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很多不知道,不明白。
倦家人必须知万事,修真界发展至今,情爱也是必修课。
倦元嘉表面学会了风流,依然不懂。
为什么她偏偏看上了明菁。
难道是求而不得,可她们已经礼成了。
难道就差这最后一步?
丁衔笛教的很多在这个瞬间脱口而出,倦元嘉倾身,低声道:“这里交给我。”
“那先唤醒我,再走。”
第106章 沧海前尘3-8
游扶泠这次是在颠簸中醒来的。
睁开眼视线血红一片,她在锣鼓喧天中沉默半晌,扯开了眼前的红盖头。
她坐在一顶轿子中,轿子不大,更谈不上做工。
她掀开边上的轿帘,外头一只手迅速把她摁了进去,女人的声音混着爆竹和喧嚣声,“不要挣扎了,能嫁到翟家是你的福气。”
游扶泠另一只手蜷缩着,这个花轿几乎容不下她这样身形的转身,更像个牢笼!
大荒前境中她毫无灵力,只是个普通人。
这是这一次她身体似乎没有异,也不似上一个幻境中那般心疾缠身。
心疾……
丁衔笛给她的半颗心。
游扶泠咬了咬唇,正发愁不知道如何找到丁衔笛,她的袖中钻出一条熟悉的小蛇。
巴蛇贴在倦元嘉送给游扶泠的镯子上,熟悉的下眼睫毛眨啊眨:“阿扇,你还记得奴家么?”
稚嫩的孩童嗓音从前惹人不忿,游扶泠偶尔也纳闷自己怎看到巴蛇就烦,简直和讨厌梅池不相上下。
“你怎么来了?”
陌生的环境,就算讨厌的东西也不那么讨厌了。
况且巴蛇还是喜欢黏着丁衔笛的玩意,游扶泠攥着蛇头,问:“你知道丁衔笛在哪么?”
花轿摇摇晃晃,喜婆站在外边跟着花轿走,路边看热闹的百姓在喧哗中交头接耳——
“这是第几任新娘了?真是的,冲喜也不兴这样的啊。”
“没办法,大户人家嘛,若是翟员外真的死了,也没人愿意信大小姐,那也只能吊着了。”
“大小姐为什么不自己招婿呢?”
“招婿也没用啊,翟家好几房呢,都等着咽气好分家。”
“可惜翟大小姐了,为了翟家出生入死,不良于行……”
“我怎么听说冲喜的新娘都是病死的?不对啊,之前挑的可都是镖局的女儿,壮的呢,这都死了,翟家风水也不好。”
“我听说里头闹鬼啊。”
“这次的新娘出身就不高了,是穷秀才的小女儿,被后妈卖进来的,听说长得可美了。”
“美若天仙又如何,对着一个重病在卧的糟老头。”
……
游扶泠现在是个普通人,听力倒是不错,被她掐着的巴蛇摇摇晃晃,“你松开,我要死了。”
“你现在和死有区别么?”
游扶泠也不松手,她身着喜服,一张脸在狭窄的花轿中涂得白得像鬼。
“阿扇真的太凶残了,”巴蛇盘在游扶泠的手,被丁衔笛嫌弃的毛刺很是柔软,“你以前很温柔的。”
游扶泠:“温柔?我?”
她从未听过这般形容,嗤了一声,“少废话。”
巴蛇委屈巴巴道:“款款哪一次不在你身边?”
“身边?”游扶泠挑起盖头,“她不会变成男人了吧?”
巴蛇心想神女怎么可能变成男人,它又不能说,吐了吐蛇信,“她总是陪在你身边。”
游扶泠:“上次就离开我了。”
察觉到游扶泠松开力道,巴蛇钻到了窗缝边,“是这啊,这里的果子很好吃,还有八珍糕。”
从前巴蛇就和丁衔笛说过前世,游扶泠听了总是t不高兴,这条蛇说话模棱两可,也不是装的说不出口。
丁衔笛总说天外有天,她能听到很多怪异的声音。
游扶泠一直以为是她天绝的体质不同,但在神女墓看到那和丁衔笛长得很像的脸,游扶泠也察觉到她们之间似乎还有一层更……难以破除的障碍。
很烦。
明明已经得到丁衔笛了,还是有种没有完全得到的感觉。
“疼疼……疼啊!”
巴蛇摆着尾巴,头磕到花轿发出咚的一声,喜娘以为里面的人还在闹,掀开帘子道:“许娘,我早说了你认命吧。这聘金都收了,你以后就翟家的人,你那爹还等着你的卖身钱上京赶考,不会带你走的。”
“马上要进门了,把盖头盖上。”
外头是黄昏,冲喜大多放在这样的时辰。
日暮也有沿街的铺子挂上灯,帘内的新娘面庞稚嫩惨白,望过来的一双眼黑白分明,也不知是不是逢魔时刻作祟,喜娘居然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合上了车帘。
轿子从翟家的侧门入内,府内的小厮和丫鬟习以为常,掀开轿帘,接引新娘下轿。
巴蛇盘在游扶泠的手腕,隐没于新娘宽大的袖摆,简单给游扶泠介绍了她现在的身份。
“阿扇你现在叫许娘,是城东秀才的长女,母亲在你年幼时染病死了。”
“知道,继母把我卖了给没用的爹上京赶考凑了路费,外面那人说了。”
游扶泠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波动,新妆没办法拂去她眉宇因见不到丁衔笛产生的慌张,“我现在要嫁给快死了的老头,他有三个女儿,小儿子死了。”
巴蛇讪讪地说:“你怎么知道?”
游扶泠耳朵不聋,也有身体的记忆。
加上花轿过街,有些人嗓门大得很,不想知道都难,她问巴蛇:“所以呢,丁衔笛在哪?”
“请新娘子下轿。”
喜娘声音洪亮喜庆,站在外边喊。
几次冲喜后的翟府张灯结彩用的都是旧时布料,外边都传老头子命硬得很,克死了好几个新嫁娘,都是忽然暴毙死去。
好在身份不高,但再健壮的都能这么死去,这刚下轿的新娘如此羸弱,这能撑得了几日。
冲喜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府内也没有邀请多少亲眷。
游扶泠遮着盖头,喜娘扶着她,周围窃窃声不断,她努力分辨有没有丁衔笛的声音。
绸花递到她的手上,另一端被喜娘递到他人手上,捏着红绸的女声不满道:“为什么总是我代替父亲?我们家没有男人么?”
边上哄笑声不断,也有长辈故作咳嗽,宾客都和看热闹一般。
“别闹了,若不是长姐还未归来,还轮得到你代替父亲么?”
“我们家还真的没男人。”
翟员外是富商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他娶了同样的商人之女,得了三个女儿,后来正妻去世,又续弦,得了一个儿子。
儿子太小,长女颇有经商天赋,小小年纪便能独自带着商队前往西海。
翟员外万贯家财,本打算让女儿继承衣钵,续弦不同意,当年闹得满城风雨。
谁也没想到幺子忽然得了怪病,紧接着续弦也染疾去世。
跟着父亲在西海经商的长女一起归家途中遇见劫匪,翟员外重伤卧床数年,长女残废了一双腿,撑起翟家。
城中都说翟家有妖物,族中长辈思来想去,找了冲喜的法子。
翟员外的二女成婚后合离,又回了家。
三女已有亲事,还未成婚,冲喜由儿女代为行礼也不是不可,之前几次也都是这般。
只是死了太多人,再喜庆也徒生悲凉。
游扶泠站在堂中,低头只看到很不适合自己的大红喜鞋。
不如上一个幻境中的公主喜服好看。
什么档次。
这也是我和丁衔笛的前世?太廉价了。
此情此景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在旁人眼里,身形纤弱的新娘握着的红绸另一端被另一个人拿走。
木轮的滚动声本应被人声嘈杂淹没,但在场的人仿佛都畏惧这道声音,一瞬安静鸦雀无声。
“长……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三的声音听上去就很愚钝,游扶泠想,巴蛇说丁衔笛在我身边,那她是谁?
不是糟老头,别是我后妈,哦后妈死了。
难道是在场的亲戚?还是会把我抢走的采花大盗?
