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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衔笛:“阿扇,你还醒着么?”

游扶泠没有说话,身体积蓄已久的升阶滞涩感前所未有,她说不出话,难受地咬了咬嘴边的布料。

丁衔笛也没喊疼,“你醒着就好。”

前方浮空的标识在深海里给她们指向前路,丁衔笛自言自语:“是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她不知道她要面对什么。

只知道自己逃出结界后身后剧烈震颤,邈远的琴音在海底依然有无尽的穿透力。

青川调能做到使君实力不俗,但那是公玉家的家主,天材地宝堆叠出来的,这一辈最强的音修。

“这里那么危险,我居然还觉得有意思,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游扶泠依然没有回答。

丁衔笛在海底残垣中穿行,也见到了不少从前折在墓里的尸骨,碎裂的外袍依稀可见隐天司的图腾。

很快丁衔笛看到了目的地,指引箭头往下,比海更深,被一团散发着幽光的生物包裹着。

透明的躯体中心包裹着一片雪白的瓷片。

难道那便是祝由鼎碎片?

箭头还在催促丁衔笛往下,丁衔笛看见巴蛇探出脑袋,也顾不上自己对冷血动物的恐惧,捞起这条蛇道:“你不是上古凶兽?你先下去!”

小蛇在丁衔笛掌中挣扎,全然看不出和其他灵宠撕咬的模样。

毒物似乎天生无法伤害丁衔笛,大声抱怨:“款款!你根本不爱我!把我当成箭射就算了,还要把我丢下去。”

“乖啊,出去了给你喂果子吃。”

丁衔笛手指戳了戳它的额头,铁了心要把它丢下去,“这是我爱你的证明,去吧,小花。”

那团幽光暧昧不明,还有无数浮动的肢节,够丁衔笛恶心八百回了。

丁衔笛在巴蛇的惨叫着化为原形的时候嘀咕,“这神女是人吗?坟里还有超大变异水母?”

趴在她背上的游扶泠问:“什么不爱……”

她思绪烦乱,身体的痛几乎令她开口说一个字都钻心。

丁衔笛把她往上托了托,“款款说爱你。”

游扶泠眯着眼,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款?”

丁衔笛垂眼看巴蛇和那条水母缠斗,动静打得像是拆家,笑了一声,“大款喜欢小扇。”

游扶泠又睡着了。

她的呼吸好烫,烧得丁衔笛肺腑也疼,她不在意从手腕滴落在残垣上的血,也不放心把游扶泠放在一边,调整了游扶泠的位置t,朝着箭头方向跳了下去。

这里没有进过海水,底下更像是陆地的地下河,流淌着蓝绿色的水。

赤金伞护送背着法修的剑修落下,正好踩在巴蛇的脑袋,狰狞的大蛇冒出一声孩童的稚嫩哎哟,哇哦吐出一大团絮状物。

那水母也有毒,却毒不过巴蛇,已经死透了。

令丁衔笛失望的是,水母里面的瓷片并不是祝由鼎碎片,箭头还在往前延伸。

这里太安静了。

连公玉凰的琴声都无法抵达的地方,满地长河枯骨,不知道多少代隐天司门人死在这里,石头上全是抓挠的痕迹,也有人皮挂在上面。

天绝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丁衔笛自己就是,却无法形容,游扶泠之前说她闻得到。

是一种木头的焦香,又很清新。

丁衔笛那时还闻了好半天,又让倦元嘉来闻。

她依然不敢靠近明菁,倒不是问心有愧,纯粹是怕某人明明不吃醋了还要找茬。

倦元嘉眼神怪异,问她是不是晚上吃多了火锅,一股麻油香。

梅池说不是麻油,是烤鸡的味道,她们晚上的烤鸡是蒜香味的。

祖今夕最上道,说是木香,具体的她无法分辨。

西海外的城池,丁衔笛在练翅阁的铺子买过天绝骨,味道如出一辙。

面前如此多的尸骨,巨大的符箓石门,丁衔笛停在面前,似乎看到了从前天绝就地被斩杀的画面。

青川调知道她的身份,也提过她之前押送井箍的工作。

井箍也是天绝,必须活着以身镇压魔气。

丁衔笛问为什么是天绝,青川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含糊道一直是这样的。

游扶泠也问,她想了半晌,补了一句:这是天罚。

她提到久远的传言,要涉及碎骨天溪之战,说我也不确定。

是有一部分人说这也是公玉禄谶言提及的因果。

魔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天极道院没有撰写。

凡间也没有典籍,全是不详传闻,与天神挂钩。

丁衔笛在原世界便不信神佛,看点小说纯粹打发时间,她置身事外,点一个选项不代表她的真实所想。

家里亲子关系不错,她算得上旁人眼里的完美女儿,丁获却不觉得。

丁获不愚钝,只是敏锐察觉到丁衔笛干什么都点到为止,她很少投入,甚至自带一股旁人经年累月才衍生出的傲慢。

她说我不需要全情,一点就够了。

这也是遗憾的现实,家中长辈总是发愁,不知道不排斥联姻的丁衔笛要如何找到和她相配的结婚人选。

若天绝是天罚,那地尽呢,是来拯救天罚的,还是与天罚同流合污的?

看丁衔笛站在石门前沉默,变小了的巴蛇爬上她的赤金伞,问:“款款,你不进去吗?”

“地图的箭头还在闪呢。”

丁衔笛正要说话,巴蛇又说:“我知道,你让我别吵你,你在思考。”

它简直熟练得令人心疼,丁衔笛丢出一枚松信,这也是青川调之前的要求,说是工作记录。

她伸出手触碰石门之前,又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背上的脸。

游扶泠实在太烫了,她不能再耽搁了。

眼前没有肉眼的结界,丁衔笛作为修士也没有察觉到。

连青川调的工作经验总结也没有写核心墓室还有两层防护。

丁衔笛的指尖触在一层橡胶材质的东西上,这东西很快吸食了她破口指尖的血。

血迹宛如蛛网一般爬满眼前,如同迷宫般点亮,最后爬进石门的缺口,轰隆一声,门缓缓打开。

丁衔笛愣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这么容易?”

“不是说要天绝地尽配合的吗?”

“我也没说芝麻开门啊。”

巴蛇挂在她收起的伞柄上,声音听上去很不聪明:“这有什么的,证明你是天选之子。”

丁衔笛警觉地往里走,还不忘搭话:“早就想问了,你和宣伽蓝很熟吗?”

第96章 岛外孤舟2-28

“你说小茄?”

巴蛇乐颠颠跟在丁衔笛身后,它的身体在昏暗中勉强能起到一个照明的作用,对丁衔笛来说格外好使。

“那不然呢,你从前跟着她?”

神女墓是上古遗留。

万年前的祝由鼎碎片缺能崩到这里,可见当年碎骨天溪之战的战况。

幻境里的桑婵明明是个不太聪明的师父,娄观天病骨支离,这两人要打辈分也不一样。

或许是那一段幻境的从前太热闹,这万年后的现在就越发悲凉。

亲历过从前的裴飞冰是什么心情,丁衔笛不敢多想。

“我没找到你之前就是小茄捡到我的。”

巴蛇摇头晃脑,“她那会和小鱼一块游历,两个人总是吵架,小鱼说她是神经病,总说听不懂的话。”

“小茄说小鱼迂腐,总是打架。”

余不焕还迂腐?没见过在茅厕看学生拉屎的学校院长。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所以呢,我还有很多前世今生,你必须找到我是吗?”

