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里可真漂亮。”托马斯趴在窗户边,他朝外望去,四野皆是白茫茫一片,可精致秀丽的建筑物却屹立在雪白之上,两侧的精致植物,不知为何也没有受冻凋零。
埃洛伊斯将报纸敲在他的头顶。
“瞧你的蠢样,好好拎东西,别乱摸乱看,知道没有?”
托马斯乖巧地点头,若不是这会儿裁缝店里所有人都在忙着赶那几套礼服,埃洛伊斯也不会带他出来。
本杰明夫人自打对儿子的终身大事不做阻拦,彻底放任之后,她便找回了精神,将力气都放在即将要开始的演讲宴会上。
她十分清楚,乔约翰那些个人事务就算翻了天,也算不了什么,外头需要她把控的局面可不能出什么错误。
埃洛伊斯来送服饰时,夫人已经在书房忙碌了一上午。
女仆端着冷掉的红茶离开,又换上热的来,埃洛伊斯送了衣服,夫人却并未当即试穿,只是让女仆打开展示着看了一遍。
埃洛伊斯在一旁向夫人讲解,等她说完,本杰明夫人也将桌上的文件全都放好了,闲适地在壁炉边坐下,端杯子喝茶。
“我听说,你最近跟人办了公司,还在弄什么服装秀?”
埃洛伊斯点头,她见这位贵妇感兴趣,连忙介绍:“是的夫人,不止那些,我还筹划要办百货商场……”
她了如指掌地诉说着自家公司现在的经营内容,秀场,裁缝店,百货商场,过程环环相扣。
本杰明夫人听着,产生了些许兴趣,时不时问了她关于经营中的事儿。
“现在做的这些,难道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一个底层出身的人,很难有这么大的眼界和胆量,本杰明夫人想,如果是一般人,恐怕在裁缝店做成助手,吃喝不愁的那一刻,便会满足的不再想折腾了。
埃洛伊斯不好意思地笑笑,“夫人,我这人自小就贪心一些,能吃到面包就想着吃肉,衣食无忧了,便想着要试试更有难度的生活。”
“你的脑子倒是很好用,比乔约翰强多了。”
本杰明夫人露出感叹地神色,她觉得现在真是时代变了,年轻的小姑娘们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的有活力。
又道:“那秀场的邀请函,记得送两封到这里。”
埃洛伊斯压抑着惊讶,点头称好:“您要带人来?那需要我多做些别的准备吗?”
如果要带来的人她认识,那么本杰明夫人不会这么说。
夫人已经得知她的服装秀邀请宾客是分区的,问了几个贵宾的席位也都是她认识的人,夫人便摇头,说不用特殊准备。
这下埃洛伊斯就知道了分寸,此人或许是本杰明夫人的哪个娘家亲戚,不适合张扬。
离开长岛,回到裁缝店,已经是傍晚,但还不能休息。
无缝衔接,她来到剧院的后台,今晚尤维剧院没有剧目演出,但上百名的演员都排队拥挤在台下,准备领取胸牌。
这些模特全部都穿着衬衣衬裙,面前挂着有数字的胸牌,按照指挥,登上舞台按照设计的场景练习走位。
格朗丁耳朵上别着铅笔,正指挥古董道具的位置。
埃洛伊斯过去,与他和旁边的娜莎,乔约翰打招呼。
“排练的怎么样了?”
格朗丁将图纸摊开给她看:“这些是高定的位置,这些地方是成衣的位置,待会儿今天的排练就要开始了。”
埃洛伊斯点头,等了一会儿,听见旁边一阵乐曲开始演奏,那些顶着牌子的模特也都开始挪动脚步。
娜莎也在台上,她与高定区的所有模特一样,主要围绕在长桌周围。
剧情是一场普通的,极致颓靡的贵族晚宴,其中有许多的隐喻,与统一穿着黑色礼服的陪衬男演员们做出各种配合。
每个人都是主角,有自己的设定,情敌,形同虚设的夫妻,仇恨,私生女与小姐,暗自较劲的公爵夫人与贵族情妇,暗送秋波的乐者。
忽然音乐节奏变得犀利,不小心打碎的杯子打破了这里平静的假象,不速之客的闯入更是让所有人隐瞒的秘密被迫路出马脚。
有台词的模特开始激烈争执,烛台跌落之后在特定范围燃起熊熊烈火,每个模特都开始交错地唱诗,灯光发生变化。
唱诗者开始吟诵,紧接着所有的宾客继续以浮夸的贵族礼仪做结束,相继起身退场,绕着场景展示两圈,便一个个走进幕后。
紧接着,就是成衣模特们顺着简单的轨迹移动,这个间隙,在贵宾观众的区域前,类似打字机键盘的舞台上,每个身着高定礼服的模特都会走上按键模型,一动不动地仿佛提线木偶…
埃洛伊斯揉了揉眼睛,十分肯定格朗丁和娜莎的劳动成果,正说晚上要请他们一顿,旁边乔约翰就冒出来,喜滋滋地邀功,又道:“怎么不请我呢?”
埃洛伊斯假笑:“不用请你会来呀。”
乔约翰与娜莎的订婚仪式在圣诞之后,这顿晚饭,埃洛伊斯便答应给娜莎做到时候需要的礼服,乔约翰又踊跃地要求给他也来一套礼服。
“拿我当驴子使呢?”埃洛伊斯想起什么,又悄悄问他关于服装秀上,本杰明夫人或许要带什么人来的事儿。
“告诉这事儿,衣服就帮你做。”
这还真难到了乔约翰,他这一段日子都没怎么回家,要说客人……
他告知埃洛伊,或许是要来参加他订婚仪式的舅妈,勃洛克夫人。
闻言,餐桌上的格朗丁都愣了,“这位…夫人竟然也要来。”
由于身份过于显贵而对此毫无感觉的乔约翰挠头:
“你们这么惊讶做什么?”
埃洛伊斯与娜莎对视一眼,如果这位夫人都能来,那么这服装秀未来恐怕迟早会掀起她们一开始都没有预料到的风潮。
有了这一针强心剂,她们都选择默不作声地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完善细节。
裁缝店里,所有的高定礼服都在制作当中,埃洛伊斯与其他合作的裁缝店联络,互通进度。
他们也都拿出了自己的所有本领,在同行面前,在贵客面前,都不愿意落半分下乘。
埃洛伊斯向纸厂定制了一批有烫金描花的邀请函,上面还有手工的刺绣,这会儿她需要按照宾客名录依次将邀请函送出去。
其中,留了数十张会员席位的邀请函,她等着要留给克拉里诺俱乐部里的那些名人,以及珍妮的份。
又一个夜晚降临,雪花飞舞,寒风凛凛。
刚过下班时间不久,店铺里还有两三个员工点着灯烛在收拾杂物。
温斯顿从银行到这里并不远,他走入裁缝店旁边的办公楼,马车夫随行拎着东西。
他只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那亮着灯的窗户,便走入门中,在杂工的带领下进入埃洛伊斯的工作间。
四下无人,他的到来并没有太多人目睹,接待的杂工也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又在背后悄声将门关上。
温斯顿觉得自己此刻很像一个偷别人妻子的第三者,行迹实在隐蔽的令人感到羞耻。
他走到炉子边坐下,抿唇。
“叫我来做什么?”