好像采花贼比较符合她的气质,上一个幻境的医官实在太憋屈了。
我有病就算了,丁衔笛有病总是怪异。
她就应该……
“家都不许我回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游扶泠下意识抬头,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仍然是烦人的血红一片。
察觉到她要掀盖头的动作,喜娘死死扣住游扶泠的手,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还有一半介绍费没结清,万一这丫头被退货她可就白忙活了。
翟家如今都靠长女翟索维持,连族中长老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哪怕背后有人虎视眈眈,明面上也对翟索客气。
初春时节,不少人衣衫都单薄许多。
坐在木轮椅上的女人却披着厚实的大氅,玉冠长发,垂落发上还编着不少金线。
很少有人这么直白地展示富贵,但翟索看上去并不庸俗,反而彰显着翟家的家大业大。
推着她的侍女一身也华贵过边上的旁支,甚至比老二老三这样的小姐还惹眼。
侍女平静地推着主人前行,苍白纤细的手指拿走老二手上的喜绸,“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我来。”
她刚从西海回来,舟车劳顿令一张极为美丽的脸爬上几缕倦怠。
满座寂静,女人接过的喜绸颤抖无比,翟索看向另一端,站在一旁的少女浑身颤抖。
西海的生意不好做,那一代山匪也不少,还有不同寻常的种族出没。
但边境小城产的蜡烛却远比内陆城的优质。
父亲出事后卧床不省人事,翟索还想保持翟家的荣光,拖着残躯也要继续下去。
没想到路上接到消息,族老居然在搞冲喜这样的事。
老二老三都是没脑子的,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或许是她们。
替父拜堂这种事老二做了好几次,换成长姐,她看着也别扭,“长姐你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翟索:“你不是不愿?”
老三二八年华,老二略长四岁,翟索是长女,在族中也是老姑娘了,但没人敢在她面前多嘴。
“好吧,谢谢长姐了。”
老三识趣让步,又看了眼还颤抖的绸带,嘀咕一句:“这个这么瘦小,别是带病的吧?”
喜娘谄媚道:“那怎会,许家二娘子在家操持家务多年,还能自己挑一缸水,不比镖局的女儿弱。”
老三:“啊?这小细腿还挑水?”
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翟索只是扫过新娘攥喜绸攥得紧紧的手,“开始吧。”
红盖头下的游扶泠咬着唇,眉心的道侣印隐隐发烫,她没想到丁衔笛在这里居然是坐轮椅的废人。
直到礼成,现场依然无人敢多言。
这本事冲喜,更谈不上恭喜,宾客离席,留下的都是翟家人。
翟索没有让人把新娘送进父亲房间,让侍女安置进自己的院子。
轮椅停在山水屏风前,刺绣的瀑布也成了她的背景。
黄昏过去,灯笼点上,许多人都不敢直视翟索,越听她手指扣着念珠的声音就越惶恐。
还是老二先出声:“二姐,我以为……”
翟索没有看她,她狭长的眼眸垂眼向上弯起,无端凝出一股不怒自威。
“我离开不到一年,暴毙了三个新娘,你们觉得父亲活到现在是靠她们的死续上的?”
族老们离开,这里也只剩下三个姐妹和翟索的心腹。
年幼时随着父亲四处奔走的长女和妹妹们并不亲近,家中的变故在父亲出事后越发频繁,她再维持也是空中楼阁。
女人揉了揉眉心:“还是你们觉得自己和他们投诚,就能明哲保身?”
老三率先跪下,“长姐,我没做这事啊,是二姐说爹能靠冲喜多活几年的,这样我的嫁妆就会……”
老二合离半年,一双眼和翟索很像,却很爱笑,也不惊讶,“长姐,你常年在外奔波,不知道我是什么处境么?”
……
烛火燃烧,喜娘早已离开,府中的婢女跟在游扶泠身边,三番两次提醒游扶泠:“娘子,不要自己掀盖头。”
游扶泠不听,“那谁给我掀,隔壁院那老家伙?”
婢女一板一眼:“自然是代替父亲与您拜堂的大小姐。”
游扶泠如今是个不辟谷的普通人了,依然没什么世俗的食欲。
巴蛇神魂入内,还想尝一尝这个幻境里的苹t果,嗷呜一口,居然真给它咬到了吃的。
“是么?”游扶泠露出一个玩味地笑,“那她会和我洞房么?”
她是被继母卖的,早晨梳妆也很随意,全靠一张先天漂亮的脸。
但故意涂白后着实吓人,游扶泠看婢女吓得倒退一步,笑了一声,“打一盆水,我要梳洗。”
“可是……”婢女露出为难的神色。
“有什么好可是的,说是我使唤你的便是。”游扶泠摘了身上廉价的耳坠,看上去并不像个穷秀才的女儿,派头比官家小姐还大。
庭院池鱼扑腾,老二老三走后,翟索一人下了一局棋。
婢女在外通传,一直跟随在她身侧的侍女道:“主人,那位还在等您。”
翟索放下棋子,“哪位?”
侍女:“与您拜堂的那一位。”
之前几位冲喜的新娘都是暴毙,也不是什么有背景的,拉到乱葬岗就埋了。
外头越传越是可怕,说翟家内宅有鬼,闹来闹去无非是要分家。
但没人敢说,只能借这些。
远在西海的翟索听到传闻回来,已经迟了。
她命人给亡命的新娘家中补偿,思索如何处理乱成一团的家族,这才记起来还有一位新进来的继母。
“把她送回家去,送些家财。”
翟索道。
侍女命人通传,很快有人回话,“许娘不愿,说家中无人待她好,回去也会被继母欺侮,钱财更不会落于她手。”
烛火烧了几个时辰,翟索思索片刻,“我去看看她。”
翟府的路都方便翟索轮椅滚动,人还没到,游扶泠就听到了轮椅滚动的沉闷声。
巴蛇吃着空气苹果,呜呼一声:“款款来咯。”
游扶泠哼了一声:“她不记得我。”
巴蛇:“你们不是上个幻境相认了吗?”
那过程非常直白,游扶泠没打算和一条丑蛇说。
巴蛇又缠上了床头,嘶着嗓音道:“大荒前境里有灵光,我能吞……”
“什么灵光?”游扶泠又掐住了她的七寸,巴蛇蔫吧地吐出舌头:“阿扇,你好粗暴。”
“是……”
门吱呀打开,轮椅跟了进来,侍女关上门。
床头依然坐着盖着盖头的少女,翟索柔声道:“你不用一直戴着盖头。”
是丁衔笛声音,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挺严肃,可没小蒲大人有活力。
巴蛇被游扶泠摁入了锦被,在翟索看来,少女似乎很害怕她,手揪着锦被。
“婢女说,要你来掀。”
许娘声音柔弱,惹人怜爱。
巴蛇想:这两口子太爱演了。
也不知道天尊大人如何看待这样的局面,当年祂只是希望神女为了因果受惩,结果。
变成了纠缠不休的情思。
金玉当年就不该救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类的。
翟索:“抱歉,我的轮椅不好……”
床榻上坐着的少女起身,保持蒙着头的姿势,摇摇晃晃地朝着声源走来。
巴蛇:……
所以生气是演的吧,阿扇你明明很享受这种感觉啊。
屋内喜烛燃烧,像是流下了红色的眼泪。
游扶泠走到翟索面前,手握着轮椅的扶手,蹲在对方面前,“你和我拜堂,就应该你来掀开。”
少女声音固执,一双手爬满做粗活的沧桑,与柔嫩无关。
翟索失笑,没有拒绝,喜秤伸过来,她不知道盖头下的人呼吸一滞。
就算游扶泠很清楚丁衔笛长什么模样,但短时间内结婚两次还是太刺激了。
这张脸又比小蒲大人成熟许多,像是二十六岁左右的丁衔笛。
眼神温柔,眉眼舒展,眉心没有红印。
翟索:“你很漂亮,不需要成为我父亲的继妻。”
她试图扶起蹲在眼前的少女,对方却往前一凑,居然坐到了她的怀里。
从未和人如此亲近的商户女呼吸一滞,凑近的面庞贴在她的脖颈,声音轻柔却带着蛊惑,甚至是勾引——
“那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
第107章 沧海前尘3-8
游扶泠从前没干过勾引的事。
丁衔笛这方面比她在行多了,说你不看电视剧的下场就是这么木头。
二个人在床上没少吵架,吵着吵着都希望对方闭嘴,勾引的技巧也不了了之。
连纸上谈兵的经验都没有的游扶泠自觉手段高明,没想到眼前人完全不吃这套。
翟索还以为是小姑娘太过害怕,和抱小孩一样把人抱在怀里,摇头道:“你我都是女子,谈什么谁是谁的妻子呢。”
这姿势实在太像哄小孩了。
原世界的妈妈陈美沁都没这么抱过她。
游扶泠挣扎好半天,残废版的丁衔笛只是表面纤弱,力气不小,还以为是小新娘爱玩,笑出了声。
“为什么不可以,我白天是你的继母,晚上做你的妻子,不好吗?”
游扶泠放弃挣扎,在翟索怀中望着对方。
这种话着实大逆不道,在夜晚听来又别有一番香艳滋味,巴蛇轮回多次,早被人类的话本子阉透了。
心想阿扇可以啊,不也算阅本无数?
可惜这一本它也看过,这一辈子的款款没那么跳脱,也没那么好勾引。
大荒前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结局既定。
很少人拥有完美的前世,若是有,也会因为人类无止境的欲望,想要更好。
沉溺其中,妄图逆转,最后神魂俱灭。
“不好。”
翟索的轮椅很宽敞,容纳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她要放下怀里的人,拜过堂的继母却搂住她的脖子,“为什么不好?你有心上人?”