周围一片死寂。

海水一点没有渗入这个最深的墓室,更看不到什么被碎片崩坏的豁口。

只有越来越多的尸骨,昭示从前来这里的人走出去的概率极低。

丁衔笛的聪明巴蛇心知肚明,这人的身份完全没办法开口说。

上古的同族早就死完了,巴蛇能活到现在也靠这个秘密。

成精了的小东西在可以说的范围内试探,语气天真,含着半拉黑色的蛇信点头,“我是款款的蛇啊,必须跟着你的。”

丁衔笛不吃这套,“我不喜欢蛇,更不会养蛇。”

巴蛇扭着身小声嘀咕,“那你还不是喜欢蛇。”

丁衔笛耳朵灵得很,“说什么呢,这也不是喜欢蛇,只是阿扇刚好是蛇而已。”

一直趴在丁衔笛背上的人气若游丝地道:“我……我赢了。”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脑子烧得昏昏沉沉,体内的灵气因为丁衔笛的灵力压制,还没有侵蚀她的视线。

她依然很难睁开眼睛,干涸的嘴唇贴在丁衔笛的颈侧,“你说……你说喜欢我。”

“你……你还说爱我。”

都烧成这样了依然遮掩不住游扶泠的口吻的得意,丁衔笛都能想象她如果现在精神好,还会补些什么胜者发言。

正常情况下,丁衔笛应该跳脚不承认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游扶泠说爱和喜欢,是在坟墓里。

这么想来她和游扶泠真是和关于死亡的人事物渊源颇深。

她托了托背上的人,“你不能假装没听见吗?”

游扶泠笑了一声,“这我必须听见,好……好可惜……松信……”

她说话听起来就软绵无力,丁衔笛无比怀念剑冢里什么都好的游扶泠。

丁衔笛:“松信啊……你没机会录了,等出去以后我看情况再说吧。”

背着人的剑修踢开眼前的骷髅,神女墓实在没什么宝物。

上古的神还没有余不焕资产丰厚,墙上还有无数挠出来的指甲痕迹。

“出去你还会说?”

游扶泠喉咙滚出一声笑,引来了剧烈的咳嗽。

丁衔笛不得不放她下来,再喂了她几颗丹药。

她们彼此格外狼狈,空旷的墓室全是上古的残垣,丁衔笛又施了一个清洁术,伸手把游扶泠的碎发别到耳后。

“送你的簪子什么时候掉的,我都没有发现。”

游扶泠依然闭着眼,“不会再买了?”

她无论发烧重伤都是一块硬骨头,丁衔笛下巴贴了贴游扶泠滚烫的额头,“买啊,为什么不买,不过我也可以自己做。”

“就你……就你的手艺,算了吧。”

游扶泠笑了一声胸膛便起伏异常,丁衔笛给她顺了顺气,“你少说两句吧,现在就我们两个还有一条蛇,我也不敢保证……”

丁衔笛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乔装的凡人衣袍破破烂烂,她明明那么狼狈,眼神却很明亮。

游扶泠艰难地睁开眼,似乎看她一眼也竭尽全力,“对不起,我没帮上……”

这可能是她最不嘴硬的时候了,丁衔笛哇了一声,“我是不是见鬼了,你还能这样道歉?”

游扶泠浑身无力,充盈的灵力几乎把她的身体煮沸了,丁衔笛吸收了不少,依然无法止住。

“好了,别瞪我了,你看上去快死了。”

丁衔笛口无遮拦,亲吻却软得像云,从前她亲吻游扶泠是为了灵力,后来本末倒置。

或许原世界的丁衔笛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

会和站在对立面的游扶泠如此亲密也就算了,还在这个世界翻山越岭,甚至潜入深海,在荒海坟冢里吻得心口发酸。

这是妈妈希望我得到的感情?

丁t获总说丁衔笛无论干什么都太置身事外,第一也就那样,同龄人的热闹无法泼到她身上。

她不过是伪装快乐,潜入快乐中,眼底依然是冷静的。

丁衔笛望着游扶泠紧闭的双眼,垂眸松开扣住她的手指,心想:太五味杂陈了。

如果可以选,我……

我还是想要这样的感情的。

游扶泠抓住她的手指,“你去哪里?”

她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呼吸宛如破败的棉絮,“不是说要天绝和地尽配合才可以得到碎片吗?”

前方还有一扇门,巴蛇盘在门口的立柱,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嘶吼,似乎门后还有一头巨兽。

丁衔笛勾了勾游扶泠的手指,“青川前辈给了攻略,之前他们是把天绝投到里面,让那条好几个头的蛇吃掉,他们再往里面夺取碎片。”

羊皮卷早就被丁衔笛收起来了,前方赫然是目的地。

天绝在原著中没有详细介绍,丁衔笛推测这个世界的变化早就跳出了宣伽蓝的意外。

宣伽蓝不能说的那位和巴蛇不肯说的或许不是一个人。

她们或许都是更上层……是天道,或者神,亦或者虚无缥缈命运的棋子。

“两百年前投入了好几个天绝,依然失败了。”

“八十多年前她们找到了和地尽结为道侣的天绝,那两位天绝地尽修为很高,但依然被里面的六头柏蛇撕碎了。”

“那是她们离祝由鼎碎片最近的一次。”

丁衔笛说得温吞,游扶泠闭着眼,依然能听到滴水声,方才她摸了一把,那是丁衔笛流下的血。

有时候她也会想,要是她们没有穿越,起码原世界是安全的。

她们不至于孤立无援,不至于成为一次又一次的工具。

“我和你……”

游扶泠艰难地撑着地起身,朝丁衔笛走去。

丁衔笛:“我身上有你的东西,你的灵气也算我的,你以为你偷偷把自己的头发塞进我的香囊我不知道?”

“姓宣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副门主口口声声说天绝地尽是关键,却不说之前死了多少人。”

“这满地天绝骨,全是里面那玩意剔牙丢出来的。”

丁衔笛丢下一个法罩,困住了朝她艰难走来的游扶泠,“你就在那等我就好了。”

“我之前吹要与天同寿,不会这么早死的。”

“之前的天绝都是人,你不是说我是畜生吗?更不会这么容易死。”

游扶泠:“你知道怎么变成……”

丁衔笛想了想,“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变身器之类的,你看过假面……算啦,你肯定没看过。”

“不是还有小花吗?”

“大款和小花,没问题的,等我拿到碎片,我们再去一趟遥州,你的宗门我还没有去过呢。”

游扶泠灵气溢出,拍打着这个困住她的法罩。

但她和丁衔笛是天阶道侣,换作其他人设下,游扶泠早就挣开了。

她用力睁开眼,看那扇石门打开,拖着赤金伞的丁衔笛和缠绕着她的无鞘剑的巴蛇身影消失在眼前。

最后一瞬,游扶泠看见巨大无比的深海巨蛇。

六个头全是黑色的尖角,她死死咬着牙,拼尽全力挣脱,嘴唇都渗出了血。

*

西海上云气聚集,站在岸上等着公玉凰的公玉家人也等不住了。

“主君怎么还未归来,眼看就到了三家会谈的时日了。”

“你们联系不上典歌么?随行的眷族人呢,卦象如何?”

“主君此次出行不允许我们起卦……”

一位红眼睫的眷族少女被推上前,“主君说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入西海。”

边上也有几名身穿高级法衣的年长修士,斥责道:“她说不起,现在我不是让你起了么?”

“典歌不是出门都会卜卦的吗,她卦盘在何处?”

很快有人送上了典歌在西海城池客栈内的卦盘,保持原样的挂盘一出现,在场的人都面色惨白。

大凶之卦。

公玉凰依然一意孤行前往西海,如今船只被打捞起也空无一人。

拄着法杖的大长老狠狠敲了敲地面,“还不快找!”

修士们散作一团,寂夜里风雨飘摇的渡口却出现了一行身穿紫袍的修士。

领头的修士披着羽毛大氅,笑着问:“公玉大长老在找谁?莫不是公玉凰吧?”

倦元嘉说服了明菁,带着倦家几位客卿前来。

她早就查出了典歌是典颂唯一的血亲,也试着以柔和的手段向公玉家讨要解咒法,都被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拄着法杖的大长老胡子花白,就算认出了倦元嘉,口气也不太客气。

“倦主君深夜来此,是有什么事么?”

倦元嘉:“和道侣吵架,被赶出来了。”

她说得过分随意,大长老抽了抽嘴角,“我对你们的私事不感兴趣。”

“不是您问的么?”

