他这穿得五颜六色的样子。

承恩公走了以后,王星也没放在心上,只后来听说承恩公想要和晋王府毁婚,在满京城到处打听谁家有适龄的男儿没定亲,还差点想把孙家女送去给三皇子当正妃。

后来好像又没了动静。

再听说是两家已经重新说定了亲事。

“前几天吧,我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孙姑娘。”

王星自个儿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春闱将至,王星虽然不参加科考,但也会去学子们经常去的地方听他们谈政论事,一般都只听听不插话。

他也是像往常一样,去了一家茶馆,坐在二楼的雅座,一边喝茶一边听。

王星说完,又道:“没想到,承恩公夫人和孙姑娘也在,承恩公夫人说她捉了我,我就得给她当女婿。”

“我只听说有榜下捉婿的,还没见过在茶楼好好喝着茶,都能被捉的。”

王星有些委屈。

京城真是与众不同。

顾知灼笑得前仰后合,想必承恩公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来茶馆是想挑一个有出息的学子,瞒着承恩公让女儿先偷偷嫁了。没想到,正好看到表哥在。

比起前程不明的学子,表哥这个王家嫡子显然更好。

“承恩公夫人说当平妻也行,我也拒绝了,王家不纳妾。”

“谁知道,今儿一大早,孙姑娘又来了,马车堵在门口不肯走,我从偏门溜了出来。”

王星绝不会认为孙念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只不过是想借借王家的名头罢了。这满京城,除了自己,也找不出几个敢和晋王世子抢亲的。

但凭让自己去淌这趟浑水?

既然无意,王星也不愿意和对方有任何接触。

出来后,他到处走了走,正好看到谢丹灵在这儿。

谢丹灵仰起修长的脖颈:“本宫去找承恩公给你出头!”

“等等。”

顾知灼按住了她的手。

她吩咐道:“晴眉,你回去一趟,把我哥叫来。”

咦?

“不用表弟出马。”谢丹灵撩起衣袖,虎愣愣地说道,“承恩公还敢对本宫动手不成?”

“去吧。”

顾知灼拉着谢丹灵嘀嘀咕咕了一会儿。

把江午送了过去,顾知灼正愁没个借口找承恩公晦气,刺激刺激他。

小二敲了敲门,上菜了。

“师兄,你给我表哥画张五雷驱邪符,他最近好像有点倒霉。”

连猫都没打他,很不寻常。

猫:“咪?”

扭头看了王星一眼,对他不感兴趣。

“师兄。”

顾知灼朝着清平勾了勾手指,凑过去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表哥有银子,你一张符卖他一百两,给他画个一百张,保管你这辈子掉的银子都能赚回来。这样就不用改道号了,毕竟都叫熟了嘛。”

清平用尾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深觉有理。

王星:“你们的悄悄话能不能说得轻一点?”

清平掏出一张符箓给他。

“拿着。”

“王善信气运旺盛,不用一百张,这一张就够了。”

好嘞。

王星双手接过,乐滋滋地放进荷包里。

“谢师兄!”

他又去摸猫,猫弓起背,啪的给了他一巴掌。

王星乐了:“有用!”

他拿了一块鱼肚奖励给猫。

等顾以灿到的时候,已经吃了七七八八,顾知灼特意让人给他煮了一碗酒酿圆子汤,顾以灿一边吃,一边听着原委,等听完,他把碗往桌上一扔,摩拳擦拳道:“交给我!”

“我们先送师父去永乐观,一会儿去找你。”

顾以灿扬了一下手,快步到了窗边,一手撑着窗沿,还不等别人反应过来,就已经翻了出去,稳稳地在一楼的凉棚上借了一下力,落到了地上。

“灿灿!”

顾知灼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扭头对谢应忱说道:“看,跳下去没事的。”

谢应忱:“那我也跳?”

顾知灼:“……想都别想!”

顾以灿一眨眼就跑远了。

把无为子和清平送到永乐观后,谢应忱暗中派了一些人手护着他们,以免晋王不死心,过去骚扰。

从永乐观出来,重九回来了。

“公子,事办妥了。承恩公见过江午后,匆匆去了鸿胪寺衙门。王爷方才也过去了。”

王爷指的是顾以灿。

“走走走。”

于是,马车一拐,又去了鸿胪寺。

他们往边上一停,正好看到顾以灿把承恩公从衙门里头揪了出来。

里里外外的围了好些人,热热闹闹的。

衙门的对面停了一顶简单的花轿,是顾以灿特意从冰人署借来的,简单归简单,至少轿子是红艳艳的,随轿子的还有十来个吹打。

承恩公身边也有护卫和长随的,但这些人哪里是顾以灿的对手,三拳两脚就被打趴在了地上,痛得哇哇乱叫。

见到妹妹他们的马车,顾以灿招摇着挥了挥手,又兴高采烈地把承恩公往花轿里头一塞。

“起轿。”

鸿胪寺衙门里的人全都追了出来,他们想拉又不敢拉,想拦又不敢拦,除了承恩公府的人还老老实实地追在后头外,他们只得努力做出尽了力的样——像模像样地跑了十步,又气喘吁吁地坐在路边。

王星张望着随口道:“灿灿要把人带去哪儿?”

“拜堂。”

谢应忱挑眉看她。

顾知灼呵呵笑着,掰扯手指跟他说道:“谢启云一天没成亲,孙念就担惊受怕,一怕就要找冤大头,这不就缠上你了。要是谢启云成了亲,孙念不需要嫁了,事情就解决了。”

“这就是你们把她爹嫁给她未婚夫的理由?”

顾知灼抱着猫,理所当然道:“对呀。”

猫:“喵!”比她还要理直气壮。

王星拍了拍谢应忱的肩膀,刚想劝一句“你辛苦了”,见谢应忱笑得眉眼温柔,瞳孔中只有自家小表妹一个人,顿觉自己还是省省吧。

“跟上去。”

顾知灼大手一挥,马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两人一猫扒着窗户朝外看。

载着承恩公的花轿一路招摇着穿过大街小巷,承恩公府的护卫们在后头大呼小叫,喧闹声也招惹来了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注意。

带队的是郑四,他刚想质问怎么回事,见到懒洋洋地走在一旁的顾以灿,表情一改,笑容满面道:“灿哥,你在做什么呢。”

“送嫁。”

郑四往花轿里一探头,见是承恩公,他乐了。

“嫁谁?”

“谢启云。”

“这个可以。”郑四大臂一挥,“小的们,咱们也去。”

当不当差的,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凑热闹。

旁人兴许会忌惮承恩公几分,他可不怕。他娘是先帝的亲闺女,只要不是想不开去谋反,最多也就是被训上几句,更何况,还有灿哥呢!

郑四让手下人借了个铜锣来,用力敲打了下去。

咚!

郑四再纨绔,生在长公主府,他也不会对朝事一无所知。如今的朝堂再没什么三党分庭,只有太孙,和皇帝两方,已经是到了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地步了。

咚咚咚。

铜锣敲得震天响,手底下有人特意去买了两串鞭炮,噼里啪啦的放着,又换了好些铜钱,说是扔喜钱。

“这小子机灵。”顾以灿夸了一句,“你不是要调走了吗,让他接你的位置好了。”

郑四:“还不快谢灿哥。”

“多谢灿哥。”

“灿哥,这是刘侍郎家的老六。”

一路上吹吹打打,夹杂着“让我下去”,“顾以灿你别乱来”,“我求你了”,还有一声声的“国舅爷,国舅爷”。

在四周的注目围观中,顾以灿把人送到了晋王府。

“灿灿。”

顾知灼悄悄朝顾以灿招了招手,待他过来,把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符箓给他。

“你烧成符灰,趁谢启云不注意地时候,抹在他的手背上。”

顾以灿一挑眉,也没多问,乐呵呵地应了。

百姓们捡着喜钱,陆陆续续地也跟了过来,站在晋王府前,指指点点。

刘六确实是个机灵的,甚至还叫来了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敲着醒木,声音嘹亮地说起国舅爷要嫁给晋王世子的稀罕事,听得百姓们惊呼连连,满脸激动。

顾以灿把谢启云从里头拖了出来。

郑四等人则轰笑着喊拜堂,捡了喜钱的百姓也凑热闹的跟着喊。

“住手。”

晋王从衙门赶了回来,气急败坏地喊道:“镇北王。你别欺人太甚。”

“顾以灿,你都继承爵位了,怎还这般不着调。”

“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参你一本。”

顾以灿拍了拍不小心沾到的符灰,漫不经心地笑道:“本王亲自为你们两家送亲还不满意?哎,好人难做呀。”

“走啦。”

顾以灿大臂一挥,郑四吆喝着跟了上去。

晋王扶着儿子,目光中的恨意几乎要把他的血肉给剜了。

“是故意的。”

承恩公从花轿里头爬出来,抖着声音道。

谁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顾家人无法无天,现在仗着有谢应忱在,满京城怕是没有人被他们放在眼里了。

“云儿,我们回去。”晋王扶着儿子就要走。

“父王,等等……”

额?