埃洛伊斯在工作桌后抬头,她摘下眼镜。
见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是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很不自在。
埃洛伊斯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唇角:
“当然是…带你见见我家里人。”
“见谁?”
温斯顿还在愣神当中,门外托马斯敲门,又自顾自进来。
“姐,你叫我来干什么?”进屋后,托马斯一眼就看见了旁边的人,他哽了一会儿,询问道:“这位是?”
“我的朋友。”
埃洛伊斯又面不改色地朝温斯顿介绍:“这是托马斯,我的老弟。”
温斯顿立刻站起身,他的目光立刻看向她。
而埃洛伊斯懒散地看了看时间,起身说道:
“位置早已经订好了,这会儿……估计露易丝她们已经到了,我们走吧,一起吃顿晚餐。”
托马斯摸不着头脑地张了张嘴,埃洛伊斯身边那个很有型的男士也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虽然托马斯对埃洛伊斯的人品很有怀疑,但对她的审美却毫无指摘。
这人看起来十分贵气,不像是剧院包来的男演员,也不像是那些大腹便便的经理和商人,可这忽然的情况,说朋友托马斯是绝对不信的。
温斯顿回过神,正组织语言想说点什么问好的话,可他发现自己毫无准备。
埃洛伊斯无视了他们或手足无措,或心怀鬼胎的模样:
“去还是不去?我可是很忙的……”
第136章
阒黑寒夜的风吹振着窗框,然而宽阔舒适的大厅里,水晶吊灯折射着灯光,四处明亮,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埃洛伊斯包了场,这里没有别的客人,长桌铺着白棉布,蕾丝花垫,银盘中盛满美味佳肴,侍者正往水晶杯里倾倒葡萄酒。
埃洛伊斯坐在左侧,主位坐着特莉,她手边是温斯顿,对面是贝拉。
除了小妹贝拉正在乖巧地使用布丁,餐具发出碰撞声之外,所有人都无言相对,仿佛空气凝固了一般。
埃洛伊斯介绍完他的姓名,又继续说道:“这是我的朋友。”她看向懵圈的露易丝:“你们应该见过。”
“今天让大家见面,并不为别的,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让你们认认脸,毕竟我工作忙,未来几个月都不会有什么时间,但你们可能需要提前熟悉一下。”
意味不明的话,实在让人有瞎想空间。
温斯顿侧目看着她说话,又回过神来,对特莉与露易丝点头,看似十分镇定地问好。
“您…你好。”露易丝扶额,她有那么一瞬间幻视到了在酒店工作时每天都要与默肯夫人的女管事打交道的日子。
露易丝倒不是特别意外,毕竟埃洛伊斯这个人就是这样,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后面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以她现在的生活节奏来说,跟什么样的人做“朋友”都十分正常。
露易丝劝自己平常心,她调整好心态,却发现旁边自己的老母亲已经与埃洛伊斯的这位“朋友”聊起来了。
特莉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自由恋爱,在一起跳几支舞就能求婚私定终生的年代,埃洛伊斯还想着把这小伙带来给她看看,算是很照顾长辈了。
只不过这小伙让人莫名感到熟悉,似乎在哪听说过名字。
也不知道他们发展到了哪一步,特莉笑眯眯地,“温斯顿,你是做什么的?家住哪里?多少岁?家里有几口人?”
闻言,温斯顿又回头看一眼埃洛伊斯的脸色,只见她照常用餐,一点指示也没有。
回过头,温斯顿选择对眼前这位十分慈爱的妇人实话实说,他告诉特莉,他父亲做银行生意,父亲去世后由他来做这份工作,曾经有过一个妹妹,现在身边只剩母亲……
对于温斯顿接人待物的能力,埃洛伊斯十分放心。
他读过书,有礼教不说,还见过世面,大方温驯。能打理的好生意,头脑聪明。
体面,干净。
实在是个实用的花瓶,无论带他见什么人,他都可以自己解决任何问题,不过五分钟,便与她的家人化解了刚见面带来的尴尬处境。
她静静观察温斯顿的一举一动,又将好吃好喝的东西往嘴里塞。
作为一个商人,温斯顿也将交流的效率看的很重。
他一开始仅仅随着长辈的询问而回答问题,后又引申出日常闲事,三言两语将埃洛伊斯身边所有亲人目前的境况了解了一通。
有了解之后,他开始自然地用语言拉进距离,表现得通情达理。
就连知道他身份并不只是一个单单普通银行商人的露易丝都一时间恍惚,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要命的把柄在埃洛伊斯手里。
温斯顿又顺着势头,确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闻言,埃洛伊斯看过来,心想她可没有这个意思。
二人目光交错。
但温斯顿似乎在报复她的不商量,故意为之,拿捏长辈的心思,与特莉说要邀请她与自己的母亲见面。
闻言,舅妈当然是一万个满意,将他看的很顺眼。
埃洛伊斯看出他的那点心思,没有当即说什么。
在这段日子里,他与埃洛伊斯隔三差五的通信,从来都只关于她的工作。
有的时候他都十分恍惚,以为她并不打算加深一点关系,但今天忽然的安排,打乱了他所有的预计,温斯顿不愿意再患得患失。
既然她忙的没有时间来填充过程,那么只能他来主动。
特莉将这位年轻小伙了解了一通,实话说,刚进门见到第一面起初还有些迟疑,害怕埃洛伊斯会遇到贪她钱财的骗子。
在纽约,许多富有的女人都会在社交场上着落魄贵族小伙子的道,特莉知道露易丝的旅店里就住着许多这样的青年,他们看起来都是那么一表人才。
但了解过后,特莉暂时将心放下,因为可能被骗财的人应该不是埃洛伊斯。
只要她不去把别人骗的倾家荡产就好。
酒足饭饱后,埃洛伊斯又将家里人安排上马车先回家,她言说自己还有事要回裁缝店,留了下来,回过头,朝廊下温斯顿驻足的方向走。
他靠在廊柱边,跟随他来的马车就靠在路边,附近的行人忙着看路避免滑倒,不会四处打量,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埃洛伊斯伸出手,摊开手掌,温斯顿低头,可以看见有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从身后的精致餐厅里透出光线,在这种天气里还是不够明亮,他的目光顺着手掌往上挪,看见埃洛伊斯的嘴角轻轻弯起来,目光睨着,有些戏谑。
皮草细微的绒毛蹭着两腮,她张嘴,将手掌上的雪花吹走,往附近两着光的地方指了指。
“你记得那儿吗?”
温斯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家开在地下室的酒馆,就在这餐厅的斜对面。
“我要是说不记得,你会怎么样?”温斯顿眯眼,朝后仰了仰,避让半步,给此时正向前迈步的人留出空间。
“当然是再把你灌醉了带走,既然你记得,那就不能这么干了,送我回裁缝店吧,我还有事。”
埃洛伊斯摆摆手,从他面前擦过,朝台阶下迈步。
温斯顿不由自主地迈动步伐跟着她,他伸出胳膊由她来抓住,避免踩到冰面滑倒。
“那你就当我不记得。”
他低声道。
埃洛伊斯拉扯着一截衣袖,踩着脚踏往车厢内钻,她坐好了,又侧脸,朝他挑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温斯顿将门关好,与马车夫吩咐两句,他躲闪着目光,在车轮开始向前滑动时,才抿唇。
“我什么也没说。”
“是吗?好吧,这有卷烟吗?”