冬夜的海边披大氅的主君还摇着羽毛扇,笑盈盈道:“我带人去海面捕捉星光,博道侣一笑,却被你们公玉家的道童拦下,说我不合规矩。”

寻常人掩面说话颇有些怯意,倦元嘉掩面只会更令人警觉。

如今三大家世家其二联姻,公玉家自然听说过倦家主君力排众议与明家原本看好的主君备选成婚。

都是道院的同窗,感情好也说得过去,即便面上不合,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长老摸了摸胡子,“海上星光?这要如何得到。”

“长老真是孤陋寡闻了,不是说公玉家也不禁长老多几个道侣?也是,您一把年纪也不需要花前月下了。”

她的苦恼发自内心,话就没这么好听了。

随行的客卿咳了一声,也配合道:“主君,明小姐说您若不是抓不到九千九百九十缕星光,她便不与你同住了。”

倦元嘉在心里骂了混账,怎么比我还爱演,明菁明明什么都没说过。

她俩一唱一和,加上倦元嘉的婚事过去不久,倦家也送过大礼,公玉家的长老最终还是给了她们渡口的通行牌。

通行牌一到手,转身的倦元嘉嬉笑散去,带着人登舟前往丁衔笛传送给自己的最后踪迹。

看她们行舟远去的公玉家人迟迟得不到消息,眼看天亮就要举行会谈,又派了一拨人前去找寻。

谁都知道公玉凰只有一个胞妹。

高天之上的主君唯一的红尘落于其上,但族中对公玉璀的死并不看重。

反而觉得公玉璀一死,公玉凰最后的尘缘了断,便能做完美无缺的神明肉。身了。

“时刻盯着主君的魂灯,不要出纰漏。”

“你说客卿已经带走了一半?魂灯都熄灭了?”

“那三长老和六长老呢?”

“什么,魂灯微弱?命悬一线?”

……

深夜的西海一望无际,倦元嘉的船只甩开身后跟踪的矿气行船,她的天极令还有明菁新传来的消息。

[这天气不正常,似乎要有天雷下落了,你万事小心。]

[我方才和隐天司的副门主手谈一局,她说荒部又过去了一个使君。]

[但公玉凰加上司寇荞,听说公玉家的客卿和长老都出动了,她们三人的修为恐怕不好抵挡。]

明菁难得写这么多,倦元嘉忆起从前游扶泠时不时冒出一句的吃味,笑着开了句玩笑。

影灵画面忽然蹦出来,弹出一张肃穆的脸。

“这种玩笑不好笑。”

站在甲板上的倦元嘉看着自动收集星光的法器,示意明菁看:“你要的星星。”

明菁:“我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她着实硬邦邦的,就算真的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明菁恐怕会以不实用的理由把星星都扔进库房。

或许还觉得海星比星星更有用,起码能吃。

“不说这个了,”倦元嘉笑着摇头,“若是我明日还未归,你帮我拖拖时间。”

三大世家和管辖修士和凡人的使官都在,西海注定气氛紧张。

倦元嘉不在,明菁也可以暂代她行使主君的职权。

“你家那些讨人厌的长老,我可拖不住。”

饶是倦家气氛不错,明菁依然很难应付倦家人。

要么过分热情,要么路过她就哼哼,好似倦元嘉是下嫁一般。

当然明菁也没办法反驳自己高嫁的言论。

同住一间客栈的明家人也这么认为,方才遇见寒暄话里话外也有这个意思。

什么若不是倦元嘉,你就不会出现在这。

“谁又惹你生气了,罚一个月俸禄不就好了,不都说了吗,你说什么就等于我说的。”

一般雷暴天是没有星星的,今夜雷云攒聚,星星被隔绝在另一层。

倦元嘉编了个理由,还真的收集了一篓星光,打算送给明菁。

“说得轻松。”明菁叹了口气,“我等你的消息。”t

她依然谈不上缱绻,正要结束天极令的影灵画面,忽见一道惊雷劈开天际,直勾勾地落在某片海域。

不等海上的船只反应,数以万计的闪电划过,把天扫得一片雪白。

轰隆声伴着惊涛,映照出倦元嘉错愕的神色。

明菁:“这是什么雷?有人升阶还是天阶道侣?”

倦元嘉的船也剧烈摇晃,她稳住身形,“天阶道侣我们不是见过?雷是紫红色的,这只是升阶的雷。”

倦元嘉和明菁对视一眼,有了答案,“游扶泠?”

这下不用探测,她找到了目的地,也意味着整片海域的人都找到了这个位置。

这几万道天雷劈开海水,就差给青川调最后一击的公玉凰琴弦偏移,正好给了青川调喘息之力。

她旋身从后侧把剑戟刺入公玉凰的身体。

公玉家的主君远超荒部使君的实力。

青川调这么多年的工作以抓捕天绝为主,生死关头极少,眼看对方的阵法又要劈过来,她躲闪不及,却又听天雷劈开海水,有人伸手把她捞到了一边。

妖艳的女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黑鱼井的思过,正面对上公玉凰的招式,“阿凰,给个面子,把她杀了你姨姨我之后没好日子过了。”

冷如凤出现得太过突然,掉了面罩的青川调讶异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出现……”

“你留口气吧,我不来你八荒只剩下七荒了,回头她们都把工作丢给我。”

她明显不是来帮忙的,青川调推开她,试图阻止公玉凰,“我答应了丁衔笛,要保……”

“你两只手只剩下一根拇指,半张脸都没了,不是练翅阁改造过,差不多也咽气了。”

公玉凰本就是冲着丁衔笛去了,没人阻拦,她去往深海。

冷如凤望着穿透海水天雷,像是头顶炸开了焰火,绚烂非凡。

“这雷是那俩丫头的,那日我试过她们二人的实力了,公玉凰不一定能杀死她。”

“这个任务超出难度,现下不少公玉家的人都往这边来,就算是首君也不一定能接下。”

冷如凤给青川调灌了几口矿液,捞起也只剩下一口气的雪貂,“若不是实在没人手了,副门主不会把我放出来的。”

青川调现状凄惨无比,人几乎被琴弦切碎了,冷如凤骂了句臭丫头,捞起青川调先走了。

随她而来的隐天司门人跟随公玉凰一路抵达神女墓深处。

升阶的天雷被海水阻隔,依然带着无穷的威力。

和六头柏蛇缠斗的丁衔笛因这雷一时分神,蛇尾趁此一摆,把她狠狠砸在一旁。

石门碎裂,游扶泠身上的法罩全是裂痕,眼看就要被天雷击碎了。

丁衔笛:“小花!你顶上!”

她飞身过去,抱起游扶泠。

浑身滚烫的法修呼吸断断续续,胡话频出,揪住丁衔笛的领子。

地上被砍掉的蛇头滚动,巴蛇吞了两个,望着剩下的头哀嚎:“它还有两个头,这怎么打!!”

她都被丁衔笛出手的狠绝惊到了,哪怕款款换了名字,在她眼里还是最后娄观天的形象。

印象里娄观天杀灵兽也不会这么干脆。

巴蛇一个分神,尾巴就被柏蛇咬了一口,它勃然大怒:“怎么可以咬我美若天仙的尾巴!!”