谢启云虚弱道:“手。”

晋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他的手。

他的一只手的手掌已经断了,而另一只手,从手背到小臂的整张皮都掉光了,只留下了一片血肉模糊。

晋王求遍了名医和道士,都没有任何的好转。

偏偏现在,他的手背上竟起了一层薄薄的痂。

“好了?”

晋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他鬼使神差般想起,上回去太清观合婚时,顾知灼说过的话:让承恩公自个儿嫁过来,必能夫夫和顺,万事大吉,保管世子可多活上半年。

晋王不由地看向了承恩公。

目光中的灼热,让承恩公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哆嗦。

第182章 第182章【VIP】

承恩公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

“王、王爷。”

他这会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顾家找上门到底是为了江午的,还是因为自家婆娘想要毁婚,病急乱投医,招惹上了王家子,顾家人才来收拾他的。

是的,夫人带着闺女捉婿捉上王星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若是王家子愿意娶,承恩公是打算等晋王府迎亲那天,换个庶女嫁过来。反正有人肯嫁他们家就不错了。

王家子明明没有定亲,上回还哄他说定了亲。

没定亲,娶念儿有什么不好的,门当户对!还能多给自家留条退路,可比把念儿胡乱嫁给穷书生好多了。

想归想,承恩公到底没敢说出口,生怕晋王一捣乱,和王家的这门亲事就泡汤了。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说道:“太孙给我送了一个人来。”

晋王正盯着承恩公上上下下的打量,闻言猛地回过神,他的喉结滚了滚,状似无意地说道:“亲家,里头请,进去再说。”

门口是鞭炮留下的大红碎纸,百姓们还在乐呵呵地捡着喜钱,说着吉祥话。

朱红色的大门,门口石狮子的额头上,让人趁乱贴了两个大红喜字。

晋王实在看着糟心,让管事赶紧收拾了,领着承恩公从角门进去。

门一关上,承恩公迫不及待道:“亲家呀,谢应忱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个北疆军逃兵,那逃兵竟知道皇上和多棱大王子的约定。”

承恩公后怕地把事全盘托出,又道:“哎,顾以灿肯定是故意来折腾我的。”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委屈死了:“真真是丢死人了。”

“顾家不敢杀了我,就换着法的来折磨我。”

承恩公这一路上被抬得小心肝乱颤,求了又求。他敢对晋王犯混,可他真的不敢去跟顾以灿犯混。

他当年去西疆传达秘旨的时候,亲眼见过顾以灿在敌阵中砍人脑袋跟砍西瓜似的。那个时候顾以灿才多大,十二岁还是十三岁!?

承恩公抖了抖,哭了出来:“等到谢应忱上了位,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啊。”

所以,他哪怕没有明说,心里也支持念儿捉了王家子为婿。

晋王:“……”

他和顾家是死仇,解都解不开的那种。

不但如此,他和谢应忱同样是死仇,先帝的死,废太子的死……意味着,他们只能是不死不休。

晋王暗暗捏住了袖中的双手,时不时地撇儿子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儿手背上的痂好像又厚一点?那只皮已经完全剥落完的手,第一次看起来没有那么的血肉模糊。

顾知灼说莫非的是真的!?

难不成和云儿天作之合的是承恩公?

那天,顾知灼说的那些话就跟在戏耍他一样,晋王压根不信,而现在,他仿若在万丈深渊拼命挣扎时,发现头顶垂落下了一根藤蔓。

哪怕身处黑暗,压根看不清这根藤蔓挂在哪儿,是不是牢固,会不会一扯就断,他还是想要紧紧拉住,从死地中挣扎出来。

他的心砰砰直跳。

晋王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他赶紧收回了念头,心不在焉地问道:“谢应忱为何会把人交给你?”

“我哪里知道!谢应忱这种人,心眼长得比莲蓬还多,我要是能猜出他的心思,早把他弄死了,皇上又岂会输成这样。”

承恩公抹着眼泪鼻涕,委屈巴巴地说道:“江午一看就是个不老实的,说不定没有乖乖说实话。”

“王爷呀。”

承恩公凑了过去,一张哪怕四十来岁了,也没有多少皱纹,白白净净的脸杵到了晋王面前,吓得晋王差点蹦起来。

“咱们得想想法子。”

“卫国公那个老狐狸朝三暮四,巴巴地就投向了谢应忱,满朝堂全都是些踩高捧低的,现在还愿意奉三皇子殿下为主,都不到三成了吧?您不能不管啊。”

“三皇子殿下是中宫嫡子,才是正统。对不对啊,贤婿。”

承恩公冲着谢启云问道。

晋王最近确实有些身心俱疲。

他走遍了京畿的各个道观,把所有有名望的真人全都拜访了一个遍,甚至还托了龙虎观的观主为他请来了一位颇通符箓咒术的真人。

费了好大的功夫,也仅仅只是让出血停下,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出门连骑马都难。

连自顾都不暇,他对朝堂的事也就没那么上心了。

现在听承恩公一提,头痛地抚了抚额头。

“亲家啊,你得想想法子。”承恩公去拉他的衣袖,“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江午还说了什么。”晋王沉思道,“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本王。”

承恩公又说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漏:“人还在我府里关着……亲家,照我说,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不如撕破了脸。趁着这趟西凉人来送亲,清君侧,以正朝纲。”

承恩公露出了一抹狠色。

这句话说,说得晋王心念一动。

清君侧,这是最坏的打算。

皇帝有亲军上直二十六卫,和禁军三大营,而镇北王府在京中的兵力统共三千人,若是撕破脸,从兵力上来说,确实可以更胜一筹。

但是,禁军如今让顾知灼给弄走了。尽管就算得了禁军,镇北王府也没有禁军的调兵权,更不可能教唆这些禁军去帮着他们谋反。可这么一来,自己想要调动禁军清君侧同样不可能。

禁军成了一枚废子。

只余下上直二十六卫,二十六卫是皇帝的底牌,皇帝对他早没了以前的信任,不会轻易相托,让他领兵。晋王没有万全的把握。

若是说动了西凉……

“王爷。”管事从后头追过来禀道,“都已经收拾好了,人也都赶走了。”

管事小心地看了一眼晋王,王爷他们走后,又有不少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听说晋王府娶亲大喜,非要来讨喜钱。

管事的让人轰走他们,结果那些人就跟地痞流氓似的,叫骂着晋王府娶亲不给喜钱,要断子绝孙什么。

管事让侍卫去抓人,他们又一窝蜂的跑远了,闹得不可开交,都要成满京城的笑话了。

这些话他都没敢说。

他低声下气道:“王爷您放心……”

“啊啊啊!”

谢启云突然惨烈的惊叫起来,打断了管事的话。

“父王,父王……”

晋王吃惊地看过去,就见他儿子手背上刚刚结起的那块薄痂,又剥落了下来,一整块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底下黑红色的血肉。

“父王。”

谢启云哑着声音,恐慌道:“刚刚好了的……刚刚明明好了的。”

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得像鬼一样,时间长了,只剩下绝望的等死,像父王说的那样,留下个子嗣也就够了。

而现在,在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发现自己可能可以不用死了后,又在短短的时间内回归绝境,这样的心理冲击几乎要把他击溃了。

“父王,父王……”

他拉着晋王的手,肌肤相触,晋王的手背粘乎乎的。

晋王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晃晃。

“贤婿呀,哎哟喂,真是心疼死你老丈人我了。”

承恩公眼神飘忽,连看都不敢去看谢启云的手。

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冷血无情,扭头对管事喊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等等。”晋王突然开口道,“你刚才在外头做了什么?”

