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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九愣了愣,看着眼前少年长大之后仍然熟悉的神情,于是他那一对丧丧的熊猫眼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竹牢之外。

妙诀正在飞速跑路,心中庆幸邪恶反派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追杀上来。

可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从竹林里响起。

——“妙妙?”

几乎是下意识地,妙诀脚步一顿,在空无一人的竹林中四下张望。

奇怪。

她为什么会听到九叔叔的声音?

妙诀小心地往四周找了一圈,都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最后只好当自己幻听。

等少女单薄的背影兴冲冲地跑掉。

无尘白衣才从萧萧竹叶之后,缓慢走出来,捏紧了指尖。

一如困鸟盯住她的背影。

双眸终于寸寸清晰地红了起来。

第26章 牵别人手他就遭受重创

26

妙诀飞速地逃离了现场,感觉今日意外地顺利。

她袖中的骨剑似乎在寸寸升温,略微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应合着心情。

背后没有追兵,前方道路开阔。

只是总觉得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像是反派在深刻地盯着她,可那目光似乎又和平时不太相同……

没有那么强的攻击力,却反而更加可怕,像是蛰伏的兽类找到了自己永恒的猎物,专注得一刻也不会松开。

妙诀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看一眼,总担心他会随时鬼魅一样贴在她身后,然后兴致勃勃、春风拂面地说出一些十分邪恶的话。

简直是变态。

如今尘尽拾变态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甚至妙诀时常觉得,她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他长什么样子了。

好在他今天不知道是被什么攻击到了,战斗力竟然真的大幅下滑。

有好几次,妙诀明明听到了他靠近时衣摆摩挲的声响,可真的靠近时,对方竟然犹豫着又退了回去,好像在反复挣扎。

尘尽拾从来没有这样摇摆过。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每天笑眯眯的,干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坏事。

他今天是不是受伤了?

还是像鹊阳一样,遭到了冥骨的反噬?

总之,这对妙诀来说可是好事。

灰烬不远不近地翻滚着,始终没有让那道清灵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尘尽拾沉默地跟在身后,弥漫的余烬带着巅峰状态的力量。

可却惶恐而不知所措。

……他也想叫她的名字。

不是妙妙,不是这样唤小孩子的称呼,而是她小时候第一次告诉他的,两个字的全名。

可他没敢。

……为什么不敢呢?

尘尽拾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潋滟的桃花眸被长睫覆影。

因为就连现在,他手里还握着随时能让天命者崩溃大劫的东西,并且依然会做下去。

过去十年,她就是因此,被砍了一刀又一刀吗?

妙诀一张脸红扑扑的,一口气跑出了后山竹林。

站在山脚下,扶着膝盖匀了口气。

抬头,远远看见问仙山七重天上浓云笼罩,正有渊源不断的治疗系修士飞速掠过天际,直飞山顶。

她的骨剑直接重创了最薄弱时刻的鹊阳仙人,这位闻名于世的女仙长的确已经是实实在在地被废掉了。

她赖以支撑灵体的基石荡然无存,又没有新生灵骨补上位置,鹊阳仙人现在就是一个强行提命多活了百年的凡人,脏器会全线崩塌。

她不由地摸了摸袖中细腻的骨剑,这截骨头又凉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灰败之感。

妙诀悄悄抽出一点,杏眸转动思考,忽然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她现在是刺杀鹊阳的凶手,说不定马上就要被整个玉虚宗封杀,必然会引发公玉秋和东方耀天之间新一轮的虐恋矛盾。

但今日恰好反派状态异常,这把剑又本就是他给她的。

——真是个甩锅的大好机会啊?!

妙诀摸着那冰凉的剑刃,缓缓露出了十分反派的笑容。

现在两位天命者面临的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比起鹊阳仙人遭受重创,她以冥骨造仙身的事情,将会更加震撼男女主。

原来他们喊打喊杀的冥族之骨血,竟然能强提修为和资质?

这个天底下最大的真相,就这样公之于最圣母、最公正、最有大义的女主面前,对狂放霸道最爱自燃打斗的男主来讲也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趁机把尘尽拾推到风口浪尖,今后他再搞虐恋就难了。

妙诀握着骨剑直起了上半身。

竹林中的白衣身影顿了顿,从她的表情中立刻看明白了她的目的。

那双灰暗的桃花眼忽然一亮,有点高兴地往前了两步。

看来他还是有用的。

她可以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头上啊。

尘尽拾终于找到了一丝底气靠近她,身后化出灰烬,袅袅地飘向她。

然后就听见少女嘀嘀咕咕的声音响起,“就是不知道那副熊骨能不能顺利回到原主的身体里,要是没顺利复位……”

“那就是尘尽拾吃了!”

“真是个讨人厌的大变态啊。”

尘尽拾脚下的灰烬停止了滚动,像是一团低落的乌云,飘散在原地。

他低头站在原地。

从前这些话他听起来兴致盎然,甚至对于不需要在这个人面前掩饰恶意而感到愉快。于是他放纵地在她面前杀了无数人,又无数次差点动手杀她。

她的讨厌真是理所应当。

妙诀双手合十,进行不点名的诅咒:“希望熊骨能回归正位,个别人多遭报应。”

垂落的长眸定了定。

那如果竹九痊愈,她就会少讨厌他一点点了。

带着红痕的指尖点了点,一缕灰烬化成的羽毛飘过林荫,别在了她腕间的红绳。然后尘尽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去竹林。

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慢慢感受不到了。

于是妙诀没再回头,一头扎进前方清晰的山道中。

刚入玉虚宗的时候,公玉秋给他们介绍过问仙山四周的几片地带,这一片应该叫通月林。她现在需要赶到男女主身边。

但就在少女轻盈的身后,蜿蜒盘绕的藤蔓却沿着地面缓慢虬结,竟似模仿着姻缘红绳的样子,匍匐扭动着系好,悄悄地追在了她的脚下。……

竹林之内,银狐费力地背着千斤重的熊骨回到了原位。

她小心张望着四周,没有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然后才哼哧哼哧地背了进去。

这一带原本是玉虚宗禁地,有鹊阳的法印阻挡,但今日事一出,围挡的法印失效,几乎是瞬间就有心怀鬼胎的弟子冲了进来。

衔八在竹林里解决了几个,知道烬十还在附近,便放心地带着熊骨回到了正在发呆的竹九身边。

衔八费劲巴拉地把整副骨头放到他趴的杂草堆边上,没什么把握地问:“还能复原吗?毕竟已经被侵蚀近百年了……”

可一经检查,才惊异地发现这冥骨竟然有修复的痕迹,正要叫住竹九一起看,却发现这只熊猫正在愣愣地走神,不由问:“——想什么呢?”

竹九一双耷拉的黑眼圈看向她,瓮声瓮气地说:“我刚才,叫了一个名字。”

衔八眉梢一扬,“谁?”

片刻后。

银狐吃惊地往后大退,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扫断了好几根竹篾,“真的吗?真的确定吗?那孩子、那就是……怪不得她救我,怪不得她第一面就救我!”

“怪不得我从她身上嗅到了唯一的因果,哪怕只有一点点……”

“怪不得她这么……这么……”

始终如一。

银狐愣了半天,忽然别开脑袋,那双尖细的狐狸眼中微微湿润。

妙妙,好孩子……姐姐没有认出你。

“你自己能复骨吗?”银狐在原地踮着脚跳了跳,“这玉虚宗里不安全,我去看看她。”

“就这样去?”熊猫问。

他们还是兽身呢,从前在村里,他们都是普通人的样子和那孩子相处。

大熊猫撑着无力的上肢,熊掌揪住地上的杂草和竹叶,一点点把自己撑了起来。

地上的枯骨感受到了什么,开始震动嗡鸣。一种极其特别的木系灵蕴开始凝结成碧波,在躯体和骨骼之间来回游走,当灵魂得到对应,他的冥骨终于找到了自己本来的主人。

银狐又蹲了下来。

复骨的过程到底危险,她需要在这里为他守着。

强大的冥族木灵蕴会引发更多人垂涎靠近,银狐耳朵尖动着,听见竹林中传来更多的窸窸窣窣声响,然后,一个接一个爆在了外边。

她放下心来,小十在外边。

只是他今日似乎格外暴躁,灰烬炸开的声音凶得很,有点像小时候的样子了。

面前,竹九雄浑的木灵彻底覆盖了整副骨架,像是昏暗牢笼中的一艘青绿船只,他悄然咬牙绷紧了已然无肉的脸颊,压抑着痛苦的嘶吼,强召冥骨回身。

庞大雄厚的木灵带动那艘沉船般的骨架,尽数撞入他体内。那失去力量近百年的破败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立刻被冲得掀飞了出去,一边翻滚一边撞断了满地竹节。

“不用管我——”他立刻喝住了门内外的两个人,声音犟得很。

一边重新爬起来,一边从两只短粗无力的熊腿开始感受冥骨归位,渐渐地他的下肢开始有了知觉,然后是脊骨,再缓慢复位……

寸寸埋进骨骼血肉之间,这痛苦和被剥离差不了多少。衔八强迫自己睁眼看着,狐狸眼盯得通红。

竹九从趴着变成了跪着,然后慢慢蹲住,终于支起了上半身,一边痛苦地喘粗气,一边道:“这样会吓到妙妙,她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东西。”

衔八低头上前,用脑袋顶住了他尚且不稳的身形,“但我看她一点都不怕,看到我也没觉得我是什么怪物。”

大熊猫缓缓撑着地,一点点站了起来,原来这只耳朵耷拉、黑眼圈融化的熊兽,站起来足足有两人高,比体态蓬松的银狐还大了好几倍。

竹九闷闷地说:“那是因为你长得比较友善。”

他就不是了。

熊猫这种天生顶着一双黑眼圈的怪东西,谁会喜欢?

更别说唯一不二苍三那种上古凶兽之身。

竹九对妙妙的印象还停留在跟在烬十后边的那个瘦弱小丫头——对前边的九位冥族而言,当年的小鸟已经是非常幼小的生命,而那个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姑娘就更是弱小可怜。

竹九闭目感受复位的冥骨,浑身都在剧痛,但已经比想象之中融合得多。

他缓慢地活动着自己久违的肢干,看向慢慢晃进来白衣青年,问:“你修复的?”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脸上的颜色比身上还白,走过来检查了一下竹九的骨头。

“不是,是她。”

在她心里,他现在是十恶不赦吃冥族血肉的灭世大魔头。

银狐跳过来叼住他袖子,兴奋地问,“真是妙妙,确定吗?真的是她?”

问完也不等尘尽拾回答,蓬松的四条腿高兴地蹦跶起来,“我就知道,她对我很有亲近感,一点都不怕我,你说是不是冥冥中的心有灵犀?”

“明明没认出我,但我感觉她很喜欢我!”

尘尽拾更加面无表情。

熊猫也握了握掌心,想到这是妙妙给她修好的骨头,有种孩子长大的老怀宽慰。

银狐蹦回来继续叼住他袖子,“你那么早就遇见她了,现在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妙妙有没有说想我们?你对她还好吧?”

你对她好吧?

空气静默了许久,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笑了。

他抽回自己的袖子,灰烬一寸一寸地拂过狐狸牙印,但心里的防线却一寸一寸地碎掉。

“不太好。“他说。

十年前,十年后,都不太好。

银狐惊讶,“可你小时候不是说过,谁都不能欺负她吗?”

那么小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过田埂,恍惚着让他们觉得,他们这样的天地异兽,也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都是我欺负的。尘尽拾想。

然而他的表情动了动,心中又莫名死灰复燃。

有没有可能,她没认出他来?

