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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觉醒

幸福触手可及,却又如履薄冰,顾骄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全感,总觉得有一天脆弱的冰面碎裂,自己会猝不及防掉下深渊。可父母和哥哥的态度又告诉他,不会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接受他们的爱,凋谢的叶片和花瓣在爱意的浇灌下重新生长。

身体恢复之后,他的情绪也渐渐平稳了,他没有告诉父母和哥哥自己早已经知道了身世,不想他们再为自己担忧。

为了照看顾骄,顾念安特意转学到了他所在的学校,比顾骄高一个年级,每天放学就来门口等着接顾骄回家,那段时间班里人人都在传顾骄有个打扮奇怪的哥哥,虽然挺非主流,但因为颜值过硬,显得十分炫酷,还怪好看的。

有人忍不住感叹:“顾家基因真好啊,兄弟俩都长得这么好看。”

“就是长得不太像,可能一个随爸爸,一个随妈妈吧?”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顾念安毕业了,进入大学之后他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有时不能去接顾骄,就打电话让家里的司机去。

顾骄十八岁生日正好在高考前一天,顾先生和顾夫人为他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成人礼,为了不影响他考试,决定将典礼放在考试后举行。

于是生日的这一天晚上,顾念安特意去学校将顾骄接出来,两个人准备一起吃个饭。

来之前顾念安喝了点酒,情绪比平时要高昂许多,伸长手臂把顾骄往自己怀里一揽,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红晕,呼吸间带着醉意。

“骄骄你知道吗?我今天特别高兴。”

顾骄被他压得肩膀往下一沉,偏头看他,过了十二点就要成年了,少年不像初见时那样青涩,眉宇间隐隐透出些韧劲儿,只有一双眼眸依旧清澈见底,如同透过水流径直透进湖底的日光。

“嗯?为什么?”

“因为我弟弟马上就要成年了,以后我大概能少操点心了吧?”

顾念安嘿嘿一笑,鼻钉上的钻石熠熠生辉,像闪烁着的星星,他用力揉揉顾骄的头发,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说:“小屁孩,你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担心,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还把自己弄进医院了呢?”

顾骄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默默打岔说:“哥,我马上成年了,不是小孩了……你也就比我大一岁……”

顾念安一把捂住他的嘴:“嘘!”

“管你几岁,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屁孩……”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接上了自己的上一个话题,“接到消息的时候我都愣住了,当时我就想啊,是不是我那时候对你太坏,伤了你的心……天天说你是小屁孩,其实我也没成熟到哪去,遇到事情就会逃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故意不理你……你看,我们那时候才多大呀,都还年轻呢,犯错也情有可原对不对?所以骄骄……你能原谅哥哥吗?”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顾念安竟还耿耿于怀,顾骄很是惊讶,他以为大家早都把这件事情揭过不提了。

“哥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知道……我知道……”顾念安丧气地垂着头,声音很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语,“是我自己……”

顾骄不想再谈论这方面的话题,拉了拉顾念安的手臂:“我饿了,哥哥,我们去哪里吃饭呀?”

说到吃饭,顾念安的情绪立马转变过来,朝着某个方向一指:“我知道一家餐厅,味道特别牛,是二叔推荐的,我和东子他们去过好几次了,这次必须要带你尝尝。”

“东哥他们也在吗?”

“没呢,叫他们干嘛,就咱俩。”

顾念安准备齐全,早就预订好了,一推开包厢们,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迎接他们,全是顾骄爱吃的。

顾骄眼前一亮:“哇!”

先上前美滋滋拍了几张照片,自己欣赏来一下,转过身笑意盈盈地说:“谢谢哥哥,我特别特别喜欢!”

顾念安得意地轻轻哼笑,顾骄这点儿小爱好,被他拿捏透透的。二叔推荐这家餐厅真挺不错,菜品特别齐全,想点什么都有。

“敞开肚皮吃吧,不够再点,你哥有的是钱。”

两人都挺能吃,正埋头苦干呼噜呼噜地吃着,忽然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

顾念安疑惑抬头,擦了擦嘴:“请进。”

使者推着一个双层生日蛋糕走了进来,蛋糕份量十足,精致漂亮,清新淡雅的奶油上点缀着种类丰富的水果,像是青草地上开满的各色鲜花。

顾念安是餐厅的高级会员,得知他弟弟今天过生日,餐厅特意订制了一份生日蛋糕作为贺礼。

除了蛋糕,一同送来的还有刀叉和蜡烛,和一顶属于寿星的金灿灿的皇冠。

顾念安一看到皇冠就来劲了,觉得特别适合顾骄,连哄带骗地给他带上,然后点上蜡烛给他拍照。

“茄子~”

顾骄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拍照的姿势特别简单,就是一个剪刀手,顾念安拍完不满意,把他像个娃娃一样摆弄来摆弄去,摆出了好几个新潮的造型,然后用相机记录下来,最后再搂着顾骄的肩膀打算拍张合照。

“骄骄,看镜头,摆个造型。”

顾骄忙活了一阵,但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直到相机倒计时快要结束,他硬着头皮再次伸出两根手指。

……耶。

“好了。”顾念安哭笑不得地收起相机,见蜡烛燃烧了大半,于是说道:“许个愿望吧骄骄,想好了吗?要不要哥哥帮你一起想?”

“想好了!”顾骄连忙说。

“哦,是什么?”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吧,那我不问了。”顾念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骄对着烛光闭上眼睛,将心里的愿望默念一遍,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顾念安好奇地靠过来,歪头看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可以!”

“好好好……”

蜡烛熄灭,袅袅白烟缓缓升空,一缕一缕地在封闭的包厢里逸散开来。

顾骄忽然觉得有点困,他打了个哈欠,时间正好走到凌晨一点,他的眼皮沉得像挂了秤砣,反应慢半拍地说:“哥,我好困……”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顾念安已经一头栽倒在餐桌上,不小心撞掉的菜碟碎了一地,发出瓷器碎裂的声响。

顾念安就算想睡觉,也不可能困到近乎昏迷的地步,再加上自己突如其来的睡意……其中一定有问题!

是他们吃的菜?还是喝的饮料?

没有余力思考太多,顾骄四肢发软,困意排山倒海汹涌而来,他强撑着用最后的力气按下呼叫铃,然后就人事不省地晕了过去。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仿佛独自一人在深海中无限下坠,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在逐渐远离,变得模糊而朦胧,最后只剩泥沼似的黑暗,将身体紧紧缠绕吞没,强烈的孤独感如毒虫一般啃噬心脏。

顾骄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清醒过来。

触目可及的是一片空白的水泥墙,几根承重柱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连接地面与天花板,地上遍布灰尘和木屑,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漆味,闻多了让人大脑刺痛。这是一幢废弃的烂尾楼。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手脚都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似乎吸入了某种麻醉性气体,整个身体软得像面团,一点力气都聚不起来,平时轻轻松松就能扯断的麻绳,现在他手腕磨出血都挣不开。

有人绑架了他。

意识到这一点,顾骄心跳飞快,他强自保持镇定,稳住呼吸,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立马闭上眼睛装睡。

脚步声走到近前,两个男人开始交谈。

“这家伙还没醒呢。”

“正常,那药厉害着呢,娇滴滴的豪门公子哥儿哪受得了?睡上两天都不奇怪。”

“他爸妈的钱送到了没?收拾家伙准备去取。”

“还没,说是在路上了。”

“没报警吧?”