管事一脸懵。

“快说!”

管事哆嗦着说道:“就是把人赶走了,把地上的鞭炮碎纸扫起来了,把、把石狮子上贴着的喜字给撕了。还有、还有跟来凑热闹的刁民说了,咱们王府没有办喜事。”

“小的让人把他们都赶走了。”

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啊?

不把话说清楚,难不成真让别人以为他们世子爷要娶承恩公?

晋王抬眼看了看承恩公那张白白净净的圆脸。

有一个念头不可控制地往外冒——

儿子突然又不好了,是不是因为下人把喜字撕了?又到处说,没有成亲。

冲喜就不灵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偏偏又遏止不住这么想。

不然,为什么花轿一抬进来,儿子就突然好了?

也许真有什么自己不懂的道理在呢。

“亲家啊。”

晋王扯了扯脸皮,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承恩公:?

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晋王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向着承恩公说道:“云儿是你女婿,你也是盼着他好,是吧?”

“那当然。”

“是这样的,亲家。”晋王笑得更加热情,语气婉转地说道,“本王去给云儿算过一卦,卦象显示,云儿能过这一次的劫难。”

“哎哟,那真是太好了。”承恩公发自内心地说道。

不管到时候嫁的是念姐儿,还是庶女,他打心眼里,还是不想女儿早早守寡,姑爷要是能长命百岁,就是万幸了。

“只是,大师说,需要有一个和云儿八字相合的人为云儿冲喜。”

什么意思?

“我家姑娘还没进门,谢启云就想要纳妾?!”承恩公怒了,横眉竖目。

“不是不是。”晋王连忙道,“是亲家你。”

承恩公没听懂,两眼呆滞。

晋王好声好气道:“亲家你与云儿八字相合,就是吧,假装与云儿拜个堂,写个婚书……假的!假婚书!冲个喜。”

晋王迫不及待道:“只要亲家愿意,晋王府给双倍的聘礼。”

承恩公瞪大着眼睛,圆乎乎的脸上就跟见了鬼似的。

“亲家,只是冲喜。”晋王急切地哄道,“你也想你女婿能大好吧。”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顾知灼到底是不是在戏耍他。

这根也许可以救命的藤蔓垂在了眼前,哪怕爬上去后,藤蔓会变成毒蛇咬他一口,他也得试试才甘心。

“亲家。”

晋王一把抓着他的双手,滚烫的掌心吓得承恩公脸色煞白。

晋王信誓旦旦道:“亲家,只要你答应,本王可以向你保证,日后若是云儿没能留下子嗣……就让笙儿兼祧两房,爵位必然会让念姐儿的儿子来继承。绝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管事:??

自己是不是应该避避?

承恩公吓得甩开了他,连连后退。

他扯动着脸皮,笑得跟哭一样,摆手道:“王爷别开玩笑了。”

“本王说的句句都是真的。只是拜个堂,本王绝不会对外乱说。”

晋王想了想,许是觉得不太保险,又补充道:“这样,咱们把婚期提前,你与念姐儿一同嫁进来。亲家你代替念姐儿拜堂就可以了。”

“开、开什么……”承恩公想说让他别开玩笑了,可他这一脸认真的表情怎么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承恩公吓傻了,连招呼都顾不上打,扭头就跑。他跑得跌跌撞撞,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人绑着去拜堂。

“父王。”

谢启云哑着嗓子,想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谢启云倒是没有承恩公这么抗拒,对他来说,只要能够活下去,别说是假拜堂了,真拜他也不在乎。

晋王目视着承恩公渐渐远去的背影:“云儿,你放心。”

三里亭时,承恩公不想让孙念嫁,后来还不是乖乖地替孙念写了婚书。

至于现在,他不答应。自己也有法子让他答应。

总得试试。

承恩公的后背被盯得毛毛的,一直到冲了晋王府,他才松了一口气,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很快就被盯着的重九传回到了顾知灼的耳中。

顾知灼已经回了镇北王府,她倚在观水亭的美人靠上,一边喂鱼一边听他说。

重九向来面冷话少,讲故事也不如晴眉有意思,可哪怕说得再简洁明了,顾知灼一听到他说承恩公跑得跟被狗撵了似的,就往谢应忱的肩上一趴,笑得不可开支。

顾以灿默默地把一碗鱼食全洒了下去,鱼儿一窝蜂的涌过去,摇头摆尾。

“喵呜!”

猫眼瞪得圆乎乎的,小爪爪跃跃欲试。

顾以灿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坐到了妹妹的另一边,他拉着她的双肩,把她的脸朝向自己这边,又抬起胳膊轻轻一压,让她伏在自己身上。

这下,满意了。

顾知灼笑得愉悦:“你接着说。”

“承恩公出来后,先是回了府,没多久,三皇子也进了承恩公府,待了一个时辰季南珂找来了,两人才先后出来。”

顾知灼靠在哥哥的身上,吃着哥哥喂到嘴边的果子露,她舒坦的懒得费脑子,直接问道:“接下呢?”

“接下来,承恩公会来求旨,让我派人去凉国迎亲。”

谢应忱的声音刚落,有管事来禀说,怀景之来了。

怀景之上门只为了一件事,便是承恩公登门求见,为的是三皇子和亲西凉,迎娶一事。

他奉上了承恩公的折子,说道:“承恩公还候在门口没走。”

顾知灼很应景地拍手:“公子说对了。”又指使着顾以灿给自己剥了个龙眼,“公子要用过晚膳再回去,他想等就让他等着。”

谢应忱颔首,示意他去传话。

谢应忱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折子,并道:“多棱大王子是如今凉国的的第一继承人,但是,凉王却更想把王位给自己的儿子。”谢应忱在凉国待的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对于凉国上下各种人际关系了如指掌。

他把折子给两兄妹看,笑着说道:“多棱既然对大启用了离间计,唆使皇上把岳父的性命拱手相送。我们也可以依样画葫芦。”

顾知灼眼睛一亮,和顾以灿对视一眼。

顾以灿手指微弓:“你是说……”

“我会亲笔写一封信给凉王,他只要让多棱来送亲,把多棱送给我,由我处置,大启就不撕和书,五年内不主动和凉国开战。”

第183章 第183章【VIP】

顾以灿打算一两年后,趁北狄尚未休养好之际,征伐北狄。

大启朝的国力,绝无可能两边同时开战的,朝廷若是把所有的资源全都倾斜给镇北军,五年内都不可能再和凉国开战。

所以,这个条件与其实说是一个交易,倒不如说是在“以进为退”。

“江午说。”顾知灼眸色微暗,缓缓地跟哥哥复述着江午说过的话,“多棱和皇上约定,大启把爹爹交给他除掉,西凉愿十年不再犯境。”

“呵。”

她唇齿间溢出了浅浅的笑声:“如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似乎是感觉到她压抑的心绪,猫的两只爪子扒在她的肩上,毛绒绒的小脑袋在她脸上蹭来蹭去。

顾知灼把它抱在了怀里。

“喵呜。”

顾以灿:“凉王会答应?”声音里没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和爹爹一起去了西凉,最后,让爹爹独自埋骨于此。

“会。”

谢应忱笑了笑,温言与他解释道:“一来,凉王想除掉多棱已久,不过碍于凉国传统,他不能这么做。毕竟他自己的王位也是从他兄长处得来的,而且,他的王后还是多棱的母亲。借刀杀人,借大启除掉多棱,这个条件只会正中他下怀。”

“二来,凉国在岳父手中大败,与北狄一样,没有三五年是难以养回来的。我让姜有郑枕兵边境,作势宣战,这一个月来已猛攻几回,趁乱打下了边关三城。凉王如今怕是摸不清大启的兵力和意图。只要这信措辞强烈些,他也会怕。”

“对于凉王而言,舍了多棱,换得休养生息的时间。”

“正如咱们的皇上,舍了岳父,去了心腹大患之余,还能让凉国上交降书,何乐而不为。”

顾以灿默默点头。

说到底,两国如同坐在牌桌上,三年前爹爹是筹码,如今,这筹码换作了多棱而已。

也罢,就先让多棱来祭刀好了。

“灿灿,你去一趟西疆,为谢璟迎亲。”谢应忱拿过折子,“啪”地盖在了石桌上,“你带西疆军去吓唬吓唬西凉,再把我的信带给凉王。”

顾以灿随父打过凉国,凉国上上下下闻名而畏。

顾以灿应了。

“记得把人活着带到京城来,多棱是‘贵宾’,路上别手痒。”谢应忱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冰冷的话,“等事办完,多棱是送给夭夭和你的生辰礼,随你们处置。”

顾以灿一听乐了:“说定了。”

两人抬手击掌,顾知灼也跟着嗯嗯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去?”