她还不知道他就是她小时候的那个朋友。

虽然现在的形象已经无法挽回,但小时候的印象可能还没有玷污——

“也对,长大之后,我变化得太大了……”

尘尽拾开始自言自语,刻意不看他带着红痕胎记的指尖,好像找到了一种希望,唇角扬起了漂亮的弧度,“她不认识我,还可以补救。”

尘尽拾的心情又愉快起来,在原地走来走去。

衔八和竹九对视一眼,都觉得他怎么有点疯疯癫癫的。

作为唯一奔走在外的冥族,他们小鸟这些年在外边也不容易啊……

尘尽拾笑得越来越高兴,忽然表情一顿,蹙紧眉头。

长眸冷下来,遥望了一眼问仙山顶。

转眼化作飞灰消失在原地。

一刻之前。

七重天阴阳玉鼎里。

梅子辰一边守在鹊阳仙人的治疗法阵之外,一边紧紧地拧眉,对着鹊阳座下的几个得力弟子下达命令:

“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能越出宗外。”

师尊深受重创,天赋最高的师妹遭到巨大打击,他身为大师兄,理所当然地控制起了全局。

几个弟子纷纷点头应是,但眼神却在空气中相碰了碰——发生这么大的事,梅师兄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这个世界虽然已经有无数人心照不宣、从这个秘密中获得巨大的收益,但那毕竟是小部分能接触到天机的上层人,比如各宗原本就资质出众的弟子、以及世家宗亲的亲族。

绝大多数普通修士都是天生定终生,无法超越自己的命数。

而当他们发现鹊阳仙人这样的一方巨擘,竟然都是靠外力可以达成的——

整个玉虚宗上下,开始涌动着非比寻常的气氛。

梅子辰冷冷道:“你们几个,迅速去布洗尘阵,将所有看到了天元镜的弟子都洗一遍——包括你们自己”

众人一凛:“是,师兄。”

梅子辰回身,看了看仍然在恍惚难以置信的公玉秋,微微握紧了剑柄。

师妹生来就是天级水灵骨,她又怎么懂……师尊和他这种人,有什么错?

他这个普通地级灵骨的人,如果不是师尊收留,早就死在饥荒的山里。所对梅子辰而言,师尊之命,就是父母之命,一生不可违。

就在这时,团团包裹的治疗阵光之中响起了那道熟悉却又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声音。

“子辰。”

梅子辰立刻单膝跪在阵外,恭敬颔首:“师尊,我已经点了一批弟子,随时出发追捕凶犯。”

扶在公玉秋身边的东方耀天霍然起身,暴怒道:“我妹妹莫名被绑到这里,明显是你师尊要对她不利!鹊阳仙人连冥骨都用,足见人品,我还没找你们玉虚宗算账——”

公玉秋痛苦地拉住他,“不要再说了,耀天。”

梅子辰心中冷笑,天生的天级灵骨,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享受的是怎样的特权!

只有他这样的普通人才懂师尊的为难。

他不禁看向阵内,看见了鹊阳仙人熟悉又陌生的脸,透过皱纹丛生、皮肉塌陷的肌理表情,露出的却是一双带着诡异光亮的激动眼睛。

鹊阳仙人匍匐在玉鼎之内,嘶哑激动道:“她不是……她不是……”

梅子辰试图听清师尊在说什么,问:“不是什么?”

鹊阳仙人却始终低低地重复着。

她不是东方芊。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是木灵骨……那其实不是木灵骨啊……

冥族十位,开天辟地之人,她的名字已经在大陆销声匿迹许久。

白矖唯一。

她在这个丫头的魂灵中留下了一丝因果,是为了让她变成这世上最特殊的,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那个灵骨啊!

鹊阳仙人浑浊的眼球中迸发出死灰复燃的激动,化作某种早已注定的意味深长。

“我……不追究她。”她缓缓开口。

东方耀天一愣,身旁的公玉秋也怔然,而后缓缓露出了动容之色。

“我不追究她刺伤我之事,”鹊阳仙人衰败而柔和地说,“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公玉秋愕然,东方耀天也彻底震惊在原地,什么?!

他心中满是芊芊的身世、父皇的过往,以至于根本没听见她接下来的呓语。

“子辰是我座下最得力的弟子,今日秋儿的道侣大典上,我就在想,我的女儿也应该……”鹊阳仙人咳出几口血,目光慈爱地看向梅子辰,“我早就想好,在我百年之后,要让你们执掌这偌大的玉虚宗啊。”

“将我的女儿带回来吧,你们会喜欢彼此的。”

鹊阳仙人浑身的血液仿佛集中到了同一处,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急剧地衰败了下去,只剩下血脉凝住的腹部却发出淡淡的光辉。

“姻缘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啊……”

梅子辰听懂了她的意思,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妙诀眼前的通月林越来越狭窄,藤蔓像是不断压低的墙壁,将四周围得密不透风。

她与林木之间有感应,所以方向始终没有问题,可她向前走了许久,远处的问仙山七重天始终近在眼前,她却始终无法靠近。

藤蔓间依然涌动着木系灵蕴,她却摸了摸心口。

有古怪。

但这古怪为什么是冲她而来?

理论上只有在男女主身边才会出现各种异常剧情,妙诀一边挥刀砍着眼前缓缓流动的藤蔓,一边梳理着眼前的剧情是哪一环节。

根据她的经验,男女主当然并不会因为得知冥族血肉的真相,而改变对冥族的看法。

解决虐点只能帮女主看清鹊阳仙人的真面目,但并不会影响天命者屠灭天下冥族的主线任务——

毕竟这对璧人只爱苍生,不爱花草树木,更不爱动物啊!

按照他俩的脑回路,说不定还会觉得“冥族血肉乃是天下至毒、将引导多少人误入歧途?百年前未竟之大业如今就在你我肩头、务必屠尽天下冥族走兽!”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原剧情中,经过了道侣大典虐心分手怒砍姻缘树几刀之后,男女主将进入全面暴力屠冥的主线中。

这一阶段的虐恋都是实打实地直面冥族、被打残打伤,然后获得额外机缘升级战力,再反过来去打残打伤对方……不知道如今在玉虚宗内的那几只能不能逃出去。

妙诀微微出神,余光忽然瞥见什么东西动了动。

她立刻回头,发现竟是一条扭动疾冲的巨蛇,直冲她的面门而来。

妙诀立刻挥剑砍断,手中骨剑材质霸道至极,立刻要绞断了蛇头。可空荡荡的蛇身抽动几下,便像骨肉抽芽般迅速长出了新的蛇头。

地面虬结的藤蔓缓缓搅动,不断拧到一起,妙诀这才看清,原来这蛇就是扭在一起的藤条——诡异的是,近看每一股都结成了姻缘扣的样子,远看藤蔓仿佛张灯结彩,空气之中渲染着诡异的囍气。

她腕骨间别着的灰烬羽毛动了动,似乎在寻找她的位置。

然而这种浓郁的、凝重的木灵蕴形成了一个灵力场,妙诀握紧手中剑,再抬头,漫天藤蔓竟绞成无数蛇头,同时向她咬来——

一道剑光突兀地出现,将蛇头齐齐斩断,掉落在地。

藤蔓之后的缺口处露出一个剑修的清秀面孔,与妙诀同属于木系,正是梅子辰。

妙诀怔怔地看着他。

这种莫名的氛围更加奇怪了,从梅子辰出现,她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喜悦。

这种喜悦毫无来由,充满违和感,却仿佛发自内心,流动在血脉之间。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自然,旁人根本感受不到异常。

就好像她很喜欢梅子辰似的。

梅子辰目光柔和地看向她,向她递来一只手,“来,我带你走。”

话音未落,原地的藤蔓蓦然被全部清空,强大的力量席卷过每寸土地,连带着梅子辰也被轰飞,消失在原地。

弥漫的灰烬径直入场。

什么地上的蛇头,虬结的藤蔓,全都被销毁得只剩地皮,暴力又高效。

烟尘浮动的灵力场中,白衣孑然走到妙诀身边。

尘尽拾垂眸看了她一眼,别开视线。

然后又看了回来,指尖微紧,低声说:“我来了…你不用担心。”

妙诀回过神,心中觉得很怪,却无法从那种凝重黏腻的喜悦心情里抽离出来,只是软绵绵地、怔怔看向尘尽拾。

目光相对,他那双总是带着恶劣笑意的桃花眼却飞速弹开。

指尖捏紧罗盘,她眼睛里那是什么?

带着欢喜的眼神,柔软地看着你……这太恐怖了。

尘尽拾飞走的目光转了一圈,又像候鸟似的地飞了回来,自杀似的撞进她杏眸的湖水里,不自觉放缓声音:“……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他很难招架这种眼神,感觉从指尖到手臂都在失去力气。

他觉得太可怕了,但又不想错过一秒。

灭世的坏蛋低头在少女面前,小声又快速地说。

“骨头我也还回去了……我没吃。不是,我本来就不吃。”

“还有刚才那人谁啊,你别信他。”

就算他以前再坏,也比玉虚宗这群伪君子强。

然而无论尘尽拾说多少话,眼前的少女都没有回应,好像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

他的声线渐渐低了下去,空荡心口泛起的波纹沉了底,沉默片刻,“……不想理我?”

不想理他也正常。

就在昨天他还要杀她。

但今后不会了。

妙诀的目光却越过他平阔的肩头,看向他身后执剑走来的男子。

梅子辰仍然温和,握着剑,向妙诀伸出手,“来,跟我走。”

公然在他面前抢人,尘尽拾眼皮微掀,法相天地隐隐勾勒在余烬之中,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带了点嘲弄的笑意,正要回头。

却见妙诀欣喜地朝梅子辰走了过去,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握住。

尘尽拾愣住了。

绚丽通天的法相消失不见,只剩掉了一地的羽毛。怔怔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同属性的木灵蕴亲昵地融合在了一起,一种猛烈而刺激的酸意让他立刻无法维持表情。

梅子辰牵住妙诀的手,转身正要走,却陡然感觉到七窍五感全部被封闭,一股恐怖的灰烬瞬间侵入了他的呼吸和识海,根本不是凡人修士能抵抗的力量——

此人……此人……

梅子辰七窍流血,五内俱焚,转头却看见那白衣青年自己露出了受重创的神色。

他、他在演什么?

尘尽拾只是看着他手中的少女,过了许久才小声喊她。

“…妙诀。”

可她并没有理会。

第27章 玉虚之心“可我小时候就懂”

27

妙诀看见尘尽拾薄唇开合,似乎说了两个字。

可她却像是沉在徜徉水波之中,旁人的声音如浪花波纹一样顺水漂走,只剩下耳鸣。

除了梅子辰的声音,别的她都听不到,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屏蔽,单独给他开启了一道清晰的门。

光是听着就让她心头泛起古怪的甜蜜,在溺水中带起莫名的涟漪。

妙诀一手握住对方,另一手却狠狠地掐了掐指尖。

恰好在袖中碰到了那柄细长骨剑,剑上的温度忽冷忽热,就像尘尽拾此刻的表情一样阴晴不定。

恼火,又冷冰冰地发着抖,桃花眼毫无笑意,紧紧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妙诀心中一松,因为骨剑上带有冥族强悍而霸道的力量,缓缓渡上妙诀的指腹,竟将她从那种不自觉沉溺的情绪中抽离出了几分,恢复了一些清醒。

什么东西?

道侣大典上鹊阳仙人能以声音召唤她是基于对东方芊身体的血脉之蛊,但这就像她的回溯之力依托于灵力才能施展,当鹊阳体内的冥骨被连根拔除、法力被废,这种蛊力也就随之消散了。

这又是……?

梅子辰擦去脸上的血,勉强笑起来,温柔地注视妙诀。

“师尊不追究你的过错,她希望以喜事冲淡怨恨。”他声音一出,妙诀再次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她指尖紧紧戳着骨剑,有点明白过来了,连忙呼唤系统:“这是不是一个虐点?”

系统梳理了一下前后:“还没出现,但按照目前的走向,鹊阳仙人想将你许配给她最得意的弟子,由你们接手玉虚宗,此事必然会引起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重大矛盾,男主不会同意,女主又不能违抗师尊最后的遗愿……”

妙诀:“对,就这样,一直跟我说话。”

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但能听见的系统的声音啊!

系统是在对她说话,而不是对东方芊,这能让她保持清醒。

她的灵力迅速在识海中凝结感受,忽然明白为什么鹊阳仙人即便灵力俱失成了废人依然有这种控制力——这种如溺水一般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孕育在母体的羊水之中,她只能听见母亲的呓语,只能听令于与她脐带相连的意识。

在东方芊怀胎腹中的时候,鹊阳几乎是像炼蛊一样在孕育她啊!

所以她决定将女儿许配给谁,女儿就会自动产生对那个人的情愫。

梅子辰面上也有几分韫色,温和地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你我自小就有这场姻缘。”

好大一声嗤笑从旁边响起。

白衣青年一步步走过来,像是踩着别人的心脏。

“小时候?”他薄唇一点点勾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梅子辰谨慎地看着他,这人他之前也见过,可他不是天衍小国的道士吗?

妙诀听不见尘尽拾在说什么,但就现状而言,反派肯定不会错过一个现成的虐恋情劫。

所以妙诀也没有贸然松开梅子辰的手,她这次必须去玉虚宗真正的核心看看。

鹊阳仙人究竟从天命情劫中得到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天机?