“他们哪敢啊?反正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数字,花钱消灾有什么不好?敢让条子掺和进来,事情可就复杂了,他们拎得清。”

“行,等拿到钱我们先把小的弄死,把尸体还给他们,两头挣钱。”

“嘿嘿,还是你聪明……”

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有人花钱向两人要自己的命。顾骄大脑飞速运转,但歹徒起了贪念,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决定再向自己爸妈勒索一笔钱,但得到钱之后他们不会放了自己,而是会直接撕票,再去向幕后黑手邀功。

危机时刻,顾骄的脑子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哥哥呢?哥哥是和他一起昏迷的,现在却不在自己身边,那他会在哪里?难道已经……

不,不会的。

冷静……顾骄,你要冷静。

顾骄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听见其中一人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爸爸的声音。

那人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通话,对自己的同伴说道:“钱送到了,我现在去取,你在这里看好他们,等我回来。”

“放心,交给我就行。”

那人走了,空荡荡的楼层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他似乎百无聊赖,开始慢悠悠地来回踱步,阴冷的目光不时落到顾骄脸上,即使顾骄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然。

没过多久,空气中响起尖锐金属剐蹭水泥地板的声音,这让顾骄意识到那人身上带了凶器,也许是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人始终在周围徘徊,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顾骄有些着急了,他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但挣脱麻绳需要时间,一旦他动作幅度过大,立刻就会引起歹徒的注意,到时候他还没能脱身,对方手里的凶器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如果不这样做,等到另外一个人取完钱回来,自己的下场一样是死。

顾骄紧张极了,汗意涟涟,后背晕开大片湿痕,好在被椅子挡住,这才没有被人发现。

这人就不能离开一下吗?哪怕一分钟也好!

时间被无限拉长,顾骄倍感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发觉同伴出去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于是发消息询问,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应。

“操他*的!”

歹徒的情绪一下紧张了起来,又连发了几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在打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之后,他立刻抄起匕首向顾骄走去。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谁!”

歹徒握紧了匕首,眯起眼睛保持警戒,一点点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同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监控,另一个房间关着的人质仍然闭着眼睛,姿势没有发生变动。

歹徒惊疑不定,一脚踹开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他隔着门朝里看去,顾念安确实好端端地被绑在椅子上,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心想,同伴忽然断联,极有可能已经被抓,而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杀掉其中一个,再带走另一个当作人质,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杀掉抛尸,留下证据向雇主索要尾款,钱到手之后逃到国外,这样才能留下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他下定了决心,攥紧了匕首,转身再次向顾骄大步走去!

杀意袭来,顾骄心脏猛地缩紧,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再也顾不得装睡了,立刻用尽全力挣扎起来。

见他醒来,歹徒目露凶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匕首横上他的咽喉,刀锋碰上皮肤,立马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线。

“不……”

眼看锋利的刀刃即将割断脖子,歹徒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用力抓住匕首,从身后将歹徒猛然掀翻在地!

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掉落,顾骄瞬间睁大了眼:“哥、哥哥!”

顾念安剧烈喘息着,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他没有时间多说什么,歹徒已经一个挺身从地上翻了起来,他们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身体素质本就远超常人,手里还有武器,顾念安身体里的药效未消,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顾念安仍旧挡在顾骄面前,摇摇晃晃,像一堵危墙,随时都可能倒下,却显得无比巍峨。

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歹徒,握紧拳头,粘腻的鲜血从掌心中挤压出来,与张扬的红发交相辉映,成了一团燃烧的烈火。

暴怒的两人瞬间扑打在一起,地上尘土飞扬,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但其实只有短短数十秒,激烈的拳脚摩擦声中,利刃入体的声音清晰传进顾骄的耳朵里。

他一直在激烈挣扎,手腕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听见这声音时动作忽然一顿,骤然缩紧的瞳孔之中印出顾念安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在地面上蓄成一滩血泊。

“哥——”

顾骄惨叫一声,眼底瞬间爬满血丝,脑海中好像有无数条爬虫在蠕动,催生出一种令他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

一阵剧烈的耳鸣之后,他的眼前一片混乱,黑白两色不断交替闪烁,像是出了故障的老旧电视。他的感知力变得极度敏锐,他能听见灰尘在空中浮动的声音,听见血液浸透木屑的声音,听见有人呼吸破碎胸腔振动的声音……

他好像短暂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绪和思维都不存在了。而当他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对着他的是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

第82章 第 82 章 橘子蹲

顾骄是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

过往十八年,他的人生中充满了宠爱与温暖的目光。他不需要为了保持良好的成绩起早贪黑刻苦学习;不需要亲自下厨做饭填饱肚子;不需要弄脏衣摆,自然有人愿意为他铺好往前的所有道路。

人们总是对他笑,喜爱与夸赞,亲和与守护。大多数人的一生难免遇到波折,遭遇否定和质疑的声音,但这些声音通通被排除在顾骄的世界之外,他看到的总是微笑,接受的总是善意。

人生第一次,他暴露在黑洞洞的枪口之下,沉重的金属外壳折射出冰冷幽暗的反光,就像一排开刃的匕首,在他身上划出了不见血的伤口。

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数十支枪口一齐冷酷地审视着他,似乎他是猛兽,是怪物,是一切具有巨大杀伤力的不稳定因素,唯独不是人。

刚从那种真空般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顾骄还很茫然,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浑身肌肉酸痛无力,脚底像踩着棉花,轻飘飘地找不到着力点,脑海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正有人拿着铁锤,一点点将闪着寒光的钉子往他脑仁里砸,苦不堪言,却有种从未有过的通透感。

“我在哪里?你们……”

顾骄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对面的枪口紧张地抬了抬,数不清的红点瞄准了他的额头与心脏,除此之外还有肩膀、手腕、膝盖……一切能影响到他行动的地方,红点迅速汇聚成无形的枷锁,强行限制住他的行动。

“别动!”

一声厉呵让顾骄吓了一跳,他睫毛颤了颤,轻轻掀起,像只意外闯入钢铁森林的雏鹿,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发生了什么?

好奇怪……为什么大家都拿枪指着自己?