“我今日晚些会下令旨,三日内吧、三日内启程。”

“没问题。”

顾以灿摩拳擦掌地压了压手指。

这多棱大王子,他过去在西疆时也交过手的。

谢应忱让怀景之先回去,该怎么和承恩公说,怀景之自然懂。

顾知灼抓着猫的爪子向他挥了挥。

“王爷。”

祝嬷嬷远远地站在亭子外头,直到晴眉过去把她领来,她禀道:“太夫人让奴婢来问问,什么时候用膳。”

“让人摆膳。”顾知灼主动道,“我们这就过去。丹灵表姐和星表哥还在荣和堂吗?”

“是。”祝嬷嬷恭顺道,“在陪太夫人说话呢。”

她愉悦地说道:“走走走,不知道祖母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荣和堂难得的一家子全都到了,太夫人喜欢热闹,乐得合不拢嘴。

谢丹灵在外头住得舒服极了,用过膳也不想回宫,撒娇着又在镇北王府住了下来,跟顾知灼住一块。太夫人最喜欢她了,满口答应:“小公主想住多久都成。”

于是,用过晚膳,回去的就只有谢应忱和王星。

“表哥日后有何打算?”

王星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笑道:“尚公主算不算?”

季家是太|祖皇帝不许他们入仕。

而王家却是他们不愿意入仕。

王家历经几朝,依然屹立不倒,就在于王家谨慎。

先帝想要起用王家,把王家的两个女儿都嫁进了京城,但王家依然蛰伏不动。

谢应忱主动邀请道:“表哥要不要去我府上坐坐?”

皇帝虽下了圣旨,但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到现在也没有举行册封礼,像是忘了就能当没发生一样。

所以,谢应忱如今并没有住进所谓的东宫,而是依然住在辰王府,甚至连牌匾他都没换。

进门的时候,谢应忱看到谢璟正在门口来回徘徊,不敲门也不走。

承恩公已经在花厅等了好几个时辰,一直都由怀景之陪着,见到谢应忱进来,连忙起身,又打量了几眼走在他身后半步的王星。

“太孙。”

他见了礼道:“臣来求见是为了三皇子殿下与凉国公主和亲一事。”

“孤正要与国公商量此事。”

谢应忱自他面前走过,坐到了主位的太师椅上。

被他的目光一扫,承恩公莫名的矮了一头。

承恩公本来还想问问他今儿送来的那个江午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这事若摊在明面上说,那会不会直接就和谢应忱撕破脸了呢?哎,本来他是打算问问晋王的,都怪晋王奇奇怪怪,神神叨叨,害得他连最重要的话都没来得及问。

谢应忱看着他犹豫不决的眼神,也不说破。

不久后,礼亲王,宋首辅,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等人被陆续宣召而来,快到三更时,谢应忱下了令旨,命镇北王顾以灿前往凉国迎亲,即日出发。

这个令旨一下,谢璟喝得烂醉如泥。

不过,就连承恩公都顾不上他的失意,乐呵呵为他准备出行事宜,又再三叮嘱道:“太孙让顾以灿去迎亲,肯定没安好心,指不定是要搅黄了这桩亲事,又或者是想让顾以灿在迎亲路上勾搭凉国公主,到时候太孙再说两人情投意合,把凉国公主嫁给顾以灿,断了咱们的后路。”

“太孙此人阴险狡诈,殿下不可不防啊。”

“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了他,让你同去迎亲,殿下千万别出岔子。”

承恩公对着一身酒气的谢璟劝了又劝,直到他烦躁地应了声,才满意。离开前,他又忍不住叮嘱道:“你那个珂儿,养着也就养着了,别为了她再去和凉国公主闹。你要是实在喜欢,日后封个贵妃都成。”

谢璟:“……”

不会了。

他一杯一杯地喝着,直到喝得趴在桌上,呓语不断。

谢璟灌了自己三天闷酒,等到离京那天,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摇摇晃晃的坐上了马车,看得不少朝臣眉心直皱。

迎亲队伍从京城出发,谢应忱带着顾知灼亲自把他们送到了三里亭。

谢璟远远看着那道与谢应忱并肩而立的倩影,心里忍不住去想,若是谢应忱没有趁人之危,现在站在那里的会不会自己?

这个念头在心中萦绕了无数回,像是一把烈火肆意灼烧。

顾以灿上了马,和妹妹道:“我走了。”

说完又装模作样地抱了拳:“末将必不负所托。”

谢应忱给凉王的信,他已经揣在了暗袋里,和妹妹道别后,他一夹马腹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出发!”

目送着他们离开后,谢应忱和顾知灼才回了京。

承恩公最是招摇,上蹿下跳的,以谢璟是和亲的名义,必要把婚事大办特办,一连几天,他一步步地试探着,一再提高的规制,几乎快要逼近太子大婚。

朝中不少人在暗暗观望,猜测谢应忱会如何应对,结果,一眨眼,谢应忱又下了一道令旨,册封雍州殷氏女为县主,封号福安,赐县主府。

这突如其来的县主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本来吧,他们都在猜测,太孙会不会把谢璟视作威胁来打压他,谁知道太孙根本没把三皇子当回事?

懵归懵,不少人开始打听起这位新出炉的县主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这一打听,自然有人想起了前不久平反的雍州殷家。

原来是这个殷氏女啊。

殷家被错判为马匪,全家上下几乎满门尽亡,只留下了这一个孤女,确实挺让人同情的。可封为县主,恩宠也未免过甚了些?

于是,一封封折子飞了进来,谢应忱交代司礼监压下,连看都不看。

这个县主为的不止是殷家受的难,而是殷家女为了天命所做的牺牲。

一番封赏,不止有县主府,还有殷家的所有产业也一并交还给殷惜颜。

沈旭离京前就交代过,东厂把当年贪过殷家产业的人查得明明白白。

或是威逼,或是利诱,或是直接抄家逮人,反正该拿的都拿了回来,余下一些实在找不着,谢应忱吩咐人去开了皇帝的内库,折价补上。

对。

就是内库。

作为太孙,照理来说,谢应忱还没有资格去动皇帝的内库。

这个吩咐一下,御用监的的掌印太监钟福都惊呆了,想了又想,赶紧去禀了乌伤。

乌伤一问缘由,想都不想道:“开。”

“啊?”

乌伤的面部早年受过伤,做不出什么多余表情,又拼命想挤出一点笑容,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多拿点。”

“记得挑好的。像是绸缎香料珍珠玉石什么的,一定要挑今年新进贡的,不许拿陈年旧货来凑和。”

“对了,闽州上个月新贡的一个象牙围屏不错,也拿去,还有万寿节时,江南那儿进贡的蓝玉石葡萄盆景也不错……”

他零零总总的说了好几样珍品,听得钟福都快傻了。

等说完,乌伤又警告道:“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没办好,你拿头过来,知道没?”