搂住她脖子的力度倏然收紧,若是老三在恐怕要嚷嚷这个女人好大胆子。
翟索一个人撑着偌大的家族,很多事需要她本人处理,族老便趁着她不在疯狂侵蚀。
谁都怕她,也知道她当年身受重伤,毒素侵蚀,或许命不久矣。
老二老三也怕翟索死去她们什么都分不到。
翟索并不是表面看着这么温和无害,一个十岁出头便跟随父亲经商的女人不会稚嫩。
她什么都懂,也看得懂眼前人目光里陌生的占有欲。
有意思。
一个穷酸秀才的亡妻的女儿,并不像旁人提起的唯诺。
“我有心上人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妹妹们离去后,翟索摘下了身上繁琐的饰品。
半掐着她脖子的少女脸上脂粉洗去,露出一张清绝稚嫩的面容。
只是拧着眉毛,不掩烦躁,还掐得更用力了。
“是谁?”
游扶泠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生怕丁衔笛真的冒出一个名字。
上个幻境中她们是怎么相认的?
亲一下就可以了?那不是很简单。
似乎怕近在咫尺唇齿开合出她不想要听的话,游扶泠凑近,嘴唇却堪堪擦过对方的面颊。
对方很快就偏头了,似是惊讶,又带着不解,“你就这么不想回去?”
“你的继母虐待你?”
这样的理由对许娘的身份来说再正常不过。
晚溪公主锦衣玉食,这一世的许娘年幼失母,在家就是个丫鬟,被卖后反而是一条新的路。
眼前的人唯一的浮木,她怎么也要抓住。
游扶泠一吻失败,冰凉的手玩味地捏住她苍白的下巴,翟索颔首:“留下也无妨,家里不缺这口饭。”
“但你是以冲喜的身份进来的,我会让翟家人尊你为主母。”
“不过……你和之前的新娘不一样。”
游扶泠听得懂,偏不如意,“因为和我拜堂的是你。”
旁人眼里残废的翟家长女抱起怀里的少女,在游扶泠错愕的目光下把人送到床榻上,“是,所以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顺着新继母的话说,目光扫过对方美丽却消瘦的面庞,“在这里不用担惊受怕了。”
“我会把服侍你的婢女换成我的人,接下来的日子若是有旁人送东西给你吃,不要碰。”
冲喜是个幌子,族中人的目的还是瓜分翟家的家产,或许当年商队遇见劫匪也是内乱。
翟索放下人就要走,游扶泠抓住她的手,“你能走路?”
“只能走几步。”比起老二的清冷,老三的咋呼,翟索气质沉稳大气,游扶泠不喜欢这样的丁衔笛,还不如小蒲大人好玩。
可这也是丁衔笛,小蒲大人有病,这里的翟索也有病。
少女紧紧握住拜堂之人冰凉的手,却发现难以温暖,不得不握紧了几分。
“你是装病?”
翟索摇头,她把游扶泠的手放回被子,“不是,我也有旧疾,只是腿伤治好了,旁人不知。”
“我把你留下,你就是我这边的人。”
游扶泠想:那万一我反水倒戈呢?
万一我被威胁呢?
从前有面纱遮脸,她只要觑眼便能装出高深莫测,加重冷若冰霜的印象。
现在什么都没有,年长她十岁的翟索似乎一眼看t得出她在想什么,摇头道:“若是有人威胁你,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也可以随他们去。”
游扶泠摇头,她身上的喜服还有零散的线头,或许是后娘克扣了置办喜袍的银两,又或者是议亲的环节有人昧了银钱。
翟索扯走那根戳出来的红线,“我活不了几年,你早日另寻良人,趁我还在离府会更好。”
又是这句话。
明明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的。
她很少生气,这一次的身体很健**气也不会绞痛,游扶泠一抓翟索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女人错愕地望着手背的牙印,瘦弱的少女却心满意足,擦了擦唇上的血迹。
翟索也不生气,游扶泠还想找机会亲她,外头有人敲门,“大小姐,有客来访。”
女人坐上轮椅,侍女推着她离开了。
游扶泠盯着那侍女的背影,从锦被中抓出呼呼大睡的巴蛇,“她这辈子有别的相好?”
“唔……什么相好?……别掐我,疼啊啊!!”
小丑蛇的下眼睫毛都掉了两根,眨了好半天才开口:“款款怎么可能有除你之外的人……”
没有人比你们更纠缠久了。
游扶泠:“那她还……”
“你们第一次见就要被翻红浪也太可怕了,”巴蛇哼哼两声,“款款才不是这样的人。”
“上一次……”
巴蛇哦了一声,“你是公主,那能一样吗?”
游扶泠无话可说了,巴蛇把自己团成一团,“你想亲她嘴就要偷袭,阿扇真是没用。”
“不许扯我!”
巴蛇抗议无效,被摁到了枕头底下。
第二日、第三日……
半月过去,游扶泠都没能见到丁衔笛。
翟府很大,和丈夫合离了的老二住在这,未成婚的老三也住在这。
游扶泠才知道自己住的是翟索的院子,几乎占据了翟府内最好的地段。
大小姐人不知道在哪里,送来的东西全是最好最贵的。
游扶泠不喜欢出门,每日除了询问翟索在哪里,没有其他动静。
她沉得住气,三小姐沉不住气,还来找她了。
成亲那日还穿着寒酸喜服的少女一身绫罗,首饰沉沉戴着,并没有一种会压弯她脖颈的感觉。
只是精神不好,看来人不是翟索,一个眼神都不给。
“你不要太过分,你是嫁给我父亲,不是嫁给我长姐!怎么可以住在这!”
三小姐一身水蓝长裙,说话的时候镯子叮叮当当。
翟家算暴发户,翟索也是什么都往身上堆,也只有她没有那种土气。
游扶泠没事就琢磨,理由很简单,丁衔笛的脸自然和土没关系。
“我和她拜堂了,不是嫁给她还能是什么?”
这之前是翟索的卧房,大小姐自小走南闯北,收藏的奇珍异宝也不少,三小姐经常有看上的,奈何长姐也不是什么都给她。
结果!
这个嫁给父亲冲喜的穷丫头居然霸占了长姐的屋子,还拿着她想要很久的西海暖玉把玩!
“你是我父亲的冲喜妻子,才不是我长姐的妻子!你们都是女人怎么……”
“都是女人怎么了,需要我和她亲自演示给你看我们是怎么敦伦的?”
掌心的玉令游扶泠想到西海神女墓决战时公玉凰的那一块。
丁衔笛就是被公玉凰害成这样的。
跌入大荒曲的前世幻境也就算了,现在还躲着不见人,亲也亲不到,这要怎么破除。
说好要一起回家的,她难道在这个世界做大小姐很爽?
游扶泠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都是大小姐,她更娇弱易碎,也不提倡以和为贵。
在三小姐眼里完全是穷丫头攀高枝,穿着他们家的衣服,戴着她长姐送的首饰,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翟家的,还这么嚣张。
“你……你……”
少女胸膛起伏,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知羞耻。
玩够海底玉的游扶泠又捞起一颗夜明珠,“不知羞耻怎么了?”
“你不是快成亲了么?只知道羞耻怎么和人好。”
盘在游扶泠袖摆里的巴蛇:……
阿扇果然和款款在一起学坏了。
她当年纯情得很,也很善良的,天尊到底对神女有什么滤镜。
“我和你拼了!”
……
翟索收到妹妹和继母起冲突的消息时,还在茶楼与客商交谈。
她一年到头很少在城中常住,但翟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也清楚翟员外又娶了一位美娇娘。
父亲昏迷多年,冲喜的娇娘站着进去横着出来,满城的人都知道翟家凶得很,也有说她们惹了妖邪。
“大小姐!不好啦,三小姐和许娘动手了!”
面前对商户来说还算年轻的大小姐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冲客商笑了笑:“抱歉,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商户急忙送别,目送女人的轿子回府。
随行的小厮叹气:“一个女人经营这么大家底,闹出点妖邪太正常了。”
都说家贼难防,翟家如此豪横的基业,无数人说但凡翟索是个男人,哪会有如此非议。
但若是换了其他人,翟家也不会经营到这个地步。
“我看她身体不是很好,也知道这偌大的家产会交给谁。”
“是啊,她自己不成婚,后继无人,那打拼这些做什么呢。”
……
翟索回到家中,老远就能听到老三的声音和老二的劝说。
“别闹了,长姐回来定会责罚你。”
“责罚?为什么责罚我!是这个丫头先出言不逊的!”