顾骄疑惑地转头看向身后,后面空无一人。他再次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响起的枪声撕裂云霄,那个声音再次高喊:

“别动!伸出双手,抱头蹲下!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顾骄下意识照做,他应了一声“好”,双手抱住后脑勺,低垂着脑袋蹲了下去。

视线顺着头颅的弧度下落,一抹暗红色的粘腻液体蛇一般缓缓游进他的视野范围,嘶叫着一点点靠近他,似乎要沿着他鞋底的边缘攀上小腿。

顾骄呆呆地看着,眼前忽然闪过几个破碎而混乱的画面。

绑架,搏斗,受伤,流血……

血……好多的血……

“哥哥……”

胸腔里挤出一声细小的呢喃,顾骄瞳孔剧震,猛地抬起头来,地上大片的血迹一直蔓延到他脚边,可不论是绑架他的歹徒,还是深受重伤的顾念安,此刻全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严阵以待的士兵,以及储量丰富到足以杀死他上千次的枪支弹药。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昏过去了吗?哥哥还好吗,他去了哪里?

一瞬间,无数个问题充斥着他的大脑,他无助地看向对面的士兵们,试图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哥哥……我哥哥呢?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哥哥去哪里了,他现在还好吗?有没有人……”

回答他的是一发擦着手臂飞射过去的子弹,以及夹杂着硝烟味的厉喊:“最后一次警告:抱头蹲下,不要再有任何可疑动作!”

“对不起……”

顾骄小声道歉,按下焦灼的心情耐心配合,他希望自己能等来一个周全的解释,可最后那些人只给他套上了手铐和电击项圈,他被押解上车,成为了重兵看管的囚犯。

后来顾骄才知道,那天他在无意识间爆发出了惊人的未知力量,几百米之外埋伏的士兵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轻则耳鸣头晕,严重的直接当场晕厥,指挥官一度以为他们遭遇了不知名的大规模声波攻击。

外围的士兵都受到如此严重的影响,他身边的两人就更不必说,当场昏死过去,至今未醒,还在医院接受抢救,情况相当严峻。

发现能量的发出者是顾骄之后,指挥官立刻下达了武装控制的指令,不论代价如何,必须要将顾骄控制住,绝对不能放任一个具有如此危险性的隐患离开他们的控制范围,原本单纯的绑架案严重程度立马上升了好几次层次,针对目标也从歹徒转移到了原本的人质身上。

好在顾骄意外配合,没有经历预想中的恶战,武装队很快控制住了顾骄,并将他带到了特殊牢房接受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除了肌肉和骨骼密度远超平均水准,身体状况也和普通人没有差别。

几轮审讯之后,众人发现,就连顾骄自己似乎也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他之外在场的另外两个当事人都还在抢救中,谁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调查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一个不速之客带来了答案,他自称费云函,是从主星来到古武星实地考察的学者,据他所说,顾骄的情况属于受到强烈刺激下的后天精神力觉醒,而他正是被顾骄强烈的精神力波动吸引而来。

“在觉醒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这孩子的天赋,哪怕放在主星也属于最顶尖的层次。”费云函啧啧称奇,神情是掩盖不住的赞叹。

古武星远离群星带,没有加入星际联盟,星球上对精神力的开发几近于零,对于这种几乎从未出现过的力量表现形式,所有人都很陌生,充满了对未知的警惕和防备。

费云函不一样,他生活在一个以精神力强度为尊的行星,自然知道顾骄这样万里无一的天赋意味着什么,留在古武星,他也许会沦落为不被人理解的怪物,但若去了主星,他的光芒将无法掩藏。

作为一位资深学者,费云函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他特意让助手去了距离最近的空转站,联系上了自己的母校。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顾骄将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外界发生的一切顾骄都浑然不知,他被关在狭窄阴暗的牢房里,每天面对的除了狱警写满防备的脸,就只有冷硬乏味的牢饭。

顾骄从没吃过这样粗糙的食物,口感又干又硬,吃下去整个胃囊都在翻滚抗议,但他没有选择,也没有挑剔的心情,他的整颗心都在被顾念安牵动着,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每时每刻都在担忧。

他不喜欢被审讯,冷板凳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刺眼的灯光长时间停留在他脸上,审讯员来来回回重复询问他同样的问题,有时还会抽走他几管血拿去做化验。

可他每天都在盼望着审讯,只有那时,他才能从审讯员口中得到关于顾念安的消息。

单调重复的日子变得及其难熬,他很快丧失了对于时间的判断,不知道在牢里待了多久,或许几个周,或许几个月,他终于见到了唯一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第83章 第 83 章 他死了

作为参与政府权力高层的豪门家族,顾家在最高监狱也有自己的势力。这起绑架案受到的关注众多,为免包庇之嫌,顾先生无法进入到对顾骄的调查审判之中,甚至无法直接与顾骄接触,但这并不代表顾骄完全失去了与顾家的联系。

在牢房里蹲了两个周之后,顾骄终于见到了家人。

顾先生的亲弟弟,也就是顾骄的叔叔,他在相关部门有些人脉,受顾先生之托来见顾骄一面。

那天刚下完小雨,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全封闭的牢房窥不见半点天光,空气中带着点点潮意。

顾骄躺在简陋的床上,刚成年的少年发育速度惊人,长手长脚的,抻直了在床上都躺不开。他微微曲起膝盖,侧过身体面对墙壁,神情就如同逐渐降下去的气温一样僵冷。

距离上一次审讯已经过了整整三天,顾骄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是什么下场,虽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但他后来才得知,自己那天伤害了许多人,在他失去意识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数十名士兵都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攻击,至今还在接受治疗。

他为此感到深深的自责,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顾念安。

距离几百米开外的士兵都受到影响,那么顾念安呢?他当时就在旁边,甚至还被匕首捅伤,承受的伤害会不会更大?

顾骄想得头都痛了,眼下挂着浓浓的阴影,心里不止一次地对自己产生怀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是……怪物吗?

担忧与惶惑将时间无限拉长,每分每秒都变得无比难熬,直到顾二叔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看清出现在牢房外的男人,顾骄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他连忙从床上翻起来,乖乖带上电子镣铐,在狱警的带领下进入会面室。

顾骄很喜欢自己这位叔叔,尽管对方并不住在顾家老宅,但每次见面,他都会给顾骄带来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还时常带他出去一起玩,虽是叔侄,但其实他们更像朋友。

骤然见面,顾骄几度哽咽,可时间有限,他没有太多抒发情绪的机会,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小叔,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顾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惨白的灯光下,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顾骄,眼神不同以往,显得有些……怜悯。

顾骄被他看得越来越不安,“小叔?”

顾二叔终于说话了,却是答非所问,他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我早提醒过你的,别和顾念安走太近。”

“顾念安死了。”

“顾骄,是你亲手害死了他,你觉得顾家会放过你吗?”

顾骄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顾二叔,他好像忽然被抽走了灵魂,眼前的人变得好陌生,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的意义却让他怎么也无法理解。

……死?

仿佛沉重的海水逐渐漫过胸口,窒息感如同毒辣的蟒蛇般缠绕上来,剧烈的耳鸣让他头痛欲裂,他坐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

他唇瓣颤抖着,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叔……你、你在骗我对不对?”