“知、知道。”

尽管有些摸不着头脑,钟福主打一个听话。

乌伤想想还不放心。

他本来想自个儿去传旨的,后来一想,他跟着主子去过天熹楼,也不知道殷姑娘有没有看到过自己,要是不小心出了差错就完了。

于是他又把钟福叫了回来,好好敲打了一番,让他去传旨。

殷姑娘的身份,主子并没有公之于众,底下人倘若不尽心,怠慢了殷姑娘,就不好了。

他是小心了又小心,嘱咐了又嘱咐,于是,钟福到天熹楼的时候,别说是摆架子了,脸笑得跟开了花一样。

钟福来的时候,顾知灼正好也在,在检查她胸口的疤。

“去接旨吧。”顾知灼扬眉笑道,“是好事。”

狸花猫扒着窗户往外看,尾巴一甩一甩的,闻言回头“喵”了一声,似是在附和顾知灼。

自打殷惜颜受伤,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她恢复的不错,可以从榻上起来走动了。顾知灼方才看过她胸口的刀伤,愈合的相当好,只留下一条细细的伤疤,再涂一些时日的祛疤药就会彻底消失。

至于魂魄的亏空是养不好的,她下半辈子无可以避免会体弱多病。

顾知灼笑吟吟地推着她出了门。

钟福笑容满面的念完了令旨,又亲自扶着殷惜颜起来,对没眼力见的小太监喊道:“还不快搬个圈椅来,伺候县主坐下。”

“搬两个来!”

他没忘记顾大姑娘在。

小太监被训的一愣一愣的,别说是一个刚刚册封,还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县主,就连对着公主们也不见钟公公这般点头哈腰。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小太监连忙搬来两把椅子,伺候着她们坐下,殷勤地端茶倒水。

殷惜颜默默注视着手上的令旨,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

县主?

这十年来,她做过的最美好的梦,也就是害了殷家的人会血债血偿,殷家可以一扫冤屈。

仅此而已。

到了那个时候,她也死而瞑目。

能再见到弟弟已经是上天垂怜了,没想到……

“县主,这些都是殷家当年被抄没的产业,您看看。”

钟福笑得和善,递上了一本册子。

殷惜颜飞快地翻看了一遍,这些确实全都是殷家的东西,她没有一天忘记过。

殷家在被以马匪之名定罪后,诺大的家业后来也被朝廷查抄了,弟弟在离京前说过,会让人都还回来的。

真的,全都还回来了。

殷惜颜用手指珍惜地抚过册子,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这些全都是爹爹和娘亲的心血,尤其是马场,是殷家赖以立族的祖产。

终于又回到了他们姐弟的手里。

弟弟一定会高兴的。

弟弟从前最喜欢的就是和她一块儿去马场,策马奔驰,弟弟兴奋地说,他要成为英雄,以一己之身救万民。

她想到了当年那个坐在马背上,皎皎如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泪水充盈眼眶,不知不觉地顺着殷惜颜布满伤疤的脸颊滑落。

一滴一滴落在了册子上,晕开了上头的“马场”二字。

第184章 第184章【VIP】

哎哟喂!

钟福快吓哭了。

是自己说错什么了吗?完了完了,脑袋要没了。不知道没了脑袋还能不能当差,闽州新进贡来一座座钟,听说里头有鸟儿,他还没见……

“钟公公。”顾知灼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思绪,“你接着说。”

钟福抖了抖双肩,他忘记说到哪儿了。

顾知灼点了点册子,钟福想起来了,连忙说道:“县主。时间毕竟有些久,还有一些或是查不出去处,或是已经几经易主,难以找回。依太孙令,这些是给您的补偿,您看看。”

他殷勤地又奉上了一本册子,里头罗列的全是从皇帝的私库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稀罕物。

殷惜颜的泪水还在睫上挂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开册子。

看着看着,不禁瞠目结舌。

这补偿是不是太多了?

幼时,殷惜颜出身富庶,哪怕只是看册上的名字和图,也能猜到这一件件都是珍品,甚至是孤品。

这本册子在她手中重若千钧,几乎快要掉下来了。

顾知灼用手轻轻盖住她的手背,稳稳地合上了册子。

她含笑问道:“县主府都备好了没?”

“是。”钟福笑容满面道,“县主搬进去就能住。县主,您什么时候搬家?”

钟福记着乌伤的嘱咐,务必要问问她什么时候搬,他们过来帮忙。

殷惜颜看向了顾知灼。

她并非遇事踌躇之人,只不过,在风尘中挣扎长大,这一出出的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顾知灼说道:“我帮殷姐姐搬家,你们不用忙了。”

“是。”

钟福犹豫了一下,恭顺地应了,最后又把一本房契留了下来。这是县主府的房契。

顾知灼示意晴眉把人送出去。

对于内廷而言,晴眉是自己人,钟福的态度轻松了不少。

顾知灼看了一眼房契,抚掌道:“殷姐姐,这里我认得,以前是武安侯府的一个别院,我记得是个五进的宅子。武安侯府被查抄后,充入了国库。”

“应当重新修整过了,你住进去后,再慢慢按你喜欢的布置就成。”

朝廷恩赐府邸宅子,赐的都是查抄罚没的,毕竟重新盖,一来时间久一年半载都盖不完,二来京城也没有太多的空地,还需要让百姓搬迁什么的,过于劳民伤财。

要修缮县主府,再加上殷惜颜得卧床休养一个月不能走动,册封令旨才会拖到现在。

顾知灼特意慢慢地归拢整理着几本册子,给她时间平复心绪。

不多时,晴眉回来了,和她前后脚一起回来的还有听怜。

她刚刚在前头唱曲,看到有官差直奔小跨院,还有好些人来打听归娘。她生怕归娘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唱完了曲就赶了回来。

晴眉低声附耳禀道:“姑娘,门口有不少人围着,是各府打探消息的家丁,装作是看热闹的百姓,钟公公走后,不少人都离开回去禀报了,也有人在向掌柜打听,还有人偷偷摸摸地想往里头走,让……”主子暗留的人“拦下了。”

顾知灼颔首。

她把几本册子一并交还给殷惜颜,房契放在最上头,含笑道:“殷姐姐,不如今日就搬吧。”

住在这儿,她倒是无所谓,就是这一波波人来来往往的,指不定会冲撞到殷姐姐。

殷惜颜抱着册子,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在跳动。

顾知灼愉悦道:“我们现在就搬,一会儿你再留我吃顿暖房饭。”

殷惜颜莞尔一笑,一口答应了下来。

“听怜姐姐。”

殷惜颜叫住了听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过去。”

“我?”

听怜吓了一跳,指着自己。

归娘找到了弟弟,也平反了,以后不用再过这种流落风尘的日子,这比什么都好。

听怜打小被卖进花舫,哪怕自赎己身,贱籍两个字也会跟她们一辈子。她看多了周围姐妹们的遭遇,早已心灰意冷,

这么些年来,归娘是她见过的归宿最好,她打从心底里为归娘高兴,这仿佛也是在鼓励着她,继续走下去,她也许也能走出一片坦途。

“你和我一起住吧。”

听怜连忙道:“不行不行,我是什么身份。”

“你是什么身份,我也是什么身份。”对于过去,殷惜颜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对人言,“我一个人住也无趣,你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殷惜颜主动挽着她的胳膊,听怜想到一窝蜂跑来打听归娘的人,也生怕她脾气好,一个人住着会被人欺负。

她应了,心想就陪归娘住几日,等归娘弟弟回来,她再住回来。

搬家搬得相当得顺利。

殷惜颜从前居无定所,除了几身换洗衣裳和琵琶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听怜也是。

只需要一辆马车就够了。

顾知灼把她们送了过去,谢应忱让工部修缮县主府时,并没有安排下人,仅仅只是知会了乌伤一声。

这宅子里头里里外外的人全都是乌伤安排的,谢应忱也没有过问过来历。

县主的黑底红字牌匾高高地挂着,黑漆崭新,仿佛还能隐约闻到一股漆味。

武安侯府因贪墨军饷被查抄,府中素日奢靡,这座别院更是景致极佳,颇有些江南园林之风。至少里头的假山湖石亭台楼阁都要比公子家好看多了。

唔。

公子家空空荡荡的,能娶到媳妇真是不容易!