琅環仙庭两位历劫天命者,一个被鹊阳仙人放在玉虚宗内,由她自己教导洗脑。另一个身边她留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从小就缠在身边,随时可以掌控情况。

如果不是东方芊爱东方耀天太深,死在了冥毒之下,现在鹊阳仙人恐怕都已经找到彻底融合冥骨的方法了。

尘尽拾停在了妙诀面前,长眸仔细看她神情。

她状态不对,显然有人在干扰影响她,但她为什么不用回溯之力?

上次她被鹊阳仙人操控送骨的时候,尚且能依靠回溯之力保持清醒——这次为什么不如法炮制。

尘尽拾忽然想起那次从苍古山回来,东方耀天和梅子辰对战的时候,她一直在帮梅子辰回溯伤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贴着她的掌心,知道紧紧攥着他的骨剑,那应该是清醒了一些。

可她却还是没放开手。

……她真喜欢?

尘尽拾的目光缓缓看向梅子辰,带着催心肝的挑剔,居高临下地、毫不礼貌地审判了他一番。

出生地级初阶的木灵骨,靠着竹九的骨血强提到了九阶,就这样甚至都没突破天级灵骨。

他连动手都不需要就可以让他瞬间暴毙。

她喜欢?

不可能。凭什么?

那废了的呢?

尘尽拾看着梅子辰,春风拂面地笑了起来。

出于应战多年的某种警觉,梅子辰几乎是立刻放开了手,千钧一发之际,十枚灰烬翎羽沿着他刚才抬手的地方的锋利滚过。

如果没有松手,他现在整条手臂已经没了。

尘尽拾露出思考的神情,语气清清凉凉。

“我留你几日,不是让你干这个的啊。”

梅子辰听见这话,目光一震,随后想起了什么,眼中终于出现了清晰的惊恐。

那日在苍古山围杀冥族,他早已按照师尊的指示,通过漠爻玉环测出了冥骨刀中那截骨头的序列——所以那一日,他们玉虚宗弟子就是去击杀第十人的。

然而却无功而返,被第十人耍得团团转,还在巨林和山南损失了一大批高天赋弟子。

那个人如鬼魅一般,杀人如同火化,暴虐地群杀之后甚至不会留下痕迹,只剩下空气中浮动的微末灰烬。

眼前白衣人清隽英俊,面如佛子,听说还心怀慈悲,敬悯天地。

梅子辰握着妙诀的手不自觉战栗收紧,他是……他就是第十……

深入骨髓的恐惧遍布全身。

尘尽拾认真点点头,春风拂面地笑了起来,“对呀,我就是,你喊啊。”

妙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反派露出了经典的迷人笑容。

妙诀一把拉住梅子辰的手,眨了眨眼,“我们走吧。”

反派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他缓缓看向妙诀,目光甚至有几分委屈。

看我干什么?

妙诀心想,又不能指望大反派救她——她没记错的话,男女主在这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虐点,必是反派一手促成。

而她不去鹊阳仙人那里看看,这种溺水状态就无法彻底结束。

妙诀不是没想过回溯自己的识海状态,用上次同样的方法挣脱这种现状。但这次的控制源并不来自于任何外物,而是一种“胎教”,从这具身体出生就已经安排好。

除非将自己回溯到东方芊出生的时候才能解决——可那样的话,她的灵魂也就不在场了。

梅子辰强行定了定心神,拉住妙诀的手一晃,玉虚法印转瞬就将两人传送到了别处。

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看着空气。

漂亮的眉目缓缓放平。

身后的林木藤蔓间窸窸窣窣,银狐和熊猫钻出来,一路消灭了无数垂涎冥骨的人,拍了拍身上的灰草,“——走吧,去哪抢人?”

银狐衔八看了看远处的问仙山,颇为感慨:“赤霞宗废了闻长山,如今鹊阳也基本陨落,这是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最受益的两方。”

今日玉虚如果彻底崩塌,琅環的天劫将如影随影——那就是他们真正的开战。

熊猫竹九:“怕什么?把灵七也叫回来,后五位已经齐了。只要把妙妙护好,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都明白,往后要接出前几位,才是真正的硬仗。

白衣青年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打起精神。

“走吧——”尘尽拾笑盈盈地看向远方,“他们肯定是去地底了,那里才是玉虚宗的零重天啊!”

他食指指尖的红痕似乎变得更加殷红,像是血流淌,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东方家,公玉家……好得很,我要给他们一个大礼。”

身后,衔八和竹九对视了一眼。

以前小的时候,他只有一种情况会这样话多。

小鸟好像很伤心。

妙诀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就在问仙山最底下的一重天。

系统确实尽职尽责地在跟她交流,妙诀握着袖中剑,观察着四周。

这里可以算是山脚处,在第一天进入玉虚宗的时候,他们随着公玉秋一起,都没有在一重天停留。

“这里收留的都是外门弟子,有灵骨但资质平庸,终其一生灵骨不过地级上下,没有长老师尊,只能普普通通地度过自己比凡人漫长的人生。”

妙诀想起了长明村的哥哥姐姐们。

他们也都过着这片奇幻大陆上的普通生活,除了八姐姐和尘尽拾出来了,其他人都还好吗?

梅子辰牵着妙诀穿过一重天,妙诀依然听不见除他以外的人声,但她“看见”了一重天的沉默。

每个弟子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打理着山脚的灵田,种植灵作物,浑浑噩噩。

妙诀一路被带到一重天的正中,发现这里有一口巨大的深井,深不见底,通向地心。

当梅子辰以七重天资质开启了入口法阵,一股极其冗杂的厚重灵蕴裹在风中吹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梅子辰带着妙诀越过了透明阵法,稳稳地下降。

一重天的弟子们忽然都围到井口边,人挤人,头挨头,呼吸着风中复杂的灵蕴,根本不在意五行相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心中忽然打了个寒战。

现在的世家宗门都知道冥骨以五行同系相食,但在那之前,谁来试错呢?

或者,如果找不到与自己同系的冥骨,那有没有可能通过和自己同系的人体来转化呢?

妙诀心中滚过好几个来回,被梅子辰的声音轻柔地引走,达到了深井的地底。

越向下,反而越明亮。

这里,是玉虚宗零重天。

地底有鲛珠照明,让妙诀惊讶地看清了四周圆壁,圆弧之上仿佛雕刻成无数佛龛,里边摆放着数不清的卷宗和史册,像是玉虚宗的机密档案馆一样。

地面上十分违和地铺了一层红绸,沿着一道甬道向前,几百根红烛的暧昧光晕驱散了鲛珠的清辉,反而晦暗起来。

妙诀被梅子辰带到了尽头的房间内,戴着头纱的绿衣女子身侧,站着眉目清愁的女主。

公玉秋扶着鹊阳仙人,正焦急地说:“师尊,取他人之骨,终究不是正道,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妙诀听不见她的声音,但能猜得出。

十分荣幸她现在好歹是个人,只要是人,就在女主的大爱范畴里。

“师妹,”梅子辰抿唇出声,“够了。师尊的苦衷,你不会懂的。”

公玉秋艰难的目光看向自己信任的大师兄:“师兄,就连你也……什么时候……”

梅子辰避开了她不可置信的目光,牵着妙诀步步走向鹊阳仙人。

系统紧张起来:“她还要剥你的骨,贼心不死!怎么办?”

妙诀不语,指尖捏着骨剑,识海中凝着顶芽,伺机而动。

她始终没有松开梅子辰的手,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随时借木灵,保回溯之力不受影响。

鹊阳仙人拍了拍公玉秋,苍老的声音带几分温情纵容:“秋儿,芊芊她是自愿来的。”

公玉秋一愣,看向妙诀,发现她的确一脸平和,甚至还有几分喜悦。

鹊阳:“我今日唤他们来,是要公布一件大事。芊芊和子辰幼时就被我许过姻亲,现在他们年岁已到,而我这废人之身,也该将玉虚宗交予下一代的手中了。”

公玉秋惊疑不定,是这样吗?

师尊并不是想借东方郡主的灵骨,而是想传位给她?

妙诀不用听女主声音,她对她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显然,她又信了。

鹊阳仙人从头纱之下伸出枯槁的双手,经过医修的治疗竟也恢复了些力气。

她像是想要拥抱妙诀,“我愿意将整个玉虚宗交给你们,孩子,你是我的亲生骨肉,这本就是你该得到的……”

梅子辰温柔地道:“师尊不怪你的那一剑,这就是血缘亲情啊。”

妙诀的另一手真的松开了骨剑,缓缓伸向她。

在被枯枝一样的手紧紧攫住的瞬间,她的顶芽向前回拨,径直将双臂回溯到了剥骨之时。

鲜血顿时再次从头纱下喷涌而出,双臂软软地耷了下来。

“师尊!”

梅子辰惊怒地开口:“你!——”

妙诀回手就去抽剑,然而鹊阳却整个人向她倒了过来,这具枯萎衰败的身体紧紧靠在她身上,指尖仿佛枯死一般揪住她的手,喉间嘶哑:“果然是,果然是回溯……”

“唯一”带来的,这世间最特别

的,灵骨……

妙诀忽然一愣。

透过模糊的头纱,她看见鹊阳浑浊的眼中大颗大颗滚落眼泪:“我……后悔……”

“让我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回去……”

她后悔了。

她竟真的不是为了剥骨,而是想要……回到自己从未使用冥骨的时刻。

百年痛苦,高坐玉虚清宫,冥毒日夜如跗骨之蛆,她怀念的是从未遇见过仙人、从未强行与他结合,仍然行走乡野的凡女一生。

鹊阳哀求地靠着妙诀:“回溯……拨回去……孩子,让我也回去,我会告诉你她的目的。”

梅子辰同样不忍地别开视线,百岁老人,身负重伤,她此刻说出的已经是遗愿了。

更何况她还将天下第一宗拱手相让。

公玉秋从未见过师尊这样的模样,她不知道这位母亲附耳跟女儿说着什么,可她已经泪流满面。

妙诀低头看着鹊阳,低声叹了口气:“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先解开我的禁制。”

鹊阳哀颤着,从腹部缓缓取出一枚陈旧沾血的玉环,像是同漠爻玉环一样的材质,上边勾勒着卵巢的形状。

妙诀看着她,她颤抖着,将玉折断了。

当那玉环失去光芒的一瞬,妙诀溺水耳鸣的感觉瞬间褪去,人声,风声,空气中的一切再次鲜活涌来。

鹊阳仙人几乎是匍匐着求她,“女儿,让娘重新开始,做一个普通人,好吗?”

妙诀的杏眸定定看她。

“不好。”

话音落地,骨剑已经呼啸着越出袖口。

鹊阳仙人显然也有防备,眨眼间就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躲开了她直入要害的一剑。

“按住她。”她血泪满脸,冷冷道。

妙诀一笑。

你看看,好险,谁信谁傻子。

回溯她的人生,且不说百年回溯需要什么级别的灵骨——她又凭什么拥有人生的后悔药?

被剥骨抽血,被扒皮抽筋,百年伏地,族群离散的大有人在。

鹊阳仙人凭什么,在坐享百年孤高之后,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

妙诀将蓬勃的木灵蕴尽数凝结,笑了笑。

“而且,你也不是我娘。”

养她长大的是一群真的很普通的哥哥姐姐——哦,还有一个脸臭少年。

梅子辰刚反应过来,愤怒地提剑相击,然而零重天四壁忽然开始震动。

无数卷宗古籍从壁龛上簌簌掉落。

深井上空的透明法阵被人外力强攻,如蛛网般龟裂。那明明是玉虚宗最高级别的阵禁,却过三击,彻底碎裂。

晶莹剔透的光点向下洒落,紧接着银狐的绒尾一闪而过,熊猫伏在蠃鱼背上,一一落地之后,白衣清隽的人影缓缓从后边走来。

他没什么表情,偷偷看了眼还站在梅子辰旁边的少女。

梅子辰猛地一咬牙,掐诀召唤所有玉虚弟子,“保护师尊!这人是——”

妙诀一剑捅到了他的后腰上。

梅子辰身形巨震,不可置信地低头,那柄骨剑里霸道的灰烬瞬间焚过他的经脉。

尘尽拾愣了愣。

然后桃花眼被一点点映亮,潋滟而荡漾。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摇头晃脑,“…好狠的心啊。”

强大的威压把梅子辰牢牢按在原地,让他一句话都挤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白衣青年高高兴兴地把他踹飞。

他整个人,被撞碎了。

妙诀转头去看鹊阳仙人,几个天灵骨的弟子已经及时赶到,正要护送她离开。

她正要追,却感觉自己腕间的红绳被人拽了拽。

转头,对上他弯腰低头极近的脸。

近距离看,这人长大之后的五官实在是英俊到有点过分,冷白的前额压着几缕漆黑碎发,长睫下的桃花眸走向漂亮极了,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什么人时,就像是盛满了他的全世界。

尘尽拾笑盈盈的。

但这笑意好像与平时不太一样。

具体如何不一样,妙诀无法描述,只是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我有事,你别搞。”

尘尽拾没有动,仔仔细细研究着她的神情,眼睛不眨地说,“你不用管。”

一只瘦削的熊猫重重落地,挡住了鹊阳仙人逃离的去路。

鹊阳仙人抬起头,看到了一双非常熟悉的熊猫眼。

百年前,这双眼就这么看着她,一点点黯淡融化下去。如今,它又被点亮了。

“竹……九……”鹊阳的喉间滚出几个字。百年呼啸而过,她才惊觉原来她的身躯仍是这么小,那副熊骨本来如此庞大。

竹九并未说话。

骨肉百年离体,他现在同样浑身剧痛。可这痛让他清醒,也让他强撑出了站直在仇人面前的力量。他对这个女人无话可说,只是伸出了熊掌,向鹊阳的头顶拍了下去。

冥族,哪怕是委顿百年的残躯,也足以雄峙天地。

“师尊!”公玉秋瞬间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却被另一道声音及时喊住。

——“秋儿,我不许!”