“没有,我没有瘾。”所以,他的车上也没有这个东西。
埃洛伊斯点头,“算了,到了之后叫醒我。”
“需要帮助吗?”
温斯顿看见她靠着车壁,有些疲倦地闭着眼,并没有睡着,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
她的身上永远有股不容易察觉的燥意,但或许因为刚才和谐的饭局,将这种感觉冲淡了一些,她确实在靠着与人的接触来缓解对前途的不确定。
“你帮不了我,不过倒是可以陪我一夜。”她闭着眼冷笑。
他知道,服装秀已经进行到了舞台搭建的环结,很快就要进行最后的排练,包括她的百货商场,有了十分明显的进度,这些需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
她每天都在连轴转,不停的活动,修改计划。
今天能带着家人与他见面,便意味着她依旧在给自己施加压力,如果每件事情她都能做到万无一失,那么庞大的公司顺利运作起来,她未来就能有很闲适的时间与心情继续与他来往。
如果不能,她恐怕就要暂时把他放一放,继续去解决那些问题。
作为被眷顾者,似乎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二人都十分清楚,在埃洛伊斯的生活当中,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感情上,她的人生只会留给这一部分的空间。
剩下的那些空余,她要用来掌控自己创造的世界。
可他不想继续等待,缓慢地呼吸,手指触碰到她的指尖。
粗粝的触感温热浸染,埃洛伊斯低头睁眼,看见温斯顿将手上印着家族徽章的戒指从指间取了下来,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虽然松松垮垮,但泛着金属光泽,这是一种象征。
他紧紧的攥着手臂,腰身,带动着她稍微腾空,身下的垫子忽然变成了膝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埃洛伊斯差点感到眩晕,但见惯了大场面的她还能稳住,手掌撑在他的胸口。
温斯顿压低头颅,鼻尖朝她脸颊的方向靠近,手掌覆盖着毛茸茸的外衣:“我可以一直陪你。”
好不容易挣脱的束缚,又被抓住,最终放弃抵抗,抬起下巴,漫长的时间过去,她意识涣散地靠在胸口,抬手擦了擦嘴唇,重新呼吸:
“你要这么陪的话我什么事也干不了。”
第137章
车轮的噪音几乎要淹没了她的声音,但温斯顿还是很敏锐的听见了,他松开手指,上移抚上后颈,下巴蹭着头顶,听见一阵细微的喘气。
“你可以拒绝。”他无声地笑。
闻言,埃洛伊斯有些恼羞成怒,她将手指上套的戒指取下来,举到他眼皮子底下,又撑开距离。
“它现在不在我手上,再继续就是不道德的。”
她将戒指塞进他胸口的衣袋里,指腹在那丝滑的布料上停留片刻,随后,隔着昏暗的光线,她能感受到迎面而来不平稳的呼吸,他的脸因为她的话语而泛起酡红。
温斯顿不说话,他对自己的道德底线不做评价。
马车上一秒刚刚停下,埃洛伊斯立刻起身钻出来,寒风迎面,驱散了她身上高密度包裹着的油墨的味道。
她回头,手掌按着车门,气呼呼的。
“从现在开始,除非我找你,否则你不能出现在我面前,除非我对你动手动脚,否则你不能对我这么做,听到了没有?”
车里,腿上的重量消失,他开始下意识回忆刚刚那种浅尝辄止的知觉,抬头望出去对上视线,尝试理解她说的话。
他眨眼,意思是自己得像一个仆人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可能的,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埃洛伊斯不喜欢不听话的人,即便装也要装出来。
“那好吧。”
…
圣诞节即将到来,埃洛伊斯忙碌在最后的筹备工作中,在雪榈饭店开始搭服装秀场地之前,齐聚纽约名流的演讲会之后,这里还要举办一场舞会。
本杰明夫人与博朗特夫人的穿着,成为了报纸上的焦点。
“…那博朗特夫人,舞会上还沾沾自喜,自以为艳冠群芳是什么好事情,连自己用的裁缝是哪国人都不知道。”
范妮捂着嘴偷笑,她翻动手上的报纸,大批评论家都攻讦博朗特夫人或有通敌的嫌疑,说她穿着奢侈。
又道本杰明夫人,低调大方,身上的衣着用料皆产自本土,在经济通缩的时代,更能得到普通民众与工商阶级的好感,至少,纽约的纺织商们都纷纷下场参与讨伐对只用外国货的贵妇夫人。
上流社会,不缺钱权,就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
埃洛伊斯将裁缝店里制作好的秀款礼服全部蒙进盖布里。
旁边巴顿正在汇报秀场搭建的进度。
“其他礼服和道具都陆续被送到了雪榈饭店留出来的储藏室,我们和小本杰明先生特意雇佣了人手在那里全天看守。”
埃洛伊斯仰着头坐在办公桌后闭目思考。
“商场那边呢?”
巴顿又打开记事簿:“木匠那里已经结算完毕了,货柜正在组装,等新砌好的墙面干透之后,就可以开始装饰了。”
“服装秀的请帖送出去之后,有许多宾客都回帖来邀请你参加舞会,按照老规矩,我们都替你回绝了。”
“但是,今早本杰明夫人差人送口信来,要请你去一趟庄园参加她的私人宴会。”
“什么时间?”埃洛伊斯估摸着,应该是要商量乔约翰他们订婚仪式的事,再加上目前的外头情况,本杰明夫人要请她,不出预料。
“明晚。”巴顿答。
埃洛伊斯点头。
…
这次是小型聚会,只邀请了亲近的那一圈人,宾客不过二三十,都是与本杰明夫妇关系亲近的人。
埃洛伊斯来的早,与娜莎一起在餐厅附近的横厅参观一些搬运不走的雕塑和大幅油画。
天还没有黑透,路灯照亮了覆盖着冰雪的花园,附近花房里那些由人工呵护的花朵依旧盛开,横厅里的贵妇三三两两说话,时不时来与她们闲聊。
其中大多数人,都收到了埃洛伊斯的邀请函,她们也都打算赴邀,对此还颇有期待。
埃洛伊斯依旧敬业,面临询问,挨个讲解清楚,直到女仆凑近,附耳与她说了什么,她才跟随那女仆离开。
横厅里侧,是绅士的地方,老本杰明先生与几个老友在下棋闲谈,他们身边环绕着一圈年轻的二代。
本杰明夫人站在花台旁边,见到埃洛伊斯,示意她过来。
“夫人,您找我?”