怕他不相信,顾二叔早有准备,他给顾骄看了一段视频,是医院的监控画面,病床上的顾念安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就连一头火焰般张扬的红发都变得暗淡灰沉。在他身边,顾夫人静静坐着,总是精心打理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肿得厉害,神情透着万念俱灰般的死寂。

顾骄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怔怔地看着手机上的画面,视线一点点模糊,泪珠重重砸到屏幕上碎裂开来。

顾二叔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现在他还有呼吸和体温,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可他的意识已经消亡,再也无法对外界的刺激产生任何反应,永远不会再有睁开眼睛的机会。顾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顾骄明白,这意味着顾念安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真正的他已经不在了。也就是……脑死亡。

他没有办法接受,从前那个会跑会跳,会骑着摩托车带他在路上以一百二十迈速度狂飙的哥哥,和视频里人偶般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的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眼前的一切是场梦,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

这一瞬间顾骄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了许多念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剧烈的耳鸣仿佛一柄冰锥直插入脑海,要将他的大脑搅得粉碎,胃部翻江倒海,他抑制不住地干呕,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令人恍惚的痛苦之中,顾骄听见顾二叔说:“除了顾念安,你还伤了不少士兵,至于那个歹徒……当场死亡。事情现在闹得很大,所有人都在关注,连带着顾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所以他们不能亲自过来见你。出于多方考虑,顾家替你赔了钱,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愿意为你抗下一切,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已经是大家念及旧情的结果。”

“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替你爸妈带句话。”

“顾骄,没有人会原谅你。”

……

顾骄病了,病得很严重。

整日里失魂落魄,浑浑噩噩,不分昼夜地坐在墙角发呆,水米不进,谁跟他说话都好像听不见一样。

他开始发烧,昏厥,有时一睡就是三五天,体温低得吓人,监狱不得不暂时停止对他的审讯,将他送到医院接受治疗。

可即使在医院,他的病房也不许任何人靠近,装备精良的卫兵层层守在门外,警惕着一切可能出现的隐患。

醒来之后,顾骄没有过激的行为,他只是不和任何人产生交流,所有的情绪好像一夜之间都被剥离了,他的世界开始变成黑白两色。

医生说,他正在一点点死去。

可顾骄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他死了,说不定就能见到哥哥,还能亲口向对方说一声对不起,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继续活下去,说不定哪天又会忽然发疯伤害到别人,还不如死了。

医生们进来又离开,拿着他的身体数据忙忙碌碌,最后决定给他注射某种药物。

顾骄静静看着针管往下推,透明药水进入他的血液,很快发挥了作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注射成功之后,他难得睡了个好觉。梦里一片漆黑,没有满脸是血的哥哥,也没有眼神怨恨的爸爸妈妈,就只是一片漆黑而已。

很快顾骄出院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到监狱,而是去见了一位学者,对方名叫费云函,据说是来自遥远星球的考察学者,他面带笑容,用奇怪的仪器检测了顾骄的身体,不时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顾骄十分配合,问什么答什么,一点都不抗拒。

自从注射完药剂之后,他的状态好多了,原本激烈的情绪就像隔了一层雾,变得朦朦胧胧,如果没人提醒,他就不会主动想起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重新变得柔软,变得友善,只是比起从前更加敏感内敛,对于旁人注视的目光感到很不适应,有时还会毫无征兆地发呆。

药剂多多少少对他的记忆力产生了影响,他的记性变得很差,走过好几次的路,再来一次还是不记得,他的反应和情绪都变得很迟钝,对复杂的问题感到畏惧,像个天资愚钝的笨小孩,在同龄人已经学会跑步时,他还只能跌跌撞撞蹒跚学步。

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起码他又能继续活下去了。

第84章 第 84 章 回家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费云函给了顾骄新生的机会。

他说顾骄不是怪物,只是意外觉醒了精神力,他教会顾骄如何控制、如何收敛这股陌生的力量,向顾骄描绘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宏大图景,他说可以尝试治疗顾念安,为顾骄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希望之火,让他得以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短暂脱身出来。

顾骄学得很努力,他没有再被带回监狱,而是拜了费云函为师,跟随他学习,不过始终处于军方的监视之下。

重复学习的日子很枯燥,顾骄却能用机械性的练习将自己的时间填满,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没有时间思考别的事情。只有在晚上失眠的时候,他会打开窗户,静静看向家的方向。

夜里很黑,距离很远,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总会忍不住想,家里会不会也有人正在远远地看着自己?会不会也有人在夜里思念自己?

没法知道答案,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学习,海绵一样疯狂吸收费云函教给他的技巧,直到有一天,他成长到足够成熟的地步,或许能将顾念安从沉睡中唤醒。

他本就天赋异禀,再加上没日没夜的练习,很快就掌握了精神力操控的基本功,能做到得心应手,收放自如。

费云函毕竟不是专业导师,在精神力方面的造诣不算太高,能教给顾骄的内容也就止步于此。

“我将你的信息传回联邦学院,他们说很愿意为你提供特招生名额。顾骄,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去主星,以你的资质,一定能大有所为。”

费云函的邀请来得猝不及防,顾骄还没有准备好,没准备好告别家人和母星,独自前往那个遥远的陌生星球,如果没有人提供星际飞船,他甚至无法自主从主星返回。

他还没有见到父母和哥哥,他不想就这么孤零零地离开。

“老师,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个很艰难的决定,可是你要想好,在这里,你绝佳的资质派不上任何用场,甚至会被人视作异类,大家恐惧你,排斥你,没人能理解你……而只要去了主星,你的天赋不会被埋没,能登上更大的舞台。况且你若是真的想救你的哥哥,学院的课程也能为你提供帮助。”

“最近一次的星际飞船会在三天后抵达古武星航道,错过就要再等两年,如果你决定好了,随时告诉我,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顾骄明白,自己非去不可,先不论费老师在自己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如果他选择留在古武星,就势必难以逃脱军事审判。不管他是不是有心,伤害都已经造成,顾家树大招风,多的是政敌想要抓到错处将它拉下来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还有顾念安……以目前古武星的医疗水平,要将完全脑死亡的病人救回来完全是痴人说梦,想救顾念安,只能去主星找办法。顾念安是被精神力所伤,治疗自然也需要从精神力入手。

顾骄都知道,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去。

……可是主星那么远,离开之后,他就将彻底和古武星断联,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家。

他想再见见自己的家人,至少……至少让他好好道个别,别让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离开。

费云函答应找机会帮顾骄带话,正式离开那天,顾骄在航道口等了很久,等到飞船都快要起飞了,才终于有人姗姗来迟。

看清那人的瞬间,顾骄希冀的眼神忽然变得暗淡了。

“小叔……”

他强撑起笑容,心中还有一丝微弱的火光,问道:“是爸爸妈妈让你来的吗?”