公玉秋一愣,就这一息晃神,唯一一个真的会为鹊阳牺牲自己的人没来得及出现。

熊掌从她苍朽的头顶拍了下去。

原地化作一滩烂泥。

彻底身死。

这一次,她不用怀念自己的凡人一生了。

……

整个玉虚宗开始大震,整座大陆乃至天地格局都在发生变动,而遥远的不尽海上,天雷开始滚滚酝酿。

暌违百年的风暴,已经奏响。

尘尽拾只是一味地高兴着。

东方耀天此时才姗姗来迟,他好像很忙,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妙诀松了口气,知道由那位熊骨的原主来了结鹊阳,就是最好的结果。

东方耀天邪魅降临,拔刀而出:“冥族在此,我东方耀天今日就要了结你们!”

妙诀却瞥了眼尘尽拾,从前他就能操控蠃鱼,现在更是以一己之力统御三只冥兽,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变态啊?

三只冥族对视了一眼,最后纷纷看向了白衣青年身旁的少女。

几兽推推搡搡,扭扭捏捏,最后谁都没说话,你缠我绕地跑了。

妙诀:“?”

东方耀天放了一通狠话,实际一个也打不过,好在三只冥族便自觉消失了,没有造成什么尴尬的场面。

就在这时,妙诀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尘尽拾微微侧身,笑眯眯地看她,挡住东方耀天的视线,指尖一拢,向着失魂落魄跌坐在地的公玉秋飞快弹出了一捧如雾如水的东西。

那东西殷红一片,像是……血?

妙诀连忙拉住他袖子,可那血已经瞬间没入公玉秋额间。

尘尽拾却顿了顿,低头看她红绳下细白腻人的指尖,根根用力扒在他袖子上,于是从耳侧到半身都停了摆,心里觉得好可怕。

以后她要是捅他,他连还手都没办法……毕竟她这么凶。

尘尽拾高兴地害怕起来。

妙诀根本来不及观察反派的反应,她惊疑地看着公玉秋身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先是出神,而后目光开始飘忽,如处云端般,经过短暂的几息之后,身上蓦然爆发出一阵冲斗的灵光。

女主的灵骨,晋升了。

——那是冥血!!!

尘尽拾给女主下了冥血啊!

大反派你这个王八蛋!

东方耀天这时候才赶到,先是关切地问妙诀:“芊芊你有没有事?!”

妙诀闭上眼,我现在还有什么事啊大哥?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问?

男主浑然不觉,几步走向公玉秋,忽然,震惊地退后。

几秒后,此地响起他震天的怒吼:“秋儿,你怎会堕落至此?”

“你、竟也用了冥物提升?!”

这明明是他们最不齿的不公正行为!

好了。

此行最重要的虐点,就在反派轻描淡写的随手操作下,出现了。

系统:“请尽快解决——”

妙诀面无表情。

而尘尽拾心情很好地站在她旁边,揪着她的红绳绕在指尖。

谁能想到在刚才那样的混战之后,他还能这么丝滑地给男女主下套?而这两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公玉秋也很慌乱,她试图解释,东方耀

天根本不听。

他觉得他们的屠冥大业就这样被亵渎了,他和公玉秋再也、再也不是一类人了。

“你我之间,回不到从前。”男主双目猩红,握紧刀柄。

妙诀缓缓将年轮和顶芽定格在了东方耀天的脑仁上。

弹指一挥,回到两岁。

公玉秋经历了宗门巨震、道侣失和、师尊身陨,此刻已经完全麻木:“东方耀天,你连今日,都不能信我一次吗?”

东方耀天不语。

公玉秋心如刀割:“你今日信不信我?我只要你一个回答。”

东方耀天开口:“阿巴,阿巴。”

尘尽拾:“?”

妙诀转身离场。

尘尽拾立刻跟了上去。

他听见少女祥和地背着手道,“两岁的小孩子他懂什么?”

你再虐啊,再爱啊?

尘尽拾唇角抽了抽,然后跟在她身后。

过半晌,悄悄牵住她腕间绳尾,小声嘀咕。

“可我小时候就什么都懂了。”

第28章 实为冥祸他一点都不壮观

28

要不是小时候真的认识这个坏东西。

妙诀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随着鹊阳仙人的陨落和冥族袭来,玉虚问仙山在不停震荡,零重天随时都会坍塌,得尽快离开。

妙诀当然没有管身后的两位天命者,反正系统已经判定了虐点通过,但她走了两步,身后一步总有人跟着,她不由地停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反派也亦步亦趋地停下来,狭长漂亮的桃花眼中星光点点,看着她的目光竟隐隐有种期待感。

是啊,小时候。

你认出我了吗?

会认出我吗?

少女目光清凌凌的,落在尘尽拾身上,像是一种打量。

半晌没有说话。

尘尽拾的神情就渐渐地紧张起来,下颌和后颈肌骨微微绷紧,仿佛鸟类的翎羽立起,在审判中引颈。

…他现在不会让他们动她一根树枝的,但天命珠须得情劫历遍才能得到,这就是琅環一直保护的天机。

妙诀一边看着他,一边在心里慢吞吞地想。

要是忽略那十年、被他促成砍树的几百多刀……那她也的确能回忆起他们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她也像现在的他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只要有他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她。

但是,怎么忽略啊?妙诀捏紧拳头。

那是几百刀,反反复复,各种角度,砍在身上!

而就在刚刚这个该死的反派还随手给男女主虐恋增加了强效筹码,如果不是她妙手回春让东方耀天回到了童年,那这对璧人现在就已经踩着跃迁法阵去给她的腰子砍一刀了。

妙诀盯着眼前的反派。

不得不说,在天命者的屠冥主线中直接用冥血污染其中一个,实在是一劳永逸的绝妙损招。尘尽拾竭力推动天命情劫,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

可他到底是从哪弄来了这么多冥骨和冥血?

反派脸色始终很苍白,也不知道他这么强悍的实力是怎么给自己搞出了破碎的感觉。

但越是浅淡的底色,越能突出这副过分瑰丽的五官,薄唇和眼尾微微的色沉像是氤氲余烬,漂亮得像是在开屏一样。

可恶,开什么屏?

尘尽拾一直等着妙诀跟他说什么,可却只感觉四周的空气微微流动起来——像是回溯的年轮正在伺机对他下手,看看他哪里比较好变形。

考虑到东方耀天的下场。

尘尽拾默默收起了开屏的羽毛:“。”

妙诀默默地思考了许久,考虑到此人有倒追十年的恐怖实力,还是忍辱负重地收了手。

她忍不住打探:“你是不是还有很多冥血啊?”

如果他手阴一点,那她也有可能随时被打进冥血。

尘尽拾眨了眨眼,兴致勃勃地点头:“对啊,我还有非常多,随时都有,你需要吗?很新鲜的——”

妙诀面无表情抬手:“够了。”

你是卖肉的吗还很新鲜!

她转身就要走,掌心却悄悄捏了捏,不知道尘尽拾掌握的冥骨和冥血都存放在哪里,但妙诀已经悄悄有了想法。

她可以救回“它们”,让邪恶反派一无所有!

鹊阳换骨的时候说过,被剥离的冥骨仍有灵魂的嚎叫,说明冥族的血肉非常特别,几乎不死不灭。

而她在这次灵骨增长之后,发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进化。

这次虐点的解决,让她的灵骨达到了地级五阶,丹田之上那株淡青色的树苗已经缓缓有了枝干的模样,不仅能够承载的回溯时长已经突破一个时辰,而且——

她开始能够感受时间了。

虽然还比较模糊,但她开始能够粗略地感知到万物存在的时间。

比如她握着袖中的骨剑,大概能感觉到它成为单独个体不过半月左右,也就是说尘尽拾这个恶毒反派十几天才刚刚把人家骨头抽出来。

更长的时间,以她目前的灵骨资质还很难精准感知到,但这已经是个很惊奇的进化。

变化似乎就在一息之间,让妙诀觉得异常神奇。

零重天的洞口就在头顶,妙诀一边思索,一边抽出那柄骨剑。

已经到了地级中阶,她打算试着御剑飞出去。

尘尽拾晃到了她身前,低下头邀请地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妙诀看了看他,在御不好摔下来和被反派亲手摔下来之间,她还是选择前者。

尘尽拾很伤心:“你怎么不相信我?”

妙诀客观回答:“你长得很不可信。”

尘尽拾大惊失色。

在少女晃晃悠悠浮起的身影之下,焦虑地对着自己的脸摸来摸去。

一边焦虑,一边悄悄用灰烬织成乌云,让那截骨头自己飞,托住她稳稳地往上飞去。

妙诀不由地又回看了一眼。

四周壁龛里的书册不断掉落,玉虚弟子根本无法从冥族一掌之力下救回已是凡人的鹊阳,最后只能扶着恍惚的公玉秋和浑身寸断的梅子辰纷纷撤退,那道碾碎的绿衣血肉,也终究一点点被掩埋在了零重天下。

妙诀耳旁不由地浮现起鹊阳仙人在生命最后痛苦祈求的哀嚎,可她是如何看出她有回溯之力,又发现了她灵骨的特殊之处?

鹊阳说,会告诉自己“她”的目的,这个她说的又是谁?

妙诀凝神感受着自己畅然运作的灵力,在内府中触摸那木灵蕴轻飘的绿叶,心中不解——可她不是木系灵骨吗?

难道她是一种特别的木灵骨?

妙诀想问问系统,但对方似乎不在线,她也没有在意。

金木水火土冰雷风焰……每种五行体系似乎都能对应一个冥族,构建了整个大陆的灵骨体系。

妙诀忽然偏头,看到一个正在焦虑抖手的灭世反派。

这世间灵骨不过几种。

那他又是什么呢?

“轰!”

人稳稳降落在地面上,妙诀还来不及感慨这御剑还挺稳,发现外边的世界已经炸成了烟花。

仙气缥缈的玉虚宗被冥族全面轰击。

银狐的绒雾弥漫在问仙山五重天以上,仰头望去,像是这截通天吞咽的喉管从上部开始了病变。

幽冥蠃鱼膨大了数倍,漆黑幽蓝的身形盘桓从山间探头,和缠在尘尽拾腕间的迷你模样大相径庭,似蛟一般。

熊猫速度不快,缓缓穿行,不时传来爆破的巨力声响。

妙诀一思索,也明白了。

玉虚宗五重天以下的弟子,基本无法接触到那个核心——只有五重天地级中阶以上的弟子才有可能吃过冥族血肉。

所以,冤有头债有主。

有长老躲在高耸的七重天上喊话:“孽畜,你们还敢如此造反、屠杀仙人?!就不怕琅環降下天罚——”

回答他的是一尾横扫。

幽蓝的鱼鳞簌簌掉了几片,但七重天的阵禁却直接裂了一大块。

巨大的蠃鱼缓缓游弋出现,巨大的鱼头上轻轻跳上一只通体银白的狐狸,身后又缓缓爬出一只瘦削却无比高大的熊猫。

三只冥族同时出现,意味着困禁这些畜生的

宗门世家都出了重大变故。

那长老瞠目向后退去,七重天上有无数高阶灵骨,光是天灵骨的弟子就能挑出十个,他们这些百年前就开始受益的长老更是大有突破玄级之人。

可百年过后,人修在冥族残体面前,仍然无力反抗。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必须要屠杀冥族……

他们不应该存在于人主宰的大陆上!