本杰明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又看向乔约翰正对面某个年轻人,觉得还算相配。
于是她点头,对埃洛伊斯说道:“我记得你今年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况且,对于你来说已婚的身份会更方便在圈子里交际。”
夫人的表情郑重其事,她认为埃洛伊斯身上对于外界形势敏锐的嗅觉不该被埋没,又继续说道:
“那位小宾格莱先生,现在是议员,他家里人际宽广,可以帮助到你的那些事业。”
本杰明夫人思索着现在年轻小姐在乎的,又道:
“人品…也还不错,性格挺老实,如果你愿意,可以与他接触接触,如果是我做介绍,他不敢亏待你的。”
与本杰明家族关系亲密的人,只要是本杰明夫人认同的,无论是在婚姻还是事业上,都能得到她的帮助。
一个家族笼络势力的方式不过如此,本杰明夫人已经习惯了为熟悉的年轻人做媒,她认为此事理所应当然,也是她职责的一部分。
埃洛伊斯哑然,虽然她知道一个圈子接纳新人的方式就是介绍婚姻,但她确实没想到本杰明夫人还真为她考虑了,并没有拉歪瓜裂枣来充数。
她将目光投过去,装模作样地瞧了瞧,正准备组织语言,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埃洛伊斯!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儿!你们在说什么呢……”
听声就能辩认出,这是默肯夫人。
本杰明夫人没有瞒着她,转身将那位小宾格莱先生又介绍了一遍,说要介绍给埃洛伊斯。
不成想,伊莎贝莉忽然眼神古怪起来,她立即拉起埃洛伊斯,将那无辜的小伙子审判一番:
“小宾格莱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缺点,但气质却有些普通,品味也不怎么样,不知道穿着打扮,跟你没有共同爱好,况且他家的应酬多,实在是麻烦。”
“埃洛伊斯,相比之下,我儿子就好很多,事多话少,头发茂密还没脾气,他的爱好就是你。
生活也很独立,整天在外面挂着一副得罪人的臭脸,没什么朋友,旁人也不敢招惹他,不需要你操心人际关系。
还有,那老宾格莱夫人戴的珠宝首饰都丑的心碎,继承给你你都不知道怎么搭配,但我就不一样了,我那些宝贝都漂亮的很。”
“最重要的是,小宾格莱没我儿子标致!这男人的容貌就是妻子的荣耀,可不能将就啊!不然一二十年过去要后悔还来不及……”
本杰明夫人在一旁听的满头雾水,而伊莎贝莉依旧挽着埃洛伊斯,苦口婆心,语速飞快,生怕埃洛伊斯听不进去。
伊莎贝莉一口气说完了,看向本杰明夫人,蹙起眉头:
“你说你闲着没事乱点什么鸳鸯谱,那么聪明一个人就连这点事也看不出来,温斯顿都二十老几了你还给他小情人介绍男人……”
“我……。”本杰明夫人语无伦次,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伊莎贝莉在说什么,她气势汹汹的倒真吓人。
“我不知道这些,他们什么时候的事?”本杰明夫人看向埃洛伊斯刚刚在的方向,疑惑地很,温斯顿,她,他们认识吗?这是他干的出来的事?
“你不用知道,虽然他们现在暂时还没订婚,但我再努力努力很快就可以了!”
然而,埃洛伊斯已经在默肯夫人怼人时脚底抹油,悄摸溜走找娜莎躲是非去了。
直到宴席开始时,她们才出现。
根据仆人安排的座次,埃洛伊斯在小宾格莱先生旁边坐下。
后面快开席才到的温斯顿却隔着长桌坐在斜对面。
旁边乔约翰正在接受一众长辈打趣,询问他和娜莎打算去哪里度蜜月。
人声嘈杂,小宾格莱先生看这座次安排,十分遵守社交规则地朝埃洛伊斯偏头,时不时交谈。
埃洛伊斯也很大方,聊的有来有回,又专心地用银匙拆鱼肉蘸酱汁吃。
她并不抬头。
餐后,小型宴会也少不了跳舞环节,乐手在小舞厅里拉琴,按照社交礼仪,小宾格莱先生又打算邀请埃洛伊斯。
“我还有事,就不留下来了,宾格莱先生你自便吧。”
她礼貌地与旁人告别,与几位夫人问了晚安,就从仆人手里接来外套,走出门廊,踏上马车。
没着急要走,静静地在落雪的夜里等了一会儿,车门果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温斯顿一语不发地在她对面的车座上坐好,将筒帽摘下来,他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正常,一点吃味的样子也不敢露出来,唯恐她会不喜欢。
可她从他脸上一点别的情绪都看不出来,因此却目光戏谑起来。
温斯顿见状,对她的刻意戏弄有些察觉,酝酿了半天,他还是有点生气:
“怎么不留下来跳舞?你不是跟他聊的很开心吗?”
“你这是在介意我跟他说话吗?你感到不适吗?”埃洛伊斯伸出脚尖,十分不礼貌地碰到了他的裤管,还戳了戳。
他伸手抓着她的脚尖,挪开了。
这模样更令人提起精神。
“我不喜欢跳舞。”她顿了顿,又看向车窗外:
“那你以后可得习惯了,我的身边有许多男性,无论是工作时的合作伙伴,还是别的什么。”
他听着,沉默地低头取出座椅下的木炭块塞进车上的小炉子里,马车缓慢的启动。
埃洛伊斯将脚尖抽出来,“今天本杰明夫人说,要帮我找丈夫,她说已婚的身份更适合社交。
可做我的丈夫好处可太多了,不敢说别的,在接下来几百年之后,或许有人不会记得现在的掌权者是谁,但一定会有人记得,我生活在这个时代,做了什么事情。
后世人提起我,就会想起我的附属品,也就是我的丈夫。”
“所以,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她总结道。
缄默,漫长的缄默,黑暗的环境中只剩下反复的车轮声,他余光瞥见小炉子里有火焰跳跃,借着光,在巨大的反差感中找回了思绪,他又继续盯着埃洛伊斯的眼睛,似乎透过它,想看清她脑中的思想。
“如果成为你的丈夫之后就不会被玩弄,那么我愿意。”
第138章
“……你这答应的也太快了。”
埃洛伊斯将脸偏开,她并没有预料到对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好像生怕她会反悔一样,莫名有种买东西亏了钱的感觉,心里虚虚的。
按照这个时代的矜持,他应该像一位淑女一样拒绝个一两次再答应,至少,她以为自己会受到这位被玩弄者的嘲讽。
马车经过堤岸,灯塔上的光亮透过窗子,不停震动的轮子速度减慢。
温斯顿隔着这样忽明忽灭的光线,看清她那双一贯平静眼睛里闪烁过许多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了想,伸手拿起旁边的盖毯,展开铺在她的裙摆上,又将她的脚捞起来,扯掉绑带,脱下那双绸面的,漂亮但并不保暖的鞋子。
她穿着长袜,滑腻腻的布料得抓着脚踝才能捏住。
埃洛伊斯抽不动,双脚被他包在外套里,暖和的体温直达脚心。
背着光,她看不明白他的脸色,只能感受到对方细碎的动作,在让她变得更舒服一点。
“埃洛伊斯。”
温斯顿抬眼,目光描摹着她的脸,有那么一刹那幻视到某个雨天,某个午后,在街衢里擦肩而过的瞬间画面,躲避着视线的侧脸。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认错过人,即便在面貌不确定的时候,那种感觉却是恒定的,就像浴缸里快要溢出来的泡沫一样揪心。
“你其实并不喜欢我,从始至终的挑逗,言语,都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占有欲,嫉妒,以及,真实活着的感觉,是不是?”温斯顿问。
她垂眸思索。
一个普通人生活在一个令人麻木的环境里,总会想着抓住一切不切实际的奇幻色彩,让自己找到一些存在感。