然而对方就连这一点希望都没给他留下,淡淡说道:“叔侄一场,我还是决定来送送你。”

顾骄愣愣低下头,看着自己在冷风中站太久而变得青白的指尖。“嗯……谢谢小叔。”

“最近外面风头正紧,你出去避一避也好。”顾二叔抬腕看了眼手表,“但过去之后别忘了正事,起码在找到治好顾念安的办法之前,就先别回来了吧。”

顾骄瞳孔一缩,不自觉收紧手掌,尝试了好几次才缓缓问出声。

“是……爸妈的意思吗?”

顾二叔看着他:“是整个顾家的意思。”

“好。”顾骄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短暂的对白,没有想象中的依依惜别,顾骄转身踏进船舱。

他静静地靠在窗边,看着慢慢远去的地面,逐渐加厚又稀薄的云层,最后的最后,他的家乡变成银河中一粒小小的尘埃,在绚烂星辰中消失不见。

除了一张入学通知书和几件换洗衣服,他什么都没有,从此开始了独自在陌生星球的流浪。

“事情就是这样……”

讲出这段憋在心里许久的旧事,顾骄低低地垂下头,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产生了新的忧虑。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沈月卿一眼,缓缓攥紧了被子,似乎把它当成了自己的龟壳,稍有不对就想要钻进去。

“你、你怎么不说话?”

沈月卿听完沉默了好久,顾骄抿紧唇瓣,不安地拽住他的衣袖。

“月卿,你……讨厌我了吗?”

话音刚落,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忽然将他揽入怀中,原本游离在周围的触手也都缠绕上来,密不透风地裹住他的身体,力道很紧,却没有让他感到窒息,反而产生了种找到避风港一般的安全感。

顾骄眨了眨眼,不安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伸手回抱住对方,脑袋埋进沈月卿胸口,听着一声声比平时更急促的心跳。

细软的白色发丝擦过沈月卿的下颌,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喑哑。

“骄骄,你想回家么?”

回家……

顾骄的心脏瑟缩了一下,他当然想回家,做梦都想回去,可一想到离开时小叔对自己说的话,他又觉得自己不配。

来到主星这么久,他还什么都没有学会,就算哥哥醒了,自己又哪里有回去的资格呢?

他紧紧抱住沈月卿,像是想要通过这个动作汲取力量,“我想……我想回去的。”

他真的好想再见一见爸爸妈妈,想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不只是通过旁人的转达,而是自己亲眼去看,哪怕只是一眼。

“我陪你,我们一起回去。”

顾骄的呼吸顿了顿,他抬起头,缓缓看向沈月卿,那张他很喜欢的脸上,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神情。

“你……没有讨厌我?”

“我说过……”沈月卿淡淡笑着,指尖擦过他的眼角,“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眼眶蓦地红了,顾骄慌忙错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带着不明显的鼻音。

“好,我们一起回家。”

第85章 第 85 章 归处

顾骄退掉了那张需要转乘两次才能到达古武星的飞船票,因为他的男朋友财力过于深厚,深厚到不仅拥有私人飞行器,甚至还拥有私人星际航船。

庞大的航船停泊在航道上,足足有十层楼高,站在船头一眼望不见船尾,各种配置应有尽有,简直像座大型移动会所。

如果放在以前,顾骄早就兴奋地钻进去四处瞧瞧看看了,但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心情,最开始的惊叹过后,就耷拉下脑袋无精打采,坐在靠边的位置等待起飞。

就连闲置许久的帽子也被他翻出来重新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将一双明亮的眼眸压在碎发之后,不说话时显得有些冷酷。

但沈月卿知道他一点都不冷,他的骄骄只是害怕,只能用这样笨拙的办法保护自己,他没有多问,摆上精致美味的点心和饮料,两人像平常一样随意聊天,顾骄焦虑不安的心情无形中缓解了许多。

与普通的飞船相比,沈月卿的私人航船速度快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原本三个月的航程,他们只花了不到两个周就走完了。

这两个周的时间里,顾骄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让沈月卿担心,他几乎可以每天不眠不休地坐在窗边发呆,整个人眼见着消瘦下去,脸又小了一圈。

一天天地熬着,航船终于抵达古武星,重新踏上母星土地的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从顾骄心底升起,他没有感到强烈的悲伤,但泪水却止不住流淌。

他用力呼吸,让胸腔中充满了母星的空气,此刻他仿佛置身于母亲子宫中的婴儿,温暖的羊水将他包裹起来,无形的脐带连接着他与这片土地,不管离开多久,即便杳无音讯,他们之间与生俱来的联系永远不会断。

平复好心情,他从背包中拿出一件旧物。

古武星与世隔绝,没有建设星网基站,这里的人不使用光脑,最常用的通讯工具还是手机。

自从离开之后,顾骄的手机就再也没用过,他抖着手尝试了好几次,随着一声震动,开机界面闪烁,随后涌进来一大堆短信广告,足足有上百条。

一键忽略,顾骄打开通讯录页面,看着上面备注名为“爸爸”“妈妈”的联系人出神,指尖悬在上面许久,最后忽然下滑,拨通了费老师的电话号码。

接到电话的费云函又惊又喜,“顾骄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现在在哪呢,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老师,您还在以前的考察点吗?我去找您。”

“欸行,我把定位发你,你直接过来吧。”

费云函是个学者,主攻地质学,当初不远万里来到古武星的目的就是为了考察地质,根据探测,古武星上储备有大量的稀缺金属资源,如果能开发利用起来,战略价值不可估量。

这两年他一直待在考察点,除了当初为顾骄的事情奔波,其他时间都在工作单位废寝忘食,几乎从未离开过。

再次相见时,他一身灰扑扑的工装,手套上沾满泥土,跟刚从工地上下来的农民工没什么两样,一看就是刚从矿道里出来。他看人很准,顾骄虽然没有释放精神力,但他光用肉眼就能看出对方现在的精神力深不可测,和最初那个连精神力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摘下手套,欣慰地拍拍顾骄的肩膀,“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的成长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啊。”

两人没聊多久,费云函的目光被顾骄身边的人吸引过去,“这位是……”

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上有精神力,但那力量时隐时现,极难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忽视,让人误以为这只是个普通人。

顾骄和沈月卿对视一眼,抿唇不好意思地介绍道:“是、是我男朋友。”

沈月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主动伸出手:“沈月卿,幸会。”

“你好你好。”费云函同他握了握手,简单寒暄了几句,沈月卿的态度温和有礼,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至于冷落,让人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加上两人都来自主星,算是同乡,费云函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费云函忽然想起什么,询问顾骄:“你回来得这么早,去过医院了吗?”

