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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手摘太岁竟然感到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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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诀还了剑,跟着冥族的脚步一路向前。

身后战况如何,成了一个悬于头上的未知答案。

——十重印落成之下,是灭世反派赢,还是琅環仙家赢?

妙诀并不知道。

她趴伏在银狐背上,只见她流畅的身骨跃动时如流光一般,晶莹的毛发在风中柔顺轻拂,潇洒地化作一道飞光远去。

蠃鱼和熊猫护在她们身后,分明都是凶悍庞大的存在,却莫名给妙诀一种靠谱的安全感。

循着机缘而去的男女主浑然没有察觉身后冥族的跟随。

他俩天真地以为妙诀消失是去和尘尽拾一路了,于是一路跟随冥骨刀上隐现的指引,向着大陆东方尽头的海域而去。

银狐三两步跟上,玉虚宗的重峦叠嶂已经被抛在身后。

昔日的天下第一宗已成废墟,无数弟子都在惊慌地向山外逃窜,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啊啊——

风雷搅滚的战场彻底被甩在了身后,妙诀一路看见了干涸的大陆。

灵气干燥颓唐地萦绕四野,由于突如其来的大旱,初夏时盛开的花木全都露出了焦烂之态,而琅環的真仙却没能真正带来降福,还在厮杀之中。

看来在他们眼中,能做出逆时之举的尘尽拾,比普天凡人重要多了。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看着民生百苦,心紧紧地揪了起来,目光越发坚定,势必要抓住释放炎煞带来灾情的火麒麟,救赎万万生民。

两人在疾行中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深情凝望,互诉大义大爱,最后以吻封缄。

妙诀:……习以为常辣眼睛。

众冥族:……给我们家小孩看这些!!

妙诀其实再习惯不过,并且深知——恩爱只是暂时的,虐恋才是永恒的。等到了下一个地方,已经有一场大虐点在等着这对璧人。

连着翻过了数座山头,由于银狐速度实在太快,不小心甩开了男女主,他们不得不停下片刻。

妙诀本就很不好意思,连忙自觉从银狐背上翻身滑下来。

少女轻轻落地,仿佛是一个开启话题的契机,三只凶兽都莫名紧张了起来。

蠃鱼和熊猫对视一眼,鱼鳍挥动着游弋过来,熊头也弯弯地低成滑梯,妙诀看了会才明白——他们是让她换个坐骑的意思。

“不用不用。”妙诀连忙摆摆手,脑海中在思索另一件事。

一狐一熊一鱼遮天蔽日地团团围着她。

烬十那小子不在,他们还真不知道如何跟妙妙交流,想问问她离散之后过得好不好,但又怕一开口吓坏她。

阔别百年,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当年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姑娘模样。

而她当年裁衣的八姐姐、挑水的小六哥、锄地的九叔叔,已是她完全认不得的模样了。

想起当年的事,这几只内外不同程度破破烂烂的凶兽都眼神暗淡下来。

他们已经被放了出来,可还有三人被困在未知之地。等救出不二,才能真正知道剩下的下落。

衔八想起了什么,看着妙诀的眼神变得戏谑

等“二哥哥”出来了,妙妙一定也会非常高兴。

小时候因为妙妙说自己所有人里边最崇拜不二,某只小鸟生过无数次气。

而百年过隙,如今他们几人全力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一人了。

那只小鸟成了他们的依靠。

“快,趁现在。”

妙诀对着他们伸出了小小一只掌心,“机会难得,现在尘尽拾被琅環仙使缠住,我可以帮你们摆脱他的控制。”

竹九呆了呆,耷拉的熊猫眼疑惑看向衔八,衔八又看向癸六,狐狸眼生动地传递意思:

你不是一直跟在烬十身边吗,他在妙妙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癸六一双圆圆乌黑的鱼眼眨了眨,鱼嘴在空气中无力地吐了个泡泡,想起烬十在天衍国中的所作所为,种种恶行。

……总之,似乎,不是什么好形象。

三只冥族都沉默了。

妙诀虽然不知道反派具体是以什么方式操控他们,但从蠃鱼夜袭开始,他将这些冥族收入麾下的时间并不长。

只要有时间痕迹,她应该就能解放他们。

几兽语焉不详,面露难色,妙诀还以为他们是不敢逃脱反派的控制,低头看着银狐尾巴上被剐蹭出的伤痕,掌心轻轻抚过。

时间流淌,如枯木逢春,衔八不明所以地低头,狐狸眼愣住了。

愈合。

她尾巴上的伤竟然就这样愈合了?

这是……什么灵力?

她恍然抬头,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原来她在少女身上闻到的那一丝因果……唯一,这就是你留下的……

衔八心中涌起惊涛骇浪的激动,被她强行按捺下来,只有找到不二,他们才能得到更多被尘封的信息。

妙诀收了手,点点头认真地说:“看到了吧?所以不用怕,我知道尘尽拾是一个邪恶嗜血的灭……反正,你们逃离他的控制之后可以真正自由了。”

衔八:邪恶。

竹九:嗜血。

癸六:他完了。

衔八的爪子虚弱地抓了抓地,忍不住划拉着比划——“他其实、好人”

竹九也在她歪歪扭扭的字迹按了个熊掌印。

妙诀挠了挠头,“啊?”

然而就在此刻,来时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地动轰鸣。

像是巨山倾覆,庞然大物撕裂震颤,风中传来遥远腾空的清啸孤啼,苍穹被玄金色点亮。

有什么巨大的灵流对撞到一起,带着灰飞烟灭的力量,足足绵延到百里之外,惊起一山飞鸟。

几兽一凛,立刻扭头看去。

这一击,这个力道……

烬十毫无保留。

那是险些湮灭于光阴之中的孤鸣,是百年以来……冥族第十,第一次真正展露实力。

烬十遇见了什么?竟忽然这样放开自己?

妙诀也定定朝着那边看了半晌,眸中惊愕。

他……他被打成这样?

这么大的动静,整个地壳都在震动,就算她把那把冥骨做成的剑回溯到了尘尽拾手里,他这……还能活吗?

就算是灭世反派,这也得被打死了吧?

他……会死吗?

妙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可下一秒她就被厚实的熊掌挟着,再次放到银狐背上,几人驮着她飞快地朝大陆海岸疾驰而去。

妙诀:“哎——”

两位天命者已经越过他们继续向前了,衔八记着小鸟的嘱托。

无论如何,要让妙妙始终在安全的地方。

而他那糟糕的形象,就只能自己完好地回来,自己去改善了。

东行尽头,近海之城。

这座大陆最东处便是一望无尽的海,和浓郁氤氲的海雾,风蚀着海岸线。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一路循着冥骨刀的指示来到了这里,仙缘便浅浅中断了。

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缀着的三兽一人也悄悄停了下来。

一座伫立在海边的城池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主体由特质海淘礁石块垒砌而成,在风浪经年累月的冲刷下变成蜡质的红褐色,粗犷石头不规则地排列挤压着,像是一道伫立在海边的防浪塔线,和大陆风貌殊为不同。

然而,就在几人抵达之前。

一道身影已站在城墙岗哨上等候多时。

近海城由乾元宗执掌,孙长老始终遥望着内陆。

十重大印啊,十重大印都出现了。

那不仅仅代表着琅環公约法度的俯瞰,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旁人或许不知内情,可近海城是距离海外仙庭最近的地方,忍受着海风日夜吹晒,体悟着百年间琅環仙庭所有风吹草动——

他非常清楚,十重大印就是专为冥族十人设计的浩瀚阵法。

此印一出,必杀冥族。

不尽海中也的确飞出了司风、布雨、惊雷三仙。

但他们要杀的那个冥族,绝不是孙长老在万宗仙比上见过的冥八银狐,也不是被玉虚鹊阳消耗殆尽的冥九,而是……

赤霞宗闻长山经脉尽废,玉虚宗鹊阳仙人化作齑粉,这几只冥族是被谁释放,由谁引领?他们的身体尚且残废,却能让当世两大宗门如此不堪一击?

要知道,冥族天生神力,却到底是畜。正因他们的心思比人稚纯太过,才会有当年的事……可如今这几只野兽窜行大陆却似有人精心布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斡旋一切。

这说明百年之后,冥族中出现了一个厉害人物。

今日,若是那个厉害人物连十重印都能破,琅環仙庭尘封百年的海雾散尽,恐怕也不会远了。

果然,在等候不久之后,大陆中部便传来一道极其磅礴的灵力震动,轰然作响。

有什么大人物动手了。

他的力量到底到了何种程度,整座大陆都不得而知。

但在那一瞬间,全世界交互的天元镜上全都亮成一片,各大世家宗门全都在互相询问消息,打探这声巨响是从何而来,琅環仙家的出动结果又是如何?

——结果未见分明,但近海城守在琅環出海之地,看得非常清楚。

司风、布雨、惊雷三仙,再也没有飞回来。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彬彬有礼地请城门弟子前往通传。

他们慷慨陈词,表示自己得知火麒麟就在这片海域附近,特来镇压,平息大陆旱灾。

弟子得了指示,不消片刻,就恭恭敬敬地把两位天命者迎了进去。

礁石大门被打开,湿咸的海风从石缝迎面吹来。

一道青衫少女身影轻巧地跃到了东方耀天身旁,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站在岗哨中的孙长老也随之缓缓起身,侍立在斜后方的一名女修扶住了她,低声询问:“爷爷,我们该如何做?”

孙长老将目光落在孙女孙麋身上,这是一副纯天然的、未经任何冥物强提的天级火灵骨。

天命者已经到达这里,必是要截杀尘封海底的冥二,而那位斡旋其中的冥族第十人一定也会出现。

若是她能得到那位大人物的青睐……

“其实如果知道百年前的那场浩劫之因,人们就会明白,冥族的心思真的很简单,”孙长老扶着孙女,缓缓走下哨塔,“……你只要未曾啮食他的同类,对他真心以待,平等看待他,冥族就会把你当成朋友。”

“归根结底,他们只是牲畜而已……只是非常非常强的,牲畜而已。”

孙麋点点头,越过石廊,看见几人背影:“那天命者呢?”

孙长老:“你要站到东方家天命者的身边,冥十才有可能注意到你。你的资质并不比他们差,天生的火灵骨……对上公玉家那个水灵骨,你还不知道如何做吗?”

东方家和冥族,他们可以押注两方。

孙长老抚摸着礁石,细细感知,爬着皱纹的脸微微一笑:“他们俩似乎已经受用过冥血了——而你,干干净净。”

“这就是你的机会,也是我们近海乾元宗的机会。”

孙麋点点头:“我明白了。”

“前方虐点出现!”

妙诀在城外与冥族分开,跟着男女主身后向礁石城内走,听见系统的提示不由挑眉:“我还以为你掉线了。”

系统温和解释:“离姻缘树越远,我的能量也越低,但我会一直在的。”

“你还在姻缘树里吗?”妙诀心里有些奇怪,但来不及细想,已经听到石缝中传来细细的哭声。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同时停下了脚步。

“是谁在哭泣?”

妙诀心想,还能是谁,当然是虐恋配角。

在近海城中男主

会遇见一个天灵骨的女配,这是一个能引导他们找到火麒麟的重要角色,但坏就坏在这个女配虽是天级,却是火系。

在滨海水域中她完全天克,屡屡遇见险情。于是,水灵骨的女主就被男主不自觉地忽视了。在双方同时遇险的状况下,东方耀天果断选择先救女配,而女主心灰意冷,选择自己和火麒麟同归于尽。

妙诀脑中梳理了一遍剧情,她要做的,就是得到女配手中火麒麟的信息,然后告诉等在外边的银狐他们。

她跟在东方耀天身后转入了一间空旷的礁石房间中,幽幽的鲛珠映着室光,只见一个绯裙女子跌坐在地,掩面呜咽流泪。

公玉秋立刻发出圣母的光芒,走上前扶起她,“这位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孙麋含泪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几个陌生人,喃喃道:“你们、你们是……?”

东方耀天英俊一笑,“我们是从天衍国来的修士,奉机缘前来截杀冥族火麒麟,解困大旱之灾。”

孙麋眸中亮起钦佩向往的光芒,转而又黯淡下来:“我也想做出这种义举,可我……可我的灵骨在这里天生不利,所以他们逼我、逼我……”

孙麋惊惧地指着房间后边的小门,那门中似乎放着一只小盒,散发出幽幽的、强盛的力量。

男女主立刻面色一变,他们都闻出来了,那是……冥族血肉。

孙麋绝望无助地抱住自己,“我不愿这样,我不愿通过外力提修为,这是不对的!”