七重天上腾射出殷红如血的烟弹,昭告整个大陆,冥祸已经降临。

遥远的不尽海内,零環巨钟开始频响。

一片浓云在仙庭上空出现,随后,迅速向着大陆方向而来。

妙诀是率先感觉到不对的。

天气。

天气不太对。

不是她这里的天气不对,而是远在天衍国中的姻缘树身,率先感受到了天气的变化。

但她一时无法摸清楚这是一时之变还是某种浩劫,只能握着剑仔细感受着。

上空的银狐几人把七重天扫荡了一遍,百年玉虚宗在短短几十时辰之间元气大伤。

他们站在问仙山巅,齐齐看向某个方向——

大陆尽头是无尽的海雾,海雾之中就是所谓的仙庭,也是……他们最熟悉的那个地方。

衔八的爪子挠了挠下巴,目光扫过地面上的白衣青年,不由地笑了。

出来之后,越来越明白烬十的深意,也越来越惊异于这经年的光景在小鸟身上的变化。

琅環必会对他们再次出手,可东方、公玉两家的天命者还在大陆历劫,而烬十早已蛰伏多年,把自己安排在了天命者的历劫过程之中。

琅環仙庭,投鼠忌器。

毕竟他们就算出现得再快,也没有烬十下手快。

于是,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降下天罚了。

衔八收了爪子,坐在癸六头上,又看向了白衣青年身旁的小少女。

她抠了抠癸六的鱼鳞,“咱们什么时候能让妙妙知道啊?”

癸六甩了甩鱼头,“从前我没认出她的时候,她就对我很友好了!——但还是等烬十自己告诉她吧。”

竹九拍了拍熊掌上的土,作为带了他俩很多年的第九人,他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他现在,肯定不愿意让妙妙看到自己真身。”

衔八也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着远方水汽凝结的浓云翻滚,轻声道,“快来了。”

妙诀感觉那种天气变化越来越明显。

脚下灵气氤氲的土地竟然开始有了裂痕,她不自觉舔了舔唇角,感觉到树身所在的地方越发干涸。

转头,尘尽拾一张苍白的脸上还在出神地思考着什么。

三只冥族遥遥地望过来,像是在等他的指令。

而夕阳之下,这人一袭白衣身形清隽,看起来堪堪薄肌,分明是长身玉立的书生模样,却能随意操控天地畏惧又觊觎的凶兽——

妙诀心头不禁缓缓浮起一小片疑云。

“你到底是怎么做得到的?”

妙诀杏眸看向尘尽拾,“…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尘尽拾回过神来,挺直的脊背忽然一个激灵,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她对他的真身有所察觉了?

妙诀其实并没有怀疑他不是人,毕竟他做的事实在是太缺德了,很难想象有人以外的物种能做出这种事情。

她只是怀疑尘尽拾或许结了什么契约来束缚这些冥族之兽,所以才能取人家血肉还操控对方。

但尘尽拾已经惊慌地走远了一些,不知道自言自语着什么,从摸自己的脸转向审视自己的身体。

不行啊。

他现在一点都不壮观。

抽骨留下了众多难以愈合的血窟窿,频繁放血也留下了很多条狰狞丑陋的血痕,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

尘尽拾不由幽怨地看向妙诀。

她对他的真身都有所怀疑,却似乎根本没认出他来。难道是因为小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成熟,只有他还是少年模样。

那他交给她的那个东西……她不记得了吗?

她扔了吗?

可是那个东西的意义那么明确。

妙诀:“?”

他这是什么眼神?好像谁伤害他了一样。

尘尽拾摸了摸空荡荡的胸膛,伤心地看向天际。

说起来,他本来就不是麒麟龙虎那种雄伟的兽类。

小时候在山里,尘尽拾问过她很多次喜欢什么动物,她没有一次说喜欢鸟。

没有一次。

尘尽拾觉得这个世界糟透了。

……

一团浓云搅动着出现在大陆上空,将落日残阳遮蔽得更加阴翳,就在这样隐隐不祥天色之中,琅環仙庭的十覆大印缓缓浮现在苍穹之上。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好不容易被弄了出来,坐在愈发干涸的土地上,一个恍惚,一个痴呆。

但却忽然让妙诀想起了这个剧情是什么!

脚下的地面已经开裂,一场大旱毫无征兆地降临人间。

这是一棵树最害怕的事情。

在原本剧情中也有这一环节,当时琅環派出了数位真仙莅临人间,名正言顺地和天命者一起抚平人间祸乱。

当时妙诀的确非常欣赏那位真仙——

她抬起指尖,接住了一滴从天而降的水滴。

其中一位真仙是雨神。

妙诀感觉干燥的空气开始浮起充满救赎感的潮湿,遥远的树身重新汲取到了一丝水分,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弧度。

尘尽拾默默地看着她,转过头,又转了回来,忽然一哂。

他非常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头顶,琅環十覆印开始震动,像是遥远的仙人震声,传遍大陆。

“冥族现世……不祥之物,引动天灾……”

“大旱临没,苍生逢祸,仙神不忍,以霖降世,……”

缓缓震动的声响从天而来,仿佛遥远的上界之音,没有人会质疑。他们只知道冥族接连袭击了赤霞、玉虚这两大宗门,无数弟子遭遇不测,使天地震怒,旱情降临!

是琅環的仁慈救他们于天灾之前,于是整座大陆,八方应和,无数凡人叩首在地,感谢琅環仙庭的垂怜。

仿佛冥族是极端不祥之物,一旦出现就会让世道倾覆。

就好像过去百年被困禁在各大世家宗门的冥族不曾存在一般。

妙诀的笑意散了,抿了抿干燥的唇角。

问仙山上,银狐抓了抓尾巴,拍了拍蠃鱼的脑袋,和熊猫三个人一起悄悄离开了山头。

虽然百年间这种罪名已经不痛不痒,但他们还是……不愿意在妙诀面前被这样定论,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刚才扫荡玉虚的意气风发已经消散,他们转眼已经出现在天际。

直奔琅環方向而去。

妙诀抚干了指尖的水滴,忽然明白了。

大旱突降人间,被尽数归结于冥族现世带来的天罚,琅環仙庭因此派出了数位真仙莅临人间,与天命者携手屠灭冥族。这是为了天下苍生所计,绝没有暗中襄助天命者之意——如此,这些神仙才可以不沾因果,不惹天命。

尘尽拾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他甚至背着手,闲闲看向正在飞来布雨的“真仙”。

一双桃花眼似乎恢复了神采,扭头看见妙诀唇角干燥,还不由地笑起来:“要不要喝水?我把那个神仙给你打下来玩吧,你喜欢他吗?”

要不要把雨神绑到天衍国下雨呢。

妙诀却忽然抓住了他:“玩什么玩?你是不是能操控那三个冥族?”

尘尽拾愣愣地低头,看见她的指尖抓在他胸膛上,手臂不自觉环到她身侧,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你这是……”

妙诀揪着他衣服用了点力气,感觉他衣襟下的肌肉薄而有力,“冥族珍稀,你也不希望他们有事吧?快把他们叫回来,我有个办法对付琅環来的神仙。”

尘尽拾这次表情是真的怔住了,他的手臂虚虚环着她,小声开口:“为什么?”

妙诀:“不为什么。”

动植物要互帮互助。

尘尽拾沉默了一下,指尖轻轻敲了敲罗盘。

远处天际奔涌的三只冥族一顿,霎时各自消失了。

妙诀松了口气,松开他的衣襟,想退回去,却撞到了他的手臂。

明明看起来很清瘦,可这臂肌却硬邦邦的,丝毫没动。

少女的青色裙角扫过他干净无尘的霜白衣袍,尘尽拾垂眼,紧盯着她清澈又平静的杏眸,小声问:“…然后

呢?”

妙诀扭头,指了指旁边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

两岁的东方耀天已经有了邪魅的早期病变,狷狂地看着天地。公玉秋觉得自己沾染了冥血已是不洁之人,在如此天地动荡、苍生有难之时,她决心带着两岁的东方耀天去和冥族同归于尽。

这就是尘尽拾那滴冥血的后续效果。

妙诀却说:“然后,你让他们和好。”

尘尽拾微微挑眉。

她也知道他一直在搅动天命情劫,这几乎是强行拧着他和她统一战线,哪怕尘尽拾有他自己的打算。

但他毫无还手之力。

好可怕。他想。

感觉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的。

尘尽拾自言自语地转过头。让他们和好也很简单…

妙诀看他神态轻松便也放心下来,大反派连冥族都可以直接操控,或许也可以将冥血抽离。

尘尽拾看了看痴呆的东方耀天和彷徨的公玉秋,一边害怕地摇头叹息,一边悄悄化出蓬勃的血雾。

血量相当慷慨。

妙诀一直观察着天边的情况,等她闻到浅淡血腥气的时候,尘尽拾已经一个响指打昏了公玉秋,慷慨大方地将那血雾移到了东方耀天脑子上。

像是一盆水一样,哗啦全倒进了东方耀天脑子里。

冥血瞬间融入四肢百骸,男主的灵骨立刻被强提出了绚烂的光芒。

被回溯之力压制的智力和记忆力瞬间复苏,东方耀天发出一声振奋天地的咆哮,睁开眼后发出震惊的悲鸣——他怎么也用了冥物提升!!!

妙诀震惊了。

她震惊地对上眼前这张脸。

尘尽拾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笑得十分幸福,悄悄圈紧了她。

“好了,现在他们俩都完了。”

夸夸我吧。

第29章 麒麟断尾耳朵好小,一口就没

29

东方耀天觉得眼前的一切宛如一场梦。

在最遥远模糊的记忆中,他仿佛降生于一片辉煌灿烂的钟鼎仙境,有人将他托举起来,仿佛他是整个宇宙的中心。

后来他从天衍国的龙床上降生为尊贵的小王爷,一开灵就是无数人羡慕敬仰的天级风灵骨,万中无一的天资。

后来他遇见了同样是天级灵骨的公玉秋,两人神魂契合,相逢仿佛是命运的注定。虽然姻缘波折不断,但他们始终没有改变过为苍生灭冥的志向。

但现在,他像是做了场孩提时的梦,醒来时,一切都坍塌了。

冥血如瀑如雾,瞬间将他彻底浸没!

一种前所未有、强烈汹涌而又极其霸道的力量,开始冲破他的经脉。

始终别在身侧的冥骨刀在剧烈地震动,仿佛感受到了这种洪荒般的浩瀚力量。

东方耀天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只冥族巅峰状态下的血液,正在摧枯拉朽地改变他的灵骨和凡胎,从魂魄深处生生点燃无穷无尽对力量的渴望。

东方耀天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极其恐怖却震撼的感觉。

哪怕是他这般天纵奇才的天灵骨,依然感受到了那种远超于自身、远超于人类的浩瀚威力,正在一寸寸融入自己的骨髓。

在某个瞬间,仿佛已然登仙。

尘尽拾抱着胳膊站在远处,一边看一边点头,效果果然十分喜人。

妙诀:“……”

男主得到了远超女主数倍的冥血量,显然,那种冲击力也更加超凡。

东方耀天刀削斧砍的面容上满是怔然恍惚,风灵蕴在冥血强提的过程中凝成了风暴一片。他喃喃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就是……这就是以冥族血肉提升的效果?……

所以,自古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之上瘾?……

公玉秋也怔怔地看着他,此刻终于清醒,“耀天,怎么你也?!”

东方耀天一阵铿锵怒吼,从地上强撑着站了起来,双目猩红:“秋儿,我,来地狱陪你了——”

公玉秋惊惶抬头,泪如雨下,“你怎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再也不是公平的求道者了……”

东方耀天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尘尽拾笑盈盈地鼓掌,苍白的脸上满眼期待,扭头看妙诀:“怎么样,满意吗?”

妙诀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震怒,最后慢慢沉默,“……”

不得不说,他们二人确实是和好了。

用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狠狠地和好了。

这世界上确实有人比她更懂男女主的虐恋,就是旁边这位有十年从业经验的邪恶反派。

但从此之后男女主彻底走歪了啊!

一旦尝试过冥族血肉,不是飞升成功走向权力巅峰,就是变成鹊阳仙人那样、变成这座大陆上的无数权贵世家一般,一生贪得无厌。

再也不会把其他生命当成生命看待。

妙诀面无表情地打飞了他揪她腕绳的手,那他俩以后岂不是更爱砍树了!

本来就已经很不爱护环境,这下好了!

尘尽拾乖顺地眨了眨眼,桃花眼潋滟又茫然。

怎么生气了呀?