两条蛇搏斗动静极大,海底墓都快崩坏了。

丁衔笛本就想借巴蛇转移柏蛇的注意力,带着游扶泠去最里面取碎片。

从前隐天司的门人折损在这,丁衔笛背着游扶泠往更深处去。

游扶泠本应该承受的天雷落下,丁衔笛分担了八成力,一边行走一边咬牙。

近在眼前的碎片就像回家的契机。

面前没有神女塑像,明明是海底,却鸟语花香,丁衔笛警觉地分辨幻境。

但这里不具备任何幻境的可疑,一切都是真的,包括花丛中躺着的……人。

栩栩如生的彩色塑像,丁衔笛却不敢靠近。

升阶天雷不畏惧海水,穿透水面和墓室。

海水渗进,丁衔笛抱着游扶泠,无鞘剑撑着她的躯体,她喊游扶泠的名字。

“阿扇,我是不是看错了,那躺着的不是……”

不会氧化的塑像,一张女人的脸。

一张和丁衔笛有七分像的脸。

祝由鼎碎片是这个环境中最突兀的存在,它似乎是从侧边飞进来的。

豁口令海水倒灌,在天雷的轰击下震颤无比。

海底颤动,丁衔笛喷出一口血,无数猜测怀疑从她脑中划过。

她从未如此崩溃过,正抱着游扶泠打算拾起那枚碎片,弦音宛如刀锋劈下,混乱的节奏伴随着混乱的狂暴攻击落下——

公玉凰踩着柏蛇的躯体而来,“丁衔笛,就算你不是人,我今日也要杀了你们。”

太阴魂不散了。

太烦人了。

明明我就差一步,就可以拿到碎片了。

明明游扶泠没有做错,明明是公玉璀心怀不轨。

你做姐姐的早干嘛去了。

丁衔笛闭上眼,她不知道游扶泠积攒多阶的天雷要劈到什么时候,也不想管如此阵仗是不是西海沿线的修士都赶过来了。

她就是……

忽然好累好累。

丁衔笛放下游扶泠,撑着无鞘剑站起。

赤金伞护持着游扶泠,减少天雷对她的伤害,扑簌簌落下无数丁衔笛事先画好的符箓。

长剑遥遥指着公玉凰,“你对公玉璀的死问心无愧么?”

“她嚷嚷着得到我才可以见你,你不是可以出门吗?为什么不见她?”

巴蛇正从缝隙中钻进来,忽然一阵熟悉的神力席卷,它被刺激得鳞片都咯咯作响。

巨大的金蟒吐着蛇信,护着身下的人类,朝着抱琴的人类张开獠牙。

“你死了就可以见到妹妹了。”

第97章 岛外孤舟2-29

天雷如雨下,倦元嘉船上的客卿惊叹连连。

“这得是积了多久的天雷啊,我升至元婴也没有这么夸张。”

“人真的不会被活活劈死么?”

也有人问倦元嘉,“主君,这便是你在道院的同窗?那位杀了公玉家人的?”

丁衔笛被通缉早不是奇闻,令人奇怪的是公玉家的悬赏如此丰厚,居然无人敢去围剿。

缅州城那一役着实精彩,证明了丁衔笛有隐天司荒部的实力。

“是啊。”

倦元嘉眯着眼望着不平静的海面,远处开来的船晃着公玉家的旗帜。

她们似乎是来寻找公玉凰的,下饺子似的去了一拨人。

海浪翻滚,要看清对方也不容易,倦元嘉挥了挥手,“走吧,下水捞人。”

话音刚落,一缕剑意劈开海面,竟然将下落的天雷聚于一处。

一人站在一条冰蓝色的蛇头上,攒聚电光的长剑照亮漆黑的海面,也有人破水而出,抱琴凌空。

巨大的法阵收服惊涛,这弦音如此密集,略通音律的人都听得出此音的难度。

倦元嘉目瞪口呆,羽扇都差点掉了,“公玉凰居然动用了公玉家的大荒之音?这也不是很能打吧?”

站在她身旁的修士目光呆滞。

深海中的蛇实在狰狞,对比之下衣衫浸染血色丁衔笛更像是被困在荆棘丛中,却比谁都高傲。

“怎么还背着一个人。”

隔得老远,倦元嘉都能感受到丁衔笛比从前更凛冽的剑意。

她们去缅州的路上切磋过,幻境历练的剑修早就不是昔年的废柴,无论是近身还是远攻都超乎倦元嘉的想象。

若是以剑修系平日的教考衡量,倦元嘉绝对是输了。

在真正的危难前,使出什么手段都是求生,也不在乎所学,外边对战砸各种法器的也常见。

公玉家不缺法器,这一战公玉凰杀红了眼。

丁衔笛身上还背着个游扶泠,下有公玉凰的攻击,上有如雨落下的天雷,随便捡一个修士都能被活活劈死。

这般险境,她居然还能断掉公玉凰的琴音,破坏对方的法器,在海浪潮声中不杀了对方不罢休。

倦元嘉也看出了她带着游扶泠不方便,催促族人:“靠近她!”

开船的道童啊了一声,“主君,这雷我们遭不住啊,那条蛇指不定会吃人呢。”

倦元嘉喜欢长毛玩意,对蛇也不感兴趣,但玩性大,没少给巴蛇投喂,“没事,不吃人。”

“你们几个开阵护法,别丢倦家的人,我要把朋友接过来。”

海面风雨大作,公玉家的长老带着的客卿瞧见动手的公玉凰便知之前的人都死了。

修真世家的客卿俸禄高,作威作福的居多,一般搬出公玉家的名号什么事都解决了。

这样的大场面几千年都难得遇上一次,不少人瞧见狰狞的巨蛇,不少腿都吓软了。

公玉大长老呵斥了好几句,“还不去援护主君!主君若是出事!你们给她陪葬!”

“t你们几个,下水找找长老们是否还活着。”

“一个小辈而已,居然收服了巴蛇做灵兽,点星宗不是没落了吗?还是……”

……

“丁衔笛!把游扶泠交给我!”

倦元嘉的船只在风雨中驶向巴蛇,站在巴蛇头刺上的丁衔笛也杀红了眼,还是游扶泠先听到倦元嘉的声音,咬了丁衔笛的耳朵一口,“把……把我……放下。”

墓底丁衔笛险些重伤,若不是游扶泠的九星镜从后攻击,恐怕丁衔笛的手已然被琴音切断了。

海风猎猎,丁衔笛聚拢的天雷轰向公玉凰,短暂的空档,她瞥见了不远处的船只。

倦元嘉挥着手,羽扇化为一叶飞舟先一步而来。

丁衔笛把游扶泠放到上面,在紫色的灵气护罩外加了一层自己的,一句多谢随着海风飘了过去。

倦家的主君拢了拢大氅,不忘给巴蛇丢了一兜蛇果,蓝蛇摆尾,带着丁衔笛躲过公玉凰的攻击。

一人一蛇双双落入深海,同时游扶泠抓住倦元嘉的衣袖,“梅……梅池不见了。”

她烫得倦元嘉都吓了一跳。

身上的血迹不足为奇,要命的是游扶泠的面纱不见了。

一张脸苍白美丽,不似传闻的符文遮脸。

打个架先天的符文都没了?

矿气行的巡舟也赶了过来,撞上她们的船,偌大的西海海上热闹得亮如白昼。

“帮……丁衔笛……她……她伤得很重。”

倦元嘉还是第一次看游扶泠这般虚弱。

她的柔弱伴随着天才的名号,弱不过是一种特质,很难激起寻常的怜惜。

倦元嘉神色凝重,船舟上乱作一团,她带来的长老与矿气行的人周旋。

道童来回跑动,客卿有的掐了避水诀下水去了,也有丹修被倦元嘉叫了过来。

“我和明菁都来了,公玉家再多人,我们倦家也不是吃素的。”

“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放心。”

下水的客卿不断用倦家的符箓传消息给倦元嘉,却寻不到落水的丁衔笛。

海面上还有难缠的矿气行人,公玉家似乎把西海视为囊中物,不允许任何人深入。

倦元嘉顾不上这些。

丁衔笛的实力虽然难测,和公玉凰对阵不落下风着实可怖,但她面对不仅仅是公玉凰一个人。

若是算上之前下水的修士,恐怕此刻也筋疲力尽了。

公玉凰也算到了这一点,游扶泠被丁衔笛托付给倦元嘉,但她一定要趁此机会杀了丁衔笛。

即便此次出行典颂卜卦的结果是凶,公玉凰也义无反顾。

若不是此次西海割据,她也没有离开梧州的机会。

有些仇托付给旁人无用,到头来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

她身上也都是剑气带来的伤口,公玉家最尊贵的人白袍染血,在海水浸泡后依然轻如鸿毛。

“无需挣扎了,丁衔笛。”

海中寂静,丁衔笛和她隔着无数珊瑚,巴蛇在其中穿行,伺机而动。

丁衔笛手腕颤抖,几乎快握不住剑。

和公玉凰对上之前消耗了太多体力,能撑到现在实属奇迹。

吞了无数丹药也无法弥补她目前的疲倦,若是自爆,恐怕还能回光返照半晌。

“青川前辈呢?你杀了她?”