“二姐,你都不知道她有多会气人!我看她就是装的,目的是爬上长姐的床。”
“大小姐来了。”
“让开。”
看翟索前来,下人们散开。
翟索还没进屋就看到满地狼藉,碎片中趴着一个华服的少女,脸上还有细碎的擦痕。
西海的暖玉破碎,珍珠盒摔在地上,满地碎玉珍珠和碎瓷片。
瞧见翟索,三小姐大喊一声长姐,倒在地上的少女眼神含泪,喊了声款款。
三小姐:“你怎会知晓我长姐的小名!”
连一向淡然的二小姐都看向进屋的女人,大有姐姐真和这个女人有瓜葛的意味。
“长姐!她……”
老三告状的话还未说出口,轮椅滚过瓷片和珍珠,坐在轮椅上的人率先去扶地上的继母。
游扶泠趴到了丁衔笛膝头,悄悄丢掉了中午留下的洋葱。
在旁人眼里完全是柔弱的继母依靠长女,哀哀戚戚哭诉。
“款款……你妹妹骂我不知廉耻,勾……勾引你……”
“我才没说勾引!我也没说……”
老三这辈子没这么慌张过,小继母还抽抽噎噎,手都攀上长姐肩头了啊!
“她想要你送我的玉,我不给,她就摔碎了……”
游扶泠也不擅长说谎,纯粹是近墨者黑,学了几招的。
似乎也够用了。
一屋子的人和碎片一起被清出去了。
老三跺着脚抱怨:“这丫头就是妖精!她狐媚长姐!为什么我要受罚!我有说错吗?她本来是父亲的冲喜妻子,凭什么住在长姐的房里?”
门关上,翟索松开手,“好了,别演了。”
游扶泠也没有被发现的慌张,问:“怎么发现的?”
对方从掌心掏出一块洋葱,“丢我袖里了。”
她微微挑眉,模样和丁衔笛一模一样,少了几分令游扶泠厌恶的过分沉稳。
不知道她发愣的样子完全是透过人看另一个人。
翟索思忖片刻,问:“你有心上人?”
游扶泠:“有。”
翟索:“那……”
游扶泠:“我想和她洞房。”
翟索忽然明白为什么老三这么生气了,她失笑半晌:“需要我给你置办嫁妆么?”
衣衫凌乱的小继母趴在她膝头,口脂填补了天生的唇淡,“不用。”
“那不是左手倒右手么?多此一举。”
第108章 沧海前尘3-9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翟索没有说话,门外离开的老三边走路边抱怨。
冲喜的新娘不住在老爷院子反而住在大小姐的寝居就不寻常,哪怕府中暗潮涌动,这样的牵连总显得暧昧。
过了许久,翟索开口问道:“这些时日有人欺负你?”
跟在游扶泠身边的婢女也都是大小姐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事无巨细地通报给翟索。
还告诉大小姐许娘身上还有一条小蛇,说是自幼跟在她身旁的,那条蛇一顿能吃八个果子。
翟索难得回到翟家,拜帖无数。
这个世界和大朝也不同,似乎在大朝之前。
游扶泠的人设是穷秀才的女儿,识字也算正常,她见不到丁衔笛就翻着府里的书看,找不到任何晚溪公主的记录。
时间一长,她就开始想念怪异的修真世界。
天极令能影灵画面,符箓也能传讯,哪怕道侣印同心共振,她依然不满足。
她很少以这样的视角看丁衔笛,不知道她眼t里的失望溢出,令一个人心中生出几许不满。
翟索查过许娘的过去,无非是白纸一张。
自幼在城郊生活,继母给她说过亲事,很多人觉得许娘太过貌美,反而不要。
最后许娘坐上翟家的花轿,也证明她的貌美更适合大户人家。
“有啊,你妹妹。”游扶泠依然趴在对方膝头,她现在的脸也比从前稚嫩,作为炼天宗的二师姐的傲气还有几分,眼神锁定,哪怕她趴着,都像夺取者。
告状都像威胁。
翟索笑了一声,“我怎么看是她被你气跑了?”
戴着玉扳指的手扫过游扶泠脸上的细碎擦痕,“好了,让大夫给你看看伤。”
“还好伤得浅,不会留……”翟索错愕地看着咬上自己手指的少女,对方很快松开嘴,像是什么没发生一般,起身离开了。
满地的狼藉早已清理完毕,桌上的瓜果还散在盘外。
翟索刚吩咐完侍女去请大夫,余光瞥见桌上的东西,吓了一跳。
轮椅都滚开了两圈,巴蛇从果子中钻出来,眨眼的时候下眼睫毛一晃一晃,呀了一声。
在翟索眼里更像是蛇立起身子嘶嘶威胁。
“这是你养的蛇?”
到底是经商多年的大小姐,翟索不像丁衔笛那么咋咋呼呼抱怨,只是握着轮椅扶手的手紧了几分。
转身的游扶泠都看见她的手骨节泛白,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
游扶泠又走了回去,她发钗散落,和锦衣华服的翟索比起来荒唐许多。
似乎觉得新鲜,抓起巴蛇就往对方眼前凑,“是啊,和我相依为命,你不在的时候,只能让她慰藉我了。”
巴蛇:呕。
阿扇你怎么越来越口不择言了,到时候因为这种话吵架我看你怎么办。
身边照顾游扶泠起居的侍女都是翟索安排的。
照顾和监视界限模糊,游扶泠却不讨厌,她日日询问,琢磨着哪天夜袭。
前几次半夜离开都被发现了,或许传到翟索那更证明了她有情郎。
在剑冢坟冢历练的那些年,游扶泠接受了丁衔笛不少怪知识的普及。
对自己现在的行为定义为……崩坏角色。
穷酸秀才的女儿貌美怯懦,游扶泠却娇纵乖张。
成日洗衣做饭的手固然粗糙,却能在宅院里点香插花,比二小姐和三小姐还有闲情逸致。
她还养了一条外貌狰狞的凶蛇,日日带着,一起入眠。
破绽太多,侍女结合翟府这些年的克妻冲喜传闻,很容易联想到妖孽作乱,心腹还委婉提醒过翟索,要不要找个道士看看。
翟索寒毛直竖,移开脸,“把它拿开。”
她平日温声细语,没有半分丁衔笛的咋呼,更趋近她们都继承家业后的多年后。
游扶泠固然欣赏,却依然怀念那个私底下黏糊的丁衔笛。
她不听话,又把巴蛇往前提溜,一条蛇眼里也能浮现出人的无语。
翟索年幼时被蛇咬过,不喜这样的东西,沉着脸厉声道:“拿开!”
清脆的声音被吱呀推开的门声搅碎,随侍女进屋的大夫错愕地看着被小继母亲吻后愣住的大小姐。
侍女和大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翟索微微抬眼,小娘子像是什么都发生一般,拎着蛇去一旁了,语调慵懒:“我脸上会留疤么?”
巴蛇钻进了被子,心想阿扇和款款待久了果然近墨者黑。
要是款款的神魂记忆激活了,那她……
她也说不好,亏欠就像衔尾蛇,总是厘清不了的。
大夫给游扶泠看伤,侍女推走翟索的轮椅离开了。
大小姐常年在外,府中上下也有专人打理,翟家也没有完全分家,叔叔伯伯如何觊觎,翟索都一清二楚。
无非是她是女人,没有孩子,万贯家财也无益处。
也有人问过翟索想要什么,老二老三为了亲事和余生,翟索却从未考虑过儿女情长。
十年前遇劫匪之前,父亲就问询过长女的婚配,说她若是喜欢招婿也可以。
她没有那种心思,商队常年往来,也途经女子和女子可婚配的国度,也有人问翟索有没有这种心思。
她也没有。
好像她生来只是为了活而活,在旁人眼里的经商天赋对翟索来说不值一提。
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刻,她都会生出荒唐的错觉,好像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她是打个盹就来了这里。
那她应该在哪里了?
没有答案。
“大小姐,那许娘……”侍女跟在翟索身边多年,主人自小性情沉稳,哪怕面对劫匪也临危不惧,这么恍惚还是第一次。
“还是请个……”
“无妨。”
翟索去往书房,吩咐道:“给我找点雄黄。”
亲了一次,还没亲到嘴。
丁衔笛又不见了。
游扶泠脸上的伤口都长好了,翟家的大小姐依然不见踪影。
三小姐隔三差五上门挑衅,带着觊觎长姐的继母四处见客,专门给游扶泠下绊子。
商户也多有宴会,城中皆知翟员外冲喜死了三任新娘。
这次翟家大小姐归家,还厚葬了几位名义上的继母。
在见到第四任新娘之前,很多人都觉着这一个也活不过两月。
但两个月过去,见客的翟家新主母反而越发容光焕发。
之前干瘪的身体也养好了不好,一张脸容色绝艳,甫一进门,还以为是哪家小姐。
三小姐很是不高兴,她以为许娘就是穷酸秀才的女儿,什么都不会,定然会怯场,没想到这人什么都不害怕。
不与人攀谈,就盯着旁人看,和看热闹似的。
这也就算了,这女人还养蛇!