这么一想,顾知灼高兴了。

也不知道商心雁大家到京城了没,过两天去问问,请她去设计一下。

顾知灼帮着她们俩安顿好,又吃了顿暖房饭,交代了殷惜颜接下来日日要喝的药,离开的时候已是黄昏。

她抱着猫坐在马车里,晴眉从车橼走了过来:“姑娘,你看外头。”

顾知灼撩开车帘,县主府的对面三三两两站着不少人,这是见她们从天熹楼搬走,又跟了过来?

“停。”

顾知灼跳下马车,目光一扫。

就见一个家丁打扮的正在侃侃而谈:“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能见过什么世面,到时候给门房塞些银子,就混进去了……”

“混进去,然后呢?”

听到有人问,家丁道:“你怎么连这都不懂……”

说着话,他扭头一看,竟是个通体气派富贵的陌生姑娘,一下子就哑了声。

顾知灼弯了弯嘴角:“你跟我说说,混进去,打算做什么?”

一旁有人拉了那家丁一把,扑通先跪了下来:“顾大姑娘。”

顾、顾大姑娘?

家丁两股战战,也跟着跪下,支支吾吾:“没、没打算做什么,就是打听、打听一下。”

顾知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抬步走了。

人一走,家丁满头大汗,吓得不行。

见马车走远了,他连滚带爬地回府禀报。不止是他,各府派来打听的家丁护卫,也全都一窝蜂跑了回去。

听说,顾大姑娘和这位福安县主相熟,还为她出头,不由齐齐一惊。

这下是不敢再轻视怠慢,各府老老实实地写下拜帖,备上贺礼,送到福安县主府。

不过,县主府闭门谢客。

贺礼都收下,并也让人一一回了价值相当的回礼。

一连数天,没有任何人见过福安县主。

满京城,怕是也只有晋王知道这位殷氏女的来历。

谢应忱把沈旭撵出京的时候。朝上不少人都在猜测,谢应忱的目的是要收拢内廷,就连晋王也是这样想的。两人的合作,已经让谢应忱谋到了储位,也差不多足了。

沈旭就跟一条毒蛇似的,喜怒无常,冷不丁会回头咬上一口。

与其烦恼怎么来控制他,倒不如除掉一了百了。

没想到,这都快一个月了,谢应忱竟然真的没有动手,放任沈旭留下来的人继续把持内廷。甚至搜刮皇帝的私库他都不在意。

不但如此,他甚至还封了一个县主。

为了讨好沈旭,竟封了一个伎子为县主。

实在可笑。

晋王烦躁地在纸上划拉,始终不能让心绪平静下来。

“王爷!”

小厮焦急的声音响起。

“王爷,世子爷不好了。”

笔从晋王的手中落下,他白着脸冲了出去。

谢启云气息奄奄,晋王赶过去的时候,仅仅只剩下了一口气,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幸好,府里日日夜夜都有大夫守着,几个大夫围着他转,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平安符祛病符贴了满身,花了大半天,总算是把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

儿子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晋王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瘫软了下来。

“王爷。”

花大夫是晋王特意从江南请来的神医:“世子的病,老夫已束手无策,如今,哎,王爷还是早做打算。”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花大夫行医数十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

“求神医多费心了。”

晋王拱手,不由地去看躺在帐子里头的儿子。

心痛如刀绞。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是云儿,下一个这样躺着的就是自己了。

与其说,如今是在为了云儿寻一条生路,倒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

能活着谁也不想死,不是吗?

晋王没敢去掀开帐子,只交代了下人给大夫们每人准备一个大封红,便匆匆地离开了。

来不及了!

现在唯有一条路能走!冲喜。反正最多也就是一死,没什么不能尝试的。

“备马。”

晋王快步往仪门走去。

晋王骑马出门,谁都没带。

他直接策马出城,一路往南,足足跑了约一个多时辰,才到了一个小小的庄子。

这个庄子鲜为人知,甚至连地契都不在晋王的名下。

庄子很小,远离官道,素日里几个月都不太会有人路过。庄子里头也没有庄户,只有一个管事和一群不识字的哑仆,他们照料着几亩薄田和一个养鱼的池塘,过着最最安宁而又平淡的生活。

乍一眼看着,烟火缭绕,相当惬意。

“王爷。”

管事迎了出来,他年岁有些大,但身形依然矫健,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你不用跟着。”

晋王交代了一声后,径直进了里屋。

管事亲自守在了外头,又用手语吩咐哑仆们不许靠近。

晋王走进了一间布置得平平无奇的内室,他按动机关,随着一阵轻微的齿轮声,地砖向两边移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石阶。

晋王提起油灯走了下去。

地砖重新合上,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暗室不大,四周的墙上嵌了三面书架和一面多宝格。

中间是一张书案,笔墨纸砚都有。

晋王放下油灯后,去书架那儿翻找起来。

书架上摆着的不是书,而是一本本类似帐册一样的册子,有些页面已经泛黄,隐隐还有些潮湿,像是已经有些年头了。

晋王称它们为暗册。

晋王在朝上屹立不倒,靠的不止是皇帝的扶持,还有这些暗册。

他花了许多年,如今已在近半的官员勋贵身边安插了人,收集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这些人往日里只是普通的姬妾宠侍,等到要用的时候,他们就会成为他手中的刀。

就如同,他用一个瑟瑟,毁了龚海和大公主两人一样。

最可惜的就是顾家人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一辈子就守着一个糟糠妻,他准备好的瘦马送都送不进去。

晋王的手指在这些暗册上书脊上一一划过,拿出了其中一本。

暗册的封皮上写了一个“孙”字。

晋王走到书案前仔细翻看,他在找有什么把柄,可以让承恩公妥协。

既然好言相劝,承恩公不愿答应,明明是亲家都不肯救云儿,那也别怪他了。

这本记录不多,寥寥几页就已经翻完了。

晋王仔细翻看着,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没用的东西。”

晋王把暗册重重地摔在书案上,烦躁地扯了扯衣襟。

他知承恩公胆子小,但也没想到,居然能小到这各种地步,堂堂国舅爷除了贪墨,圈地之类不大不小的事,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把柄。

就连他嫡兄的死也不是他干的,是他嫡兄酒醉掉下池塘淹死的。

晋王长叹了一口气,呢喃着:“云儿……”

云儿最多只有一个月,机会只有一次,他没时间跟承恩公干耗着。

晋王紧紧地攥住拳头,眼中掠过一抹狠厉:“既然没有把柄,本王就造一个把柄!”

他把暗册放了回去,正要从里头出去的时候,他脚步一拐,走向了一边的八宝格,拿出了放在八宝格最上方的一个红木匣子。

匣子里头是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圣旨的上头还沾了星星点点的血液,这些血已经相当陈旧了,显现出了黑红色。

看过后,晋王的心里安定了许多,又把圣旨放回到了原处。

晋王没有久留,匆匆来,又匆匆走。

在晋王回到京城后不久,向阳也悄无声息地进了镇国公府的门。

顾知灼在花厅见了他。

“大姑娘。”

向阳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两颊上都有酒窝,灿烂的和他的名字一样。

“晋王出了城后,去了一个庄子,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顾知灼笑着抚掌:“很好。”

公子曾告诉过她,晋王到处送瘦马侍妾,伎子小倌,收到的人只当是艳福,实则这些美人全都是晋王养出来的死士。

晋王的手上握了不少人的秘密,靠着这些秘密,轻易的为谢启云谋到五军都督府的左提督。

不止是朝臣。

之前晋王和皇帝翻脸的那一次,晋王曾连夜出城,第二天,那块残墨就出现在了皇帝的案头。

两人“重归于好”。

顾知灼早就怀疑,晋王有一个隐蔽的所在,里头放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秘密。

残墨。

甚至是,先|帝遗诏!