若没有青川调,丁衔笛或许无法抵达神女墓的最后一层,她口齿流血,海水的刺痛都算不上什么了。

“是又如何,隐天司也是一群废物,冷如凤还不如你,青川调也是个废物。”

“受死。”

公玉家的琴代代相传,每一任主君的神魂覆于其上,弹奏普通的曲目并不会激发先代残魂。

弹奏大荒之音会唤醒历任主君残魂。

琴弦在上代便已崩断,族中的器物师修复无数次,依然无法正确调出古音。

公玉凰也因此遭受了无数的非议,公玉璀难得能见她一面,与她说起族中提起的事。

“琴弦断了再换一根便好了。”公玉璀想了想,“我听说有一样东西能替代所有稀有材料。”

公玉凰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公玉璀想一出什么一出,埙也练得寻常,若是她有长进,也不会一直用埙了。

族中等级森严,埙代表资质最差。

哪怕她是主君的胞妹,也不能见亲姐姐超过一刻钟。

五年一会,对公玉璀来说太漫长了。

她只能往这方面讨巧。

殊不知公玉家早买过天绝修补琴弦,断弦宛如破镜,无法恢复如初。

公玉凰很少后悔。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若是我告诉她这琴弦无法修复我也能弹好,她是否不会盯上丁衔笛,遭受这一切呢?

修士追求大道与否,都无法令时光回溯。

哪怕饮了溯时溪水,也只能回溯几个时辰,还是仅对一个人。

若是回溯一年、五年、百年、千年,也没有这样的法器,只有与之相近的骨铃。

这是传说之物,神之骨髓,又怎么会让人轻易得到。

公玉璀死了。

尸骨葬在公玉家坟冢,因修为低微,即便是主君的胞妹,也只能混在一起,没有立碑的权利。

伤痕累累的手指勾起断弦,搅动深海,游鱼也被卷入其中。

丁衔笛平静地望着她,一双金眸宛若一个时辰后要浮出海面的日光,没有仇恨,只有悲悯。

“该死的是你。”

昔年娄观天的功法与修真世家的本命琴音对撞,海底震荡,海面的船只也无法控制地撞在一块。

岸上客栈的明菁望着颤动的茶面,望向既白的东方,“到底是谁命悬一线。”

隐天司的副门主吃掉她的黑子,掌心捏着白子,温和地笑道:“那当然是小丁道友。”

明菁:“您为何如此笃定?”

宣香榧点了点自己的脑门,“隐天司历代的传承是这么告诉我的。”

“神仙神仙,先有神,再有人,再有人修仙。”

明菁忽然明白为什么丁衔笛提起隐天司和吃了苍蝇似的,她也挺烦的,永远不说人话。

公玉凰长发披散,深海中的前代残魂加持琴音,化为海中刀刃撞在丁衔笛身上,似乎要把她扯入无尽的幻梦中。

神女墓彻底被海水倒灌,最初大殿的神像倒塌,飘过丁衔笛在公玉凰眼里负隅顽抗的身体。

丁衔笛又听到了当初在剑冢听到的声音。

不是老婆婆关于卖伞的烦恼,也不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渴望。

这些声音混着吟唱,像是要把她彻底从海底扯向天空。

琴音化刃穿心而过,丁衔笛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坐在车辇上的公主,深冬残雪扶起她的手。

桌案上的药方,女人的咳嗽。

翻来覆去的死,一次次又一次地出生,好似轮回的无穷惩罚。

我有做错什么么?

缠绕在石像神女身上的石塑长蛇也落于海中,就在琴刃即将彻底割破丁衔笛喉咙的瞬间,随着升阶天雷落下从游扶泠脸上剥落的符咒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挡下了这生死一招。

“你真该死!”

这一幕令公玉凰忆起那日见到公玉璀尸体的时候。

她从公玉璀的埙中看到的最后记忆,红衣的剑修也是这般毫不留情。

丁衔笛身上全是细碎的豁口,巴蛇方才为了抵挡游扶泠的升阶天雷差点被烤焦,战斗力也大不如前。

一条蛇却好像从符咒上看出了什么。

上古凶兽通了灵智不代表谁都开情窍。

巴蛇谄媚、识时务,无论沧海如何更迭,桑田远去,依然觉得当年的朋友是个傻子。

人类有什么好拯救的。

人类最擅长辜负,成魔也不过是顺应本心。

公玉凰如今有公玉家百代家主的修为加持,即便倦元嘉派人援护,化神期的修士也无法靠近结界。

她们的避水诀和结界相斥,堪堪靠近,便被潮水推走。

丁衔笛呼吸破碎,天雷劈开了她的衣衫和皮肉,她像是泡在血水中的人。

她轻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死……咳咳,你要是很想妹妹,可以去陪她。”

琴音噬心夺魂,丁衔笛抬手掐诀,还记得那年宣香榧护持自己和游扶泠的道侣誓约掐的剑诀。

从前她灵力低微,连最基础的剑诀都难以复刻,如今修为大增,什么都得心应手。

她在心底对游扶泠说了句抱歉。

这不是离婚。

天阶道侣誓约的紫红天雷危机巨大,当年便需要无数高阶修士护持,也令道侣堂一片狼藉。

解除誓约的天雷更是声势浩大,远远超过方才游扶泠累积的升阶天雷。

雷云攒聚,天都被这样诡谲的异象折腾得乱七八糟。

矿气行的巡检小舟靠岸避难,倦元嘉派人先护送游扶泠上岸,发愁地盯着这像是要把海劈开的雷云,又看了眼不断浮潜的家族修士,解开大氅道:“我下去看看。”

道童吓了一跳,“不t可啊主君,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家明菁已经有三长两短了,不差我这点,”倦元嘉在道院是个剑修,在道院外是纯正的法修,她掐诀纯熟,甚至不用避水珠,像是算好一般,在海中有技巧地靠近深处的结界。

她自然也看到了海中无数的尸体和残肢,足以证明这场对决的惊心动魄。

解除道侣誓约首先要挨过千万道天雷,丁衔笛刚才扛了不少,早就到极限了。

巴蛇都忍不住骂她疯了,却没想到丁衔笛还能利用这样的天雷再次迎上去和公玉凰抗衡。

海底和煮沸了一般,结界内杀招避险,明明是要劈死丁衔笛的天雷,却成了她最大的助力。

天雷入水后为她所用,斩断公玉凰的琴尾,以排山倒海之势震开了公玉凰的手,剑光破水裹电而来。

人首蛇身的丁衔笛速度更快,却有人算出了她的步调,冲到了公玉凰眼前——

长剑穿心而过,心头血漂浮宛若血红的珍珠,典歌的红睫混入心头血,丁衔笛不给她任何诉衷肠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抽剑再次攻向公玉凰!

公玉老祖们的加成也有时效,哪怕大荒之音通过丁衔笛的伤口钻入她的心魂,丁衔笛只剩一口气也要彻底把她杀了。

又是一声琴声,曲调勾连丁衔笛体内的琴音,几乎要破开这具早已破败不堪的肉身。

丁衔笛咬着牙抵抗,公玉凰却再次召唤出了祖宗秘法,无数灵气聚于身侧,化为碎剑,眼看就要把丁衔笛捅个对穿,黑色的身影落下,像是吞掉了这团灵气。

哪怕这个身影面目全非,丁衔笛也能感知出这是熟人的气息。

她错愕地望着虚空中护住自己的身影,“祖……祖师姐?”

白鲨把皮留在贝壳中,内里更是丑陋不堪,沙哑的声音道:“快走……她还有三分神魂留在公玉家,你……你不是她的对手。”

若要像道院大比那样判个输赢,这局能算丁衔笛赢了。

但真正的生死没有过往对比,不论法宝,只是你死我活而已。

祖今夕也是负隅顽抗,失去外皮的白鲨以极快的速度被音刃撕碎,丁衔笛双目赤红,“为什么……梅池……她还在等你!”