回去的路上三小姐被吓得摔断了腿,得知消息的翟索已经不会惊讶了。
她平静地让人拖走吃里扒外的下人,对满座的长辈恭敬地辞别。
“翟索!你和你父亲的女人到底有没有私情!”
拍案的是大伯,身躯干瘪,眼珠突出。
昨日侍女传来的纸上还写着许娘被此人吓了一跳,说家中有鬼,要来好几包盐巴。
满堂寂静,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无端笑了笑。
若是要以相貌论第一,翟家无人比得上大小姐,都是一母所出,似乎也有金银铜的区别。
都说长姐如母,其他二位小姐和长姐也不亲近,别说小辈,长辈在她面前都没什么底气。
女人一身金装,却不招摇,似乎她生来就宝相庄严,该金箔加身。
“有又若何,没有又如何?”翟索平静地扫过满座长辈,老的老,还是为老不尊的老,更适合刻在牌位上,而不是坐在这里指指点点,惹人厌恶。
“不知廉耻!”
“你这是何意!”
“你父亲还躺在病中,不然定被你活活气死!”
女人不以为意,“那若父亲死去呢?”
她本打算离席,轮椅又转了个头,屋外天井满地血迹,血腥味被风吹进来,风都阴冷。
能掌管商队的女人本就不择手段,她见过落日长河大漠孤烟,更不想拘于这样的天井。
老二老三有自己的选择翟索从不干涉,人生不过二十六载,她已枯燥乏味。
偶尔诧异体内的毒素还未能全然侵蚀她的肺腑,不然死去也无妨。
“你父亲若死,自然要分家。”
“冲喜不是给他续命了吗,但是翟家名声也不好啊。”
一群人又哀哀戚戚,翟索放下茶盖,“那父亲明日便死,那明日便分家。”
她语调冷淡,微微翘起的唇角在暮色昏黄的屋舍内半明半暗,在座的人再一次体会了什么是心惊肉跳。
“你……你什么意思?”
轮椅滚过石板,翟索的声音随着灯笼飘摇:“如你们所愿。”
*
“你怎么不着急了?”巴蛇啃着昂贵的绿果问对镜梳妆的游扶泠,“阿扇,你也喜欢这个世界吗?”
“喜欢。”
游扶泠话音刚落,果子落在地上,汁水溅到了少女的裙角。
游扶泠啧了一声,把蛇扔到了一旁的洗手盆内。
巴蛇咕噜两声,钻出脑袋,“真的?”
“假的。”
镜中的少女描眉缓缓,在耳铛摇晃中涂上口脂,“我要早点结束这个世界。”
巴蛇湿漉漉地爬到一旁,“怎么结束?”
游扶泠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椅背的丑蛇,问:“你之前说的灵光难道是宣伽蓝写的三千灵光?”
巴蛇:“你说小茄回家的方法?”
游扶泠眯起眼,这条蛇好像什么都知道,她问:“你知道我和丁衔笛的来历么?”
巴蛇颔首:“知道啊,你们轮回好几世,这也是其一。”
游扶泠:“没有其他的了?”
巴蛇在余不焕坟冢躺了万年,中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一开始还被飞舟吓得吱哇乱叫,梅池没少嘲笑她小土蛇。
巴蛇t还在思考,游扶泠转移了话题,“这灵光能修炼么?”
“能啊,对妖族来说很补。”
巴蛇不认自己是妖,总带着上古凶兽的优越感,“还能帮助妖族顺利化形呢,就是难以保存。”
游扶泠之前和丁衔笛查遍典籍,也没能找到这些需要的东西。
好像万年的时间断代无数次,宛如打乱的语序,都是断章残篇。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游扶泠抿了抿唇,口脂亮闪闪的。
这具身体健康,鲜活,令她不习惯。
“过过人心的感情。”巴蛇说得有些犹豫,“是之前小茄和小鱼说的。”
“我以为是掏心,她们说我残忍。”
游扶泠:“那要怎么过人心?”
巴蛇跟着这二人轮回多次,人类的悲欢离合见多了,也知道卖弄学识,“就是……”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深莫测,游扶泠就把捏住了它的七寸,“疼疼疼!我说就是了。”
“真情实感。”
“一切真实的感情,都是灵光。”
游扶泠嗤了一声,“那不是遍地都是?”
“这座府邸每个人都有感情,嫉妒、攀比、恋慕……”
巴蛇摇头,“至纯的感情。”
它一直变不成人,也缺少这样的感情。
或许见过同类被人类伤害,又在漫长的轮回中爱上始作俑者,巴蛇更不想坠入这样的深渊。
天神都能崩毁,更何况其他活物。
这是最虚无缥缈又最有力量的东西。
游扶泠:“多纯?”
她眉头一皱巴蛇就知道自己的七寸要遭殃,正好门外传来说话声,它赶紧溜了,“反正我能收集自动收集灵光,就像之前款款打开我收集魔气那样,你不用担心。”
好恶心的安排感。
不悦爬上游扶泠的心头,她很讨厌摆布,偏偏无论哪个世界,都好像受着无形的摆布。
丁衔笛好像也是摆布的一部分,但莫名卡在忽明忽暗的界限,给游扶泠一种她们可以做同路人,一起破开天光的错觉。
侍女敲开门,梳妆镜前的继夫人红唇如血,在未点灯的深夜宛如鬼魅。
游扶泠本打算深夜去找翟索,她问:“何事?”
侍女提着白灯笼,低着头说:“老爷去了。”
三更天,翟家的灯笼换上了白的,几房的小辈都聚在房外,互相瞪眼,不明白怎么说没就没了。
“不是说大伯外命硬得很吗,继夫人还活着,怎么他先死了。”
“嘘……继夫人来了。”
“那看来还是这个小娘子命硬啊,这不是名利带煞是什么?”
……
游扶泠还穿着挑花的广玉兰纹衣裙,腰上挂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蛇鳞囊。
翟索的侍女站在她身侧,提着白灯笼跟着新寡走过。
室内几重门,小辈们站在最外围,不知道黄昏时刻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诡异,令人发颤。
里面一重门的族老错愕地望着半开的内门,亲手看着父亲咽气的长女净手后示意下人给翟员外换上新衣,这才转身看向被压到这儿的长辈们,“如何?”
“时辰也是我挑好的。”
大逆不道。
这四个字应该有人指着翟索说,却没有人开口。
汗滴在地上,这些年的罪证也近在眼前,全是族老联合外人散播谣言毒死前几个冲喜娘子的证明。
本想借机药死翟员外,没想到亲生女居然下手更狠。
“父亲缠绵病榻,本就痛苦,求我送他离去。”
“女儿自当尽孝。”
族老大汗淋淋,被拖走的时候企图留存祖产,提前缟素的女人不为所动。
“翟索你丧尽天良!你会下地狱的!”
“祖产人人有份!你父亲侵吞本就不仁不义!我何错之有!”
“你根本不配得到这些!”
……
里间动荡,很快小辈们看着平日威严的长辈被狼狈地拖出。
夜风吹开几重门,雪白的纱帐写满翟老爷生前喜欢的词句,视线尽头,翟索从轮椅上下来,跪在病榻前,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游扶泠站在一群叽叽喳喳的翟家小辈后边,乌泱泱的人交头接耳,吵闹不堪。
二小姐和三小姐不可置信地去了里间,询问长姐始末。
翟索拉开自己被扯得紧紧的袖子,她察觉到一道不同的视线,遥遥看去,正好对上继夫人充满兴味的眼神。
又来了。
这种似是而非,很熟又陌生,写满怀念的……
非恋非恨的眼神。
她垂下眼,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平静多年的心湖急速翻涌,第一次生出好奇和不甘。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
巴蛇变成的香囊挂在游扶泠腰间,还能神魂和她对话,抱怨这些情绪都很难吃,还不如魔气。
只有纯粹的不甘。
在凡人眼里蛇鳞囊没什么奇特的,游扶泠却看到了它还是吸收了几缕灵光。
游扶泠跟着侍女前往布置好的灵堂,她的身份还是继夫人,哪怕是冲喜也有名分,丈夫已死,还要熬上数夜。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安安分分守在一旁,出殡前夜,星月漫天,处理好分家事宜的翟索穿廊过来,木轮滚到游扶泠眼前,她问:“你呢,要回家吗?”
她的秀才爹上京赶考,继母操持家务,还要拉扯几个孩子。
普通人的一生不经历战乱也会颠沛流离,没有人想重温贫穷和疾病。
哪怕现在的游扶泠并没有彻底经历过。
万籁俱寂,秋末冬来,翟家的妖邪会随着翟员外的死彻底解开。
但无可避免的猜忌会落到这位年幼的继夫人身上,本来打算等死的翟索也很苦恼。
“我没有家可以回。”
游扶泠垂眼,巴蛇又在吸取从丁衔笛身上得到的灵光。
眼前这个人有至纯的感情。
对我的。
少女一身缟素,拽过装腔作势的某人衣襟,凑近。
阴影落下,她问翟索:“你怎么不躲了?”