公玉秋缓缓沉重地抬头,她之所以一直这样恍惚惶然,就是因为她此刻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师尊和梅师兄他们都如此不能自拔地渴望着“它”。

因为……因为那是一种成神的感觉……

原来天灵骨根本不是尽头,原来他们站在山巅也只能摸到宇宙的一角,当他们发现有一种简单的方法能够吞食这种力量,飞升寰宇……谁能够抵抗这种诱惑?

东方耀天邪魅狷狂地一笑,“秋儿,有我在,就有绝对的公平。我终生不会向冥族血肉屈服,绝不会吃它们一口!”

公玉秋心神巨震,这就是真正的至高大道,她的目光也渐渐坚定下来。

……

妙诀倒是挑了挑眉。

从某种意义上讲,男女主这对璧人也是一股清澈的泥石流。

就像是仙家沾满血肉泥泞的华袍美玉之上,真的养出了两个单纯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公玉秋和东方耀天执手,看向这片正在干涸的大地,“当务之急,是苍生福祸!无论我们变成什么样子,此志不改。”

东方耀天眸中露出迷人的深情:“秋儿,我就知道,此生你我注定同路。”

尘尽拾一直在悄悄观察着妙诀的表情,见她神色又放松下来,又悄悄靠近,挨上她肩膀。

妙诀面无表情,瞥了这个岁月静好的罪魁祸首一眼。

男女主,就没人思考一下,为什么冥血会突然出现吗?

他们两个天灵骨修士,修为都不低,是怎么突然被打进冥血的呢?有没有可能是信任之人在暗中下手呢?

入玉虚宗之前的悬崖下,须眉老者都提醒他们要注意亲近之人了。

东方耀天牵住公玉秋的手,看向四周冥族造成的毁灭痕迹,歪嘴一笑:“不愧是冥族,竟能在你我不知不觉间将血引子埋伏下来。”

公玉秋也凝眉思索着,“恐怕,上次在赤霞宗参加仙比时,你我就已然中招。”

“秋儿说的甚有道理!”

妙诀缓缓捂住了脸。

身侧的白衣青年挨着她肩膀,低下头小声开口:“我早就说了,他们是弱智。”

妙诀别开脸,脑海中的对策慢慢清晰勾勒。

尘尽拾的目光却随之移到她圆白莹润的耳垂,出神了一秒。

真奇怪,人的耳朵好小。

一口就没了。

——“秋儿,你看,天边来的那是什么?”东方耀天忽然道。

妙诀转回了脑袋,主线剧情来了。

某人的眼神猝不及防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慌忙一扭,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所以你要怎么对付琅環的神仙呢?”尘尽拾抱着胳膊,假模假样地靠近她,眼底浮动着兴致盎然的微光。

妙诀总觉得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并不回答。

在原本的剧情之中,人人都说这次大旱是冥族再次出现导致的天罚,于是引动了男女主强势屠冥的一次真正高潮。

他们和琅環

派出的几名仙使共同绞杀了第八、第九两只冥族,一举震惊海内外。但在这之后,东方耀天忽然天命觉醒,零星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惊觉仙使是他二姨。

这些琅環仙庭的神仙竟然与他有着血缘关系?!那他到底是什么?

向来公平追求大道的男主登时狷狂地怒了,无论前世的他是什么身份,今生的他大道独行!

遂一刀斩断因果信物,不做皇族天龙人。

从前妙诀根本不能理解,但现在却能看明白琅環仙庭真正的用意了。

天命历劫必须要靠天命者自己完成,上界外力的介入会使天命不圆融——这也就是为什么天降金手指和机缘点醒都要意外而为之,就是要减少因果的沾染。

因果,是这尘世间非常重要的大道之“一”。

所以琅環天庭先是以天灾大旱的因由派出仙使,又因冥族祸乱而不得不出手降罚,同时被动地襄助天命者完成了屠冥之事,一切顺其自然。

等冥族死透了,再让东方耀天觉醒意识,自己斩断血缘带来的因果造业。

然后大家都干干净净,天命无暇。

——既然结果如此,何不把程序提前?

男主现在身负冥血,正是见不得一点不公的时候。

……

十重大印笼罩的苍穹,几位神仙缓缓悬空。

他们显然与这尘世格格不入,周身凝结着玄妙的涟漪。雨神的水灵力择要洒落人间,其身后是上次出现过的雷系神仙雷公尊者,最后还有一位披帛飘然、严肃端庄的风系女仙。

这位司风仙使先是隐隐慈爱地看了一眼站在地上的东方耀天,随后便发现了他灵骨异常,显然是染了冥血——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转而移开了目光,现在还不是和耀儿相认的时刻。

奇怪的是,她像是没有看到尘尽拾一般。

那人长身玉立地站在天命者身旁,随时可以下手,可这几位仙使竟然无法注意到他的身影。

雷公尊者惊疑地看了看四周,放下心来。上次……那个第十人,到底畏惧琅環众神之怒,也随之躲了起来。

司风仙使冷漠地注视着满目创裂的泥土,她并没有在意那些匍匐的凡人,而是不断用神识扫荡着周围。

“那几个孽畜就在周围,为苍生计,杀无赦。”她开口,长风便起,玉虚宗内被破坏的石柱天梯随风卷走,七重天上下顿时有不少树木被连根拔起。

这种不环保的意识果然是刻在骨子里的。

尘尽拾笑吟吟地看向长天,眼底却毫无笑意。

百年不见,琅環如今真是威风得很。囚占着冥族前三位的力量,得意成了这样。

他就站在面前,怎么看不到他呀?

白衣翩翩的袍角之下,灰烬悄然弥漫,像是长天下灼热涌动的暗影,随时准备焚烧几具仙骨扬成灰——

一只小手却猛地抓住他袖子,“千万别让他们出来,知道吗?”

第八银狐,第九熊猫,都是在这次绞杀中身死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真的身陨了,还是名义上死亡,实则又进入了下一个牢笼。

妙诀没有亲历这一战,但她在事后男女主树前吵架的事后听到了始末,琅環仙使完全掌握着三只冥族属性,并且是带着绝对相克的法器和仙阵来的——他们的实力在巅峰状态的冥族面前或许不算什么,但三只冥族各自伤残,在这一战之中死伤极为惨重。

尘尽拾身后的灰烬收了收,虽然他的确没打算让他们出来,但被妙诀亲手抓着,他的心情变得格外好。

“放心吧,”尘尽拾反手牵住她手腕,笑弯桃花眼尾,“我自己杀。”

妙诀:“??”这有什么好放心的。

东方耀天已经飞身迎至半空,眼前的几位琅環仙使都素未谋面,可他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像梦中看到一片绚烂恢弘的福地,也有同样一股熟悉之意。

东方耀天不由地微微皱眉,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皇是天衍国君,妹妹是东方芊,怎会对眼前的仙家之人有亲近感?

但冥祸当前,大地干涸,不是纠结其他的时候。

司风仙使微笑道:“东方小友,我等是为天地异象而来,不必在意。”

公玉秋飞身至东方耀天身旁,也肃然道,“冥族一日不除,旱情一日不灭,百姓等不了那么久,纵有雨神布施也只能解一时之渴,今日……不能再放过它们。”

雨神赞许的目光落在水灵骨的公玉秋身上。

东方耀天也郑重点头,可手中的冥骨刀偏偏在此时失灵了,莫非是此次现身的冥族太多,所以指引的灵力场混乱了?

方才还肆虐玉虚宗的冥族此时却蛰伏不出,这要如何屠戮?

司风仙使不慌不忙,身后绫带披帛仙气缥缈,身上环佩叮咚,缓缓从掌心释出一物。

尘尽拾眼底的笑意一顿。

那是一个微微弯曲着的尖锐之物,火红尖端之上燃着不灭之火,熊熊火光渐暗。

……麒麟之尾。

那是从前妙诀最信赖的二哥哥。

司风仙使对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微微一笑:“无妨,这些孽畜向来狡猾诡诈,我这里有一法宝——只要将之寸寸绞断,鳞片研粉,洒落四方之中,就能捕捉到冥族踪迹。”

四野寂静了。

公玉秋惊疑的声音响起:“可此物看着……”似是活物?

司风仙使惋惜地摇摇头,声音在山峦间十分清晰:“只可惜此法宝仅此一件,且不可重复使用,磨碎之后便再无第二。”

尘尽拾无声笑了,指尖压着罗盘上的怒吼和嗡鸣,余烬已经缓缓爬上问仙山。

火麒麟只有一尾,毁而不生,法力大失。

她在激将呢。

让蛰伏着的冥族做出选择——是自己出来受死,还是眼看着麒麟彻底断尾。

东方耀天不免道:“竟是如此?那倒不如我手中的冥骨刀了。”

他毫不见外地伸手,对方眼带慈爱,十分纵容且放心地传递到了他手中。

冥二的麒麟之尾当然珍贵。

但再珍贵,也不如琅環百年之力托举的天命者珍贵。

东方耀天浑然不知地将麒麟尾来回看了遍,他身旁走出一个低着头的青衫少女。

司风仙使瞥了她一眼,知道这是耀儿历劫身份下的妹妹,灵骨低劣,并不堪用。

东方耀天见妹妹好奇手中东西,宠溺道,“芊芊,小心离远些。”

妙诀点点头,小心地碰了碰那截麒麟尾。

一瞬间,火热滚烫的光华覆没她眼前视野,妙诀却在那一瞬感知到了时间。

世间万物脱体独立之后,便有了独立的时间,非常幸运地是,琅環是临时授命,所以这些时间都非常“新鲜”。

她能摸得出,这麒麟尾断了三天。

而东方耀天是怎么觉醒、认出眼前叫东方扶风的仙使是自己二姨的呢?

是在成功绞杀冥族之后,猝然看到了这位司风仙使腰间的佩玉,一瞬间激起了脑海中尘封的上界记忆,愤怒地斩断了因果。

而现在那佩玉平平无奇,显然也经过了临时的处理——要在合适的时间才会露出真容、恰好被东方耀天发现。

只要有时间,她就有办法。

妙诀松开了麒麟尾,往后退了几步,停在静默而立的白衣青年身前。

“我有办法,”她小声说,“你别动。”

尘尽拾的目光缓缓凝在她削薄肩头。

哪怕被大反派发现她的特殊力量也没办法了,妙诀不能眼睁睁看着被抽干血的银狐和被剥得剩一张皮的熊猫死在今天。

东方扶风看着仍然沉寂的四野,不由一笑。

百年之后,那些牲畜倒是沉得住气多了。

但冥族向来最见不得的,就是同族之苦。所以那年冥四赤虎才会拼着自己粉身碎骨,给他们留一线生机。

东方扶风召回了那截麒麟之尾,掌心中玄妙的风刃像是万千刀

片同时滚动,这就是玄级风灵骨的仙法。

“既如此,我便将此法宝碾碎入风,让它们显形——”

风刃吹动着麒麟尾上的火光,山野尽头几乎要跃出一道银色的狐爪。

可就在风刃绞碎尾火的一瞬间,东方扶风手中的麒麟尾忽然消失了!

妙诀毫不犹豫,将定格在她掌心的年轮转移,精准地定在了她腰间的佩玉上。

时针,回拨。

天地间最特殊的灵力缓缓流动。

尘尽拾垂落的长睫微微一颤。

东方扶风看着掌心,露出了明显的错愕。

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冥二的作为,到底是天地不二火麒麟,难道断尾之后犹有复原之力?

可他明明已经那般衰弱了……

东方耀天也十分惊异,没想到这仙家之物比他手中的冥骨刀还不靠谱。

他再次挥动起冥骨刀,试图指引出冥族的位置,余光却忽然一滞。

如梦似幻的记忆骤然攻击他的大脑,让东方耀天在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眼前之人感到亲近,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笼罩在头顶,就好像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旁人安排的戏!

“东方扶风。”他眼底狷狂,忽然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眼前司风仙使的名字。

对方一惊,立刻低头看去,却发现腰间那块属于东方家的佩玉不知何时去掉了伪装,竟熠熠出现在了耀天眼前。

她是要让耀天斩断血缘因果,继续完成历劫,可却不是现在!

东方耀天脑海中呼啸着闪过仙庭的记忆,仿若前世之事,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才是天地之下最不公的存在——

可笑他竟然觉得以冥骨强提修为是多么不齿的行为,却原来他自己早已作弊更多!

他的道心遭到了激烈的动摇!

冥血强提的灵骨尚且不稳,竟开始倒流反噬。

公玉秋惊叫:“耀天?”