祖今夕也很难拖住公玉凰。

她到底做过人,丹修最多的就是丹药,趁此机会喂给丁衔笛,断断续续道:“当年在剑冢……咳……我是想杀了你的。”

“你们的大师姐阻……阻止了我。”

公玉凰的断弦再度被海水补齐,她双眼都变成灰白色,身上的白袍如同灵堂的绸布。

她强行提升修为,弹奏更高阶的大荒之音,汇成一曲,以海底无数生灵为祭,加注于杀妹仇人身上。

“别说了!你快走!”

丁衔笛都不知道这团黑影到底是怎么说话的,公玉凰的琴曲正在吸取海底的一切,连漂浮的海藻都被夺走了生命。

所过之处,海水也死寂。

“这是我欠……欠你的……”祖今夕像是一团破碎的黑色织物,她把做人这些年的一切修为丢给丁衔笛,以白鲨失皮的原型迎了上去,“我……喜欢梅池。”

“下不了口。”

意识消失之前,祖今夕想的还是贝壳里沉睡的饵人。

海草茂盛,珊瑚层层,要是她们不认识该有多好。

要是自己不做人该有多好,就不会明白人类才会有的悲欢离合。

翻海的传承到她这里断代,祖今夕愧对所有族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丁衔笛,挡下了公玉凰裹挟悲愤的杀招。

方才是典歌的血,现在散开的黑色絮状物是祖今夕的……什么呢。

丁衔笛脑袋嗡嗡,她想起梅池说的喜欢,又想起这人的喜欢。

“明明……明明不用这样的。”

她本应该识趣地在祖今夕制造的空隙逃走,就像青玉调给她断后的时候欣然受用一样。

但那时候游扶泠在,现在她背负的却是小师妹心悦之人的最后相助。

丁衔笛不知道她现在面目多么狰狞,紫红色的雷宛如雨点落下,她毫不畏惧迎上公玉凰凝聚神魂的杀招,“都是你。”

都说水满则溢,丁衔笛做什么都只付出一点。

在这个世界她的感情无法自制,无论是喜欢的人还是朋友。

好玩是好奇的开端,相伴是并肩的条件。

她们一群人明明可以只做那日楼阁饮酒的朋友,却要四散在天涯各方。

没人知道海底也可以刮起狂风,神女墓中最后一丝灵力被激活。

公玉家主君的魂灯摇摇欲灭,无数人企图奔入深海,也有人收起被撕碎的海族魂魄,用自己的矿液温养,“我欠丁衔笛和游扶泠的,那把你收起来,能算补救么?”

……

距离三大修仙世家在西海城池举行洽谈还有半个时辰。

倦元嘉在深海墓穴外围找到了梅池。

公玉凰睚眦必报,公玉璀被丁衔笛和游扶泠所杀,三宗她便恨上了两个宗门。

梅池虽然不在悬赏令上,也在她的暗杀名单。

客卿们死的死,伤的伤,也有的自知杀不过丁衔笛,就盯上了梅池。

深海无光,梅池的修为在海底更是不值一提,好在客卿也同样。

躺在巨型珍珠壳里的梅池披着一袭水色丹青的外袍,贝壳如海床,里面的饵人像是睡着了。

倦元嘉蹙眉,认出了这件外袍是谁。

祖今夕的外袍怎会在此,那她人呢?

日光出海,把梅池捞上岸的倦元嘉忽然听到一阵骚动。

她走到甲板,看到了在海面上踩着碎金日光而来的剑修。

她毫无修真者的狂傲,背着伞,随意提着一把无鞘剑。

剑身还缠着一条蓝蛇,半条尾巴泡在海水,一直张着嘴打哈欠。

“她不会杀了公玉凰吧?”

“我刚可看见了啊,那动静,大荒之音一出,公玉家老不死的残魂都会上的。”

“这都能打赢,这不得是九州修真界第一人了?”

“这真是点星宗的么?”

丁衔笛也走不了几步,她累得四肢灌铅,倦元嘉也眼睁睁看她要沉下去了。

她们的船离丁衔笛还有点路,就怕朋友就这么溺水而亡,忽然天空一阵鹤鸣,一只熟悉的肥鸟俯冲向下,把丁衔笛叼走了。

“那是什么!”

“妖怪啊啊啊!”

“西海果然什么都有,富饶……富饶之地。”

倦元嘉捡起落下的羽毛,嚯了一声,“飞饼怎么在这。”

话音未落,巨大的肥鸟把倒霉老二丢到了船上,锵啷声伴随着一条蛇的呕吐声落下。

雪白的巨鸟站在舟头,船都肉眼可见沉了一些,倦元嘉拉起丁衔笛。

大战一场的剑修靠在倦元嘉怀里,眯着眼望着晨光下的捉胸毛的大师姐,“飞饼……你不会死去**……”

话音未落,巨爪落下,她被拍晕了。

倦元嘉也一个屁股蹲,毫无主君的华贵,顺势薅了一根鸟毛,抱住了飞饼:“裴师姐,好久不见!”

第98章 岛外孤舟终章

西海三大修真世家联合矿气行及凡人朝堂会谈,公玉凰还是缺席了。

倦元嘉派人打听,打听不出任何公玉凰的消息。

把人带回岸上后,最先醒来的是游扶泠。

她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的,天性喜静的法修蹙眉,缓缓睁开眼。

“别吃了,再说了你吃东西不能去外边吃么?”

“为什么不可以吃,二师姐之前说了,她屋里除了游扶泠我都能吃。”

“那这条蛇你怎么不吃?”

“元嘉,别吵了,游扶泠需要休养。”

“好吧,那梅池你和我出去吵架。”

“倦倦你不能对我好些吗?我都这样了。”

“你怎么样了?你吃好喝好,人家在深海决战你在贝壳里叼着水草呼呼大睡。”

“我好难过,我年纪轻轻就是……”

“我可没说你是寡妇啊,丁衔笛要是在也不会这么认为的,你和祖师姐能有什么?不是道侣啊。”

“可是我和阿祖睡了啊。”

“你知道什么是睡吗?”

“你和明菁就知道了?”

……

“别吵了。”

病榻上的女修开口,一屋子的人齐齐看向游扶泠。

“哇,醒啦?”梅池扑了过来,若不是倦元嘉及时拎住她的后劲,恐怕床都要塌了。

几张脸凑过来,都关切地看着游扶泠,却没有她想看的那张脸。

游扶泠撑着身子起身,环顾周围一圈,问:“丁衔笛呢?”

无人说话。

气氛骤然从热闹降到冰点,游扶泠生出不好的念头,厉声问,才说了一个字又咳嗽连天。

明菁拿了一个黑缎面白鸳鸯刺绣的靠枕放到游扶泠身后,“她还未醒来。”

游扶泠又要下床,她如今也虚弱,明菁把她按了t回去,“你不要着急,你们如今都在倦家,很安全。”

倦家的主君站在一旁,和梅池暗暗较劲,咬着牙道:“是啊,这是我的地盘,没人敢动你们。”

梅池:“倦倦死抠门,多让我吃一块糖糕都不可以。”

“什么叫我抠门,妹妹你对自己的胃口有点数好么,金山银山都不够你吃的。”

倦元嘉还是分别那副模样,顶多穿得比早道院隆重许多,游扶泠这才发现自己休息的内室也风格不同。

窗外鸟语花香,还能听到洒扫道童说话的声音。

是冬去春来,还是此地气候不同?