东方耀天深深地动容了。

他未曾料想,眼前的女子竟也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心志,宁愿忍受着先天不利的属性,也不动用冥族血肉强提自身!

这种清朗志向,在自己和公玉秋都已遭冥血浸染之后变得更加清晰可贵!

妙诀在一旁惊了。

原本剧情里绝对没有这一环节。

难道虐点也随着男女主自身的变化而升级了?

妙诀一瞬间无语凝噎,转头想瞪一下始作俑者,却只瞪到了空气。

啊。她回过神来,某位反派现在还生死未知。

她现在可以畅行无阻、没人使绊地解决虐点,非常好。

妙诀捂住额头,让自己面无表情起来。

她竟然感到一丝不习惯。

这太可怕了。

东方耀天情不自禁地扶起眼前女子,心痛地说:“你不愿,就没人能逼你!”

孙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东方耀天,似乎神色反复挣扎,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们要截杀火麒麟,我……我能帮你们。”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一亮。

孙麋被东方耀天小心地扶了起来,视线越过面色略显不自然的公玉秋,而后落在了妙诀身上。

大人物还未出现,但天命者身边怎么还有个无关之人?不过……对接下来的事,倒是正好。

在被孙麋带路穿过近海城的过程中,他们才知道原来她是城中大长老的孙女。

既然他们这里也有逼人食用冥物的陋习,那他们自然不会愿意这些外人成功截杀火麒麟。

东方耀天庆幸地道:“幸好遇见了麋妹妹,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石头城里打转多少次。”

孙麋一边警觉地查看着四周情况,一边歉疚地说:“我也不能帮你们杀死那只冥族,但我听爷爷无意中提起过,想要找到他,就必须得到……”

她引着三人躲过近海城中巡逻的弟子,猫腰来到城内一处被海水浸没过半的石门前,这里似乎已经是滩涂地带,海水咸腥地涌动着,石门深处似乎有隐约的灵力波动。

孙麋的掌心按在石门旁一处极不起眼的天然裂槽上,转头正色:“——太岁。”

妙诀想起来了。

男女主摘得太岁的过程中就已经狠虐了一次,这太岁,其实就是一朵能压制麒麟力量的肉灵芝,生长在近海城的地心之下。

那里极其潮湿阴寒,千年才能凝出一朵太岁,自然能够天克火系冥族。当然,同样也大克女配。

为了帮助男主得到太岁,镇压火麒麟,女配险些丧命于此。于是女主提议让她先出去,自己下地心寻找,却被男主误会成利用完对方就不让人家参与荣光。

“……”妙诀深深叹了口气,石门在孙麋的掌下缓缓撬开了仅通一人的缝隙。

孙麋不着痕迹地往外看了一眼,率先坚定地走了进去,东方耀天紧随其后,公玉秋脸色白了白,也低头跟进。

她还能怎么办?

妙诀低头也越过石门,在进入的一瞬间,就被漆黑的阴寒之气冲了个跟头。

“小心,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入,一定不要走散。”孙麋带头在最前,看到妙诀也进来之后,唇角略略勾起笑容。

在场三个天灵骨,那个地级还真是大胆。

妙诀扶着石壁谨慎地跟着,发现前方没有路,只有一条近乎垂直的长阶。她以识海打量着周围,小心地一层层往下。

火灵骨的孙麋在下了百阶之后,声音开始明显哆嗦起来,这里极重的水灵在侵袭着她的身骨。

水灵骨的公玉秋倒是始终平稳,提议道:“耀天,还是让孙姑娘上去吧,告诉位置,我们自己下去。”

孙麋却立刻道:“求你们,让我去吧,我在近海城里从来没什么用,这一次就让我做个有用的人吧……”

东方耀天听后好感大增,不由地斥道:“秋儿,我们得从她的立场去考虑。”

圣母女主窝囊地不出声了。

妙诀在黑暗里默默地听,有种只有自己在受苦的无力感。

好在约莫下行了三百阶之后,他们到了一处潮湿的平地,这里仿佛是原始的海底大陆架一般,浓郁的水汽压得人喘不上气,可又有一丝隐约的灵力波动。

几个黑黢黢的嶙峋洞口同时呼啸生风,通向不同方向。

“往前走,有七条岔路,跟、跟紧我,千万不要走丢……”孙麋勉强撑到其中一个洞口,却再也难以为继,软绵绵地往下倒。

“麋妹妹!”东方耀天立刻扶住她,转头对身后两人快速道,“秋儿,芊芊,我们速取速返,孙麋她恐怕撑不了多久。”

——“这边,走!”

妙诀抚了抚额角,要是真的会灵骨受损到这种昏迷程度,又谈何有用?

这个近海城长老的孙女,更像是有自己的目的非要找到太岁,可是为什么?

除了天命者有用,只有冥族必须得到它。

可银狐他们都在外边等消息,另一位那更是……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芊芊,跟紧我们!”东方耀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妙诀正要跟进眼前的隧道,可裂石的洞口非常恰好地震动扭曲起来,她脚下的石块裂开,缝隙中水汽上涌,蓦然变得湿滑无比,人径直向着另一个倾斜的洞口滑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妙诀下意识就要凝神顶芽,回溯时间。

可还不待她动作,刚才男女主走进的洞口更是直接被人弄塌了。

一截巨石毫不留情地往孙麋和公玉秋身上砸,眨眼就要东方耀天做出选择——救哪个?

妙诀惊疑不定,等等。

谁在制造虐点?

她心里莫名跳了跳,干脆顺着自己这条石道滑了下去。

落地,仿佛到了一处更深的位置,地面湿寒到几乎站不住,妙诀扶着石头直起身,下意识看向头顶。

错觉吗?

孙麋也不可能自己压塌洞口害自己吧,那是谁动手?

头顶幽深空荡。

妙诀又看向四周。

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裹挟着寒气的一朵微光形状。

那就是…

…太岁?

妙诀收回目光,决定还是先干正事,她总觉得这太岁透着诸多诡异。

可刚抬脚,身后却传来一道含笑声音。

“你是在找我吗?”

妙诀脚步一顿,表情呆了一瞬。

白衣委地,谁的体温停在她身后三寸处。

在这地底幽深之处,无比清晰。

忽然,妙诀悬着的心竟然奇怪地放下了一点,旋即觉得自己实在是心胸太宽阔——他一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

毕竟这个人,刚一回来,就在生龙活虎地制造虐点啊。

他刚才绝对是想随手压死女配或者女主其中一个,让东方耀天痛虐自己。

于是妙诀没有回头,径直抬脚就往前走。

误打误撞,她好像走了条正确的石道。

那人却笑着拉住她腕绳,微微用力把她原地掉了个个儿,青衫与白衣交错摩挲,两人在幽暗地底正面相对。

妙诀对上他清晰的桃花眼,才发现他看上去竟然没有伤。

被三个真仙打出那么大的动静,此人竟然还全身而退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变态。

尘尽拾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才笑盈盈低头。

“为什么把剑还我?”

妙诀低头向他腰侧看去,却没有看到剑,不知道他收到了哪里。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对自己的回溯之力遮遮掩掩,妙诀抬眼:“你用上了?”

她清楚记得那柄剑是在何时赠予她的,因此倒数日子,就能将骨剑单独送回他的手里。

尘尽拾唇角勾起来,“何止用上。”

现在还热着。

妙诀冷哼了声,“那你来这干什么?”

尘尽拾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指了指上边,“当然是来给他们的人生增加难度。”

妙诀:“……”

看!看!

他生死未定的时候妙诀还会分神担心,现在看他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妙诀又觉得他怎么没死在外边。

妙诀转身就走,却被身后人笑着拉住,这次完整拉住了她的手腕。

“别自己往前走。”

尘尽拾牵住她,带到自己身侧,悄悄靠在他肋骨填满的位置,在幽暗中缓缓了呼了口气。

妙诀想把他甩开,却被他一句话轻轻定在了原地。

“太岁,需要血祭才能开。”

晦暗微光中,那双桃花眼像是很缱绻。

“我再来晚一点,你就要被人生吞了。”

第32章 血祭地衣记仇得很

32

妙诀闻言一惊。

随着尘尽拾话音落下,众多不对劲的细节也忽然浮现出来。

怎么可能她偏偏恰好摔进正确通往太岁的石道里?

连男女主这两个气运之子都没这么好的运气——那只能说明,这根本就不是好运。

过去在她一棵树的视角里,只知道男女主取太岁时有过激烈的矛盾,却并不知道过程里还埋着隐刺。

可神奇的是,当尘尽拾出现后,阴湿寒重的空气仿佛被一种轻薄飘散的气息吹散,视野开始变得清晰——

原来这地底交错的全都是深深浅浅的蚀崖,地貌极其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跌落到深不见底的地洞中。

仔细看,脚下湿滑的地面覆盖的也并非水汽,而是层层叠叠、色彩诡谲的地衣,那是种薄软滋生的菌类,紧紧匍匐在这阴湿之地。

不难想象,在这种地方凝结出的太岁,同样也带着极强的邪性。

等心神冷静下来,妙诀再次转头看去,方才十分清晰可得的那朵微光又摇曳着飘远了。

若有若无的吸引力带着勾魂般的幻觉,引着人靠近采撷。

这种吸引力,似乎很熟悉,像是……

白衣青年不慌不忙地扶住了她,唇角微弯,“害怕了?”

好像从他再次出现开始,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妙诀当然没有害怕,某种意义上讲她也是无敌的,只仰头问他:“太岁血祭是什么意思?”

那人平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细雨落竹叶,清新地拨开四周阴气。

“太岁,是一种活物。既是活物,自然需要喂养。”

妙诀暗中咋舌,方才如果就这样径直走了过去,那她现在恐怕就是养料了。

现在想想孙麋的反应的确很怪,从始至终她也没在意过男女主身边自己这个陌生人,大约是看出她灵骨平庸,早就想好了她的用处。

但妙诀总觉得,近海城的目的不只是帮男女主那么简单。

费尽心思开启太岁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东方耀天焦急的声音从上空盘旋吹下来,恍然竟已经隔了很远。

“芊芊你在哪里?!”

“东方郡主,你有没有事?”

孙麋悠悠醒转,焦急愧疚的声音传来:“都怪我,偏偏在这时候失去意识,姑娘——姑娘你还能听见吗?”

妙诀仰头想知会东方耀天一声,以免他俩原地开启虐恋,可忽然,一只温凉的手虚虚捂住了她的嘴。

——“跟我走,才能找到。”

妙诀一惊,下意识抿了抿唇,却还是轻轻擦过他的掌心。

尘尽拾垂眼,看着被手掌盖住大半的脸庞上,那双清凌杏眼显得更圆更大,像是莹润的灯珠一般流光溢彩。

在清凌凌地瞪着他。

瞪他,却又信他,真的没回答。

尘尽拾唇角忍不住勾起来,掌心被她的气息一点点吹烫。

如果他张开双翼,现在已经把她整个人无孔不入地藏了起来。要是他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雄伟巨兽就更好了。……

灭世反派叹气着抬头,灰烬上浮穿过漆黑曲折的石道,眯起眼睛去看是谁要害他的人。

孙麋喊了几声之后,见底下果然没有回音,她心中了然暗笑。

那女子肯定已经朝着太岁的方向走去了,寻常灵骨的人根本无法抵抗太岁的诱惑,毕竟那可是……

经过人血滋养之后,太岁就能释放出真正的“引子”,这两位天命者绝对无法承受那股强瘾,而她却可以。

孙麋悄悄回头,透过石缝仔仔细细盯着来时岔路口的一截枯珊瑚。那东西极不起眼,却浇铸了一分冥骨碎屑,能够使用一次——当有真正的冥族靠近时,便会悄悄粉碎。

现在,那枯珊瑚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十人,果然已经出现!

他来此处,必定是为了截走太岁,找到火麒麟。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觊觎利用着冥族血肉,一旦他发现竟有人不愿随波逐流,愿意靠近冥族,甚至能站在它们这些禁族的角度去理解它们……又怎会不对自己另眼相看?

他们近海城搜罗了大量冥族百年轶闻,听说……当年的冥二火麒麟,就曾因此而对人倾心以待。

孙麋心头微动,按住焦急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强撑着站起身,虚弱地说:“东方姑娘掉下去的路不通,这里我小时候下来过一次,我带你们从另一条去找她。”

东方耀天不疑有他,连忙扶住她,猩红双目感动:“你状态已如此不好,实在是……有劳了。”

“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走吧……”

孙麋的声音幽幽绕绕地离远了,妙诀也收回视线。

顺便,把尘尽拾捂着她嘴的手扒拉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湿冷的地底一时静默。

妙诀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问点什么,但舌尖上转了几个来回,最后也没有问出来——因为那样实在是很像在关心他。

妙诀捻了下腕间红绳,语气正常:“那你现在可以带我去找太岁了?”