“耀儿,你别激动,”东方扶风连忙压低声音,“截杀冥族为重,你身上担负着的可是……”

“够了!”东方耀天将刀指向二姨,狷狂咆哮。

——“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耀儿,勿要疾呼!”东方扶风疾行过来,试图安抚他。

东方耀天极低的燃点在此时彻底爆发。

只见黑衣男主邪魅无边地腾至半空,炫风狂傲地开口:

“我要这大道,是我亲自悟得!我要这天地,是我亲手踏过!”

“退!退!退!”

东方耀天直接向着世上最大的不公正发起了挑战!

妙诀缓缓走到了一边,看着琅環的仙使打也不敢真打,退也不能退,被东方家的好大儿一路逼退数十里。

她一转头,看见山峦林瘴间缓缓露出一颗狐狸脑袋,后边是一只鱼头,还有一双黑眼圈耷拉的熊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男主的波及,她看着眼前的三双眼睛,竟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可她当树十年的过程里,从没和这几只大朋友接触过啊。

银毛狐狸眼中盛着许多情绪,犹犹豫豫地想对她说些什么。白衣青年的身影却晃了出来,挥着手把他们赶跑了。

“下一步去捞老二。”

几人对视一眼,神色凛了凛,扭头扎进林间,各自去做准备去了。

尘尽拾转身,对上妙诀狐疑的神色,带着红痕胎记的指尖顿时往背后藏了藏。

他们要是被认出来了,那他真身是鸟的事岂不是也瞒不住了。

不行不行。

尘尽拾长眸转动着落在少女身上。

还是做个人吧。

妙诀心中更觉奇怪,几次接触下来,似乎这几位冥族朋友也并不恨反派。

如果尘尽拾真的啖食血肉,操控奴役他们,他们应该不会如此平静吧?

妙诀不由地认真打量起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他到底是什么?

尘尽拾脊背不由绷紧,目光犹疑,转移注意力地开口道:“是不是很渴?你唇角都破了,需不需要我帮你……”

说完,他自己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忽然飞快地飘了起来。

妙诀抿抿唇,这雨神没给天衍国步多少雨,她的树身的确干燥,但一时半会还能支撑。

尘尽拾转了一大圈的视线落回她形状漂亮的菱唇上,桃花眼定了定,好可怕地掐住指尖,兀自心跳飞快,想得有点头晕目眩。

“……要不我回去帮你浇水吧。”

妙诀心想,你少害我被砍几次就好了——忽然一顿。

等等,他怎么知道要帮树浇水?

他知道她不是东方芊了??

似乎是印证她某种不祥的预感,当天命者和东方家的仙使一路打斗远去,头顶的琅環十重印再次动了。

那大阵之上绳结密布如星辰,以某种规律罗列斗转,忽而,从中土数五之位射出一道夺目的青光,洒向地面。

妙诀感觉到自己的发顶被什么东西炙烤着。

一抬头,眼差点晃瞎。

这光竟然锁定在了她的头上?!

尘尽拾一直轻描淡写的表情这才忽地变了。

妙诀飞快地听见系统告知,琅環十重大印相当于覆盖整座大陆的警戒之法,当发现违反琅環公约、天地道法的存在,就会将之锁定,降下责罚,用以维持整座大陆的秩序。

妙诀心里咯噔一下,杏眸立刻看向面前的反派。

所以是不是反派倒追十年之后,发现了她是异世之魂的事,所以被法规抓到了?

他什么时候发现她和树有关系,怪不得他那么在意她手上的姻缘红绳——

尘尽拾掀起桃花眸冷冷扫了眼天际,正要去牵她的手避开十重印。

忽然,对方两只手都掐住了他的脖颈。

尘尽拾一愣,感觉她整个人都出现在他怀中,掐脖子的力气好像在摸他一样……杏眸喷火,菱唇离得更近,开开合合。

她好像是在说什么都怪你,什么我要跟你拼了。

但尘尽拾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30章 还骨之时给树浇水会开花吗

30

十重大印落下阵光前的同一时刻。

遥远而幽暗的深海之中蓦然亮起一簇火光。

在这无人知晓的窒息空绝之地,那火光竟重新烧成寸寸鳞片的燃尾,这罕见的光芒映出了被深嵌海沟的条条锁链,和锁链尽头处……那个半跪着的巨兽阴影。

这巨兽不知是什么物种,竟有海底半壁那样庞大,连捆着他的锁链都像是条条深河般。

他在幽深的重压下低垂着似狮似羊的头颅,像是已经这样死寂无数年。然而就在某一瞬间,命数的流动终于漂洋过海来到了他的麟趾前。

麒麟断尾,犹能复原。

锁链挣动了一瞬,在深海掀起滚动的气泡,那全身赤金色的鳞甲却如火花般惊闪起来,巨兽的蹄玉缓缓撑起,垂眼向断尾处看去,沉寂的兽瞳中浮出了几丝诧异。

而后,那双竖起的灰金瞳孔化作某种温柔的了然。

因果之上。

……唯一。

你把因种到了哪个孩子的身上呢?

妙诀掐着手下那截冷白的脖颈,真想孤注一掷地掐死他。

十重天印下,她以为自己原本是棵树的事被迫暴露了。

然而尘尽拾丝毫没有挣扎,也没打算反正,她只感觉对方的喉结毫无保留地硌在她掌心中,上下滚了一下,仿佛脆弱得很。

一双桃花眼十分无辜。

系统在妙诀脑瓜里响个不停:“但似乎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是异世之魂被十方大印筛选出来,将会直接销取魂魄,拨乱为正——毕竟夺舍者被视为异邪,仙法自不会管

被夺者是不是将死之身。”

妙诀掐着反派脖子的手停了停,指腹微微蜷缩一点。

好像是她草率了。

可不是异世之魂被发现,那是因为什么?

尘尽拾都已经发现她和树身的关系了,以后岂不是更好威胁她——

系统严肃地说:“好像比那个更严重。”

十方大印同为十数,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数字。

“你在十方大印下回溯之间,碰的那块玉铭刻的还是东方家纹。琅環仙庭的零環之基石是一座巨钟,掌握着天地四海的运行规律,逆时就是逆天之行,他们应该一直在找回溯倒流之人。”

系统:“简言之,这次他们发现你了。”

妙诀忙松开了手,仰起脑袋,直面上空射下的炙热光线,仿佛在虚空中对上了什么威严浩渺的目光。

她却没有退缩,目光拉远,竟然开始思考怎么和头顶的大印硬刚。

再玄再危险,也有时间的痕迹。

妙诀凝着识海中的顶芽,在某一瞬间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种灵骨是世间最特别的。……

她正要尝试逆转大印的光线,身侧的白衣青年不知道动了什么,她忽然觉得某种看不见的灵力场笼罩了她。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仿佛跳脱五行之外的玄妙灵流。

身侧的微风开始逆流,柔和的灰烬打着旋萦绕在风中,他洁净无尘的衣襟下,悬挂的那块玉质罗盘忽然在灰烬的拨动下开始逆转。

妙诀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

——若说逆时之人,旁边这位灭世反派,也一力倒追了十年光阴。

她惊讶转头,头顶的炙热光线缓缓移位到了对面,她看见了对方笑盈盈的目光。

白衣青年长身玉立,只身笼罩在十方大印的光辉中,头顶的阵禁和远处被东方耀天赶走的仙使皆瞠目看来。

妙诀愣了。

他这是……把祸水都引到了自己头上?

尘尽拾站得清风朗月,唇角却翘翘的,眸带恶意:“你刚才摸我干什么?”

妙诀又茫然,又觉得牙痒痒,“我那是要掐死你。”

尘尽拾惊异地挑起眉,点点头:“那你得用点力呀。”

妙诀简直想殴打空气。

尘尽拾还十分谦和地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希望她重掐一遍。

指导她如何找到他的死穴,如何才能真的对他造成重创……这种对身体毫不在意的疯感到底是从哪来的啊!

妙诀忍不住提醒:“你现在被十重大印抓住了,问题很严重。”

大反派不是一直蛰伏在天命者身边有所图吗?他目的都还没达到,为什么会暴露自己?

“还好——”尘尽拾低头看她,长睫下带着说不出的意味,“还是被你抓住,更严重点。”

妙诀微微讶异地抬眸。

在穹顶十重印禁之下,他的身影稳稳挡住搜寻的阵光,恍惚间像是很多年前,瘦削的少年身形为她挡雨。

经年之后他长高了,变强了,也变坏了。但某一瞬间,眼前人仿佛和当年重叠起来。

妙诀莫名收了收手,心中情绪非常复杂。

幸好他只是知道她不是东方芊,别的还不知道。不然以后可怎么对彼此下手?明明有那么多年的儿时情谊。

妙诀整理了下一下思路,这次就察觉出了奇特之处,雷公尊者之前降下雷劫的时候明明已经见识过反派的存在,怎么这次再次出山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么大个祸患在场?

他是不是能隐匿自身,不被琅環发现?

那现在他自己主动站在清晰的阵光之下,难道是有绝对的上位优势?

是什么?

尘尽拾唇角勾着笑意,十重印的青光交错成符文落在他周身,像是白衣上点缀的草色,整个人清隽又悠然,就那么遥遥地和琅環仙使对望着。

此刻妙诀竟然无比巧合,是唯一能读懂这一幕的人。

当年的少年,长大了。

……

百里外,琅環众仙愕然惊退。

即使被自家的好大儿驱逐了百里,依然耳聪目明,看得见那白衣青年身后腾起的灰烬。

灰烬无穷无形,化形大道万千,藏于风,隐于水,焚金,朽木,覆土……克五行一切,生五行万物。

那是……第十骨。

百年来唯一游走在外,未被世上任何一方找到的,最后一人。

他竟在天命者身旁?!

东方扶风惊愕地收手,忽然以风刃定住东方耀天的冥骨刀,仓皇道:“耀儿,你可知他——”

然而下一秒,她所有的话音都卡在了喉咙间。

因为她清晰地看见,东方耀天那双朗朗双眸中浮现出了余烬。

这余烬被操控着,如羽毛浮动,而东方耀天却毫无觉察。在用冥血强提灵骨之后,那股力量就这样游走在他宝贵天纵的灵骨脉间!

他用的冥血……他用的冥血是第十人的啊!

那一刻东方扶风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旁边公玉家的孩子,在对方盛满清愁的眸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漂浮的灰烬羽毛。

公玉家也用了第十人的冥血……!

东方扶风连手都开始抖了起来,为仙百载,因果不过灵台,神仙当如古井无波,不为任何事由而惊心动念。

但这一刻,她只觉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百年前面对神迹那种刻入骨髓的恐惧悄然攀升。

尘尽拾平静地负手浅笑。

他敢站在这里,当然是已经有办法——扼杀琅環百年托举的天命啊。

那双桃花眼中洋溢着温馨的笑意。

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哦。

两个宝贵的天命者,就会“砰”,灰飞烟灭。

东方扶风的脸色彻底白了下来。

仙庭十環之内有百家学说,都在研究冥族第十人的真身究竟是何物,他的天地灵力到底是什么体系……至今未有统一定论。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百年前那一战后,唯一被保护着离开的这个人,他的骨血可以化作无穷无尽的飞灰。

其他冥族在骨血肉离体之后只是能保住不灭,驻守灵魂在其中;而第十人,他的骨血在任何地方都仍是他自己,哪怕是吉光片羽的一滴血,都不会逃出他的控制……

就像是生生不息的余烬。

而现在,他的血浸透了琅環天命者的灵骨。

他能杀了他们。

他随时都能用冥血杀了天命者啊!

……

东方耀天漠然看着眼前表情仓皇震动的仙使们。

他桀骜一笑,“被我震撼到了?”

能这般心志坚定,独自大道求索,拒绝上界仙家机缘的男人——恐怕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东方耀天!

他收起刀,本也不欲跟他们真正开战。

东方耀天看着眼前的司风二姨,感受着自己师出同源的风灵力,淡淡开口道:“不管我曾经是谁,前尘往事非我能左右,但现在的我只是东方耀天,是天衍国的小王爷,仅此而已。”

“勿要再干扰我们。”东方耀天搂住了目光激赏的公玉秋,两人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

这的确是琅環仙庭想要达成的效果,天命者自己斩断一切外因。

东方扶风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的风刃悄悄化作流动碎片,挟在风中飞速渡海而去,等候那两位的新令。然后,和身侧的雨神、雷公尊者对视一眼。

几人眼中都透露着同样的凝重。

眼下逃逸的冥六、冥八、冥九倒是没那么重要了,左右他们不过是百年后的残体,力量大不如前。而冥族真正最恐怖的力量……那前三位通天之兽,至今还在琅環的控制之中。

而且——东方扶分捋了捋身后飘逸的披帛,看向远处那身影悠闲的白衣青年。

好在这些年,他们对冥族的各种试炼也有不俗的成果。

第十人太过危险,须得他们来了结。

这千般万般,都不能直接告予天命者,否则他们历劫不纯,这因果就彻底沾染了天命,琅環百年之业功亏一篑。

东方扶风悬在身前那枚东方家印微微动了动,有了新的指示——麒麟断尾消失的瞬间,镇压那位的地方出现了震动。

冥二决不能出现闪失,而这也将是天命者光辉履历的一页。

东方扶风心中几转,而后忽地拱手场长笑,几位仙使在风中开始缓缓消散身形。

“恭喜道友,通过了这个考验。”

“此等心如磐石,脚踏实地,不走坐享其成之捷径者,实在令我等敬佩不已!”