顾骄闻言身体一僵,稍有放松的情绪立刻紧绷起来,“老师,我哥哥他……他还好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当时郭凡只告诉他顾念安醒了,具体什么情况他一概不知,也不知道顾念安恢复了多少,有没有留下后遗症,心里揣着各种担忧。

听他这意思是还没去,费云函感到奇怪:“这……他醒过来有一段时间了,我只负责把他唤醒,后续治疗由你们这里的医院负责,后遗症肯定是无法避免的,但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亲自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他在等你呢。”

“等……我?”顾骄怔怔抬眸。

“是啊。”说起这事,费云函颇有感慨,“躺了这么久,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脑死亡之前,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问你的下落,也不看看自己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这孩子……”

顾骄听着听着鼻子就酸了,他连忙眨眨眼睛,将泪水憋回去,惴惴不安地问:“哥哥他、他不怪我?”

费云函眉毛一挑:“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问问他。”

顾骄垂头丧气,“我不敢……”

他是个胆小鬼,害怕看到哥哥怨怪的目光,害怕面对爸爸妈妈的指责,自己原本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而已,也许、也许在他们眼中……他早就不算是顾家的孩子了。

——“顾骄,没有人会原谅你。”

想起顾二叔说过的话,顾骄心头一紧,像有把尖刀直直扎进心脏,胸口疼得厉害,他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原本都已经遗忘的回忆又重新拾起,无异于再次对他造成一次伤害,他红着眼睛,紧紧攥拳,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忽然手心一暖,是沈月卿握住了他的手,将伤痕累累的掌心解救出来,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说:“走吧,我陪你去医院。”

他语气轻松,好像在说天气不错,他们只是要一起出门踏青。

顾骄犹豫不决,沈月卿摸摸他的脸,柔声说:“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在。”

仿佛有一股暖流从交握的双手涌进身体,顾骄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一无所有的顾骄了。

月卿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爱人,哪怕所有人都放弃了他,只要月卿还在,他就永远都有归处。

第86章 第 86 章 疗愈

寒冬将至,初雪还未降临,江面上已经氤氲起了寒气,北风并不强烈,吹拂过来时却让人忍不住裹紧衣裳,呼出的热气很快凝结成泛白的水雾。

医院顶层套房内,空调气温永远保持在二十六度,精密的仪器设备陈设在病床边,一串串跳动的数字实时监测反映病人的身体情况。

“病人虽然已经苏醒,但大脑之前遭受的创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还需要进一步的针对治疗,这段时间注意多休息,切记不能让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饮食要慢慢来,可以先简单喝点米汤……”

主治医生记录下数据,事无巨细地向家属交代注意事项,半点都不敢马虎,毕竟他所面对的是顾家,不论在商界还是政坛,顾家都是一尊庞然大物,旁人轻易不敢惹的存在。

好在顾家人并没有自诩上等名流的傲慢,反而态度十分谦和,认真记下医生的话之后,顾先生很有礼貌地亲自把他送出了门,医生不由得暗自感叹,当今医学界还从未有过确诊脑死亡的病人起死回生的先例,听说顾家夫妇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儿童慈善事业,这种奇迹发生在顾家,也许是冥冥之中对他们的补偿吧……

“安安,这么久没吃饭了,饿不饿?”顾夫人拿过一个苹果,坐在床边削了起来。

顾念安靠在床头,脖子以下都被盖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都透不进去,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妈,刚刚医生都说了,我现在只能吃流食。而且苹果这种无聊的水果到底谁会喜欢啊,至少也给我切个西瓜吧。”

顾夫人削苹果的手一顿,长长的螺旋状果皮忽然断开,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嗔了顾念安一眼,“大冷天的吃什么西瓜?就你要求多。”

顾念安向下扯了扯被子:“反正不管苹果还是西瓜,我现在都不能吃,想想还不行了……”

几句话的功夫,顾夫人已经削完了果皮,去掉梗和核,将果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儿,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里,最后插上一根牙签。

条件反射般做完一切,顾夫人看着白嫩的果肉怔了怔,自言自语似的说:“以前……骄骄最喜欢吃我削的苹果了。”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剩仪器单调的“滴滴”声,顾念安垂下眼睛,“骄骄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过,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边日子过得怎么样。”

他伤感了没多久,很快振作起来,不想让气氛变得太低沉,握住顾夫人的手说:“不过他很快就会回来了,爸妈,到时候我们办个宴会吧,好好为骄骄接风洗尘,他一定也很想家。”

顾夫人立刻表示赞成,顾先生想到什么,出声提醒:“在家里聚聚就行,别太张扬,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平息,外面还有人盯着咱们家呢。”

顾夫人眉头一蹙:“你上次不是跟我说已经全摆平了吗?骄骄都已经被那群人逼去主星了,他们还想做什么?”

顾先生连忙给她倒了杯水,柔声说道:“那我不是想让你放心嘛……骄骄虽然去了主星,但如果让人知道他提前回来,能力还达不到当初的预期,难免不会有人趁机发难。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事情过去这么久,舆论焦点早就转移了,之前我们的补救很及时,这次只要低调点,别让骄骄吸引到太多的关注,这件事情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顾夫人不满道:“我儿子回家还得藏着掖着,这叫什么事?”

顾念安在一边帮腔:“就是就是。”

顾先生擦了擦额角,无奈地说:“最近风头紧嘛,还是安全最重要,等事情结束了,咱们家的宴会想怎么开就怎么开,一年开三百六十五天都行。”

“欸?”顾念安眼前一亮,“想怎么开都行?那我在园子里开我的哈雷也行吗?”

顾夫人白他一眼,“连地都还下不了,就惦记上开车了。”

顾念安:“不是我想开,我答应过骄骄一定要带他在家里兜一圈的,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骄骄从小到大都很乖,我怎么不知道他喜欢飙车?你小子以为能骗到我,我是你妈,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顾念安不以为然:“嘁,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顾夫人杏眼一瞪,顾先生连忙上前阻止,人工降火,“好了好了,别跟安安一般见识,他才刚醒呢,医生说了他不能生气,夫人你就让让他吧。”

顾念安也跟着嚷嚷:“就是就是,我好不容易活过来,妈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看他那样,顾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翻了个白眼,“算了,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且等你身体恢复了,看我不……”

顾念安支起耳朵:“你不什么?”

顾夫人温柔一笑,“没什么呀。”

顾先生笑着打趣他们,病房里和乐融融,正是热闹的时候,顾念安笑容一滞,忽然抬头望向门外。

顾夫人跟随他的视线向外望去,房门紧闭着,门外空空如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安安,你在看什么呢?”