尘尽拾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桃花眼眨了眨,然后偏头,“——这边。”

这底下的结构像是立体的溶洞,上下左右方向错杂,她随着尘尽拾往左上方的石道拐转,上一秒已经看不见太岁的微弱荧光,可下一秒它又出现在了更近的地方。

白衣下的灰烬如薄云萦绕在四周,妙诀看着那人平阔肩头在前方引路,仿佛对一切十分了解,心中更加奇怪。

“可是你怎么知道太岁需要血祭?”她不禁问。

尘尽拾半侧过脸,起伏的骨相被勾勒出明暗交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最后却只是笑盈盈地温馨开口:“当然是因为——”

“我祭过呀。”

妙诀沉默了一秒。

地底幽冷邪气四溢,都比不过他这身浑然天成的邪恶反派气息。

想想,这人在风雷雨神同时降罚的十重大印下全身而退,琅環仙使想必是死伤惨重。

——公然弑仙,都不止是犯禁琅環公约那么简单了,他相当于是把琅環仙庭按在地上踩,彻底闹大了。

妙诀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尘尽拾停下脚步,眼底隐隐高兴起来。

还是关心他啊。

他悄悄用灰烬盖住后脊上被风雷烧灼的暗伤,不让血腥味透露出来,然后笑眯眯地说:“我能活下来,是因为你。”

妙诀诧异地抬头看他,见他眸色十分认真,可她根本不信——就那一把剑,即便是冥骨所造,又如何能逆转局势?

尘尽拾牵着她躲开支棱的石硾,掌心护在她发顶,“是真的。”

巨山落下的那一刻,冥骨归位,宛如天外来物,瞬间将十重大印的平衡从内打破。

他被无数困仙石压住的力量反而暴涨到了超乎寻常的程度。

尘尽拾眯起眼睛,仿佛能看见汹涌狂暴的灰烬与三股灵力强横地对撞,纷飞的灰烬化作无穷无尽的翎羽,一声沉寂百年的清啸划破长空。

当那双玄金羽翼张开的时刻,琅環终于知道了冥族第十究竟是什么。但那已经没有了意义。

昏天黑地之后,废墟上只剩他一道白衣身影。

三位真仙的下场比他记忆里要好看一些,而这一次,他也没有开膛破肚地结束战斗。

只因为眼前这个人一瞬间的心软。

尘尽拾看着妙诀,悄悄按着自己的肋骨。

他一路赶过来,其实很想问问……她这么心软,是不是能原谅他那十年不知情的伤害。

但他看着她干干净净的眼睛,发现很难启齿。

…也很难原谅。

妙诀不知道大反派心里百转千回地想着什么,但她没有再问。

此人不需要过多关心,她需要时刻谨记,此人是毁天灭地、害她被砍、并且仍在随时准备作妖的大反派。

妙诀离他远了一点,低头继续扶着石壁往前走,却忽然觉得掌心摸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微微发黏,还有一丝发潮的铁锈味。

像是陈旧的血迹。

恰好孙麋带着东方耀天两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像鬼火一样高高低低地飘过来。

“应该是这边,东方姑娘落下来的地点应该就在这附近。”

“芊芊!芊芊?——”

“能听到吗,芊芊!”

妙诀扒在石缝边,发现他们的声音响起时,影影绰绰的荧光也随之一起波动,仿佛循声向他们释放着光晕。

孙麋跟在男女主身后,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随处在石壁上描画着什么。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前边的男女主身上,而是在寻找什么。

肯定不是在找妙诀。

但说是找太岁……又不太像。

近海城到底想干什么?

尘尽拾恢复了神色,视线轻轻扫过孙麋,唇角毫无温度地勾起。

就在那三人即将转过来时,他拉住身前的少女闪进了旁边的崖缝之中,悄悄开口:“赤霞宗、玉虚宗接连报废,有些人察觉到变天了,就想换个阵营……”

“你觉得,可以吗?”

妙诀听懂他的隐喻,可又没明白——这说明近海城乾元宗有投诚冥族的打算?确实很有创见,可如此的话,他们应该去城外找银狐他们叩头,或者对抗天命者保护火麒麟啊?

在这里是演给谁看?

尘尽拾事不关己地勾起唇角。

白衣袖间缓缓释出灰烬,包起她的掌心,温温凉凉地焚掉了她蹭到的湿黏水迹,在她耳边悄悄开口。

“其实这里每年都有人进来,来了就出不去,那朵太岁能消化的数量有限……所以那些一半两半的人只能拖着自己在四处爬。”

“……”妙诀掌心绷直,磨着牙压低声音,“你还不如不告诉我。”

那岂不是血啊肠啊到处拖?

她反手悄悄将掌心里黏腻的感觉蹭到了他白衣上。

尘尽拾:“你又摸我。”

“我没有。”

妙诀面无表情地收手,旋即问,“什么叫又?”

尘尽拾笑盈盈不语,让那缕灰烬耐心地沿着她指尖到指腹擦拭,缓缓游动到指缝掌心之间。

妙诀忽然觉得很不自在,她试图抽手,却发现没有抽手的空间。

这才发现他们此刻待的位置非常刁钻——这是一道勉强能通一人狭窄崖壁,此刻却挤了两个人。

她整个人都靠在对方身上。

妙诀立刻想要挪动,却被尘尽拾按着肩膀困住,“他们来了。”

妙诀不想靠在他身上,也不想撑在石壁上,只好在他脸侧咬牙问:“你不是能化成灰吗?你现在就化成灰,这里就宽敞了。”

尘尽拾语气哄人似的,把她圈住,“我现在元气大伤,化不出那么多灰了,下次吧。”

妙诀简直想掐死他,又怕他高兴。

最后只能在黑暗中悄悄磨牙。

孙麋清丽的身影在此时经过了这个崖缝。

天级火灵骨在这种阴湿之地确实不好受,她的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一样,双目却贼亮地探看着四周。

那个地灵骨果然消失不见了,看来,太岁已经得到了血液滋养,马上就要开启了——

孙麋压抑激动地等待着。

尘尽拾安抚地拍拍怀中人,指尖上那捧灰烬裹着妙诀蹭到的血迹,悄然越过石道,投到了尽头朦胧的微光中。

——“等等,那是什么?”公玉秋忽然惊叫。

孙麋脚步一顿,悄悄露出笑容。

开始了。冥族第十人为太岁而来,此刻一定就在附近。

地底潮湿阴重的空气似乎顿了顿,而后开始朝着某个方向流动,竟然化成了同一方向的风。

无声的吸引力更加强烈,像是在风中遍洒孢子,带来致幻的眩晕感。

一捧强光被点亮,在石道漆黑的尽头,清晰出现了一朵巨大臃肿的肉灵芝——原来这就是太岁,他像植物,又像动物,和色彩奇诡的菌丝地衣长在一起,还在不停搏动。

一呼一吸之间,地底的风中有了一股非常奇特的气味。

妙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连忙探头出去,果然听见当啷一声,东方耀天手中的冥骨刀拿不稳掉落在地,整个人似是不受控地向着太岁而去。

她忽然揪住尘尽拾衣襟,“你之前以血祭过它,用的是冥血?”

尘尽拾孺子可教地笑眯眯点点头:“对呀。”

妙诀:“你??”不愧是世界上最缺德的人!

太岁吸食冥血而成,本就有致幻性,对沾染过冥族血肉的人来说,就如同千百倍吸引力的鸩毒一般。而这是男女主在被打入冥血之后、第一次直面那种渗入骨髓的饥饿和渴望,简直可以丝滑开虐彼此。

东方耀天已经单膝跪倒在了太岁之前,颤抖地向着它伸出手,他指尖的温度急剧地被太岁吸走,那朵肉灵芝的样子反而更加清晰了些。

妙诀忽然觉得它有几分眼熟,仿佛多年前,在他们那个小村子里也有过这样的东西——那时候二哥哥带他们去山上采蘑菇,见到过形似这朵太岁的肉灵芝。二哥哥说这个东西不能吃,但可以养着玩,被尘尽拾无情地拒绝了。

眼前的太岁就像是童年记忆中扭曲变形之后的样子。

尘尽拾垂眸看她,指尖微微蜷了下。

他给她指着那朵呼吸着的东西,小声说:“其实,这太岁是从海里浴血漂到这里的,它停下的时候,已经浸满血了。”

妙诀一怔,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东西的血能染红整片海域呢……?答案不言自明。

那这太岁应该是她看错了,妙诀想,毕竟他们的村子又不在海上,山上的蘑菇更不可能漂到这里。

东方耀天暴吼一声,捏紧刀柄,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按住公玉秋狂摇肩膀。

可就在此时,站在后边的孙麋忽然大声开口了。

她语气惊疑,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你们,你们竟然沾染了冥血?”

东方耀天咬牙,回头解释:“这我们并非主动——”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孙麋打断他,脸上丝毫没有被太岁蛊惑的神色,清醒又哀伤地站在那里,“我本以为你们和我一样,痛恨这种残忍的方式……”

妙诀惊了。

海城看来是真的要向冥族投诚,可她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孙麋脸色苍白,仿佛共情着那份痛苦,质问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冥族也是生命啊,你们就没有想过,冥族被抽血的时候,被剥骨的时候,也会疼吗?”

尘尽拾不咸不淡地笑了起来。

妙诀彻底惊了。

可是……目前男女主还没成功打死过冥族啊?

东方耀天满面讶然,他从未想过,眼前的女子会有这般见解。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中的冥骨刀,自己从未思考过冥族的处境,因为从出生起、甚至在上辈子,就有无数人告诉他冥族是天地凶煞,屠灭冥族仿佛是他这个姓氏的毕生使命。

东方耀天的心境似乎动荡了一瞬,但转念又想起来时看到的旱情——农田龟裂,溪泉干枯,百姓身在苦厄之中。

“麋妹妹,你久在近海城中,并未真正接触过冥族,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可我只知道,百年来他们一直备受欺压!”孙麋说着说着更加动情,“就像……就像我明明是天级火灵骨,却因不适应海域而一直被宗门打压。但纵是如此,我也从未想过用冥族的血肉来让自己变强!”

女修清丽的身影在太岁的光芒之前熠熠生辉,彻底震动了东方耀天。

一道脚步声不慌不忙地从身后出现。

在漆黑的地底十分清晰。

哒。

哒哒。

孙麋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像是不经意间转过身。

虽然早就在暗中等待,但是在看到那白衣人的一瞬间,她还是明显愣住了。

传说中冥族能血战琅環,通天彻地,可他却有着这样清风朗月谪仙般的外表,如玉面佛子,那人眼角眉梢带着浅淡闲适,清隽得像是一幅淡墨山水。

孙麋克制住激动打战的齿关,面上不解地问:“你、你是何人?”

妙诀扒在后边,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意识到近海城这一番操作……似乎是演给尘尽拾看的。

为什么?

她盯着那人修长挺拔的背影,脑海中反复翻涌,忽然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信息一溜烟穿过脑海,百年血泪白驹过隙,她甚至没敢抓住细看。

孙麋见眼前男人不说话,缓了语气:“是看石门打开误闯的吗?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很危险……”

关心冥族,理解冥族,走入他们的内心。

百年之间,这些畜兽如此可怜,想必一直在等待她这样的人出现。

“你——”白衣青年的确开口了,声线如玉温和,“没用过冥族血肉?”

孙麋清秀的面庞上透出压抑不住的兴奋,咬住唇角,语气柔和:“是的,我认为,人不该这样残忍——”

白衣青年点点头,然后指尖忽然动了动。

灰烬如刀划过,太岁像是吃痛般猛地震了一下,如同被什么东西削掉了一块血肉,簌簌颤抖起来。表皮破溃之后,强烈的致幻吸引让男女主直接昏迷过去。

尘尽拾的指尖又勾了勾,那块浸透了冥血的太岁飞了过来。

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碾爆,打进了孙麋的头顶。

那是数位冥族的血液,被灌入了她的经脉之中,一瞬间,五行属性天翻地覆,紊乱成灾。

孙麋知道冥族血肉需要同系相食,或者以第十人的骨血相融,于是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火灵骨开始寸寸反噬。

眼前的白衣男人笑得很温馨,“那就多尝尝。”

……

孙麋口角喷血,不可置信地栽倒在地,双眼很快就翻了上去。

尘尽拾的脚步平静地掠过她。

又掠过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摇摇头,径直走到了太岁跟前。

那东西仿佛有意识般,开始颤抖瑟缩起来。

尘尽拾心情其实并不太好。

他勾唇,自言自语:“别怕,你还有用,我不杀你。”

要好好找到不二哦。

他十分自然地伸出小臂,化出边缘锋利的灰烬翎羽,轻车熟路地从掌根划向臂弯,玄金色的血液滴进了太岁破溃的口子里,脚下的地衣跟着猛地抖了一抖。

啪嗒。

一滴血融了进去,灰烬瞬间掌控了整个太岁。

还不等第二滴掉落,一双手已经逆着他臂上的伤口抚了回去。

掌心所过,血痕消失不见。

时间悄然流淌。

妙诀皱眉看他:“你干什么?”