公玉秋原本还在疑惑自己对这个琅環雨神的灵力也感到同源亲熟,如今一看,不由地释然一笑:“原来是场考验,若非耀天从不攀附旁人,恐怕我们无法坚守道心。”

东方耀天邪魅一笑,露出傲然神色。

他连冥族血肉都根本不在乎,这种小小的考验又算得了什么?

东方扶风等人笑着互看一眼。

既然通过了考验,那接下来送机缘送信息也就顺理成章了。

东方扶风慈爱地笑了笑,手牵披帛绫带,在半空中轻轻一划:“广袤天地仍待二位翻阅,若为苍生所,阻止灾祸,真正的祸源在那个地方——”

“冥族第二火麒麟凶恶非凡,经琅環镇压多年仍带煞气,他身负上古毒火,是导致这场大旱的真正元凶!”

东方耀天顿时正色下来,和忧心忡忡的公玉秋对上目光。

冥族第二位,那远比后位要危险得多——可他们为了苍生安危,何曾惧怕过危险?!

东方耀天抬手:“不必多言,我们定会找到那火麒麟的位置,将他彻底尘封!”

几位仙使不便再更多透露,身形渐渐消散,仿佛只是他们二人偶然的一场仙遇。

远处的白衣身影始终笑吟吟地立在十重大印下,仿佛有恃无恐。

布雨之神隐晦地看了看公玉秋,暗示道:“二位是难得的正义之士,只是一定要注意身边别有用心之心,万莫遭人暗算。我看你们结识的那位小友气度不似寻常,务必要小心对方……”

公玉秋微怔:“你是说……尘道君吗?”

雨神点到即止,微笑着消散在空中。

公玉秋随东方耀天一起御剑返回,心中不免浮起一片疑云,看着东方耀天:“仙家为何会这样说?”

东方耀天拧眉,在半空中看向某个方向,忽然一指:“你看。”

烈阳炙烤大地,旱情龟裂处处,可在他们熟悉的那个方向,那个小小国度的天空上,却有乌云凝聚,似在淅淅沥沥地落雨!

东方耀天脚下灵光凝结,两人以跃迁法阵回到了姻缘树前,发现拆掉的白石道坛地基之上仍有祈天之术正在运行,保佑着这里的生民。

姻缘树沐浴在细雨之中,枝叶舒展,红绦濡湿。

一如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眼中的动容之色。

尘道君怎会是邪恶之人?

这些年天衍国风调雨顺,灵气氤氲,全都是尽拾兄的功劳。如今大陆遭旱情侵袭,他如此慈悲之心,仍在关护着这里的百姓!

两人感动地抱在一起。

啊!尘道君他怎么会是坏人呢?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一脸信任地回到了玉虚宗。

尘尽拾背着手,低头小心观察着妙诀的脸色。

谁在乎天下啊苍生啊。

他只在乎。

给一棵小树浇浇水,她会开花吗?

妙诀仍在思考琅環的事,杏眸出神。但肉眼可见地,那略微干燥的唇瓣又丰润起来。

尘尽拾目光压着,满意又遗憾地直起身子。

妙诀也感受到了下在天衍国的这场雨,姻缘树从土壤中的根株到树冠上的顶芽都浸润潮湿,她不由地松了口气,但又提起了心。

头顶的十重大印随着几位仙使的离开而缓缓消散,映照出尘尽拾之后却没有对他动手。

但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琅環不仅放过了违禁溯时的人,还就这么放过了袭击玉虚宗的三只冥族?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反派掌握的上位优势到底是……

妙诀抿了抿润泽的唇角,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了男主那柄不听使唤的冥骨刀,那是因为反派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能够操纵其中的冥骨。

尘尽拾能同时操纵三只冥族,能干预冥骨的效果,当然也能——控制冥血啊?!

他每一步都不是白做的,每一步都在推进天命情劫,那俩璧人恐怕还在对他充满敬仰信任。

反派已经彻底拿捏男女主,所以才如此置身事外,怡然自得。

可是还不对。

妙诀总觉得自己还漏下了什么关键信息。

一种奇异的焦虑感缠绕在心头,总觉得隐隐的硝烟正在无声弥漫。

尘尽拾始终唇角带笑,看着四周长风落叶,眼底浮动灰烬。

他们当然没走。

他都已经出现了,怎么可能离开?

妙诀使劲回忆。

在玉虚宗这一段剧情之后,男女主的下一个虐点同样非常惨烈,因为他们要——

东方耀天恰好傲然落地:“芊芊,尽拾兄,接下来我与秋儿要做的事太过危险,你们便不能与我们同行了!”

公玉秋也点点头,带着殉道者的凛然:“若我们没有身死其中,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找你们。”

妙诀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截杀的是冥族第二。

虽然她并不知道押禁冥二的地方具体是什么方位,但她知道冥族前三位的实力非常玄幻,为了压制那位火系麒麟的力量,他被困在了一处极深的水域之中。

或许是湖泊,或许是河海,但总之,这完全是一个更利于水灵骨的女主施展的地方,而风系的男主在截杀火麒麟时处处掣肘——于是,女主开始自杀式自我牺牲,引发了一系列“你是要苍生还是要救她”类的虐恋,最后几乎九死一生。

妙诀要解决他们的虐点,自然得跟上,但这次积极抢冥族的反派却没有立刻跟上。

尘尽拾笑盈盈地看了看长天上下,然后拍了拍妙诀的肩头,小声说:“你这次跟他们走,确实安全一点……”

妙诀疑惑地回头,可那道白衣翩然的身影眨眼间就已经在数十米之外,轻飘飘地消失不见了。

东方耀天知道他向来是行踪不定,无奈摇头,带着妙诀和公玉秋率先向玉虚宗外走。

就在男女主出山之后,妙诀忽然似有所感。

她站在山门口回看,整个问仙山并没有变化,但妙诀就是觉得空气中织造了一种不寻常的氛围。

忽然,她在无数草木之间感受到了一种震动——再仔细看去,发现问仙山下竟覆盖了一层熟悉的、流动的符文大印。

十重大印……落地了?

白衣身影已经遥远到像一叶孤舟。

孤零零地走在仙家法印中。

原来琅環那些仙使是要等天命者离场之后才惩戒溯时者?可那抓住的本来是她——

妙诀下意识就往回跑去。

越往回跑,来自琅環仙法的阵力便越清晰,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灵力正在急速流失,脚下忽然一个趔趄。

一颗毛茸茸的银狐脑袋从她腿下拱了出来,轻轻松松地把她顶到了背上,扭头就穿山而走。

妙诀趴在她柔软干净的背上,惊了片刻才道:“你,他……”

难道冥族们是趁着尘尽拾被困所以跑路了?

衔八没敢出声,只是用爪子在泥土上抓了抓,写下一个“走”字。

小鸟让他们先走,跟着天命者才能找到不二被困在哪里。

而他留下来,解决这一批人。

妙诀的掌心陷在她蓬松的银色狐毛中,却不由地攥紧了些,犹豫再三还是道:“可他是替我背锅。”

是她回溯时间引发了十重大印的察觉,将光线定格在了她头顶,而尘尽拾本来是没有被发现的。

银狐停了停,脑袋扭回来,一双狐狸眼带点诧异地看着妙妙。

不是呀。

小鸟被打,是因为他是小鸟。

是整个琅環如今最害怕的,冥族烬十。

衔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他们的妙妙,甚至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就已经这么善良了。

银狐前肢撑了撑,把背上的少女往上一掂,加速往前跑去。妙妙没事,那烬十就不会有事。

冥族速度极快,妙诀只能紧紧抱住她才能稳住身形,她在风中眯着眼回头看去,几乎已经看不见那道白衣身影。

“可是——”

问仙山脚下。

东方扶风,公玉霖,雷公尊者,三位琅環真仙缓缓落下,风雷相生,织成金绿、蔚蓝、金光三重浩荡威压。

将正中那道清隽身影围困住。

没有人知道,十重印在最初就是为了冥族十人而设计,而最重要的是——

“感受到了吗?你的力量开始削弱了吧。“东方扶风微微一笑。

她就知道,第十人会为了保剩下几只冥族而留下。

他们冥族向来如此。

可十重印的每一道符文都以困仙石写就,足足九万九千道——困仙石,困的就是冥族。

那是一种在冥族祖地开采出的原石,是世上唯一一种能困禁他们通天法力的物质。百年间经用不衰,各大世家宗门都大量储备,以困仙锁链就能禁锢住一只强悍的冥族。

而十重大印又比困仙锁链,强效万倍。

当印阵一旦落成,阵中便达成一种玄妙的平衡态,冥族将彻底无法施展那股与生俱来的威力。

“百年前,赤虎就是死于为你们破印。如今百年过后,十重印已经迭代数次。”

东方扶风微微一笑,眼角浮起笑纹,“你对天命者的冥血控制也失效了吧。”

尘尽拾抱着胳膊,站在十重印的阵眼之处,仔细打量着四周,肯定地点了点头。

“确实比从前做得好了一点。”

东方扶风不禁哑然失笑:“百年前你尚幼,恐是不记得什么了,不过今后,也没有必要记起了——”

十重印内外都由困仙石写成的符文组成,看似空无一物,实则是坚不可摧的围墙。而这围墙的最难之处在于,外界的冥族触之亦失法力,根本没有突破的可能。

除了冥族,还有谁会救冥族?

而阵中的冥族自己,亦无法打破制衡。

“鱼,狐狸,熊,他们都已经跑了,”东方扶风缓缓抬手,三道巨力搅成风雷暴雨,“今天过后,琅環就能知道——你是什么了。”

“原来你们还没弄明白我是什么。”尘尽拾一边闲闲开口,一边低头看掌心。

一缕灰烬强行冒出之后,便被一种无孔不入的平衡所消弭,原地消散。

这是一种级别很高的压制。

十重大印,的确不凡。

风雷暴雨的重击已经凝结成倒扣巨山,缓缓向下压迫那道白衣身影。

尘尽拾叹了口气。

可他有十年的记忆啊。

未来的他当然曾经破了十重大印。

法力是被困住了,但他还有骨头和血。

只需要三根骨头和一池血,捏成一个自己,就能打破阵中恒定的制衡——其实十重大印也很简单,打破平衡态只需要一股来自冥族的外力而已。

这场面是血腥了一点,但是效果很好,他记得最后这三个神仙比他的样子惨多了。

尘尽拾驾轻就熟地对自己肋下伸出了手。

白衣衣袍被狂风卷起,万顷雷光让他的发尾也立了起来,巨山相覆,几张脸交替显现,那仙家面孔也不知是人是鬼,在杀他的时候显得十分狰狞。

遥远的山外,银狐停住脚步,和蠃鱼熊猫汇合,面色皆有迟疑。可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追着天命者去找不二的下落。

他们知道烬十有方法摆平。

尽管他并不告诉他们那是什么方法。

而妙诀趴在银狐背上,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问仙山下,下定了决心。

尽管他是邪恶灭世大反派,但他连武器都没有。

至少,把武器还给他。

妙诀摸着袖中的骨剑,感受到了它的时间,骤然将它回溯而去。

……

十重印阵里,风雷雨山近乎迫近尘尽拾的眉眼,三仙齐齐着力。

他习以为常且慷慨地抽出自己的肋骨。

可就在那一刻,他掌心下的断肋之处,忽地击出一片光芒。

冥骨复位。

平衡忽然打破。

这股外力像是天外来客一般,出现得如此惊绝。

那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尘尽拾一愣,随后露出了清晰的愕然。

有人操纵时间。

想把剑还给他。

却填了他断裂的胸腔。

尘尽拾怔怔地捂住心口。

三仙轰然将巨山落下:“——束手就擒吧,你今日已经完了。”

尘尽拾身后释放出蓬勃的灰烬双翼,桃花眼愕然。

“我确实完了。”

他摸着空荡的心口,觉得这里也被她一头撞了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