看了一会儿,顾念安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想想也是,他才醒过来多久,就算骄骄立刻收到消息,也不可能现在就赶到家,怎么会出现在病房外面?大概是他躺太久出现幻觉了。

见他心神不定,顾夫人将床头放平,“你累了就休息,别强打精神陪我们说话,正好我和你爸出去吃饭,叫护工来守着你,好好睡一觉,有事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啊。”

“知道了,你们去吧。”

又交待了几句,顾夫人和顾先生打开门走了,顾念安确实有些累,经历过长时间的昏迷,他现在不论是身体还是精力相比以前都退化了许多,哪怕只是简单聊会儿天都会让他感到疲惫,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们都以为远在银河之外的顾骄就站在那里,透过门口的小窗,无声地遥望着属于他们的家人团聚。

“不进去么?”沈月卿轻声问。

顾骄背靠在走廊拐角,听着顾夫人和顾先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咬唇默默地摇头。

“他们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这种时候,应该不会想要被外人打扰吧,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害哥哥受伤的罪魁祸首……如果我出现,大家会不高兴的。”

他小声地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沈月卿的问题,还是在劝服自己。

可他眼底的渴望分明都快要溢出来了,阔别已久的家人就在眼前,他恨不能蒙头撞进他们的怀抱放声大哭,现实的阻碍却让他不得不停住脚步,他难过得几乎快要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呢?如果能有一层血缘的牵绊,那么他即便做错了事,也能有祈求家人原谅的勇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露面都不敢,只能躲在角落远远窥探不再属于自己的幸福。

悲伤像一张看不见的巨网,将他重重包裹起来,就在他努力压抑情绪,装作无关痛痒的时候,沈月卿忽然将他按进怀里,手臂环上他愈加清瘦的肩膀,“没关系,骄骄,这不是你的错。”

原本强按下去的情绪宛如火山爆发,无可挽回地喷薄涌出,顾骄把脸埋在沈月卿胸口,像是找到了能短暂藏身的避风港,低低的啜泣声一点点溢出来。指尖用力攥紧沈月卿的衣袖,他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

“月卿……月卿……”

沈月卿不厌其烦地回应他的每一声呼唤。

“嗯,我在。”

过了不知道多久,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顾骄眼眶红彤彤地抬起脸,看到沈月卿衣服上湿了大片,下意识伸手捂住,“呃……我没事了,我们、我们走吧。”

沈月卿:“真的不见一面?”

顾骄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不是带了好多东西来嘛,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好,一天没吃饭了,我肚子好饿。”

他们回到考察点,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带仓库的小院,符晓带着手下人将设备从航道上往仓库里搬。

顾骄从中发现了个头盔一样的东西,套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大小,好奇地问:“月卿,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沈月卿:“精神力疗愈仪。”

顾骄一愣,拿下来又看了一眼,沈月卿解释说:“注入精神力,使用后能够快速修复脑损伤。”

顾骄:“是……”

“替你哥哥准备的。”

顾骄呆呆地看了他两秒,忽然冲到他面前,伸手将人一把抱住,撒娇似的左右晃了晃,“月卿,你对我真好,我好喜欢你。”

SSS级别的精神力,在觉醒时暴走的能量足以对身边人造成毁灭性打击,虽然费云函想办法将顾念安从活死人的状态救了回来,但他的身体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严重情况下可能导致瘫痪。以古武星对精神力治疗的开发,研究出治疗方法的可能性极小。

在听顾骄说完往事之后,沈月卿很快意识到了这点,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副疗愈头盔,刚好在出发前做出来了,可以很好解决顾念安的后遗症问题。

顾骄现在还不敢露面,于是将疗愈头盔交给费云函,假借他的名义将头盔尽快转交到顾念安手上,他早一天用上头盔,被后遗症困扰的风险就能少一分。

第87章 第 87 章 是顾骄

夜幕降临,白天人来人往的小院陷入寂静,重新变回两个人的世界,黄色暖光徐徐照亮一室黑暗,屋外竹影横斜摇曳,和月光一起斑驳映上石墙片瓦,像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的亲密恋人。

小院与考察点之间距离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顾骄将疗愈仪送到费云函手里,回来时天色差不多全暗了,他率先洗漱完毕,眼疾手快地钻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后面正要进门的沈月卿:“……”

他敲了敲门,门口溜出来一条缝,钻出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怎么啦?”

沈月卿掌心按在门把手上,“今天不一起睡?”

顾骄略显心虚地把视线撇到一边,“呃……我、我最近想一个人睡,月卿你去隔壁睡好不好?”

“为什么?”

之前两人在一张床上睡了快一个多月,怎么回家之后顾骄倒忽然变得独立起来了?

“不为什么呀。”顾骄慢慢缩回脑袋,“这里是我母星嘛,我都这么熟了,自己睡一间房也不奇怪吧?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两个都是睡,总之就这样,月卿晚安,好梦!”

说完也不管自己的话有多奇怪,嗖地一下就不见了,门把手迅速拉上,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轻微“咔哒”的上锁声。

沈月卿在门口站定,等了一会儿,见顾骄确实没有要开门的意思,看样子他今晚铁了心要自己睡,于是盯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转身离开了。

好在小院房间众多,白天时符晓都带人布置好了,不愁找不到睡觉的地方。沈月卿挑了个离顾骄房间有点远的屋子,很快也进屋休息,最后一盏灯关上,小院彻底被黑夜包裹。

夜色渐沉,万籁俱寂,院里静得仿佛能听见月光在地面上流动的声音。

后半夜,沈月卿的房门在黑暗中无声开启,沈月卿从里面出来,穿戴整齐,发丝不乱,窗外透进朦胧的月光,轻纱般笼罩在他沉静的面庞,眼中清明一片。别说睡觉,他似乎连床都没躺下去过。

他无声无息来到顾骄房间门口,里面静静悄悄的,连一丝呼吸声也听不见。头发丝粗细的猩红触手缓缓探出来,游丝般伸进锁孔。左右摆动几下,轻而易举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门板慢慢敞开,不需要开灯,沈月卿的视线准确投向黑暗中的大床,被子揉乱成团,里面却空无一人。

床上堆着换下来的睡衣,伸手一摸,衣服上还带着余热,显然它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这么晚了,顾骄独自一人会去哪里?

答案很明显,沈月卿将一切恢复原样,退出房间重新锁好门,转身向外走去。

圣林医院顶层,病房内亮着微弱的夜灯,淡淡辉光勾勒出金属仪器的冰冷轮廓。

一个身影在病房外徘徊许久,最后屏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来到病床前,顾骄心情沉重,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哥哥瘦了好多,原本轮廓分明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面色也变得苍白,张扬的红色短发长长了一些,奄奄地散在枕头上,失去了曾经耀眼的光泽。他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叫人一眼就能看出病容。

“哥哥……”

顾骄的喉咙哽了哽,眼前人的面容开始扭曲模糊,比起白天时远距离的窥探,如今走近彻底看清楚之后,他才能真切体会到自己到底给顾念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哥哥以前是多么肆意潇洒的一个人,却因为自己,再也不能开车在辽阔的大路上疾驰,而是被困在这方小小的病床上,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哥哥……对不起。”

泪水越积越多,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地掉了下来,顾骄跪坐在病床边,每眨一次眼,就会有更多的泪滴连珠串似的往下掉。他颤颤地握住顾念安的手,万般小心,像是在碰一块满是裂痕的碎玉。

“我知道我很坏,哥哥……是我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说……我怎么总是害你呢?以前、小时候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位置,享受着爸爸妈妈对你的好,后来……后来又、害你差点死掉,哥哥,我……真的很抱歉,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之前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我,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果我消失了,爸爸妈妈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也许现在大家的生活都会变得更好……”