尘尽拾眨了眨眼,知道她应该看不出那是冥血,于是桃花眼又慢慢弯起来,“太岁还没彻底醒过来,还需要点血——正好我不缺这个。”

妙诀目光清明:“你疯了,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尘尽拾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弯不起来了,弧度一点点平直。

他确实不在意这副身体。

禁族百年蛰伏,所有人托举他,留他一命在外。

他的所有族人都在百年中遭受了无穷无尽的剥皮吸血,敲骨吸髓……只有他没有。

所以,他自己来。

“而且,”尘尽拾看着妙诀,半晌后低声开口,“我也还欠你很多刀。”

终于摆到了明面上。

十年后找到了小时候最重要的人,却已经成了害她无数次的仇人。

“是啊,”少女认真点点头,“每一刀都很重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尘尽拾指尖紧了紧,这一刻心底终于生出了害怕的情绪,冷热滚过胸腔。

她认不出他,记不得他留给她的东西。

也好像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尘尽拾垂下被她愈合的手臂,薄唇微微开合,“我……”

妙诀清澈杏眸看进他慌张的瞳孔,忽然叹了口气:“你你你,你什么你?”

“早知道你长大了会这样,小时候就不跟你玩了。”

尘尽拾愣了半晌,眼中神采忽如少年清晰。

记得我。你记得我。

第33章 不尽海下好好好,绝交

33

从相顾陌生到彼此确认,原来只需要一瞬间。

少女眼底清晰写着我记得你。

哪怕是不高兴地记得。

海蚀的地底一片湿冷,尘尽拾的心却像落雨,淅淅沥沥地开心起来。

他忍不住低声问她,“……你怎么认出我的?”

妙诀可不敢再多说,生怕因为溯时异魂再触发一次十重大印。

她眼底映着对方潋滟生光的长眸,最后只是伸手,点了点他指尖上的红痕胎记。

尘尽拾低头看看,唇角慢慢弯起来。

连他如此细小的印记都记得啊。

妙诀的心情却没有他这么轻松。

她心里有太多疑问。

地衣上瑟瑟发抖的太岁,好像在竭力避开跟前的白衣青年,这个她儿时相依为命的乡野少年,已经长成了和记忆完全不同的大人,甚至记忆都不那么确定起来。

妙诀忽然低声问:“但你到底是谁呢?”

尘尽拾翘起的唇角顿时一顿,下意识挺直了作为人的后脊。

他身量很高,比清瘦的少年期要高得多,薄肌覆盖全身,很轻易地将少女笼罩在自己身影之下,看着十分雄伟。

从祖石降生之后,度过了雏鸟时期,他就一直是人身。从妙诀出现到她消失,无数年间他在她面前都始终是人的样子。

就像他们人间说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但青梅竹马的前提,至少得两个都是人。

尘尽拾掌心的灰烬弥漫又收紧,心里觉得紧张。

妙诀看了看地上又美美昏过去的男女主,想到此处又是深埋地底,比较安全,到底放心了些,深吸一口气。

彼此身份确认,原来是熟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用客气。

妙诀盯着他,开始了一连串炮弹似的发出疑问:“所以你是怎么离开长明村的,八姐姐也是,她怎么也出来了?这些年你在外边干什么,为什么搅进了男女——天命者的情劫里?其他人都在哪里,咱们的村子还在吗?”

数不清的棘手问题同时砸过来,让尘尽拾难以招架,狼狈地握住她手腕。

妙诀:“其他人还活着吗?二哥哥呢?还有其他叔叔姐姐……”

如果是未经修炼的凡人一生,早就已经苍老,难道那个偏僻落后的山村里,大家也都有了各自的力量。

妙诀之前以为尘尽拾是因为吃冥族血肉而获得了神力,可现在这个解释已经越来越难以成立……

“在,活着。”尘尽拾打断了她的思路,不敢让她想下去。

他忍不住伸手盖住了她那双清凌透亮的杏眸,心里觉得慌张,仿佛鸟颈被人提起,对她根本无从抵抗。

“只有一个…不在了。”他低声叹了口气。

后来他在长夜中想过很多次,封四当年战死,也就不用经历这百年身躯折辱。

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妙诀“啊”了一声,声音也低了下来,没敢问是哪个人不在了。

虽然天人尚能五衰,凡人命如朝露,生老病死都是时间流淌的自然痕迹,但如果她当时在,如果她当时就有现在这些能力……就好了。

她的脸颊被温凉的指尖戳了下。

“为什么把二哥放在第一个。”尘尽拾垂眸问。

妙诀抬起头,眨了眨眼,想开口说什么,又被尘尽拾捂住了嘴。

“好了,不用回答。”白衣青年像是想起什么,眉眼微皱,看着倒有些像小时候的臭脸了。

见她思绪被带偏,尘尽拾悄悄松了口气,长睫垂下一小片阴影。

她根本没见过他的真身,也不想让她看见。

更不想让她看见,藏在宁静祥和之下的遍地血腥。

就像他这袭白衣之下犹在淌血的肌骨。

“我只是一个普通坏人。”尘尽拾故作恶劣地笑了起来。

“是吗?”

妙诀抬头,看着这座海蚀地底,看着被冥血浸透却形状熟悉的太岁,忽然觉得脑海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脑海中有数不清的线头,比如近海城特意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的目的,比如十重大印真的只是为了抓住违禁溯时的人吗?比如他是从哪弄来源源不断的冥血和取之不尽的冥骨,再比如,她喊得习以为常的称呼,那些数字……

好像恰恰他是最后一个。

在很多年前,他名字里也有数字的。

在最后时刻,在成为树之前,他好像和她说着什么,然后交给了她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妙诀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脑海中像是庞然大物呼啸而来,汹涌狰狞,只触碰冰山一角,就让她尚且单薄的灵骨震颤生疼。

……

尘尽拾原本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是个人的证据,忽然弯下腰,捧起她的脸。

少女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神像是被大片的海雾笼罩,瞳孔开始涣散失焦。

尘尽拾立刻慌了:“怎么了,哪里疼?谁打你了——”

妙诀抱着自己的脑袋,恍然间觉得天旋地转,才发现自己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飞快向外而去。

脚下的东方耀天三个人仿佛就要被他抛尸在这里。

妙诀按住他平阔的肩膀,缓过神来,“停、停,我没事了。”

好像很多年前,她也这样趴过他的肩头。

只是那时要比现在单薄得多。

尘尽拾半侧过头,声音紧绷,“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了……别逼你自己。”

就算想扒开他的翅膀揪掉他的羽毛,他可能也拒绝不了。

妙诀胡乱地从他背上爬下来,平复着呼吸。

她的记忆缺失了一段,从仓促离开长明村到忽然成为一棵树,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找到那段记忆,似乎就能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成为一棵树了。

妙诀撑了撑膝头,抬起眼,“那二哥哥他们在哪?”

尘尽拾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和她平视,想了想,略微涩然开口:“……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妙诀点点头。

不敢再逼自己深想。

她掌心贴着发烫的丹田,隐隐明白,那是她达到更高级别灵骨之后,才能承载的东西。

地级灵骨,远远不够。

她要解决天命者的虐点,才能让灵骨继续生长。

妙诀折返回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太岁那里走去。

身后的白衣青年静了一会,安静地跟上来,有点期待地问:“那我们和好了吗?”

妙诀走回了东方耀天的脑袋旁边,恢复了神色:“当然没有。”

尘尽拾很伤心,靠在一边墙面上,“为什么?”

妙诀面无表情。

当然是因为,这些虐点就是你造成的!

尘尽拾一边观察着她的状态,一边伤春悲秋地望着海蚀洞顶。

妙诀撸起袖子,把东方耀天的脑袋往孙麋那边扒拉。

男女主这次是为了抗拒太岁中冥血的强烈诱惑,他俩直接封闭了心识——危机面前睡大觉,这就是气运之子的松弛感。

她把男主的脑袋固定在孙麋右边,然后又把女主拖了过来,固定到孙麋左边,确保他们俩一睁眼就能看见女配的情况。

其实直接回溯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脑仁让他俩失忆也很轻松,但是她怕反复失忆有彻底成为弱智的风险,那琅環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总之——”

妙诀站起身,看向尘尽拾苍白的脸,“现在咱们两个立场不同,矛盾对立,不是好朋友了。”

在见到其他所有哥哥姐姐之前,她对这个坏东西的评价不会改变。

尘尽拾听完,莫名又高兴起来:“那太好了。我也不想和你做好朋友。”

妙诀:“?”

好好好,绝交。

她两手把男女主摇醒,两人幽幽醒转,睁眼便看见孙麋狰狞昏迷的模样。

东方耀天下意识翻身而起。

那张坚毅的面容上浮现忧色,一时间忘了去查看女主的情况,扶住孙麋摇晃:“麋妹妹,你怎么了?你醒醒!”

这样一个善良的、连冥族都会关怀的女子,他决不允许她出事!

公玉秋睁眼便看到这一幕,眸中难掩失落,心脏开始了熟悉的抽痛。

然而孙麋那番话,言犹在耳。

她作为玉虚宗首席弟子,一生以苍生为先,愿为任何一个寻常百姓而牺牲自我,可却先是发现尊敬如母的师尊以冥骨为生,天资出众的师兄以冥血晋升,最后自己也同样堕入此道……

却从未有过孙麋这样的想法。难道,他们真的很残忍吗?

可她刚刚陷入思考,脑海尽头就仿佛传来一阵遥远的钟声,烟云浮荡。

“公玉”二字在她心里振聋发聩。

那钟声来自不可注视的地方,仿佛是祖辈的静默遥望,在公玉秋心头荡出了清晰的念头:

不二……火麒麟……

公玉家女,命定将他终结……

“铛——”

公玉秋骤然从那遥远的钟声中回过神,意识回笼到了现实,眼神再次清明下来。

妙诀观察了一会,心下了然,天命者的主线是不会更改的。

尘尽拾蹭到她身边,捂着唇悄悄道:“你的二哥哥,以前被姓公玉的人骗过,你不知道吧。”

妙诀惊异地扭头,“什么时候?”

尘尽拾气息游离地说着坏话:“就很久以前——总之,他在这件事上跌了大跟头,是不是很失望。”

妙诀又把头扭了回却:“不。二哥哥是完美的。”

他是一个,像妈妈般温柔的人。

尘尽拾放下了手。

没什么表情。

好半晌之后,开始焦虑地走来走去。

那头,公玉秋已经重新坚定了心志。

她看向东方耀天:“快,拿上太岁,送孙姑娘出去,我们必须尽快去截杀火麒麟!”

东方耀天却忽然双目猩红:“难道刚才麋妹妹那一番肺腑之言没有触动到你吗,秋儿,浸了冥血之后,你……变了。”

公玉秋一愣,也凄冷起身:“你就没变吗?东方耀天……你心里到底在想着谁?”

东方耀天立刻咬牙站起身:“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他们还是那么爱虐恋。

妙诀指了指孙麋:“请问有人在意吗?她刚刚冥血比你们俩吃的还多。”

东方耀天蓦然一怔,这时才回过神来:“芊芊,你没事?太好了!”

好得很,靠东方耀天的话她已经死了八百回。

东方耀天又惊讶:“尽拾兄,你怎么也在?”