偏偏这个时候,他几乎拥有她所想拥有的一切权利,财富,容貌,气度,选择权,舒适的环境,偏偏他还一副不幸的模样,以那样一种内敛沉闷,仿佛世界毫无光彩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让人十分不爽。
“是的,我开始确实嫉妒你,十分疯狂的嫉妒。”她答。
“那么实话说吧,埃洛伊斯,我对你的感觉也是如此。”
温斯顿告诉她,他这辈子最清醒的时候,便是宿醉后一觉醒来那一刻,短暂的断片,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一刻的新奇感,与她的存在深度绑定。
起初他甚至傲慢地思考过,一个本应该像烛台一样活着的人,凭什么能拥有这样的人生。
凭什么衬得他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的手段并不高明,目标并没有多远大,只不过比别人多思考一点,灵活一点,多了一些野心和胆量。
成功,对她来说是必然,未来可能出现的失败丝毫也影响不到现在的任何决定和冲动,不光彩也没有关系。
反正,从她身上所见的,生命的意义正在于每天毫无计划的呼吸,首先,她允许自己做任何事。
温斯顿不得不承认,二十多年小心维持的平衡彻底被打碎,赖以生存的,束缚在笼子里的锚心像石头一样风化。
她这样的人实在是过于具体,好比嵌在肉里的铁渣,感受的到形状,因此产生的痛点,如果不彻底用新的血肉来包裹,就会成为引起自毁欲吞噬他理智的最后一块砝码。
“我嫉妒你,直到这种扭曲的贪婪产生爱与欲。”
这些本应该短暂出现在瞬间节点的情绪,却伴随着他之后余生的每一次呼吸而重演。
良久无言。
她的面前仿佛陡然出现一面镜子,袒露了未着寸缕的真实面目,这个世界的构成忽然从纸页上的剧情变成现实,油墨铅印的文字也转化为一个立体的实物,轻轻的拥抱住了对此间感到五味陈杂的人。
由于忙着求生,人格塑造中对这一部分感情的喂养匮乏,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后,她说:
“我想,我应该对此负责?”
“理所当然。”他低声说。
……
圣诞节,照样也不能睡一个好觉,满世界都是挂满了铃铛和缎带的青色树枝,就连埃洛伊斯睡觉的屋子里也逃不过这种风格,她掀开红绿相间图案的绒线盖毯,趿拉着拖鞋,裹着开司米晨袍起床。
今天秀场的雏形已经搭建完毕了,花材和饰物正在往里面搬运装饰,整个雪榈饭店外围都用黑布笼罩着,要等明天服装秀开始才能撤下来。
埃洛伊斯今天的日程,是去盯着模特们试穿成衣,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她恐怕都没有办法好好的休息。
之前的准备工作非常充分,每个环节都有她信任的人在把关,作为总策划,她只需要宏观调控各种环节。
房间里,埃洛伊斯站在门后清理了一会儿大脑缓存,将自己的程序重新启动,她听见门外有什么动响,便拧开门把手,从过道进入客厅。
今天的白日天气晴朗,窗帘整齐的扎在一起,大片的暖调光线透过玻璃窗格洒进来,空气中浮现丁达尔效应,最细微的尘埃在光里浮动。
壁炉燃烧,人声你来我往,埃洛伊斯听见托马斯在跟谁说话,无意的一瞥,她忽然凝固住。
啊,是他啊,那没事了。
温斯顿与她对视片刻,目光在她滑稽的大棉裤和连帽睡袍上停留一会,又立马绅士地挪开视线。
“我去穿个衣服。”她转身,懊恼地挠了挠头,回到浴室把自己拾掇成正常人的模样。
温斯顿是来送圣诞礼物的,他来时只有托马斯在家等埃洛伊斯出发去秀场,特莉与露易丝都出门去了。
托马斯则非常自来熟且有眼力见,指着他让小贝拉叫姐夫,温斯顿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他也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
掬起一捧热水,埃洛伊斯让自己重新苏醒过来。
隔着浴室门,她都能听见托马斯那臭小子正在阿谀奉承这个在他看来的冤大头。
她无奈地耸肩,拧开门朝外走,从餐桌上拿了一片面包开始填饱肚子,她双手抱臂,一边走到他们面前。
托马斯手里拿着他的圣诞礼物,而茶几上还堆着其他彩纸包装的盒子,他坐在这房间里,好像乌鸦闯入了与他格格不入的洞穴。
他面对生人常露出毫无情绪的冷漠神色,在这里也乖乖地温顺起来,努力地保持微笑,面部肌肉紧绷。
家里的黑豆对他十分感兴趣,时不时伸出利爪,勾着毛呢外套,又炸毛的去咬表链子,咬手指,抱着皮鞋当猫抓板。
埃洛伊斯看托马斯拆了一会儿大自然的馈赠,才注意到旁边温斯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与猫搏斗争了半晌。
直到半小时后,他耐心地将黑豆喂熟,这才暂时休战。
一小时后,埃洛伊斯与温斯顿一起乘坐马车到雪榈饭店后门。
今天银行已经休假了,他没有工作,自然而然地被埃洛伊斯叫来工作,当然了,主要任务是为她准备随时要用到的东西,也就是拎包。
整个雪榈饭店被整个租赁了两天,最宽阔的主大厅里,桌椅都被依次撤掉,剧场工人熟练地用木板搭建出轮廓,架起围帐,真假花材,屏风桌椅,源源不断的送进来。
得亏这家饭店的建筑空间很大,否则还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东西。
在格朗丁的指挥下,室内被分为两个区域,中间是舞台,两端是两个观看台,这两处地方的入口出口都不相同,整个室内如同迷宫一样垂着帷幔。
为了烘托氛围,大圆厅顶部使用了数千条鲜艳缎带与白色丝绸装饰,为防火,数以千计的煤气灯远远地挂在水晶吊灯上,场馆里一支蜡烛也没有。
工人们将组装好的道具按照编号的位置摆放,模特的更衣区,各个裁缝店都派了人过来互相盯着。
已经到了这一步,各种细节问题都有各自负责的人来做,埃洛伊斯的任务并不繁重,她与模特们沟通,微调完毕,就再没有别的事情了。
到傍晚,模特和许多员工都得在这里休息,埃洛伊斯又指挥人去为他们提供餐食和取暖设施。
她在二楼专门准备的房间里,与负责每个环节的人确定事项的准备进程,确保严丝合缝。
当大部分事都核对的差不多了,房间里才安静下来,埃洛伊斯的耳畔听见楼下格朗丁在给那群乐器手换位置,弦乐声一阵一阵的。
圣诞夜,便是温斯顿自作主张与埃洛伊斯家里人定下的下次见面的时间,毕竟他们家就两口人,这圣诞节过着也没什么滋味。
晚餐的位置他定在埃洛伊斯的家附近,看着她忙的差不多了,温斯顿便生拉硬拽,将人塞进马车里,带离场地。
即使美人在怀,可埃洛伊斯依旧心系正事,她焦躁地蹙着眉头思来想去,集中不了丁点的注意力,迫于威胁才冷静下来。
餐厅就在面前,门口的默肯夫人携带的仆人已经等了多时。
她意识到自己这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由于被玩弄的人不好说话,所以她丝毫没有反悔的机会,只得面对。
一场和谐地家宴过后。
第二天清晨,客人源源不断的抵达雪榈饭店,从不同的入口分流。
对于高峰期每天要接待数百名客人的饭店,受到邀请的客人数量实在不算多,这里一点拥挤的感觉也没有。
只不过距离饭店之外安保隔出来的地带,却围堵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群,记者,就连风雪也不能阻拦他们的脚步。
第139章
空中白色雪花密度并不高,凝结在建筑物的屋顶,窗台石,雕花门柱上。
覆盖着建筑物的黑色布卷被收起来了,雪榈饭店正门围堵的只剩一道狭窄的入口。
赫帕夫人抵达这条街时,时间还早。
双驹烤漆马车里,赫帕夫人与她丈夫从车里隔着远远的,就已经看见了那聚集起来想人群。
赫帕先生十分意外,“这冰天雪地的,有那么多人都来看这场服装秀吗?”