大逆不道的长女一生都离经叛道,没人知道她年幼时也性情顽劣,那时生母尚在。
老二还有几分印象,老三什么都忘了。
亲生的姐妹也会走向分离,靠血缘维系的家族也毫无情谊可言。
翟索走南闯北,年岁渐长越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是细沙滚肉,时间溜走,留下的只有面目全非。
她不沾染感情,却在二十六岁大限将至这一年,心绪杂乱,不知所措。
“想知道答案,”翟索看向近在咫尺的脸,“你在透过我,思念谁?”
游扶泠不答,在灵堂落下亲吻。
一只手渐渐扣住她的腰,吻从轻轻变得粗重,最后反客为主,把她吞噬。
她听到了熟悉的语调,哀怨又轻佻——
“阿扇,吊着我很得意吗?”
第109章 沧海前尘3-10
“不是你吊着我吗?”游扶泠对上熟悉的眼眸,“还问我透过你看谁。”
“小妈美若天仙,被当成替身多少会难过吧。”
丁衔笛搂着游扶泠,抱她抱得很紧。
大荒曲的前世幻境不是假的,她会以前世的身份重新过一辈子。
做翟索比蒲玉矜还痛苦,丁衔笛知道游扶泠若是不来,恐怕她真的会凄凉地死去。
她趴在人家怀里咿咿呜呜,更给寂夜的灵堂添了几分可怕。
游扶泠却嫌她烦人,“什么小妈,你演够了吗?这次的结局是什么?”
丁衔笛不肯说话,大小姐的下巴被小妈勾起,一双狭长的眼眸含着眼泪。
不知道原世界二十六岁的丁衔笛是什么模样。
游扶泠又凑近,丁衔笛却低下了头,“结局……就是毒发身亡,和小妈还没好上多久就没了。”
她干得出给生父一个解脱的事,也做得出遣散族老的大逆不道,唯独寿元无法掌控。
游扶泠哼了一声,“是吗?怎么好上的?”
她的身份许娘真实存在,游扶泠难以想象从另一视角展开的纠葛,如果结局注定黄泉永隔,她也会不甘心想要改变。
一旦冒出这样的念头,她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和现在大差不差,”丁衔笛摸了摸游扶泠的脸,“果然你还是一身白更……嗯,美若天仙。”
后四个字咬了重音,调侃的风格也很丁衔笛。
游扶泠又掐了掐她的脸,“什么时候毒发身亡?这次又想要背着我去死?”
丁衔笛转移不了话题,只好回答:“还有小半年吧,不然不会这么快把家给打散了。”
做翟家大小姐很不容易,丁衔笛摸了摸自己的唇,“有种睡美人被吻醒的恍如隔世感……疼,别掐我。”
“你怎么成睡美人了?”游扶泠问。
“被女皇吻醒不可以吗?做皇帝什么感觉?咱俩轮流给亲爹扶灵啊,符合你那晦气的名字。”
掏心而死也算一种不得好死,游扶泠想来还是心疼t。
她不懂为什么她们有了前世今生的纠葛,还会物理上的痛彻心扉。
“你不在,我当然把皇位给别人了。”
翟索不像小蒲大人,身上终年萦绕一股药香。
丁衔笛本人也不喜欢这种药味,一行人中宛如被丹药腌透了的是祖今夕,还不是人。
“不做几年皇帝爽爽吗?”丁衔笛笑着问,“开个后宫,各种美人什么的。”
她以为会被游扶泠揪着领子冷嘲热讽,没想到对方只是靠在她身上,说了一句淡淡的,几乎被穿堂风遮掩的,“你不在的世界,太无聊了。”
就像游扶泠刚穿到修真世界,满目寂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什么。
还好丁衔笛来了。
“你这样……”丁衔笛似乎也哑口无言,游扶泠接过话,“我这样很软弱吗?”
“什么软弱……”丁衔笛失笑,“把我的心说软了你会很得意吗?”
她抱游扶泠抱得更紧,“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那。”
“在外面也是,你一个人睡着了。”游扶泠闻着丁衔笛身上的味道,像是腌透了木头,清远又沉沉,是这个味道催人困倦,还是和丁衔笛一起就安心呢?
“还是我学艺不精,公玉凰……”丁衔笛最后的记忆还停在对方的绝学,修炼到至高无上境界的音修搅动深海,“挺厉害的,要是我的……”
“你不够厉害?就差把人家杀了。”
翟索的轮椅很舒服,容纳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只是人家背后是大家族,你们点星宗,师尊没影,大师姐最后才把你叼出来。”
游扶泠很是不满,“裴飞冰之前就这么旁观,明明在剑冢就知道祖今夕的目的了还遮遮掩掩。”
“妖族没一个好东西。”
她忽然话很多,逗笑了丁衔笛,但丁衔笛笑着笑着就咳嗽,游扶泠怕她咳出血,急忙拢了拢对方的披肩,“你先回屋。”
丁衔笛:“明天老爸出殡,不能回啊。”
她看了眼身边的棺材,心情也很复杂,“我们在灵堂打啵会不会见鬼啊?”
游扶泠:……
最后先睡着的反而是游扶泠,守灵的下人低头不敢看。
轮椅滚过,几乎血洗了自己家族的大小姐抱着父亲的妻子离开,去了一间房。
这具身体不比上一世好,多年的毒素侵入肺腑,就算腿瘸了是给别人看的,依然走不了几步路。
侍女退下,丁衔笛望着床榻上躺着的少女,有些感慨,“她还有这么嫩的时候啊?”
一边的蛇鳞囊变成巴蛇,亲亲热热地钻到丁衔笛眼前:“款款。”
丁衔笛问:“你怎么来了?”
巴蛇:“大荒曲幻境很难解开的好不好,我是来帮忙的。”
丁衔笛不信她的帮忙。
她早对自己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只是不认为神女墓中的神女是自己。
结合这些虚虚幻幻的梦和从前,她更像是来受苦的。
“你到底打哪里来的?”
室内点着白烛,整个翟府一片缟素,家主还有闲心玩小妈的头发。
“我就是从你坟墓出来的……哦,不是,是小鱼的坟墓。”
蛇也会咬到蛇头,丁衔笛嗤了一声,“我就说那老东西怎么送东西这么痛快,原来是我的坟啊。”
“那神女墓就不是我的坟了?”
丁衔笛想了一会,游扶泠的长发都被她扎成了麻花,熬了好几天大夜的小妈睡得很沉。
“我有这么多前世,都没到上古,那不是我的坟墓。”
“但那神女和我长得这么像,”丁衔笛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上面也有人?”
“神也有孩子?”
“神二代名声很差的。”
她几乎猜到了真相,巴蛇又要往被子里钻,丁衔笛又问:“你认识宣伽蓝对吧?”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巴蛇嗯了一声,尾巴缠上了女人的手腕,像是讨好。
“宣伽蓝人都回去了,还能在《琉光杂记》写怎么回去的,怎么做到的?”
如果这个世界是个游戏,丁衔笛早就发现无数bug了,但没有人修正。
或者说这个修真的概念就缝缝补补,科技混乱,比如青川调那矿石加特林假肢。
游扶泠当初说得也没错,或许上面都是幌子,只是丁衔笛在抓稻草。
巴蛇吹了声口哨,丁衔笛给了它一个脑崩,“别装死。”
“款款,我在小鱼的坟墓待了万年,哪里知道。”
小蛇软趴趴地说,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觉醒来,万年过去,很寂寞的。”
丁衔笛不吃这套卖惨,“快说。”
巴蛇被晃得都快把灵光吐出来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如问小鱼。”
丁衔笛:“她不是和你一样待了万年?”
巴蛇:“小鱼不也有熟人吗?她和小茄朋友遍布九州,你问我没用啦。”
“我也觉得好奇怪,万年前哪有会飞的船,框框能切瓜的手……”
它也对青川调的手印象深刻。
丁衔笛问不出这个,换了个问题:“你是先认识阿扇,还是先认识的我?”
都是一身丧服,游扶泠出尘,丁衔笛清雅。
谁都知道游扶泠冷然,巴蛇却见过这人从前热切的善良。
它趴在绣着蟾宫折桂纹的锦被上,望着熟睡的少女,“当然是阿扇。”
丁衔笛毫不意外,“你们是同族?”
她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会这么难看吧?”
巴蛇嘶嘶好几声,“才不是,阿扇的鳞片很漂亮的,”
丁衔笛想起梦境中的那条下场惨烈的蛇,问:“她以前吃小孩啊?”