尘尽拾的目光一直在妙诀身上,闻言才不咸不淡地分给他一点注意力:“不巧,刚到,进来就看到那个女人在啃蘑菇,好恐怖。”

妙诀沉默。

明明是他强行塞别人脑子里的。

但东方耀天显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登时哗然:“什么,她竟在骗我?怎么会。”

男女主此时才终于意识到近海城目的不纯,连忙回身祭出法器收割太岁。

说来也奇,这太岁方才还释放着强烈的致幻风孢,现在却龟缩在角落,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

尘尽拾焦虑地转了一圈,又蹭回了妙诀身旁,悄悄偷看她。

妙诀倒是如愿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这个虐点通过,她的灵骨抽长到了地级六阶。

地级总共十阶,在六以上,就属于上品地级灵骨,在各大宗门之中都属于天资出众者。

但还并不够。

或许到达天级之后,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些被掩藏起来的记忆才能变得清晰。

身旁,尘尽拾的眉梢忽然轻轻一扬,看出她的灵骨在方才悄然生长了些。

就像是一棵树从芽苗长到枝叶……

原来,她的灵骨是和天命情劫此消彼长。

反派若有所思,将目光落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身上。

原来他们俩还有这种作用?

反派的焦虑略有缓解,十分温馨地笑了。

男女主正在用冥骨刀收割太岁,忽然觉得背后一寒,有种被人盯上的不祥之感。

看来此行截杀火麒麟必不会轻松。

最后公玉秋用漠爻玉环压制太岁的毒性,竟意外清晰地沥出了太岁中吸纳最多的冥血,序列正是冥二。

他们如有神助,当冥骨刀、太岁、漠爻玉环三物同时运作,那朵摇曳的肉灵芝竟然真的开始转头,指出了一个方向。

那是琅環仙庭之外,大雾弥漫的不尽海。

尘尽拾的指尖动了动,同一时刻,在外边山崖上等着的银狐三人瞬间激动地跃向了海面。

地下几人顺着太岁微光的指引,竟然找到了地底蚀道的另一条出路,沿着此路越往前走,越能听见海面的动荡。

遥远的鼓声从雾中传来。

妙诀跟在后边,想起在原本的剧情里,走到这一段的男女主就彻底开启了带领整座大陆屠戮冥祸的事业。

此刻的不尽海之上,恐怕已经有八方高手汇聚于此,等待一场大战。

妙诀握了握自己的拳头,而她,必须要更快地淬炼自己的灵骨。

她在脑海中叫系统,但系统没有回应。

旁边的白衣青年似有所感,立刻回应了她。

他高深莫测地看了妙诀一眼,然后忽然从指尖抛出了好几缕灰烬。

先是绊了公玉秋一跤,让她精准地撞掉了东方耀天扛着的孙麋;然后抬起东方耀天的胳膊,让他猛然将公玉秋推开,公玉秋眼圈顿时红透;同一时刻精准打落东方耀天手中的太岁,飘进公玉秋掌心。

最后提线收势,让他们二人四目相对。

妙诀:“?”

妙诀的系统终于动了。

“虐点出现,男主误会女主要害女配,惊觉在太岁的影响她竟如此恶毒?”

“虐点升级,女主发现男主为了女配跟自己动手,终于明白他的心早就有所偏移!决定分道扬镳,凭借自己的水系灵骨带着太岁只身截杀火麒麟。”

“虐点叠加,男主认为女主抢夺太岁,早已被控制了神智,心志不坚定的人根本不能带走太岁,于是二人刀剑相向,陷入抢夺!”

妙诀眼睁睁看着这对璧人前后破墙而出,直冲海面。

尘尽拾在她耳边期期艾艾道:“我造劫,你解决,你的小树苗可以长高了。”

他的耳侧甚至薄红,意有所指。

“…我们是不是很完美?”

妙诀忽然笑了,杏眸盛星。

尘尽拾忽然大惊,被她唇边笑意晃得眼神乱漂,胸腔狂跳,感觉到她的手平静地放到了他脖颈上。

好厉害,尘尽拾心动地想,世界上唯一能杀死他的高手出现了。

第34章 温柔第二你在可怜谁?

34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搅打在一起飞出地底。

近海城石门外早就有人在等候。

孙长老捋着胡须,看着两位天命者各自痛苦的神色,更觉他们向冥族投诚十分正确。

如今整个大陆已经四面起硝烟。

今早,西锖的风系高手顶着余波穿山到达玉虚宗的问仙山,传回的影像在天元镜上掀起轩然大波——

三仙出海,十重大印现世之后,问仙山七重天竟然整个消失不见了。

昔日鼎盛的第一宗门几乎被夷为平地,风雷雨三神完全不见踪影……就像是,灰飞烟灭了一般。

一日之间,琅環的净鹤使连着飞出了几十只,不尽海深处传来阵阵仙鼓声,那是正式向整座大陆追出檄文,号令四海追剿冥族。

一场暌违百年的风雨已经悄然降落。

然而,他们近海城已经最快做出了反应,远比赤霞宗、玉虚宗识时务。

他们不惜将太岁拱手奉上,让那位第十人感受到可贵的真诚。

没有谁比冥族自己更深知人族对他们的伐异与剥削,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刻,他们近海城不仅不会将他供出去,也不会将他视为牲畜,而是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给他冥族百年从未有过的待遇!

那就是所有冥族天生孤兽、骨子里最需要的东西,否则……当年的冥二也不会被公玉家骗得那么惨,举族躲了数年。

孙长老略微紧张地盯着出口,眯着眼睛等待那人出现。

然而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青衫少女。

她面无表情,拳头攥着,低头走出来,根本不看身后的人。

孙长老略一蹙眉。他知道太岁需要新鲜血液觉醒,进入地下的只有两位天命者和她——这女子怎么完好地出来了?

那是谁来血祭?

下一秒,白衣翩然的衣摆晃了一圈,一条长腿迈步走出,某种强大的、不属于任何属性的压迫感如羽毛浮空,缓缓弥漫。

孙长老顿时按捺不住地起身,是他!

那人跟在少女身后,目光委屈,另一手拎着一个什么长条的东西,随手扔了出来。

那是个完全昏死过去的人,血腥气浓到穿透了地底湿冷之气,竟然是……孙麋?!

孙长老惊疑不定,定睛细看,赫然发现——

“麋儿,你的灵骨怎么了?!”

一个天级火灵骨,说在这里不受重视当然都是假的!不靠冥族血肉的天然天级全都是可以冲击玄级的资质!

可现在,孙麋的灵骨杂质一片,就像是直接被什么东西绞碎了,化作五行混沌的一团。

孙长老惊愕抬头,刻着皱纹的额角爆出青筋,“你、你们把她怎么了?”

“嗯?”白衣青年这才将目光看向他,“哦,这是你孙女?她说她没吃过冥族来着。”

孙长老张着嘴,大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是、是啊?”

白衣青年温和笑道:“所以我就请她多吃

了几种。”

孙长老:“!?”

他的脸色变化精彩纷呈,什么意思,他不是冥族吗?他怎么会用如此浑不在意的语气?

尘尽拾微微笑着,眼神温馨。

仅仅是比别人少啖两口血肉,就妄想打动这个百年禁族。

很久以前,不二确实因为轻信人类而遭逢巨祸——这件事他可以拿来嘲笑,拿来在妙诀耳边说坏话,甚至可以拿到不二自己面前戳他痛处。

但别人,又是什么东西?

冥族自祖石降生以来有无数被人所害的血泪历史,但那些伤痛曾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人类少女慢慢抚平。

他们不需要任何人救赎。

尘尽拾笑着走近了几步,声音轻轻的,却让人瞬间冒出浑身冷汗。

灰烬眨眼间覆盖整个近海城。

“你觉得自己,在可怜谁?”

……

尘尽拾就那么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远远缀在青衫少女身后。

孙长老这才终于明白,他们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脚,做了完全赔本的买卖!

他一咬牙,转头挥手,近海城四角石门立刻落锁。

尘尽拾唇角微弯,看着无数排密密麻麻的弓弩从城楼上冒了出来,瞄准在他身上。

看,他们这不是也很明白嘛。

归根结底还是要用冥族。

孙长老额角的汗不停滑落,眼珠转动:一副纯天然的火灵骨被毁,唯一的救法就是同系冥骨。

只有分到一小块火麒麟……麋儿才有可能恢复,否则她一生都是废人了!

“这里是离琅環最近的地方,我乾元宗守在滨海百年,自然有通传仙庭的秘法——”孙长老在暗示他,一旦把他的位置供出去,立刻会有无数人来围杀他。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尘尽拾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妙诀的背影,发现她真的不想理他,唇角笑意又淡了几分,转头问:“什么交易?”

孙长老飞快地道:“你还不知道……中土巨山宗负责克杀冥六蠃鱼,南焱门负责围杀冥八银狐,并有赤霞宗弟子前来报仇,这些精锐金修同时能大克木系的冥九……还有冥七神驹,北泠已经掌握了他的准确行踪。”

“从十重大印现世后的一天一夜之间,整座大陆都已经出动了!”

近海城不愧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在他短短一句话间,整个大陆的局势就被清晰勾勒。

妙诀的脚步不由顿了顿,情况的确不乐观。

尘尽拾矜持地看向四周弓弩的箭头,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近海城乾元宗是唯一的例外!我孙女对你没有恶意,她从小从未接触过冥族血肉,和你们无冤无仇!太岁指出火麒麟关押在海底,而我城全是水灵高手,可以入海帮你们救它——只要事成之后救一救麋儿。”

尘尽拾耐着性子听完,微微歪头,半晌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孙潜元,是你啊。”

孙长老脸色一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尘尽拾笑得十分怀念:“你比以前老了好多,我都没认出来。”

孙长老额角落下冷汗,袖口下的手指悄悄给所有弓弩手打着手势。

尘尽拾脚下腾出无边灰烬,笑得春风拂面:“你当年在沿海打渔的时候还没这么威风——你的儿子女儿呢?你孙女和冥族无冤无仇,可她娘不是啊。”

妙诀微微一怔,明白过来。

先造出高级灵骨再孕育出的后代,原来也可以成为“天然”。

可尘尽拾说的“以前”,究竟是多远的“当年”?

弓弩刷刷放出水箭,转瞬却被灰烬翎羽根根碾成粉末,就像是完全的上位压制。

在白衣青年身后,无孔不入的雾气笼罩着这座近海城,同时浸透了地底被海蚀的空腔地洞。

孙长老看见石门地缝中透出的一缕灰烟,终于明白了什么,脸色大变:“不好!”

他上来之前已经把地底全都填满了!

然而此时反应已经来不及了,整个地底瞬间塌陷,广袤的海水没有迟疑,立刻翻涌咆哮着向着整座城池倒灌而来。

尘尽拾这才捞着妙诀轻飘飘地飞出了城外。

“其实他们也想抢麒麟,”他摇头叹气,试图找她聊天,“绕这么大圈子……”

妙诀真懒得理他,看向四周。

此处,就是不尽海。

海面四周空阔,浓雾掩着更深的远方,那影影绰绰的雾影却不像仙境,反倒像一场飘渺的海市蜃楼。

此刻风平浪静,各方高手都在藏匿身形——只有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在半空中公然虐恋,你来我往。

妙诀面无表情地看了会,瞥了眼尘尽拾。

以她多年被害的经验,这种虐恋他们过一会就能自愈。但妙诀情不自禁地想,过去那十年他是不是也这样造过很多情劫?

真想掐死他。

对方那双桃花眼十分可怜,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指尖搭在腰间罗盘上。

此时公玉秋正好一剑挑开太岁,翻身拿住,决绝地看了东方耀天一天,一个猛子就要自己扎进水里。

那朵太岁没有拿稳,啪嗒掉进了水里,竟瞬间消散透明,化作一朵肉眼难查的巨大水母,极速地向深海某个方向而去。

尘尽拾感受着他在太岁之中留下的一滴血,心底有了数。

轻轻敲了敲玉面盘毂。

转眼间,一条巨大虬结的幽蓝蠃鱼冒出头来,一个翻身蛟龙般激动地游入海中。

二哥我来了!

癸六一出现,立刻有几十名褐衣弟子乍现海上,结成六绝阵急急追捕蠃鱼。

他们一对蠃鱼动手,银狐张嘴就从后边撕咬过来。而在她之后,南焱门、赤霞宗的无数弟子同时出现,弥天大网朝着衔八扣下来。

火麒麟踪迹还未露出,已是混战一片。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怔怔地看着八方高手前来协助,心中忽然慷慨激昂。

“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东方耀天邪魅地祭出长刀,“今日我替天行道,便有天地英豪前来助阵!秋儿,你看——”

公玉秋也眼圈通红,心中感动不已,“你我不该再相互猜忌,今日一战,是为苍生!”