“我在主星每天都有好好学习,我想多学一些知识,精神力用得更熟练一些,哥哥就能早点醒过来。可是我好没用……到最后也没能帮上忙,其实我差一点就能学会治疗哥哥的办法了,后来发现事情和我想得一点都不一样,哥哥……那边的人和家里很不同,大家都不喜欢我……”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没有爸爸妈妈做后盾,其实我什么也不是……我天生相貌怪异,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他们都当我是异类,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你,哥哥。”

“我知道……我没有请求你原谅的资格,可是、可是……我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如果我做到了,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顾骄小声地,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他有满腹心事想要对顾念安倾诉,他有成千上万句对不起想说给顾念安听,这些话,从他被关进监狱开始,在他独自一人离开家乡之时,在主星上每一个累到倒头就睡的夜晚,就一直憋在心里,他没法对任何人诉说。

就连现在,他好不容易回家了,因为害怕面对爸爸妈妈厌烦的目光,害怕面对顾念安含怨的指责,他都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能在无人得见的深夜,悄悄来到医院看望顾念安。

一颗泪花砸落在顾念安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忽然动了动,察觉到这一点的顾骄停下哭泣,屏气凝神,紧张地盯着顾念安,心里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

如果哥哥醒了怎么办?

他要逃走吗……还是干脆留下澄清一切?

脑海中思绪纷乱如麻,顾骄肢体僵硬,手指冷得像冰一样,关节仿佛都生锈无法动弹了,整个人呆在原地。

万幸,最后顾念安并没有睁开眼睛,他似乎只是潜意识动了动,神志仍然沉没在梦境中。

顾骄松了口气,跪坐太久腿都快要失去知觉了,他艰难起身,怕留在这里太久会被人发现,最后看了顾念安一眼,轻声道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一路上自己的身后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人,在他离开后,那个人也来到病床边上,冷淡的目光审视着躺在病床上的人,无数触手叫嚣着蠢蠢欲动。

沈月卿在衡量顾念安这条命的价值。

暗域领主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在意别人胜过自己,顾念安在顾骄心中的分量已经让他感到不悦,按照惯例来说,这种人必然不能久活于世。

他的犹豫并非出自恻隐之心,又或者本不存在的良知。只是如果他动了手,就必须要承担顾骄未来可能得知真相的风险。

他有成百上千种办法将顾念安的死伪造成意外,可只要顾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现,他就不能不在意。

触手在顾念安枕边游动,像一条颜色艳丽的毒蛇,正缓缓张开蓄满毒液的獠牙,顷刻间便能让他毙命。

停顿许久,它却没有行动,最后不甘地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沈月卿没有立刻离开,他垂下眸子,指尖悬停在顾念安手腕上,一颗血珠从指腹盈盈滴落,触碰到皮肤瞬间消失,像是被顾念安的皮肉吞噬了一般。

他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事物。

即使不必立即抹杀,但顾念安这条命,他还是要握在手里。如果事情的走向不能让他满意……

柔美似谪仙的脸上,勾出一抹刀刃般冰冷的笑意。

医院外,符晓早已候命多时,见沈月卿出来,立马堆起严肃脸上前,“首领,下一步需要做什么,请您吩咐。”

沈月卿掀起眸子,眼底映照深沉夜色,像个一眼望不见底的幽暗漩涡。

“顾家曾发生过一起绑架案。两名劫匪一死一伤,没死那个正在服刑,把他带过来。”

圣林医院病房隔音效果很好,但耐不住沈月卿耳力惊人,只要他想,世界上没有他听不见的声音。

顾家人的态度并不像顾骄描述的那样冷漠,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照顾骄所说,绑架案里有两名劫匪,其中一个在他精神力觉醒时直面冲击,后来抢救失败死在了手术台上,另外一个则是在取钱途中被军队抓住,判了多年监禁,现在正在监狱内服刑。

因为当时顾骄精神力觉醒造成的轰动太大,导致原本是事情导火索的绑架案被人忽视,要想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活下来的那个劫匪就是突破口。

监狱看守森严,但对于符晓来说还造不成阻碍,很快劫匪就被五花大绑拖到沈月卿面前。

劫匪的脸上带着警惕和茫然,骤然离开监狱,他第一反应是以为有人来救自己,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被猛地一脚踹倒在地。

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用肩膀抵着地面艰难地跪起来,一抬头,就见黑暗中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他瞬间头皮发麻,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啊——”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沈月卿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暗沉如恶魔,另一半张脸却生的惊艳绝美,似艳鬼勾人,两厢对比,视觉冲击异常强烈。

符晓蹲下来,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兄弟,别紧张,我们首领只是想知道点事儿,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

有胆子搞绑架的人,心理素质都不会太差,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劫匪很快镇定下来,声线还在抖,眼中却已经出现了忖度的神色。

“你们……想知道什么?”

“两年前的顾家绑架案,你受了谁的指使?”

劫匪一惊,迅速反应过来,抬头看了沈月卿一眼,矢口否认:“没人指使,顾家那么有钱,我就是想干一票大的,可没想到不小心栽了跟头,否则……”

这套说辞他在监狱里面对审讯的时候就说过无数遍,早就烂熟于心了。

符晓“啧”了一声,手上用力,差点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到这里了还不老实啊?我告诉你,现在在你面前的可不是监狱里那些好好先生,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惨,还是早点说实话比较好哦?”

放完狠话,他正要亮出精神体恐吓一吓劫匪,忽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掀开,连连后退差点没站稳。

沈月卿在劫匪面前站定,一言不发,踩上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往下一压,劫匪表情扭曲地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接连响起。

劫匪好不容易找回声音,额角爆满青筋,痛声惨叫:“我说!”

一根触手飞速绞上他的脖颈,瞬间收紧,他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被绞成诡异的“喀喀”声,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嘘。”

沈月卿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他在休息,别吵。”

那张美丽的脸庞,此刻落在劫匪眼中就如同阎罗恶鬼般恐怖,他惊骇地狂乱挣扎,手腕磨得血肉模糊,紧缩的瞳孔倒映出无数条正在向自己靠近的细长触手。

不……不要!

祈求无效,触手猛地扎进他的耳道,似乎要直通大脑,劫匪瞬间浑身僵直,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很快不动了。

符晓在一边叹气:“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这也不中用啊……”

劫匪在监狱里有人权,在首领面前可没有,现在被精神力触手这么一搜,别说恢复正常了,他能不能挺过来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符晓摸了摸自己刚才被触手抽到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其实就算是他,在首领眼里好像和地上的劫匪也没多大区别,都是没人权的存在,唯一被首领当人看的只有……

算了,不想了。想太多心会累。

第二天,顾骄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干涩得厉害。他昨天晚上紧急冰敷了半个小时,可惜没起到多大作用,眼皮还是红肿得很明显,他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沈月卿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