巴蛇没有说话,丁衔笛喂了一声,发现这玩意忽然不是实体了,像是忽然从虚拟世界抽走一样。
没了可以絮叨的人,不妨碍丁衔笛算出自己的猜测对了几分。
轩窗外的月色冷淡,万年来不变似乎也是日升日落,丁衔笛想,搞清来龙去脉后就……
就什么呢?
还是和游扶泠在一起。
她们是从她们世界来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上古,都是从前。
人永远是眼前的最能抓住。
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手,倒到她身边,狠狠嗅了一口对方的味道,心想也不亏。
怎么颠倒山海虫鱼轮转她知道了,天烛的烛台在身上,无根水在遥州可以买到,祝由鼎可以从隐天司那讨。
剩下的三千灵光,出幻境或许就装满了。
剩下的……拂雨斗转箓,会是西海混战中被她从游扶泠脸上引下来的符文么?
就算以上一切都是一场空,丁衔笛忽然也不怕了。
总有办法的。
前世轮转,她想轮到娄观天那一世,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第二日翟员外出殡,三小姐已经没有精力去追溯,长姐和比自己还小的继母到底什么关系了。
她双眼肿成核桃,一想到之后就要离开家,更是伤心。
老二拿了不少家产,倒是客客气气的。
其他族中之人哪敢多言,翟索的手腕实在可怕,跟着她好歹能吃口汤,不用考虑旁的营生。
一切结束,丁衔笛带着游扶泠前往这个世界她身份在外面置办的宅院。
游扶泠:“真的没有别人吗?”
丁衔笛:“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三人行?”
“既然如此,那我去修个影分身什么的,满足你的欲望?”
游扶泠:“你口味才重吧!”
丁衔笛哦得意味深长,“你敢保证你现在没在脑子里幻想?”
游扶泠:“滚。”
秋天过去,越往西去越冷。
丁衔笛这具身体没多少时间,这一次不用那么血腥地死去,她和游扶泠谈好顺其自然。
反正就剩小半年,权当旅游了。
濒死的感觉游扶泠更有体会,她从小就习惯了。
这次丁衔笛更虚弱,她很爱撒娇,要这个那个。
“我先声明啊,我毕业旅行没去过沙漠。”
“是吗?”
“初中毕业旅行去的天涯海角好吧?你这人,偷窥我多少年啊。”
“这是偷窥吗?”
“好吧,是我自己发的,你不关注我?”
“关注了。”
“啊?”
“上次回去的时候关注的。”
“太不公平了。”
……
游扶泠看过无数次日落,但是第一次看沙漠的落日。
这和飞舟日出也不同,丁衔笛和她依偎在一起,十指紧扣,像会永不分离。
“想喝缅州城的酒了。”
“等你醒了去喝。”
“我以为你会说难喝。”
“再喝醉我就……”
“趁我睡觉把我当工具是吧?”
“……”
“丁衔笛。”
“干什么。”
“痛吗?”
“没上次痛。”
“哦。”
“什么滴我脸上了?怎么……游扶泠你疯了吗?”
“毒药合法的。”
丁衔笛都词穷了,“殉情也太老土了,我们这一点氛围都没有。”
“万一倦元嘉t还在家里看咱俩直播,多尴尬啊。”
游扶泠以前都没发现她包袱挺多,笑了一声:“这样也算痛你所痛,你不应该高兴吗?”
丁衔笛没力气说话了。
她想:疯子。
但确实高兴。
寻常人的感情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生死相隔后再找一个度过余生。
但游扶泠不一样。
她好像会和我永远在一起。
不是好像。
倦元嘉这次没有用灵力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游扶泠睁开眼,问:“怎么样怎么样丁衔笛能出来了么?”
巴蛇也钻了出来,哇地吐出灵光,“阿扇,还不够呢。”
这一幕实在不好看,倦元嘉啧了一声,“什么东西。”
“丁衔笛爱我的证明。”
倦元嘉羽扇一顿,“还能这样?”
游扶泠没有上次这么气急败坏,平静得倦元嘉还是觉得不对,她问巴蛇:“她没事么?”
巴蛇:“寡妇难当啊。”
它这次被丢进了温水茶壶,扑棱好半天。
倦元嘉啧了一声,有些后悔,早知道看看发生什么了。
游扶泠没看见明菁,问:“你道侣呢?”
九州各地新一轮的魔气溢出,无方岛虽没有封魔井,难免受崖州封魔井溢出影响。
倦元嘉叹了口气,“去崖州了,刚好道院那边也被魔气波及,算是……”
她想了想:“毕业的前辈支援后辈?”
“天极道院都乱成了一锅粥,我们若是不提前离开,或许也没办法正常毕业了。”
游扶泠又问:“那三宗局势如何?”
她打开天极令,没有季町的消息,如果道院水深火热,季町必然也忙。
倦元嘉:“鼎力支持隐天司除魔,这次比缅州城那次还夸张许多,来不及撤退的凡人太多了。”
三大世家也奔波于局势,倦元嘉眼底还有青黑,似乎和游扶泠这样的故人闲聊都算难得的消遣。
“对了,我听说……”
她顿了顿,“你们宗的宗主被封魔井卷进去了,至今没有音讯。”
“季町师姐打算从道院离开,前往遥州。”
“这是明菁传回来的消息,她们还没碰面。”
看游扶泠又转身离开,倦元嘉问:“不联系联系季师姐么?”
游扶泠:“我先把丁衔笛叫出来。”
第110章 沧海前尘3-11
游扶泠过了和丁衔笛的两个前世,仍然不接为什么无法把丁衔笛彻底带离大荒幻境。
倦元嘉送的镯子也没什么作用,她很清楚自己谁,不过存留在幻境中。
看游扶泠进入镜中,巴蛇也跟着进去了。
倦元嘉安排好一切,看了眼天极令,如今天极道院被魔气吞噬,这块令牌也失去了作用。
符箓飘起,明菁的回信都断断续续,说安好,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这些时日倦元嘉也收到各地的消息,如今的隐天司根本无力承受频繁溢出的魔气。
荒部使君折损了一半,青川调这样的倒数第二都成了中流砥柱,可见这一次魔气溢出的危害。
好不容易把公玉家摁下去,矿气行从三家变成二两家,还有一个一直态度暧昧不明的练翅阁。
倦元嘉叹了口气,羽扇上的羽毛飞舞,很快传来梅池的声音——
“倦倦,我和大师姐快到照洲啦,路上魔气好多啊,要是巴蛇在就好了,肯定能吞下不少。”
“不过死了好多人和修士,这次的魔气很厉害。”
“我和飞饼是在天上,倒是没什么关系啦。”
“我二师姐还没有醒来吗?”
……
梅池叽叽喳喳,倦元嘉的心情好了一些,回了一些,又去看镜中的画面。
她在族中失去灵气可以及时补上,倒是不用担心,但多少有种窥视旁人生活的不道德感。
区别于她上次和明菁还有梅池看到的洞房花烛,这次游扶泠似乎年纪大很多,反而是丁衔笛……
那是丁衔笛吧?这也太小了。
若不是无法用松信记录,倦元嘉恨不得备份好几颗,绝对是下次和丁衔笛吵架的利器。
“一个个抬起头来,让仙尊过目。”
游扶泠这次不在花轿中,似乎是一处深山的别院,说府邸冬天也没错。
她终于摆脱了凡人的躯体,熟悉的灵气在体内走着,她手指一点,边上的立柱灯亮起,昏暗的殿内亮堂许多。
这一幕使得下面跪着的小孩子叫出了声。
站在游扶泠身边的女人也是一副修士打扮:“仙尊,还请您挑选出合您眼缘的弟子,各峰长老都挑选过了。”
这个世界似乎依然在碎骨天溪战之前,当时琉光大陆还有不少灵脉,灵气充足,修真界还算繁荣。
游扶泠是一个小宗门宗主的二弟子秋炫,因为资质卓绝,宗主偏爱于她。
修真者修炼到一定程度容颜不改,她活了好几百岁,除了发如霜雪,熬死师尊和师姐弟,也把小宗熬成了大宗,如今的宗主是她的同门的师姐,似乎怕她一个人在深山洞府寂寞无聊,让她收个弟子打发时间。
目的还是给险些断代的宗门续上一波人才。
当年的同门自然老去的不少,也有的参与杀人夺宝死的死。
不仅如此,收的弟子都在修真界各种打斗中死去,可谓人才凋零,宗主师姐送来的都是过过宗门筛选的孩子,托人带话,希望秋炫能多选几个教一教。
游扶泠对收徒没有兴趣,她忙着找丁衔笛。
不知是不是这个世界成为修士的缘故,她的道侣印感知不到丁衔笛的存在,她正愁不知道如何找,安静的洞府内响起粗重的呼噜声。
跪在地上的小孩们纷纷抬眼,道姑训斥后低下头,也有人好奇地偷偷看过去。
发如霜雪的仙尊貌美得令人多看两眼便胆寒,依然靠在玉榻上,一摆手,打呼噜的蛇就被她捏住了。
巴蛇睡得迷迷瞪瞪,“谁!谁掐我的腰!”