赫帕夫人并不感到意外,她手里拿着镜子,趁着最后的时间整理发梢,确定脸上涂的粉的完好。
闻言,她笑道:“听说今天百老汇许多有名的演员都会来做模特,这些人是来碰运气看能不能看见他们的,只有受邀请的人,才能进去。”
赫帕先生休假在家,起初并不想来这里陪女人买东西,但架不住赫帕夫人硬要他来。
他对这服装秀的了解不多,仅限于每天清晨看报纸时,常能瞥见的有关报道。
“这倒是很新奇,我还从来没见过,不过,这服装秀真能请来传闻的那些人?”
赫帕先生对此感到质疑,又见妻子面色高深莫测,笑而不语:“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在门口下了车,二人迎面便碰见上前接应的侍者。
这些侍者穿着统一制服,都是十几岁的小伙子,黑色套装,金色纽扣,纽扣雕刻的不是花纹,而是主办方公司的缩写字母。
有人为他们夫妻撑伞往门口走,有人带着他们的马车夫与仆人去等候区,分工十分明确。
所有的侍者都背过邀请名录,经理与巴顿在门口,哨探着来客的身份。
他们认出来马车上的徽章,便顺着邀请名录查找,立即安排侍者上去伺候。
赫帕夫妇从门口铺出来的鲜艳地毯走入,走近了,赫帕夫人才看见门廊两侧扎的紧紧的花篱墙,花香扑鼻,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在墙中间,挂着一块白色丝绸,上面绣有花体字。
上面绣着所有参与展示的裁缝店名称,以及裁缝师的名字。
赫帕夫人发现,大多数名字都不令人眼熟,以往在贵妇群体中生意比较紧俏的那三四家店全都不在列。
她与丈夫继续往前走,在门口的关卡那里出示邀请函,便领取到了一两枚铜制徽章,上面刻着会员标志。
从踏入建筑物内部的那一刻,赫帕夫人便察觉,眼前的雪榈饭店不再是她曾经熟悉的模样。
白色丝绸在宽阔的建筑物里隔出通道,就连顶部都被笼罩,她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哪里,只跟着侍者往前走。
大约转了一个圈,又上几阶木梯,赫帕夫妇就走出白绸隔出的通道,抵达了会员看台区。
从四面八方观察,都看不到饭店原有的建筑内部,视线所及之处,皆被各种材质遮蔽住,好像抵达了另一个封闭的而宽阔的密室。
整个看台布置的就像户外,林立着只有春季才有的植物,甚至中间还有一座假喷泉,高低茂密的花镜,散发着一股植物的清新香味。
而会员的座位,就分散在这些花镜里。
赫帕夫人被引到一处花镜背后的沙发上坐,手边的小茶几上摆着名牌,上面有她的姓氏,即证明这里是为她准备的位置。
每个会员都可以最多携带一位同行者,大多数人都会带丈夫。
侍者来送过热毛巾,果盘茶点,赫帕夫人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花镜里,她看见了许多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材,颜色娇艳欲滴,伸手稍微触碰,才发现有一部是绢造花,纸花,混在其中,真假难辨。
隔了一会儿,她的附近又有熟人落座,二人开始闲聊,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展示用的舞台在哪。
“会员和贵宾的位置不一样,刚才我进门时碰见夏尔昂夫人,她戴着贵宾的徽章被领着往另一边走了。”
“原来如此。”赫帕夫人按耐住好奇心,等半小时过去,会员区域陆陆续续的坐满观众,就在附近她能看见许多熟人的脸。
从一开始的安静到现在四处都传递着交谈声,这场地里已经变得热闹起来,少数人,赫帕夫人见过。
有那么一些不熟悉的,看起来也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体面人。
赫帕夫人的丈夫是个小有名气的顾问官,半小时之内便与邻座的好几个陪夫人一起来的绅士交换了名片。
忽然,一阵轻盈的弦乐声不知从何处传递来,伴随着假喷泉的水柱,散发出灵动的节奏。
与此同时,珍妮带着身后的同事在侍者的帮助下,将大画幅相机从通道抬上看台,在专门的位置摆好。
之后,一列侍者便抱着装订精致的书册上前来,依次发给这里的所有客人。
赫帕夫人拿到了手册,侍者在一旁讲解。
眼前硬壳设计的十分漂亮,依旧印着主办方公司名称的缩写,透黑的字迹,十分醒目,多次出现在这个场合内,已经在人的脑海里留下印象,打开第一页,是主题介绍。
上面写着本次服装秀发起者给观众的感谢简信,还有对这场服装秀的风格介绍,以及购买规则。
赫帕夫人这才知道,原来作为会员,她并没有购买高定的资格,只有购买一定金额的成衣,才能买到高定。
翻开第二页,是所有成衣的出场次序编号名录,价格,以及对应的店铺和设计师简介,以及寄信地址。
围绕着统一的主题,每个店铺和裁缝的设计都各不一样,高定对于会员们来说,更像是一场情景表演的节目,可望而不可及。
侍者将炭笔递给赫帕夫人,告知她待会儿可以在属意的成衣编号后打钩,再往手册最后一页的空白位置填上住址。
赫帕夫人又往后翻一页,发现还可以勾选尺寸空间,身体各种部位的大概尺寸,以四厘米的放量为一个档位。
上面还有填写指南,告诉她该如何选择自己的尺码,各种形状的身材,适合各种的松紧长短程度,有简笔图像示意,一目了然。
等到服装秀结束,会有人统一将这些手册收上去统计,再把订单清理好交给各个店铺。
一周之内裁缝店会给顾客寄账单,一个月之内,该裁缝店的人会带着制作好的成衣上门送货。
等她囫囵阅读过一遍,耳畔又出现了一道竖琴声。
在旁边讲解的侍者一个接一个离开,整个场合里再没有闲杂人等。
随着竖琴声的变化,赫帕夫人惊讶的发现,包裹在四周的白绸开始缓缓上升,原来她们身处的看台是一个弧形,所有人都正面对着被包裹住的舞台。
与此同时,会员区的客人,也能透过上升卷起的盖布,视线越过舞台,看见贵宾区的模样。
惊呼声此起彼伏,原来整个场景都被布置成了法式后花园的模样。
会员区是茂密的植物林,花镜,而舞台是整齐的草坪,贵宾区前有一片类似打字机键盘圆形展示台,而贵宾区则装束的类似贵族打猎时用的营帐,营帐内的位置并不多,但营造出来的氛围质感,莫名有种特别的阶级感。
虽然隔得远,但花镜里的观众依旧能看见贵宾区都有哪些人物。
隔布全部升起来之后,舞台上忽然从天儿降雪花一般飞舞的彩纸,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草坪上摆着洛可可风格屏风,长桌,各式家具,吊灯形状的丝带,丝带顶上透下来的亮度足以让人看清,首先是穿着高定礼服,扮演宫廷侍女的模特,将银盘端上桌。