实际无人在意。

妙诀趴在礁石边上,紧张地关注着冥族被围捕的情况。

也因此,她没有看到身后。

那总是紧跟着的白衣青年退出去了几米,指尖一直搭着罗盘。

半晌后,磁针指向了一个大雾弥漫的方向,他得到了癸六努力传回的回音。

“二哥在……在!锁链……祖石……”

尘尽拾直起身,桃花眼半阖——

啊,那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悄悄看了眼妙诀,又躲远了一点,趁着她悄悄给男女主使绊子的时候,侧颈微微绷紧收束。

仰颈,像是在忍痛,又像是很平常。

他的白衣不知道被什么吹得鼓起,似乎有一道清晰的力量在他衣襟之下游走。

而后,浓烈的血雾地从他身后汹涌抽出凝聚,像是在清隽无尘的衣衫之后结成血色披风。

灰烬如羽包裹着那色泽艳丽的血雾,让它只剩下浅淡的气味,被吹散在海风之中。

而后血雾缓缓乘风而起,像是海面上的一捧云。

各个宗门的弟子忽然停了下来。

衔八和竹九隔空对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正因如此,他们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烬十做出的事,立刻趁机翻进了海面,直向不二而去。

等妙诀察觉到不对回头时,只看见了尘尽拾异常苍白的侧脸,他却笑着眨了眨眼。

瞬间,在妙诀看不见的角度。

血云化作无数滴,烟花般绚烂四散。

它落在每个弟子头顶,无数目光

从惊惧,化作食欲,最后变成不受控地渴望。

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抗拒。

成为这滴血的信徒。

尘尽拾又慢慢踱步回到妙诀身侧。

不二被压禁海底,有困仙石结成的巨链,冥族无法触碰——

那就让别人去碰。

这个方法在赤霞宗已经得到了印证,他给了衔八一滴他的血,打进闻长山体内之后,效果非常好。

只有在这些时候,尘尽拾会觉得……作为冥族第十,也有意义。

他笑眯眯地靠在妙诀身侧。

妙诀明显感觉他这一靠不太一样,他并不轻松,像是真的脱力。整张脸色虚弱透明,鬓发微湿。

妙诀有些迟疑:“你……”

然而此时东方耀天已经慷慨地举着冥骨刀站了出来:“朋友们!今日共谋屠冥大业,我东方耀天不会忘记你们每个人的义举!”

“现在,跟随我刀尖所向,击杀火麒麟,消散灾厄,解困天下苍生!”

所有人竟真的都缓慢地动起来。

他们跟随着东方耀天的号召,步调统一,甚至连姿势都仿佛被提线一般,无比整齐。

那一刻。

东方耀天被自己的号召力狠狠震惊了。

他双目猩红地闭目,然后邪魅睁开,豪气冲天:“——走!”

无数弟子同时落水,海浪翻滚汹涌。

妙诀听见尘尽拾微微喘息的声音在耳边戏谑响起:“你会游泳吗?”

妙诀看着他的状态,皱眉低声:“你怎么了。”

尘尽拾半靠在她单薄的肩头上,胡言乱语地说:“不会游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呼吸。”

这人都虚弱成这样了,偏偏还要假装很骚。

他伸手揽住妙诀,却好像同时在动用巨大的意念力,额角濡湿得太过明显,甚至衣衫都不再飘逸,他闭了闭眼,干脆带着她腾身而起。

“喂!”妙诀下意识揪住他衣襟,刚才她是想用回溯给他治疗的。

可是他根本没给自己这个余地。

在落入蔚蓝深海的瞬间,余烬化作羽毛包裹着他们,水波荡起发丝,妙诀下意识屏息,却又惊奇地发现她竟然还能呼吸。

四周游鱼惊起,成群结队地远离,像一场瑰丽的梦境。

尘尽拾,紧紧圈着妙诀,她掌心撑在他胸口。

“你知道太岁的位置?”她问。

“嗯。”尘尽拾这时候已经骚话都说不出了。

开始,妙诀还能透过微弱的光线看见他的下颌,但很快,水下彻底昏暗无光,强大的水压挤着胸腔和肺部。

这是亘古的不尽海,最浩瀚无边的时间,让妙诀心头产生了沉重的敬畏。

火麒麟,听起来就无比绚烂的存在,却被锁在这样寂静的水中。

下沉,下坠。

渐渐地,妙诀已经感受不到时间,也无法分辨方向,不知道到底下潜了多久……甚至感受不到掌心下那人胸腔里的心跳,仿佛他已经死了一样。

妙诀忍不住掐住他的侧颈,想摸摸脉搏还在不在,被对方捉住了手。

在深海里,他的手指冷得像冰块。

灰烬翎羽裹挟着他们,穿过无穷水域,直到海底开始有了某种波动。

一阵玄芒破开漆黑,那是东方耀天冥骨刀上的引光。

妙诀闭目用神识扫过四周,发现她只能看到近处,更远的地方则是无法探知的一片漆黑。

她看见一闪而过的银色流光,立刻摇了摇尘尽拾冰冷的手。

晦暗之间,他停顿半晌,然后缓缓抬头。

……

银狐伏在蠃鱼头上,静静地看着前方。

黑暗中,那人曾经璀璨的鳞光已经完全黯淡不见,只能隐隐看见水流中巨大的九宫困仙锁链。

九根巨型锁链像九条海底深河。

在这样百年无人知晓的遗弃之地,纵横交错。

银狐无法触碰锁链,她知道那困仙巨链与九星相对宫,以玄妙无比的方式铰链在一起,竭尽全力地锁住这座高山。

银狐感到一阵窒闷,假装轻松地敲着蠃鱼的脑袋,和他传音开玩笑:“想当初,我在赤霞宗不过八条细链就困得牢牢的——你说说,还是二哥有本事啊。”

蠃鱼是最早被烬十救出来的,他难过地鱼嘴乱啄:“这有什么好比的!这是啥好事吗!”

衔八在水下叹了口气。

小时候烬十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他作为一只鸟十分不公平,凭什么他不是前三位那样通天彻地的神兽。

如今他现在的力量恐怕已经是十人之最,依然从没显露过真身。

而通天彻地的前三位,却在这里跪了百年。

“小鸟在……”

衔八转头,却见那把冥骨刀的光忽然爆发出一阵激流。

东方耀天在深海中如同灯塔,开始激动地指挥着众人:火麒麟就在这里!

他的刀光猛地破水劈去,却没有回音,就像是劈进了深渊一般。

“呵!看来还有点距离。”东方耀天继续向前,与公玉秋刀剑合璧。

可那一瞬间妙诀在识海中看得清晰,眼前的那片黑暗不是深渊,而是……而是实体。

她看不尽的前方,全都是火麒麟。

太岁没有引错路。

他就在这里。

尘尽拾微微动了。

他平坦的胸膛起伏了一瞬,而后此刻在场的数百名弟子也同时动了。

他们就像无数条鱼,一尾接一尾地落在了巨型的困仙锁链上,每个人都把手放在了那湿冷的石头上。

东方耀天借着冥骨刀微弱的光线看见此景,感动的泪水滑入了海水中。

——天下人为我掠阵,巩固大禁,把击杀火麒麟的功勋留给我!?

东方耀天缓缓暴起了强烈的风灵,在海底形成漩涡,一场海底风暴正在酝酿,他这次会使出万分全力,不负所托!

东方耀天这人虽然愚蠢,但却是实打实的天生天灵骨,强悍程度是没有水分的。

这一刀祭出,海波诡谲,极有威力。

衔八和癸六同时做出进击姿态,准备随时偷袭男女主。

就在狂风巨刃带着海啸迎面劈出之际,数百名弟子却同时抬着困仙锁链,缓缓上移了一寸。

就一寸的缝隙,被九宫困仙锁链压抑着的冥息,暴动而出。

妙诀感受到了,那是火麒麟的气息,肯定像他的名字一般,激烈而狂暴,不羁而野性。

东方耀天的刀风瞬间被这股力量轰飞了出去,带着公玉秋一起撞到路过的鲨鱼才停下来。

“呵呵——”

“还有如此威力,不愧是冥族第二,但我东方耀天也绝不是吃素的!”

他心声震天,可九根锁链却再次被强抬了一寸。

黑暗中,有某种无法抵抗,无孔不入的力量。

妙诀感觉尘尽拾的呼吸急促,明明他就站在跟前,却好像在对抗什么浩瀚巨物。

如长河般的九宫锁链竟然生生被抬起,压抑的海底火光烧灼鳞片,开始反射出辉光。

但就在此时,遥远的钟鼓震破海底,如仙人笙歌,没人知道那声波怎么穿海而来的,只知道那是琅環的仙鼓——

无形的波纹从上而下,精准压在九宫锁链之上,猛地下禁。

尘尽拾唇角瞬间溢出血线。

神仙们发现了。

单凭两个天命者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冥二能动的时候有任何胜算,他们必须压住九宫锁链,让冥二跪着受刀。

尘尽拾含着血笑起来。

他释放出去的每一滴血都随着他的心意开始狂躁地搏动,开始强行疯狂地对抗。

冷白的额角青筋完全暴起,血涌入海,拼上了掏空自己的力气。

可就在这时,他疯狂流血的创口被一只手找到,捂住。

然后那种独一无二的力量平和地流淌过他。

妙诀将年轮放在他身上,开始慢慢回填这具快要漏空的身躯。

这感觉无比玄妙。

他洒出去的血仍在他的感知中活跃,操控着深海中的无数人。

可他的身躯却缓缓长出血肉,枯木逢春。

尘尽拾忽然很想看见她此刻的表情,可是周遭实在太黑了。于是他也想笑了,捏紧红痕指尖,骤然将所有力量毫无顾忌地暴发——

操控数百人,扛着九宫锁链强行上顶,顶着冰冷的石块,顶着琅環压下的力量,浩然抬起!

百年封锁解禁松懈,磅礴的冥息四溢而出——东方耀天这时候才惊觉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不是,他们在干什么?

这些人在干什么?!?!

东方耀天拿着刀直面深渊,发现深渊中忽然长出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剔透无比的兽瞳,平静地直视着他。

东方耀天下意识挡住公玉秋,却在一瞬间无比了然:不可能打过。

不是一个物种。

但他东方耀天是临阵脱逃的人吗?!绝不!!!

东方耀天一把将公玉秋推远,谁知她却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借着水灵骨在

海底的灵动优势,猛地将他甩飞了出去。

那交错的一眼,东方耀天清晰地读懂了她的眼神:

如果有人要为此牺牲,我希望是我。

东方耀天怒吼呛水:“不!!!咳咳咕噜噜、不!!秋咕噜——”

他眼睁睁看着公玉秋独自仗剑冲向那双兽瞳!

所有兽类、哪怕是冥族,眼睛也是他们的弱点。

公玉秋孤注一掷,自寻死路。

妙诀抬眼看见,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拉住她,因为在场只有她最明白一件事。

天命者绝不可能死,他们一旦作死,就会爆金手指!

果然,就在公玉秋即将劈向火麒麟的兽瞳时,她的身后——或者说整片海底,忽然暴起了一阵强光。

那光芒竟如同太阳一般刺眼,清晰地映照出了海底万米的沟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它的锋芒。

妙诀却忽然明白了,破风珠——

那是当初和漠爻玉环一起放在姻缘树上的男主信物,足以媲美太阳的一颗神珠!

火麒麟百年深埋海底,深海动物的视力全都会集聚退化,这突然暴起的强光和直接刀刺没有区别!

无声的咆哮震动海底,四周的海水开始翻滚,像是巨物在挣动。

尘尽拾却忽然松了口气。

成了。

妙诀强忍着刺目,想要看向那久仰的火麒麟——

可视野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

尘尽拾看着眼前通天彻地的巨兽。

他冰冷的胸膛靠在她身后,下颌贴在她发顶,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许看。

东方耀天在怔愣之后抓住了机会,他强行压抑着面对那个东西的恐惧,带着破风珠极速向前——

衔八和癸六揉着眼睛反应过来,从两边立刻冲上去。

两位天命者使出了真正的全力,天级以上的风水灵骨发挥出了真的足以抗衡冥族的一击——

不!