第185章 第185章【VIP】

狸花猫在石桌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踱着慢悠悠的猫步,过去嗅了嗅向阳,对他完全不感兴趣地调了个头,拿尾巴对着他。

顾知灼让向阳坐下,递给他一杯温水。

已经快到十月,来回跑一趟还挺冷的。

“坐下说。”

向阳也不客气,隔着石桌坐下,悄悄用尾指去勾猫尾巴。

“那个庄子在京城出去后往南,偏离官道,附近也没有什么村镇,连猎户都不会往那个方向去。”

向阳跟起来,真是辛苦。

毕竟前后除了晋王,一个人都没有,他哪怕远远地跟在后头,晋王一回头就能发现。

“……后来,我见他走得越来越偏,就索性佯装问路追上了他,又在晋王的身上洒了些东西。他当时警惕着呢,见我先走了,才没有在意。”

“喵呜。”

顾知灼摸摸猫的下巴,笑道:“晋王此人,确是很谨慎。”

她让人盯了晋王有几个月,他一次都没有去过那里。

后来东厂封府,她托沈旭暗暗查过,晋王府里没有暗室,顾知灼也就是更加肯定了有这样一个地方,就在城外。

晋王不动。

顾知灼只能逼着他不得不动。

恰好晋王和承恩公府又要结亲了,她索性挑拨了一下。

晋王动心了。

也对,哪怕理智告诉他,自己不会这么好心,可是,当唯一的生路摆在面前,谁都会忍不住往上头踩一脚。

她轻笑出声,弯弯的眉眼带着愉悦。向阳把喝了一半的水杯放下,好奇地问道:“大姑娘,你笑什么?”

“承恩公肯定没答应把他自个儿嫁给谢启云……”说到这儿,她先忍不住笑了出来,“谢启云估计也快不行了。晋王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抓承恩公的把柄,逼得他答应。”

上回见到谢启云时,顾知灼就算过一卦,他满身死气,活不过月余。

怎么就这么好玩呢!

她倚在美人靠上,罗裙下的双脚悬空,一摇一晃:“你接着说。”

猫在他杯子里洗爪爪,又抖了抖水珠,溅得他满脸水。

向阳高兴了,把水杯往它面前推了推,笑得格外灿烂:“晋王在屋里的时候,外头只有那个老管事守着,晋王走后,属下悄悄靠近了一些,庄子里头的下人好像都不会说话,是哑仆。这些哑仆分散在庄子四周,看起来很随意,但是每个人始终都盯着不同的方向。但凡从庄子前路过,就躲不开他们的眼睛。”

“属下还发现,屋子的四周堆满了火油,里头也摆了蜡烛和火石,几乎是触手可得。那个管事应当是个练家子,耳聪目明的很,差点让他发现,为免打草惊蛇,属下就先回来了。”

顾知灼的指尖轻轻叩击桌面。

哑仆是为了保证不会有人泄露秘密,顾知灼猜测,他们十有八九也不识字。

管事是个练家子,应当是死士,晋王显然最信赖他。

至于这些火油和蜡烛火石,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有人强闯,一把火就就轻易的把该烧的全都烧完。

顾知灼还不能确定晋王藏了些什么,倘若真有先帝遗诏,是经不住火的。

暂时不能妄动。

她问道:“晋王已经回了府了吗?”

“是。”

向阳特意落后了一段,直到快到京城,官道上人多了的时候,才混在人群中进了城,一直跟着晋王回了府。

“属下等了半个时辰,晋王都没有再出来。”

看来是把柄不够,这倒是让顾知灼有些意外。

若是她的话,没有把柄,那只有制造出把柄了,晋王想必也会这么做。时间紧迫,朝上能让他利用的事理当不多……

向阳往地上抛了个核桃,核桃滴溜溜的一滚,猫的眼睛都瞪圆了,从石桌上扑了下去。

顾知灼拿出罗盘,连起三卦,抬眸时,向阳已经坐在了地上,一人一猫正玩得开心。

“你回去后,跟公子说一下这件事。”

“是。”

向阳跳了起来,依依不舍地朝猫看了好几眼。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回。

顾知灼让人备了马,出了一趟门,去的是福安县主府。

一连两天,晋王都没有动静。

顾知灼也不着急,只让人在外头偷偷放出消息,说是晋王世子快不行了。晋王世子这怪病,在三里亭里见过的人不少,倒也没有人觉得意外。

而紧跟着,晋王府大张旗鼓地向承恩公府下了聘,一张张喜帖散了出去,定下了十月初三的婚期,仅仅只有四天。

这一时间,都让人忍不住纠结,应该是先准备大婚的贺礼,还是该连吊唁的丧仪也一块儿准备了。

晋王府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承恩公府明显没有什么热闹的氛围,就跟快要办丧事似的,晋王府的聘礼一下,孙念躲到了自己的院子,再也没出来过。

承恩公夫人直接坐在承恩公对面抹眼泪,眼眶红通通的,仿佛染了血。

哎。

“夫人啊,你要知道,现在是务必要把晋王和咱们家绑一块儿。”

“要是三皇子殿下没有登基,咱们孙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你也得想想你儿子。”

“晋王府再如何也是王府,念儿嫁过去也不会吃苦的。”

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在劝对方,还是在劝他自己。

啰啰嗦嗦的说了一通,承恩公实在没法面对夫人快要涌出眼眶的怨念,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给念姐儿的压箱底再多加十万两”,赶紧走了。

这一走,后头响起压抑到崩溃的哭声。

承恩公落荒而逃。

这一逃,他就在院子里遇到了素来得宠的爱妾。

宠妾哄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里,一连灌了好几杯酒,灌得承恩公有些晕乎乎,她俯在他身上娇滴滴地说道:“爷,妾身今儿出门,您知不知道遇上谁了。”

谁?

“福安县主!爷,您肯定见过她。”

哦。这句一出,承恩公感兴趣了:“爷见过?”

对福安县主的身份,朝上猜测好几天了,本来以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县主,三两天就能挖出来历。偏偏她与顾大姑娘交好,顾大姑娘明摆着给她撑腰。他们就算打听,也不能做得太过火,以至于,直到现在,除了“殷氏女”这三个字,什么消息都没有。

承恩公催促道:“你快说说。”

“就是那位擅弹琵琶的归娘子!太夫人做寿宴,还请她来过,您还记得吧?”

归娘子在京城颇有名头,一手琵琶,琴艺之绝,可与大家媲美,是伎子中一等一的。

“真是她?”承恩公将信将疑。

“爷,是真的。”宠妾靠着他,带着酸意道,“妾绝不会认错。您不是总夸归娘子的桃花眼美得勾人,还说要是她的脸没毁,肯定纳进府来,金屋藏娇。妾一眼就认出来了。妾听到有人唤她县主,就悄悄跟了上去。她进了福安县主府的门。”

承恩公一拍桌子,嚷嚷道:“谢应忱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仪廉耻,把一个贱籍伎子封为朝廷县主,他不嫌丢人?”

“呵呵,难怪福安县主册封后连门都不敢出,满京城听过她唱曲的人多着呢,她哪敢抛头露面!”

一个伎子倒是要和他们这些王公贵胄平起平坐了?

岂有此理!

承恩公把八仙桌拍得啪啪响,酒水溅了一桌。

“爷。”

宠妾把酒杯凑到他嘴边,又哄着他喝了几杯,喝得他面红耳赤。

宠妾娇滴滴地说道:“哎,您想给咱们三姑娘求一个县主傍身,太孙不答应。现在倒好,把县主给了一个伎子,连妾都为三姑娘不值。”

“要是得了福安县主册封的是三姑娘,晋王府保管不会有人慢待她。”

“三姑娘也会知道您的一片苦心。”

宠妾小心地察言观色,娇声道:“如今可好,三姑娘怨您,夫人也怨您。”

承恩公胸口的那团火腾腾地往上蹿。

他想给念姐儿撑腰,去向谢应忱为女儿讨个县主册封,被谢应忱给驳了,说什么于朝廷无功。如今倒好,连一个伎子都能册为县主,伎子能有什么功!谢应忱就是故意封了一个伎子来打他的脸。

承恩公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他蓦地站起身,也不顾被撞得乓乓作响的碗碟,大声嚷嚷地叫上小厮就要出门。

承恩公一开始是想进宫跟皇后妹妹告状的,但是现在内廷这群阉人把他们自个儿当皇宫的主子了,想要进宫得对他们低三下四、百般讨好。就算塞了银子,能不能进得了宫门还得看这些阉人的脸色,说不让进,哪怕他是国舅,也能拦上十天半个月。

偏偏他还不敢发火。

沈旭这煞星是一言不和就会抄家灭门的主,谁敢惹?