就像准备一场露天宴会的流程一样,宫廷侍女,乐师,画师,以及戴着夸张假发,与真珠宝的贵族妇女……一个个的登场,有的坐进长桌的位置里,有的则是在长桌旁与另外的模特开始起势跳舞。
视觉效果上诡异华丽,让人不由自主的把这些服饰当成艺术品来欣赏。
由于出自不同的店铺和裁缝,每一件衣服的设计都没有相似之处。
就像真正的宴会时,大家按照一个风格要求来穿着打扮,没有一模一样的细节,但整体却十分和谐。
其中,有几个模特赫帕夫人还能认出来,她又被衣服夺去视线。
这些裙子的风格为洛可可时代,但形制却更贴合十九世纪,有一些裙子的裙摆甚至成了伞裙式,可却丝毫也不违和。
剧情展示完毕,后上场的便是成衣模特,这些模特直接从花镜区域出发,一路朝舞台上走去,与此同时,撤下场的高定模特全都到了贵宾区前那些类似打字机键盘的圆台上。
每一件高定都是孤品,在此刻以拍卖的形式在贵宾那里竞价,竞价的声音传过来,赫帕夫人听见那边某一件礼服拍出了一千八百美元的高价。
纵然是普通人眼中的贵妇,可她也确实负担不起这么高的价格,还是几百美元的成衣更下得去手。
她的丈夫眼尖,认出了贵宾区的本杰明夫妇和勃洛克夫人,还有她们身边的那些公子哥,有乔约翰,小勃洛克,有赫帕先生的上司,以及好几位大亨。
当即,赫帕夫妇商量着,一定要在下一次夏季秀场时坐上贵宾席,花掉的这些钱,远远不如在那些人物身边坐上半小时可以带来的附加价值高。
与他们一样想的人不少,即便购买成衣可能会撞款式也不管了,纷纷开始勾选编号,想先凑够这三千美元的“配货。”
与此同时,贵宾区,沉浸式拍卖结束,又选购了一批成衣,贵妇们浅尝辄止,直到数十位裁缝一起上台向所有的客人致敬,整个流程才算走完。
包裹场地的隔布又缓缓降下来,贵宾和会员分别在邀请下从两边离场,上二楼或三楼参加答谢午宴。
…
傍晚,流水一样的账单堆积在埃洛伊斯面前,饭店为她留出的房间里,负责各种事项的人来找她签字结算。
巴顿从会计手里拿到整个的流水单交给埃洛伊斯查看。
店铺的高定卖了一万美元,但整个开销的总账就花出去了三分之一。
埃洛伊斯看到流水单背面的那些进项,问了才知道,是其他裁缝店自发塞来的回扣,大概都是他们今天总销量的十分之一。
“他们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和资源人脉组织起这样的活动,现在想跟咱们合作的店铺多,送来这些回扣,还想在下个季度的服装秀上继续合作。”巴顿得意地说。
加上这一部分额外收入,总计为两万五千美元,足以见得,其他裁缝店也是赚到了相当可观的数额。
埃洛伊斯挠了挠头,然而她还没想好下次的秀要用什么主题,百货商场那边,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堆积在一起。
第140章
傍晚,窗外雪势渐大,隔着楼板都能听见人群在发出不小的动静,答谢宴还在继续。
埃洛伊斯与员工们在幕后处理好剩下的事项,与现在已经是副主编的珍妮商量好要发表的关于秀场的幕后文章。
挨个与合作的裁缝,酒店经理,剧场老板们寒暄,上下打点。
紧接着,她又换了套礼服,主动端着酒杯在会员与贵宾之间周旋感谢,叫那些贵妇们缠着,高谈阔论艺术美学,服饰款式,熬到天黑,总算是应酬完毕。
“马车准备好没有?我要回裁缝店一趟。”
她眉心隐隐作痛,裹着毯子坐在小房间里休息,接过范妮递来的热蜂蜜水。
范妮闻言,出去与学徒耳语几句,又进入房间:“这会儿有许多的人都堵在裁缝店求着要见你,还是别回去的好。”
“纽约的贵妇就那么些,咱们这一下子就将七八成的客人春季服饰预算都赚走了,剩下没有参与服装秀的裁缝店恐怕连汤也喝不饱,可不得来找你吗?”
“况且,咱们这样的形式,是艺术!亘古未有,珍妮刚走,就有那么多的报社涌上来,到现在都派人在楼下等着你露面。”
范妮一边说,又给埃洛伊斯背后塞了个枕头。
“你现在呀,还是老实的在这歇会儿吧。”
她抱着盖毯缩成一团,想起来之前与范妮的赌约,便睁开眼,溜溜地看着她。
“怎么样?你那条怎么也看不顺眼的裙子,卖出去了吧?看来我说的一点没错。”
埃洛伊斯勾起嘴角。
闻言,范妮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忽然嗤笑起来。
“埃洛伊斯,之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但现在大概明白了。”
范妮从小就在裁缝店这块浑水塘里混,在她眼中,一个没有天赋,没有父辈基础的普通裁缝,在二十岁前,总是要吃上许多年学艺的苦头,懵懵懂懂的求食。
在三十岁之前,又会被老师和客人磨平性格,忙着养家糊口。
在四十岁之后,自身才能于这份手艺达成和谐,像老朋友一样互相成就,成为别人口中的裁缝师。
在那些过程以后,才能心安理得的过上受尊敬的生活,享受这份手艺带来的那一点地位。
这年头,每一个手艺人内心的期许莫过于此,为了人过中年后的体面,年轻时必须要付出这些代价。
范妮曾经也信奉着这一套法则,所以想办法去了更有名的裁缝店混资历。
在这场秀之前,她纵然已经服务了许多贵客,但没有受过这样公开的审视,因此十分紧张,总觉得自己不够娴熟,老练,对自己的作品不够笃定,毕竟要与那些有天赋的裁缝的作品一起同台。
秀场开始表演时,范妮就躲在台下观看,又去观察那些贵宾的表情,当她自己的作品出现时,贵宾们却一视同仁的被惊艳。
她们被这些琳琅满目服饰吸引,更是对这种形式,这样的画面感而感到新奇,情不自禁想与之产生关联,所以紧接着的竞拍环节,让人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因为认同这种形态,而付出了金钱。
可这个世界永远不缺新事物,却永远有人在买单和追逐。
就那一个时刻,她忽然开了窍。
真实世界里所有人也都在扮演一种角色,有固定的运行逻辑,以确保环境的安定。
所以,就像埃洛伊斯说的,只要她的服饰看起来属于美丽的范围内,在公司品牌产生的光环效应下,总有人来主动适应,社会自然会把这种商品推到合理的位置。
所以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其实都只是顺势而活,没有人能真正的掌控自我,不受诱惑与裹挟。
埃洛伊斯问:“所以?你还没说具体明白什么了。”
范妮笑道:“我明白了,这个世界是一枚美分硬币。”
天赋与努力,其实皆是骗局。
她不加犹豫,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埃洛伊斯。
“什么东西,你写给我的情书?”埃洛伊斯玩笑道,接过来,一瞧。
是辞呈。
埃洛伊斯没拆开。
“看来,你打算将硬币抛出去?”