就在这时,麒麟之尾点燃了。

在水下,如花火,无声地绽放。

那双兽瞳仍然紧闭着,可凶恶通天的巨大身形,缓缓地站了起来。

曾有人把他的断尾还给他。

……这分因果,今天到了。

于是麒麟抬爪,猛地撞出了已经松散的九宫锁链。

入世人间。

破风珠在狂流中乱摇,华光如炬,忽而被一片灰烬精准地打碎,海底再次恢复了漆黑死寂。

然后妙诀只觉得一只巨爪伸了出来,精准地捞住银狐、蠃鱼,又托住了她和尘尽拾这捧灰烬羽翼,往上一送。

水流急转向下,妙诀只感觉几个眨眼之后,自己竟然就破水而出。

巨大凶兽的身形并未跟出水面,他们竟被送到了一座小岛上。

衔八吐着水趴在地上,蠃鱼呆呆地扭在原地,灰烬散去后的尘尽拾微微一晃,又站稳,看到什么之后,还是捂着妙诀的眼睛。

他半侧过脸,目光警告地看向几步之外的那个单衣男子。

那人的年纪看上去比尘尽拾略大一些,俊逸的五官没什么变化,瞳孔是熟悉温和的灰金色,只是肤色久不见光,白了很多。

长发铺在身后,身量很高,眼神清亮,看人时如水一般。

不二仰头看了看天光,然后对上小鸟的视线。

再看见他半揽着的少女,眼角温柔地笑弯了起来。

他慢慢走过来,捡起癸六被石头剐掉的鳞片,给衔八的狐尾烘干了水,然后走到白衣青年面前,搭了搭他的脉搏,很不赞成地摇摇头。

最后摸了摸妙诀的发顶。

妙诀好不容易扒开尘尽拾的手,没有看见通天彻地的凶兽,只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这里,笑着开口。

“好久不见,孩子们。”

第35章 无人幸免鸟落荒而逃

35

“是妙妙吗?”

熟悉的琴弦般的嗓音流淌在耳边,像是跳跃的轻柔音符。

妙诀记忆之中最可靠、最温柔的男人就这么出现了。

于是脑海中更深的记忆竟然也无比鲜活地翻涌出了片羽。

她想起小时候降落荒山之中,她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第一个捡走她的就是二哥哥。

那人背着竹篓,挽着裤脚,像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农人,把她放在了堆满草药的背篓中,也没过问她的来历。

妙诀并不是真正的幼童,她有模糊的认知,一心想回到熟悉世界中,觉得这只是个意外。

他却笑而不语,告诉她凡事皆为因果正数,然后抽出几根竹条,编成一种从未见过的小动物塞给她玩。

妙诀问,这是狼还是羊还是狮子?他说都不是,是很厉害的东西。

妙诀不信,说她在动物园里什么动物都见过。他笑得很宽和,捧场地说那动物园应该是神仙住的地方。

妙诀又问他能不能给她送到来时的地方?他说恐怕很难,因为她出现在一个根本不可能有人出现的地方,他也不知她从何而来。

妙诀看着他一步步背着自己走向山中袅袅飘烟的小山村,知道那是他的家。他用竹筐背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回到了家人之中。

于是小女孩问,那你不怕我是什么可怕的坏人吗?

那时候的二哥哥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妙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双灰金色的瞳孔,恍惚间想起了那个眼神。

那是一种知道你说了个很好笑的话、但又不忍心戳穿你的骄傲、更没料到自己有生之年能被这样提问,于是只是很温柔又怅然地笑了起来……那样的神色。

就像是真正的通天巨手不会碾压路边的小蚂蚁,他只会收好力气,轻轻拍在你头上。

妙诀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

就那样茫然又仓皇地在眼前呼啸而过,什么都抓不住。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白衣青年。

从过去到现在,他总是离她最近、最好抓住的人。

很多年前当二哥哥背着竹篓带回一个小女孩时,整座山头唯一和她一样年龄幼小的男孩第一个表示了反对。

他明明眼睛很亮,脚步悄悄靠近。却扁着嘴,皱着眉,脸很臭地要轰她走。

妙诀听不见那些大人们在远处说着什么,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迟疑和跃跃欲试。

小少年蹲在她篓边,回头看了很多遍,都没能等到其他人来劝他勉为其难地接纳。

最后他忍无可忍,将她从竹篓里提溜了出来,小手拉住了小手,拽了吧唧地说:

“从今以后就由我来养育你了。”……

多年后的此刻。

妙诀眼底清明地看着尘尽拾。

他浑身愈发绷紧,不自觉别开了视线,桃花眼到处飘忽,一脸苍白的纠结。

……该怎么解释水底下的大怪物出现又消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呢?

他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是个人的证据。

妙诀慢慢叹了口气。

这口气包含了很多意思,像一缕惊云,缥缈着无法着力,满心的不可思议,最后难过地落了地。

她转头看向了灰金眸子的二哥哥,点点头,悄悄说:“我是呀。”

不二眼尾微弯,颔首低声:“谢谢你。”

他并未明说是因何而谢。

麒麟断尾,本是不可能复生的。百年前种因,百年后结果,原来是她让他绝处逢生。

妙诀似也未能理解,眼神茫然,转头看这座浮岛上的其他三个生物。

狐狸眼、鱼眼、桃花眼同时若无其事地弹向四周——不会发现了吧?应该没有吧?

妙诀又有点想笑,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杵在天衍国被男女主砍来砍去的时候、重回十年前发现是反派来回作妖的时候,妙诀想过很多次,等她见到哥哥姐姐们了,一定要把尘尽拾害她的那几百刀狠狠拿来告状。

告诉他们现在这个人已经变成了无比邪恶无比恐怖的灭世大反派。

可是现在她看着湿哒哒的银狐、蠃鱼、在麒麟消失后仿佛从天而降的二哥,还有反派那苍白到快要猝死的脸色……

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经年之间。

无人幸免。

……

少女似乎很平和,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并未察觉。

以鸟为首的几只凶兽悄悄松了口气。

不二安静的目光温和而安谧,再次抚掌在少女发顶,打算摸摸她的头,但这次却被一道轻飘飘的白衣身影撞开了。

尘尽拾其实仍然一脸虚弱。

他目光不善,倚在妙诀身旁,比比划划地发出疑问:“真奇怪,刚才那个长得巨凶还呲火花的麒麟怎么不见了?”

既不凶残、也呲不出火花的不二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他明白烬十的担忧,从前他们从未妙诀身前显露过真身,她从小被一群人拉扯大,如果猝然发现原来这些人都是天地通缉的巨兽变的,自然难以接受。

银狐和蠃鱼互相点点头,爪子和鱼鳍一起挥舞,假装很忙地四下寻找。

尘尽拾一边疑惑,一边用眼角眉梢悄悄扫她。

想说什么,又坐立不安地不敢多说。

好在妙诀没有多问。

她仰头看了看天,然后悄悄握住了自己的掌心,一个人走到小岛的另一边。

背对着众人,那张俏丽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却一言不发地看向了遥远的、被浓雾包围的仙家之地……琅環。

过去她只觉得世界是男女主的一场游戏,所有血腥的真相只是流经她,并未停下,并未有关于她。

但现在,她也想把那些人杀了。

妙诀静静地蹲在海边,看着海面,像是一棵树那样安静无声。

幸好,她知道自己用处很大。

尘尽拾悄悄观察了一会,远处的少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焦虑又狐疑地看了半晌,最后收回目光,看向不二。

他微微吸了口气,薄唇开启,“所以——”

“唯一,苍三,央五,现在在哪?”

后位五人他全都能找出来,但前边四位完全销声匿迹,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衔八和癸六闻言纷纷转过头来。

不二却仍看着青年那苍白脸色,一边悄悄向他脉搏间渡着力,一边叹道:“你不可再这样了,烬十。”

以血骨为引,是同归于尽的寂灭之法。

冥十是祖石诞生的最后一位,混沌无边,故而五行融合,坐化万千。

他的骨血是无穷无尽的自己,可以操纵为杀招。

但也因此,他的伤是不可愈合的。

离开的骨血就剩下空洞,在他这里永恒破碎。

白衣青年扯开手腕,笑得浑不在意。

“比你情况好点,不用管我。”

不二的目光却很不忍,灰金色眼眸中难得露出几分严肃,“难道等救出他们所有人之后,你就不打算活了吗?”

尘尽拾低低笑了声。

当年最小的少年,如今已经完全长开了。在阔别百年后,那副瑰丽如羽的眉眼之间,已是他们理解不了的神情。

“我活不成之前,会让他们先死的。”尘尽拾唇角带着笑意,桃花眼潋一片,看向远处蹲着的背影。

“而且我有事未成,不会死的,放心。”

不二不赞同地摇头,只觉得自己失职:“我们找到所有人,为的是一起活下去。”

“所以,他们在哪?”白衣青年扬眉。

不二微微闭眼,而后看向茫茫海雾,琅環仙鼓仍在遥遥地鼓奏着,“央五没有声息,苍三就在附近,唯一……她在那个人那里。”

尘尽拾点点头,有了信息,那海底那些人就没用了。

杀完大陆,打进琅環。

他的指尖缓缓抬了起来,却被不二按住,“以血控杀极耗你气力,没有必要。”

尘尽拾却慢慢地、不容拒绝地拨开了他,唇角笑起来,“二哥,你没变,世道也没变,所以——我变了。”

疯狂地报复这个世界,才能拿回一切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十年后,他除了弄错了一个人,几乎已经成功了。

尘尽拾犹带血痕的指尖敲了敲,那双桃花眼中邪气毫不掩饰地四溢开来,黑发被微微吹起,像是无形的力场荡漾在四周。

海面仍风平浪静,然而很快,血色大面积地从深处染成一片。

不二眼神伤感,却是对烬十。

这是他最小的弟弟,在祖石失去光彩之前,最后飞出来的一只鸟。

如今他毫不掩饰的锋芒,是因为独自行走的光阴里无数次绝望,因为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族人被拖进炼狱锁链加身。

于是自己也忘了如何自由地飞。

把海底的各宗弟子全杀干净之后,尘尽拾的身形微微一晃,然后眉目松散下来,温温凉凉地开口:“二哥,你当年就足够善良,可是结果呢?”

天生火麒麟,身负蒸腾四海的力量——所以有一点琅環没有说错,如果麒麟不二有这个意愿,他的确可以带来席卷大陆的炎煞,让旱情百年不绝。

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这样做。

被押禁百年之后重见天日,他也仍是这副温柔模样。

不二负手站在海岸上,目光柔和遥远:“我只是开始能够感受到唯一留下的意志。”

“她似乎在所有因果之中,找到了一种……别的可能。”

正在此时。

辽阔的海面忽然一阵震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嗯?还有活物?

尘尽拾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先以灰烬弥漫笼罩,遮蔽了他们的踪迹,然后抬手准备继续杀。

下一秒,就见公玉秋拖着呛水昏迷的东方耀天,狼狈地从海下御剑飞了出来。

尘尽拾默了一秒,收回手。

忘了这俩玩意了。

他们是死不了的,结实得很。

妙诀也同时在岸边抬起头,她问过了系统,已经猜出男女主下个虐点是什么方向。

从截杀麒麟之后,他们的历劫主线也就要开始回拢到最重要的地方……回到琅環,击杀最重要的几只冥族,成就大业。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天命者会开始觉醒自己的真实身份。

妙诀看看自己的掌心。

她刚刚一直在想,她为麒麟复尾,如今麒麟已现世……那琅環对她的注意,虽迟必到。而这大概率会化作虐恋的表现形式。

她要看看,还能为所有人做点什么。

浪花四溅翻涌,男女主两人狼狈落地。

尘尽拾嫌弃地移开视线,偷偷去看妙诀。

天命者,阴阳天命双珠……不二的目光落在公玉秋的脸上,眉梢轻轻扬起。

肖似故人。

公玉堇……原来她的目的是这个。

公玉秋勉强拖着昏迷的东方耀天上了岸,剧烈地咳嗽。方才海底乱流汹涌,若不是她为天级水灵骨,极有可能就折损在下边了。

可中土巨山、南方焱门、赤霞弟子,他们再也上不来了!

都怪她、都怪她没用!

公玉秋悔恨地捶着地面,眸中神色渐渐坚韧。

方才她一个人带着耀天穿梭在幽冥般的海底,几度陷入力竭的昏迷,但就在方才临近海面出水之前,她忽然突破了灵骨极限。

而后她听见了一道女性长者的声音,如水波荡漾,轻声低语。

“屠冥……千秋之业……你为公玉……天命如此……”

“在你身侧,冥族蛰伏已久……”

“它有世间最特别的灵骨……你所遇一切错时之事,皆因它而起……”

“找到它……那个异世之魂……”

公玉秋勉强睁开被海水刺得生痛的双眼,震惊又茫然地看向四周。

那道仿佛从骨中传来的声音清晰指向了一个人:东方芊。

她说的是东方芊?