“要是阿祖在就好了,”梅池又咬了一口手上比脸还大的麻球,奶酪味弥漫一室。

“祖师姐呢?”游扶泠问。

她太久没说话,声音微哑,似乎还未发觉自己脸上的面纱和符咒都不见了。

稠黑的长发披散垂落,越发显得一张脸的苍白脆弱,不像修士,更像王公贵族家的病小姐。

“阿祖……”梅池又自顾自给自己倒茶,似乎嫌弃倦家的茶壶忒小,干脆就这壶嘴狂饮,喝茶喝出了借酒消愁的味道,“阿祖不见了,她们都说阿祖死了。”

她指了指倦元嘉,“倦倦也这么说。”

“什么就我也这么说。”

倦元嘉也坐在一旁,倦家本家坐落于九州之一的棘州,宅院都是典型的黑瓦白墙。

古朴却因为世界变化,融入了不少新玩意,沏茶也用矿石,科技化许多。

“你身上穿着不就是祖师姐的皮,你想,就算是鱼,没了皮也不能活啊。”

听倦元嘉这么说,游扶泠才注意到梅池披着的外袍格外眼熟,她错愕地问:“那时,救下你的不是祖师姐么?”

梅池最后一个人被公玉家的客卿追杀,修为差距太大,即便隔着一层海水,落于下风再正常不过。

游扶泠刚醒,就听梅池讲了一遍当时发生的事。

一旁的倦元嘉和明菁一副听过了的模样,并未插嘴。

西海白鲨和饵人的遭遇,一趟西海之行足以知晓全部。

若不是最后公玉家的老祖出现,或许公玉凰会被丁衔笛当场斩杀。

当日西海会谈直接崩盘,隐天司主持大局,西海重新归于隐天司掌管,赵家矿气行和公玉家的人撤出西海。

相较于其他两家矿气行的遗憾,倦元嘉作为修真世家之一的主君并不失望。

比起得到西海,她更是冲着给丁衔笛帮忙去的。

游扶泠这才知道是真的冬去春来,距离那一战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棘州都快入夏了,据说封魔井上月爆发过一次,前几日才全部收拾完。

梅池捏着茶盏把玩,一张已然长开的圆脸看不出多少悲伤。

或许已经过去劲了,不知道为什么,游扶泠看她一眼,还是觉得她难过得很。

祖今夕的白鲨外皮能幻化成多种模样,梅池却还坚持复原成昔年祖今夕常穿的样式,像是这样能留住更多回忆一般。

“那丁衔笛呢,她……伤得很重吗?”

游扶泠还有丁衔笛最后把自己送出去的记忆。

那会她明显是丁衔笛的负担,对方替她挡下无数天雷,血滴落脸颊的触感令游扶泠痛不欲生,对方还要给她合上眼睛,说不用害怕。

她们明明一样大,很多时候游扶泠依然被丁衔笛保护着。

嘴贱的人关键时候挡在她面前,如山如海,不允许任何危险冲向道侣。

如果她们一开始只是为了动心争个输赢,即便在墓室内游扶泠听到了丁衔笛的示弱,却在万千雷落如雨的顷刻,感受到了并不用羞愧的失败。

爱不论输赢,只谈心甘情愿。

“她啊……”倦元嘉让道童重新沏了一壶茶,也由着梅池大吃特吃消解难过了,“你这几个月还有气息,她就不一样了。”

倦元嘉也是个常年嬉皮笑脸的人,这样的人一旦板着脸,情况必然不容乐观。

“不知你对公玉家的大荒之音有多少了解,”倦元嘉闭了闭眼,“这几个月我找了不少丹修和音修,隐天司也派来了使者,都无济于事。”

“我要去看看她。”游扶泠掀开锦被。

“你别急啊,她现在……”倦元嘉发现明菁也不拦着,还给游扶泠披了一件外袍,也不说话了。

法修太久没下榻,走路都有些歪斜。

外袍随着走动翩飞,倦家的长廊蜿蜒,在庭院洒扫的道童好奇地看着贵客。

她们的主君紧随其后,似乎在吵架。

“当初我就说了,让她们住在一块,你非说不可以。”

倦元嘉捂着额头,说完还地方明菁弹她脑门。

“我只是提议,丁衔笛梦魇频频,容易打扰游扶泠。”

明菁阔步向前,即便和倦元嘉结为道侣,在倦家生活数年,她依然不爱穿倦家主君的衣裙。

嫌走路不利索,也不喜欢袖摆过分夸张的蝴蝶结。

“她俩都天阶道侣,还怕这个?”

倦元嘉早就看不惯明菁走路和赶命一样,做过死士的修士都这样,干什么都追求效率,更符合机械飞升派效率至上的理念。

倦元嘉扯了扯明菁的袍角,迫使对方和自己速度持平,看迷路的游扶泠站在回廊冷着脸等她们,小声嘀咕:“你说丁衔笛真的能醒来么?”

明菁:“大荒之音不过是音修幻术,只要游扶泠醒了,就有解开的可能。”

池塘的游鱼冒出,气泡点点,“不像我中的咒。”

她上前一步,走到游扶泠跟前,“我领你前去,不过你要做好准备。”

游扶泠担心得要死,半路经过的道童无不盯着她的脸看,她才意识到平日覆于脸上的面纱不见了。

“什么准备,她毁容了?”

明菁笑了笑,“你真爱说冷笑话。”

游扶泠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的面纱呢?”

明菁把倦元嘉塞在自己袖摆里的手持镜递给游扶泠,镜子清晰地映出一张和原世界别无二致的脸。

游扶泠讶然半晌,“我脸上的……”

当年丁衔笛刚穿书掀过游扶泠的面纱,不少人也只看见了游扶泠半张脸,知晓游扶泠脸上有符咒的人屈指可数。

明菁:“倦元嘉把你带回说就是这般了。”

游扶泠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清楚的人静默地躺在床榻上。

明菁推开屋门,里面的医修恭敬地朝她行礼,后来的倦元嘉问:“她今日如何了?”

医修:“丁真人还是如此,偶有冷汗,依然未醒来。”

游扶泠越过几人往里走去,她披着倦元嘉准备的外袍,像一只翩跹的彩蝶,闯入弥漫丹药气息的床帏。

丁衔笛和衣倒在上面,双目紧闭,外表可见的伤势都已痊愈,只留下清浅的痕迹。

“丁衔笛。”游扶泠喊她的名字,无人应答。

缠在床头立柱的巴蛇爬了出来,哟了一声,“阿扇你醒啦。”

游扶泠不搭理她,自来熟的蛇爬到了倦元嘉面前,一屋子的医修和道童见怪不怪。

倦元嘉躲在明菁身后,她依然记得那日海中狰狞的巨蛇,一艘船都能吞掉,就算不害怕,见到还是很不适应。

下眼睫毛怪长的巴蛇眨眨眼,“倦倦怎么这么怕我,奴家明明……”

明菁把她扔到一边,“好好说话。”

巴蛇还挺怕明菁的,它老老实实缠在了桌角,望着趴在丁衔笛身边的游扶泠,“她醒了,你们是不是可以唤醒款款了?”

公玉家的禁术威力不小,比起攻击,更像是把人拖入幻梦,魂魄坠入其中,永不醒来,身体自然也会死去。

丁衔笛最后是强撑着一口气赢的,昏迷半年,加上祖今夕的修为,躺着也升阶了。

这速度抵得过旁人百年,倦元嘉和明菁却不嫉妒,她们太清楚其中的痛苦了。

如今丁衔笛还陷在大荒之音打开的幻梦中,倦元嘉搜集各种唤醒她魂魄的方法都不见效。

好在丁衔笛还有一个天阶道侣,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游扶泠醒来。

还好,一切都留有余地。

游扶泠以为自己一回事二回事,丁衔笛每次打完一架都要睡上好长一段时间。

每次还多出东西,比如上回在缅州城,蛇皮袋变成一条上古凶兽,好在这玩意在西海也派得上用处。

“什么时候开始?”游扶泠转身问。

倦元嘉扫了眼她那毫无血色的脸,无奈地道:“这位小姐,你这般模样进入幻境,我怕你俩都迷失了。”

明菁也劝游扶泠,“这需要长老护法,据典籍记载,还有人深陷前世幻梦,不肯回来。”

“若是二人都回不来,这让我如何和你们宗门交代?”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游扶泠应得很快,倦元嘉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明菁好奇地问:“你真同t意?”