“是的,我打算出去旅行,巴黎或者伦敦?又或者佛罗伦萨?随便转转。”
范妮思索着,其实也还没想好,她有一笔可观的积蓄,如果不用来在纽约安家,恐怕还是花出去更令人心情愉悦。
唯有抬头看天,把硬币抛出去,才会有一万种可能性出现。
对于范妮的选择,埃洛伊斯并不意外,裁缝是最自由的创造者,有见证美丽诞生的使命。
埃洛伊斯从茶几上找来笔,拆开辞呈签字。
“那我就祝你未来旅途愉快。”
困意消散,埃洛伊斯起身走向窗口,低头一看,楼下还坚守着一些顽固的报社撰稿员,想来见她,得到只言片语的内容。
站了一会儿,背后门一开一关,范妮出去了,温斯顿进来,带着她的外套上前,裹在肩头。
她回过头瞥一眼,他应该是才忙完工作,身上还粘着雪籽,到室内来,已经融化成水。
“外面堵着那么多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温斯顿穿的与往常一样,一身整齐低调的套装,微挑的眼,总是展露单独一种情绪,很少有波动,让人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种很淡然的感觉。
他在身后替她穿外套,熟稔地撩起乱发,拂去水珠,忍不住,又用手背蹭一蹭她的脸颊,这个时候,他目光总会变的很有攻击性。
埃洛伊斯察觉到温斯顿最近对她身体距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莫名有种探索欲促使着他对她身上的东西产生兴趣,脚,手,耳朵,具体反应有点像黑豆。
在她仿佛看变态的视线中,温斯顿恋恋不舍地收起自己的探索欲,挽着手臂。
“我已经习惯了。”他告诉埃洛伊斯,有点身份的人,走到哪都是这样,隐藏好自己的踪迹,才能生活的稍微自在一点。
她若有所思,扯了扯他的袖子,温斯顿低头,好让埃洛伊斯附耳说悄悄话。
过了一会儿,饭店门口,一位穿着埃洛伊斯衣服的学徒登上马车,吸引去了人群的注意力,甚至有人追着这马车跑。
五分钟后,埃洛伊斯换了方便行走的衣服,与温斯顿冒雪走在纽约的街头,在街边小店里买把伞,撑起来混在人群里缓慢行走。
她莫名找回一种青春期时翻墙出去烫头的自由感,不用操心任何关于明天的事情,可以随心地放空大脑。
“…什么?你竟然在离工作地点那么近的地方住?”
埃洛伊斯羡慕极了这通勤距离,之前距离银行最近的房产在重修,所以温斯顿要么住酒店要么直接在银行里对付一宿。
“不过,你会不会有点太着急了,现在就邀请我去你家住,该不会是对本老板图谋不轨吧?我可不是什么姿色的人都看的上。”
温斯顿撑着伞,时刻注意周围与脚下,他不反驳关于图谋不轨的事情,却告知埃洛伊斯,今天乔约翰跟他打了小报告。
据他的说法,是有个长相不错的狐狸精想混过安保去后台见她。
那狐狸精一看就是剧院的男演员,还告诉安保,埃洛伊斯一定记得他的名字,还说她曾经指教过他,他是来感谢的。
这番话将安保都唬住了,乔约翰说还好他路过,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的成分,绝对是想勾引埃洛伊斯。
“不认识,一点也不认识,什么小狐狸精,根本不知道是谁。”
埃洛伊斯故意逗他:“我们都要订婚了,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别听风就是雨的,少琢磨我在外面的事儿……”
“是吗?不认识就好,我还以为你把我弄到手之后就索然无味了。”他淡淡地说。
埃洛伊斯现在是个香饽饽,走到哪都有人前仆后继的往上围,老话说得好,这女人还是忙工作的时候最安全,稍微闲一点就不老实。
“这怎么可能,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闻言,他还真故意的将埃洛伊斯上下打量一遍,“最好不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容忍这种事情。”
这个时代每个上流社会都夫妻或多或少都在外边有情人,有些人甚至会以自己的妻子或丈夫有情人为荣,当然了,老古板是绝对不会认同这种习俗的。
即使他知道即将要成为埃洛伊斯的的丈夫了,心胸就应该大一点。
成功的女人,外面哪能没有莺莺燕燕的露水情缘,作为“正室”,应该体谅她,理解她,毕竟他才是家,外面的都是旅馆。
就连母亲都为此告诫过他,一定要想清楚了。
温斯顿嘴上答应,试图说服自己,可还是难以做到。
“放心吧,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埃洛伊斯抚慰似地拍拍他的后腰。
有了这话,温斯顿的脸色才勉强好看一点,他很富裕,也有一点姿色,只要他一直富裕,一直保持姿色,就足够满足她的胃口。
新修整过的房产面积颇大,但仆人并不多,温斯顿不爱仆人总是在身边转,故而这里只有两个厨师,几个杂仆,以及养马人和马车夫。
根据传统,现在的纽约上流社会夫妻皆是分房睡,对称的套间仅仅隔着一扇隔墙,分别是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区域,两个区域都自成一体,有一整套的浴室和衣帽间,只有起居室是共用的。
通常情况下,只有在某些夫妻双方约定好要繁衍继承人的日子才会同房。
晚餐过后,埃洛伊斯选择进入了为自己准备的房间,明天她还有工作要忙,为防止对方色诱,她只好将隔着两扇隔门的锁拉上,又转身走入这间十分符合刻板印象的,装饰的既古典又老派,活像恐怖电影摄制地的屋子里休息。
清晨,她在女仆的帮助下穿着好学徒送来的衣服,收拾利索,便前往套间共用的早餐室。
温斯顿一如既往都是六点起床,他每天的流程大多都一样,沐浴洗漱后,刮胡子,然后在样子全都差不多的衣服里选择一套穿上,又在起居室用早餐,同时阅读每天清早送来,已经熨烫好的报纸。
刚好,埃洛伊斯每天清早的流程也差不多,二人十分同步,对坐在餐桌两边,翻阅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关于她的新闻,埃洛伊斯对于这种清晨中的相处场合感到新奇。
可惜,员工急匆匆送来的信件打破了本该安逸的晨光,她比温斯顿要忙的多,即刻便占用了他的书房处理公务。
“那几位调香师已经同意与我们的百货商场合作了?”
埃洛伊斯一边拆信,抬头询问在这栋陌生宅子里显得十分拘束的瑞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