它声音稚嫩无比,还很滑稽,笑倒了几个小孩,道姑又瞪过去,唰唰低头一大片。
小孩都是从山下找来的,资质过关,其中也有看着珠圆玉润家底不差的,也有粗布麻衣,一看就是被卖来的。
一张比上一世许娘稚嫩的脸成熟许多的脸凑近,巴蛇吓得蛇信一歪,却被游扶泠弹了脑门,“不许装死。”
“睡醒了吗?”
巴蛇点头,意识到这是哪一世,心想大荒幻境果然是随机的,明明按照顺序,是现有的许娘阿扇,再有的公主阿扇,再……中间还有好多呢。
她卖乖讨好,游扶泠更觉得它藏了事。
只是现在边上有人,她也不便问,一旁的道姑还在催促她,“仙尊,我还等着和宗主交差。”
游扶泠扫了一眼跪在下首的孩子们,“不要。”
道姑:“什么?”
游扶泠:“我不想收徒。”
“这……”道姑面露难色,“您之前答应宗主,说至少会收一个。”
“这些都是挑出来的适合修炼的弟子,其他几个洞府都还没有过目呢。”
仙门对凡人来说格外崇高,凡间也有权贵挤破脑袋想把孩子送进来,却不如一个普通农户的孩童资质高。
看游扶泠态度坚决,道姑更是焦急,她太清楚这位真人性格的执拗了,“您要不再相看相看,我让这群孩子绕着您的玉榻走一圈?”
宗主也知道自己的师妹好颜色,连洞府的洒扫道童都要姿容身段不差。
倒不是有别的心思,秋炫对谁都一视同仁,似乎是平等地厌人。
到底穿书多年,游扶泠也没有从前那么不通人情,她撑着脸,略微烦躁地嗯了一声。
这是给了一个台阶,道姑又试探着问:“一个也可以,宗主怕您在洞府寂寞。”
游扶泠:“这也不是有道童么,一个小孩……”
这群跪着的孩子已经在道姑的眼神授意下朝着游扶泠走来,台阶重重,有一个还有伤,走得一瘸一拐。
这样的总是惹人注目,况且她是其中穿得最破的,脸也都是擦伤,蓬头垢面,更像个乞丐。
“你们上哪找的这么多孩子?”
游扶泠掐着巴蛇的毛刺玩,状似不经意地问。
“回真人的话,都是宗门招生的弟子在山下招的,合格的会给孩子父母一些银钱。”
这也不是随便丢个小孩就能换钱,还要看资质如何。
走上台阶的孩子们看向宛如白雪所化的仙人,眼里写满好奇,可惜仙人垂眸,并不多看她们两眼。
游扶泠把巴蛇当盘珠玩,眼前的小孩走过一圈又一圈,第三圈开始打闹,穿得不错的那大胖小子还挺爱欺负人,前面瘦猴一样的男孩被踩了好几次,险些趔趄摔倒,好赖维持住了,和另一个人换了位置。
站在大胖小子前边的是穿得最破的,t甚至看不出男女的孩子。
巴蛇掩在游扶泠的袖摆,望着这一群孩子,一条蛇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尊也算不到命运兜兜转转,为了结束一个因果却制造出了无数的因果。
人就是循环往复的活物,比蛇聪明不到哪里去。
“给多少?”
“看资质。”
“那不是买小孩么?”
“真人说笑了,其他宗门也是这么吸纳新人才的。”
……
道姑看得出游扶泠在打量这群孩子,但也没办法调整位置,这群孩子都是八岁以下,年岁不等,顽劣程度也不同。
最那个大胖小子出挑,资质还是一群人中最好的。
这些年各宗门内斗,人才凋零,外头杀人夺宝,组队大能墓穴的也不少。
也有修士预言长此以往,乱世必将袭来。
宗门为了自保,也只能广罗人才,以备不时之需了。
道姑也不喜欢这小子,若不是要先给秋炫过目,其他洞府的长老都有预订的了。
这也给了这小子极大的信心,没事就爱欺负人。
他又踩了一脚,把前面小孩的草鞋给踩掉了。
那孩子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这小子又变本加厉,仗着懂一些基本术法,又要行事,不料没有得手。
扑空后他往前走了几步,试图越过对方。
那孩子不经意抬腿,把他踹下了台阶。
“你!”
“他先动手的!”
“这人真讨厌。”
“方才还踩掉我的靴!”
……
小孩吵吵嚷嚷,游扶泠闭了闭眼,有种自己在幼儿园的错觉。
道姑来不及制止,呵斥也晚了一步,现场乱成一团,在真人眼皮底下打了起来。
大胖小子略通术法,也比不过衣衫褴褛看不出男女的乞儿。
这群人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分成两派喝彩的,助威的,嘘声的也有不少。
道姑也有些尴尬,发现坐在高位的真人支着脸,素日冷淡的面容居然露出了几分笑意。
那说明还有戏。
道姑也不阻止了。
游扶泠问袖中的巴蛇:“那是我家款款吗?”
巴蛇眯着眼,“你们不是道侣吗?”
游扶泠知道问它也是白问,哼了一声,一弹指,灵力分开了扭打的两个人。
局势完全是一边倒,大胖小子看着唬人,不如破帽子掉了的灰头土脸的孩子。
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一双狭长上扬的眼,死气沉沉,和游扶泠期待的完全不同。
但这的确是丁衔笛。
她小时候也见过的,一起和她在颁奖台见面,互相看着彼此长大的。
丁衔笛。
难怪丁衔笛觉得穿书也很好玩,游扶泠第一次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趣味。
台阶下乱成一团,那小子被揍得牙掉了好几颗,其他小孩似乎才发现这是个女孩。
游扶泠问道姑:“是刚从山下把人买回来就送到我这里了?”
“也不洗洗换身衣服。”
道姑摸了摸鼻子,略微心虚地道理:“实不相瞒,也有其他真人在山下便看上了,是宗主让我十万火急把人送来给您过目的。”
在宗门弟子眼里,秋炫真人简直是雪山所化,冷心冷清,符合大家对飞升的向往。
她也的确是最有飞升资质的前辈,一旦飞升,宗门也会鸡犬升天。
有人扶起鼻青脸肿的狼狈小子,也有人把地上的破帽子递给人狠话不多的乞儿,游扶泠扫过对方还在淌血的手,撑着脸笑,“那就这个吧。”
道姑欣喜万分,提醒那孩子:“还不跪下,拜谢师尊。”
那孩子沉默寡言,没有丁衔笛万分之一活泼,可见土壤对秧苗的重要性。
这一次,游扶泠想做丁衔笛土壤。
“弟子拜谢师尊。”
她在其他小孩艳羡的眼神下留下,洞府沉重的门合上,室内烛火幽幽,透光的穹顶堆满落雪。
山下的人间太冷,山上仙人的居所温暖无比,还有香味。
游扶泠走下台阶,道袍不似其他同门简洁大方,迤逦得像是华贵的衣袍。
可她气质冷然,毫无人间繁花似锦的热闹。
跪在地上的孩子下巴被挑起,仙人雪白的发垂在她的身侧,幽香阵阵。
游扶泠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脏得令人厌恶,游扶泠以前不能接受,如果那人是丁衔笛,勉强可以。
凑近的面庞如玉如琢,乞儿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自惭形秽,目光低垂,声音稚嫩:“卓苔。”
“有没有小名?”
游扶泠换了个问法,“你家人如何称呼你的?”
令游扶泠意外的是丁衔笛不是乞丐,父母是农户,若不是实在难以户口,也不会把她卖了。
得知她是上山修仙,反而放心了。
“小款。”
游扶泠笑出了声,她搓了搓对方的脸,指尖都染上了脏灰,新晋弟子惭愧地想要给她擦去,却让师尊的手更脏了。
“秋炫仙尊,抱歉。”
声音也软软的。
游扶泠:“喊我师尊便好,让道童带你去洗洗,再来见我。”
被道童牵走的小孩一步三回头,巴蛇从游扶泠袖口钻出,“你还不是找到了?”
游扶泠:“这不是中毒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她戳了戳巴蛇的毛刺:“你知道怎么结束幻境么?”
她的戳根本是扒,哪怕蛇是神魂也会痛,求饶道:“都说收集灵光便好,阿扇你下手太狠了。”
“没有别的了?你不是在收集?不够?”
“那当然不够了!要至恨至爱的灵光才是最精纯的,都说凡人八苦,这才是灵光。”
游扶泠看了眼手腕上的镯子,“所以我也要进入角色,彻底成为秋炫?”
巴蛇吹了声口哨,眼神飘忽,“我没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