在离开天衍国之后,

他们数次生死与共,公玉秋并未怀疑过她,可细想之下,的确有诸多端倪……

东方芊从某一日起忽然性情大变,和以前全然不同。

而后便一直不顾安危跟在他们周围,每次她与耀天身上出现异常之事,东方芊也都在旁边。

她对他们的很多事了如指掌,又对他们格外在意。

而最关键的一点,鹊阳仙人在死前曾对她痛呼,求她某一件事……这一切,都不是原本那个没有灵骨的东方郡主能做到的。

所以……

公玉秋惊愕地从这一切之中得出了一个信息:

东方芊是冥族?!

要印证东方芊是不是冥族……就要看她身上是否也有冥族之物。

一种强烈的指引催动着她做出什么。

……

妙诀远远看着女主的神色天人交战。

以她对这对璧人的了解程度,现在女主应该是发现了一件足以影响她和东方耀天之间的感情的事。

这事的准确性姑且不论,但总归和冥族有关。

妙诀站起身,掸了掸裙角。

在这边她帮不上什么忙,但在男女主身边她危害极大。

可刚一动,白衣身影已经晃到了她身后,拉住她腕绳,声音紧绷:“你去哪?”

妙诀回头看他,尘尽拾目光又移开,避免和她对视,但手却没松开。

见她没说话,悄悄挪动眼珠看看,然后又转回去,焦虑地抖了抖指尖。

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啊?

海底的时候他捂眼睛捂严实了吗?她不会看过麒麟巨兽眼光就高了吧……不是,那又狼又羊又像狮子的东西又什么好看的?

…嗯,妙诀想,他像是什么炸毛生物。

少女杏眸明亮,指指男女主:“我要去解决他们俩。”

尘尽拾顿时把头扭了回来:“我和你一起。”

然而事与愿违,他话音刚落,腰间坠着的罗盘震动了一瞬,磁针瞬间打转指北。

尘尽拾脸色顿时一变,目光立刻看向北泠的方向。

灵七被抓住了。

他是天地神驹,一直游走在外打探信息,能被人困住……必是受伤。

不二几人也跟着面色微变。

一只手忽然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胸膛,“我可以重来。”

尘尽拾一愣。

少女悄悄说:“他被抓了,我可以让时间倒回去。”

尘尽拾反应过来,握住了她手腕,眼底笑起来,“重来也会被抓,所以我亲自去抓。”

少女点点头,于是推了推他,“那你去吧。”

尘尽拾低头,对上妙诀清澈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眼睛。

他的指尖莫名蜷缩一瞬,心里觉得很害怕,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期待。

“这里有我。”妙诀说出了很有本事的一句话。

哪怕没有和好,她也会帮他的。

尘尽拾愣了愣,桃花眸忽然揉成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心底冷热交替的酸麻,忍不住笑:“……好厉害啊。”

好厉害啊好厉害啊。

他白衣无尘的背后缓缓腾起灰烬,飞快掠到不二身前。

不二伸手拦住他,低声道:“你还未恢复,我和你一起。”

有只鸟现在很得意,于是扒拉开他,“你浑身筋都被人挑断了,以为站着不动我就发现不了吗?”

衔八和癸六立刻抬头,惊慌地对视一眼。

他们就没发现。

火麒麟温柔又无奈,像是在看逞强的孩子:“北泠如今的冰死士比当年只多不少,火攻,最快。”

尘尽拾对上他目光,知道灵七的情况不允许意外,于是点了点头,灰烬携上他一起。

在走之前,他又一瞬出现在妙诀身前,悄悄往她袖间塞了个温凉的东西。

妙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这又是什么骨头?”

尘尽拾心里得意地想,看来她应该还是没完全猜出来。

于是一双桃花眼高兴了些。

“捡的——上次那把剑你还了我,现在送你一把新的。”

送她第一根骨剑时,还不知她就是她。

而此时这一截,是他的龙骨突。

……雄鸟的飞翔之骨。

留下骨头,尘尽拾彻底放下心来,雄赳赳转身。

背后传来一道轻快声音。

“那或许……你是鸟吗?”

白衣背影顿了顿,从脊柱往上开始僵硬。

然后携风卷云,落荒而逃。

第36章 北泠之因可能他是什么虫吧?

36

妙诀没有什么依据。

哦——她摸着袖口之中那截被他强行塞进来的骨头,心想,或许也有过一个依据,尚未得到证实。

这句提问随心而至,只是因为她在某一时刻,的确觉得他很像一只……翎羽绚丽、飞来飞去的雄鸟。

不过。

什么鸟能像他这样,有这么多骨头不要钱似的往外抽?

妙诀的小脸上又陷入沉思。

她小心地摸了摸那截微微弯曲的断骨,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像是海面上的雾气一样灰蒙蒙,最后摇摇头让自己平和下来。

……可能他是什么百足虫吧?妙诀心想。

就是那种有很多腿、也有外骨骼、还阴暗爬行的动物……想想真是十分符合他邪恶反派的气质。

妙诀沉思着点了点头。

那果然是树最讨厌的动物了。

好在,乘风远去的白衣青年没有听见她此刻的心声。

他只觉得她的手攥在他骨头上,已经让他浑身焦虑得没有力气。

只好疾冲向北泠,不敢回头看。

目送灰烬飞速远去之后,妙诀长长地舒了口气。

身后的银狐、蠃鱼呆呆地对视一眼,就见少女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两人顿时紧张起来,尽管已经和妙妙相处多次,但此刻莫名有种仿佛自己没穿衣服的羞涩感。

没发现吧?她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吧?

两人也不敢说话,低头蹲在比自己小一大圈的少女面前。

妙诀的语气却很笃定:“接下来,天命者会去截杀苍三,他们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所以我现在会回到他们身边,一旦有消息就立刻传给你们。”

衔八愣了愣,狐爪往前掏了掏,不安全吧?妙妙自己一个人过去。

她立刻张嘴想说话,又怕被认出声音,只好嗷呜了两声。蠃鱼立刻嘬嘬嘬地附和她。

“不用担心,”妙诀目光认真地安抚他们,“我对他们两人非常熟悉,而且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们能得到最准确的指引——哥哥姐姐请听我说,还有那只熊猫哥哥——他人呢?”

竹九一直守在外边,远远看见不二和烬十离开,也赶了过来。

衔八和癸六听见妙诀喊他们哥哥姐姐,险些热泪盈眶。

妙诀眼神认真:“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件事。”

三只凶兽闻言,立刻从地上凶神恶煞地立了起来。

巨大的蠃鱼扭动长尾,银狐磨了磨裂齿,熊猫两只熊掌叉在腰上,看起来随时可以为自己家孩子去干仗。

三只凶兽点点头表示:说吧。

妙诀仰头看着笼罩自己的阴影,呆了一秒,然后有些哭笑不得。

“我需要你们回忆一下自己身上都受过哪些伤,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受的,距离现在过了多久,”妙诀握了握掌心,杏眸中缓缓露出光彩,“——时间越准确越好。”

她看着远处满脸震惊痛苦之后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女主,以及昏迷中仍然带着邪魅神情的男主,心中做好了打算。

解决完这个虐点,她的灵骨就会进阶到地级上阶,天灵骨不再遥不可及。

她能承载的回溯之力将会无限延展,用在单位伤口上——

她可以治好他们所有人。

……

灰烬疾驰往大陆北端,不知道谁的碎碎念撒了一路。

“好可怕,好可怕……”

随着靠近目的地,半空中的气温也越发低寒,冰冷的粒子裹挟在对流的空气中。

这捧灰烬看起来像是一团疾驰冲向北泠的不祥乌云,强悍的灵力压得过境之处无人敢以神识探查,只知道有什么巨大的生物从头顶飞了过去。

然而如果到乌云之上看,只能看到一个灰金眸子温和柔软的男人,和另一位位面容如玉的青年。

这个人正脸色发白,焦虑地哆哆嗦嗦。

“为什么猜出来了?为什么?”

不二虽然眼底带着几分不理解,但还是试图宽慰他:“何须如此紧

张?你也是天地之下绝无仅有的——”

“不。”尘尽拾打断他说出自己的真身。

跟他们这种通天巨兽没什么好说的。

尘尽转到一边继续自言自语。

“她确实很聪明,但猜我真身也不至于猜得这么快。我死不承认。”

“想必她也只是随口一说。”

尘尽拾忽然一怔。

“但随口一说的不会是她心里最普通最随便的东西吧?”

尘尽拾面露绝望,而后渐渐面无表情。

“果然,她就是没有喜欢过鸟。”

他恨这个世界。

……

不二心中的怅然被身后小鸟滔天的怨气冲散,回身,无奈地摇摇头。

他想起以前妙妙对他们一缕按照外形来定义称呼,因此冥族上下每个人都差着辈,但每个人都任她这样叫了下去。

那双灰金色瞳孔中浮现怀念的柔光。在他眼里,每个弟弟妹妹都是绝无仅有的存在,无论是小马还是小鸟,都同样可爱,美丽,珍贵。

但不二还没开口安慰,白衣青年就已经自己好了,眼底全是毁灭世界的兴致。

他低头看看脚下。

这一路上,不二眼见整座大陆焦土遍生,旱苦无边。他并不做声,却一路将这场人为降下的煞气一手化掉了。

漆黑的乌云扫过四野,洒下了久违的水滴。民间田里满面愁容的百姓激动地东奔西走,满怀感恩地叩谢琅環,敬谢仙家。

他们都说,火麒麟一定是被琅環降服了,大陆的灾厄煞气才终于平息了啊!

不二的神色平静悲悯,并未出声。

尘尽拾看了片刻,嗤地笑了声。

他催动灰烬化成的羽翼,飞得更加迅速,天地尽头一片白茫茫,北泠那泛着冷蓝的广袤冰川已经隐隐露出形状。

他以一种十分平静的神情走过来,指尖的灰烬蠢蠢欲动,看样子准备把整个北泠都给焚烧殆尽。

不二轻轻按住了他,目光看向灰烬浓云之下——冰蓝交叠的冰凌大陆已在脚下,向着更远处绵延不绝。

冻结之土。

…时间凝固。

他隐隐察觉到一分流淌的因果,千丝万缕地萦绕至此。

北泠,聚集着整座大陆最少的冰灵骨修士。

这里气候极端,世家宗门不愿驻扎此地,但留在这里的人却皆能忍旁人之所不能忍,炼成古冰术,化作永冻,不死不灭,成为“冰死士”,力量极为可怖。

尘尽拾半阖着眼睛,释放出数重灰羽,沿着各个方向去探查灵七的位置。

如果灵七情况正常,风中必有神驹的气息,但他们一路追过来,只有极淡的稀薄冷气。他应该不仅是受伤了,而且被困了起来。

尘尽拾的目光落在整座冰川上,俯瞰时那双桃花眼显出居高临下的漠然。

他和不二同时出手,其实整个北泠都可以荡然无存。

他的指尖轻轻地点着。

此番入境,他毫不隐蔽,完全是大摇大摆,已经有不少冰死士发现入侵者后警觉地聚集起来。

某种远超人类的压迫感如同雪山般缓缓降临,越来越多的冰死士悄悄从冰川中冒出来,几乎和冰蓝白色融为一体。

“这些人未曾沾染过冥族血肉。”不二的目光扫过他们,沉吟着道。

“古冰术讲究意志锻体,修行者的心性上确实比较特殊——但是,冰灵骨的人修稀少,恰恰也意味着冰系冥族稀少,那是最难得的那一位。”

尘尽拾目光没什么温度,唇角凉薄,“他们那是不想吃吗?”

明明是吃不到。

他们都很清楚——

冥族第一,白矖之兽,便是在天寒地冻的亘古中破生,冰夷之蛇。

唯一,她的灵属就是冰。

冰死士隐隐在冰川之间组成了某种阵法,冷空气中的冰灵显然浓郁了数倍,他们也知道交流无用,准备在主场直接应战。

“这些冰死士的确用不上小七的骨血。”麒麟炽火从不二足下延展而出。

同时,焚烧的灰烬飘飘扬扬,像是给这冰冻寒天之间洒一把纸钱,白衣青年也缓缓笑了。

“所以,他们会把他冻起来。”

献礼琅環。

尘尽拾缓缓理了理袖口,在他敛首的一瞬间,冰川之上骤然飞出几道数十米的冰锥,径直朝他们的灰云之上捅去!

这是冰死士的奇术,速度快得如雷如电,可那道白衣身影却瞬间消散在原地,化作万千灰烬,只留下一缕托着不二。

而汹涌的麒麟炽火直接吞没了冰锥。

空中发出腾腾的“呲——”声,滚烫的水汽像是要蒸发这座冰雕之地。

“火麒麟?”“他们不是去杀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