于是,他的马车一拐,直到到了福安县主府的大门前。

灯笼的烛光下,牌匾上福安县主府几个字清晰可见。承恩公想着宠妾的那些话,越想越生气。

酒劲上头,他对着朱红色大门砰了踢了一脚。

“出来!”

京里见过归娘子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各府设宴,席间暖场,要么是戏班子,要么就是乐伎舞姬。归娘子名声大,只要她一露面,想藏也藏不住。

到时候,谁都知道谢应忱封了一个伎子当县主!

承恩公爱犯混,打年少时就是。

谢应忱敢让他没脸,他也非得折了谢应忱的面子。

砰砰砰!

承恩公一连踹了好几脚,梗着脖子嚷嚷道:“把你家县主叫出来。”

“爷要去喝酒,缺个美人儿唱曲。”

“让你家县主去给爷唱个小曲儿,爷赏银子。”

承恩公丢出来了一个钱袋子,重重地砸在了门上,又掉了下来。

线绳散开,钱袋里的银锭子撒了一地。

福安县主府所在的街上住了三四户人家,全都是朝中二三品的官员府邸,承恩公闹的动静不小,不多时,他们也都听说承恩公在县主府前发酒疯,非要县主出来唱曲儿。

再一打听……

“什么,承恩公说,福安县主是归娘子?”

“竟是归娘子?”

“承恩公是怎么知道。”

“封个伎子为县主,太孙此举实在不妥。”

于是,他们打算出去看看,结果,门一开,完了!

整条街都让东厂给围上了!

承恩公呆愣愣地站在番子们的包围圈中,对上周围一道道穷凶极恶的目光,傻住了。

众人心口狂跳,正要缩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番子笑眯眯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们跟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一个个乖乖地从门后头迈了出来。

番子端来一盆冷水朝承恩公泼了过去,风一吹,浑身凉飕飕的,他一身酒气彻底的醒了,脑子也清楚了。

这一醒,他两腿发软,差点原地一屁股坐下。

为什么会是东厂!

这一个个褐衣尖帽,他眼睛瞎了都认得出来。

他本来觉得自己闹得再过,也该是顾大姑娘出来,顾家人凶是凶了点,倒也从不滥杀。酒气壮人胆,他又不是没理,最多被打一顿。

真要打了他,他往地上一躺,就说被打残了,谢应忱要保住顾大姑娘,指不定就会松口给念姐儿一个县主。

“承恩公。”

一个尖细的嗓音在耳边炸开。

这人承恩公认得,东厂掌刑律的乌伤,乌千户。

承恩公能屈能伸,赶紧低声下气道:“误、误会,误会。”

他不敢惹东厂,东厂这些番子全都是没人性的,随便给他安一个罪名,就能弄走他半条命。

乌伤阴阳怪气道:“什么误会值得国公爷大半夜的扰了福安县主安宁?”

承恩公扯着嘴角,讨好地笑道:“本公是喝、喝多了,走错、走错地方了。”

“哦。”乌伤板着脸道,“带走。”

“国公爷到底是喝多了,还是图谋不轨,审审就知道。”

审、审审?

这下子,承恩公连下半辈子的酒都醒了,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谢应忱给一个伎子县主关自己什么事,自己干嘛要强出头?

“本公可以解释的。”

承恩公干笑着,冷水顺着发丝往下滴,他连回到一个时辰前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看着连连逼近的番子,承恩公两眼一黑,差点就撅了过去,一个天籁之音恰在这时闯入耳中。

“住手!”

承恩公循声去看,感动地快要哭出来了:“亲家呀。”

晋王策马闯了过来,刚一靠近县主府,就被番子们拦下。

“亲家,快救我。”

承恩公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唧唧的大声呼叫。

晋王没有硬闯,他下了马,有些为难地皱眉道:“哎,你这是……你怎就招惹上东厂了呢。”

“亲家,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进诏狱啊。”

承恩公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甩开了逼近的番子,冲了过去。

两人被一左一右的隔绝在了两边,承恩公满怀着期望,结果就见晋王摇了摇头:“不是本王不帮,这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什么意思?

晋王不想再拐弯抹角,直说道:“不知亲家对本王的提议,是怎么想的。”

什么提议?承恩公刚想问,脸色突然一僵,晋王说的提议,不就是让自己代替女儿嫁进晋王府?!

这分明就是在趁人之危!

“绝无可能!”红艳艳的灯笼光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倒影。

“既如此,本王先走了。”晋王拉着马绳,作势就要离开。

“站住!”承恩公大喊大叫道,“王爷这一走,是不想与我家结亲了?”

“婚书已签,念姐儿必是要嫁进我王府。可惜国公爷无法来观礼了,你在东厂诏狱要好生照顾自己。”

晋王笃定地看着他。

没有把柄,就制造出把柄。

承恩公必会妥协,来为云儿冲喜。

第186章 第186章【VIP】

晋王本也不想招惹上东厂,自找麻烦的,但云儿等不了了。

沈旭人不在,肯定交代过他手下人,护着他唯一的姐姐。承恩公不是爱犯混,爱耍酒疯嘛?那就疯到底吧。

晋王特意挑在写了婚书后动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今,承恩公只有一个选择,答应代替他女儿,嫁来王府冲喜。

晋王不紧不慢地说道:“亲家,你得想清楚了。是晋王府,还是东厂诏狱?”

乌伤不等着他们叙完旧,他一个手势,番子立刻拿下了承恩公。

被按住手臂往后拧时,承恩公吓得后背一股股地冒着冷汗,就跟被丢在冰天雪地里似的,全身冻得都快成冰喳子了。

“别别,我错了……”

番子拖着他就走,承恩公怕得不行,崩溃地叫道:“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亲家,你快救救我。”

答应了。晋王勾起了一个笑。

早答应不就行了。白费他这么多的时间和心思。

他向着乌伤拱拱手:“乌千户,能否给本王一个面子?承恩公想必也不故意的,不如……”

“王爷,想让我们东厂给面子,您还不配。”

“乌千户,如今沈督主不在,东厂还是别这么嚣张为好。”晋王若有所指地说道,“有一句话,本王想与乌千户单独说。”

见他不为所动,晋王又补充了一句:“此事关系到督主。”

乌伤使了个眼色,让番子放晋王过来。

晋王走到他跟前,刻意压低了嗓音,只与他一人说道:“沈督主被调得远远的,你们真就相信,太孙他不会趁人之危?如今太孙未出手,许是还没有一个好的借口,怕担上卸磨杀驴的名声,徒生波折,与他继位无益。”

“督主留下乌千户,本意也是为了防备太孙使阴招吧?”

“太孙此人,千户不会以为他是真的纯良无害?”

晋王注意着乌伤的神色。

乌伤面无表情,唯独从一些小动作,可以看出端倪,好比现在,他狭长的眸子低垂,显然是在思考。

果然。

沈旭和谢应忱之间,远没有到亲密无间的地步,他们同样在相互防备。

这就够了。

晋王的眸中掠过一道利芒:“东厂带走承恩公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承恩公毕竟是国舅爷,哪怕酒后失言也没冲撞到县主,说到底,只是一桩小事。若是‘有心人’借机而动,到时候,太孙师出有名,说破天也是东厂理亏。不是吗?”

“承恩公不过是发了酒疯瞎胡闹了一通,赶走便成,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留下把柄?让督主在青州也不得安心。”

他再接再励:“本王听闻督主在青州行事雷厉,已经有不少弹劾了。千户当谨慎为好。”

乌伤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搓摩着。

晋王又道:“乌千户,你别因一时之气,乱了分寸。”

终于,乌伤打了个响指,番子们放开了承恩公。

番子也没有刻意放轻了动作,承恩公直接摔趴在地上。

“福安县主因功得封。”乌伤朗声道,“谁再敢闹事。”

不敢不敢。

周围被强行叫出来的官员们满头大汗,连连摆手。

谁能想到,承恩公发个酒疯,能惹来东厂?

承恩公后怕到不行,又一想到,晋王逼着自己答应的条件,他连半点感恩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对晋王趁人之危的满腔怨念。

他在长随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