游扶泠握着丁衔笛的手,剑修一双手冰冰冷冷,嘴唇也干涸,不知道陷在哪一世的幻梦,眼皮颤动。

那是游扶泠求之不得想要知道的从前。

“我早想看看她的从前,到底有没有别人了。”

倦元嘉嘶了一声,小声和明菁咬耳朵:“我怕她在梦境里把丁衔笛杀了。”

明菁:……

第99章 沧海前尘3-1

游扶泠从前窥探过丁衔笛的梦境。

大荒之音的神魂幻境又不同,更像是细细磋磨,诱使人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顺利醒来的屈指可数,都说前世重重,永无出口。

好不容易醒来,人也废了,好多次都想留在从前。

接下来的几日游扶泠住到了丁衔笛的房里。

她即便看书也坐在丁衔笛身侧,好几次倦元嘉路过,发现游扶泠完全不看书,只是盯着丁衔笛看。

怪吓人的。

倦元嘉对明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琢磨着如何吃掉丁衔笛呢。”

九州的封魔井溢出越发频繁,隐天司和修真世家来往,得知游扶泠出事,炼天宗还派人前来棘州,试图接走游扶泠。

最后是尚在天极道院的季町解决了此事。

西海发生这样的事,道院内的弟子也有所耳闻。

季町和倦元嘉通过几次话,提及师尊,依然还是联络不上。

她便调遣了不少炼天宗的弟子前来送滋补的丹药,倦元嘉总觉得自己被看不起,时不时开影灵画面让季町放心。

在西海出现了一次的飞饼一路护送一行人来到棘州,没落脚几日便飞走了。

梅池更是郁闷,还好倦家还有明菁的妹妹明瑕陪她玩,倒是没那么寂寞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动手?”明菁问。

倦元嘉事务繁忙,经常不见踪影。

这段时日游扶泠和明菁走得近,游扶泠见她来了,松开握着丁衔笛的手。

明菁忽略昏睡的人手腕的红痕,低头喝了口茶。

游扶泠:“我内伤已经痊愈,越快越好。”

明菁颔首,“我来护持,还有几位倦家的客卿修士。”

明菁来到倦家之后随着倦家的队伍做事。

如今咒术托丁衔笛引的眷族心头血解,明菁修为突破好几层,护持游扶泠进入幻境也是得心应手。

游扶泠得知她咒术解开,一直没询问过,此刻忽然问:“你咒术解开,和倦元嘉的婚事呢?”

她一向眼里只有丁衔笛,几个人同行玩闹,若不是丁衔笛把火烧过来,游扶泠也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明菁只是冷淡,并不孤傲,祖今夕游离在外,待人接物却润物无声,只有游扶泠不同。

明菁从前没有真心朋友,即便在道院收到了不少情信,和人多说几句话不过是为了维持声望。

游扶泠从来不屑伪装,用梅池的话就是可以睁眼看人,只是睁眼也像斜眼,看了就讨厌。

饵人抱怨归抱怨,似乎也清楚游扶泠没有恶意,只是对丁衔笛占有欲太高。

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世界里就塞进了一个人,明菁难以想象丁衔笛承受的注视。

偶尔倦元嘉唠嗑提两句,她也会附和丁衔笛的压力。

这二人的感情毋庸置疑,倦元嘉和明菁都背负家族压力,炼天宗的天才备受宠爱,可以自私。

点星宗是个破落宗门,没什么传承的大任,反而爱得毫无保留。

“怎么忽然这么问,你是会关心这个的人么?”

明菁抿了一口茶,发现自己和游扶泠的单独相处不像之前那么尴尬了。

丁衔笛的情信传到过明菁手上,哪怕对外说是略施小计,但明菁还正式拒绝过。

所以同行之时,明菁总是避开和游扶泠或者丁衔笛的单独相处。

倦元嘉看得出丁衔笛说得没意思是真的没意思,没少抱怨明菁太正经,有什么好避嫌的。

当然不是明菁避嫌,是游扶泠的嫉妒范围太广,连梅池这样的小师妹都能被针对。

倦元嘉自认问心无愧,偶尔也一根筋,不知道自己和丁衔笛勾肩,游扶泠站在边上,试图想绊倒她。

昔年宗门大比的游扶泠何等风姿,不少人赞她是高天神女。

实际上是偶尔顽劣的……幼稚的,坠入不讲道理爱河的,普通姑娘。

她总觉得丁衔笛不够喜欢她,明明谁都看得出她在丁衔笛心中的非同一般。

只爱吃东西的梅池会在吃食方面发觉二师姐的偏心,祖今夕会普通落座发现垫子的软硬区分。

倦元嘉抱怨丁衔笛花钱大手大脚,却给游扶泠买最贵的宝石,还说是套圈套来的,这不是惹对方生气是什么。

喜欢就会爱看喜欢的人出糗?

一开始明菁不懂,后来她有点懂了,不是看出糗,是看对方更灵动的神情,心情便会变好许多。

“不可以问,就算了。”游扶泠移开视线,嘴唇沾了一片花瓣。

明菁忽然笑了一声,“你和从前相比,变了很多。”

室内点着安神的熏香,安不了神的丁衔笛还在不知道几个前世寻找自己的起点。

很久很久前吞了一根骨头的野兽终于拥有了正常人的悲喜,她不用模仿了。

“有么?”游扶泠诧异地望向明菁。

明菁颔首。

游扶泠点了点头,“所以你的答案呢?”

她的不依不饶也深得丁衔笛真传。

身穿和倦元嘉一个色调的修袍的剑修叹气几不可闻,“当然不可能作废。”

游扶泠:“你不是咒术解开了么?”

她的唇因为花瓣的红显得艳丽了许多,明菁蓦地想起倦元嘉爱买的口脂,五花八门,还有绿的,老撺掇明菁试试。

剑修的心忽然软了好几分,“我不离开她。”

她的答案柔软又缱绻,这几乎和明菁的气质全然违背,明菁却在看到游扶泠藏在一旁的松信时破了音:“你怎会……”

游扶泠心满意足:“丁衔笛总说自己是红娘,待她醒了,我要给她看看。”

明菁:……

她本性完全可以称得上老实人,倦元嘉在还能援护,没想到明菁连游扶泠的开涮都抵不过。

明菁:“好吧。”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游扶泠哦了一声,坏心眼道:“那我给倦元嘉先看。”

她纯属故意,没有面纱的一张脸宛如谪仙,醒了之后出入倦家,总有道童看花了眼。

明菁与她对视,心想这两个人实在太般配了,德性都一个样,“不用给她。”

“若是丁衔笛,应该会让元嘉花钱买。”

明菁也很擅长落井下石,游扶泠被噎了一会,“你……”

有人敲门,道童恭敬道:“明君使,客卿已经过来了。”

明菁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让她们去隔间准备准备。”

游扶泠随她起身,明菁安排好一切,修士们在隔间按照八卦的位置坐好,“你要进入这面镜子。”

这面镜子爬满铁锈,也不知是何年法器。

明菁解释了几句,又提醒游扶泠,“你见到丁衔笛,一定要告诉她真相,让她醒来。”

或许是前车之鉴太多,加上游扶泠满脑子都是丁衔笛,明菁还是不放心,又令道童送上一个手镯,“这是我从前做任务得来的彻骨镯,是醒神用的。”

“担心你进入幻境忘了要事,让元嘉和梅池都录了话,关键时候,这个镯子会提醒你是来做什么的。”

明菁不爱繁琐首饰,她是一行人最像修士的,随身携带的都是修真法宝,这个镯子品相一般,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原本是想给你更好的,我和元嘉讨论好久,还是觉得这个最合适。”

“大荒之音的幻境会覆盖一切幻境外的声音,所以我们这些旁人无法进入,你是她的道侣,与她心意相通,反而不会被排斥。”

倦家是法修世家,客卿大部分都是高阶修士,有些虽修为不高,法阵却修得登峰造极。

听闻要破除公玉家的大荒曲幻境,选拔之处就打得不可开交,如今挑出的法修皆是高手。

明菁只是剑修,充其量只能在一旁监督,主位还剩下一人。

很快倦元嘉便赶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拯救我那沉迷美梦不可自拔的狐朋狗友。”

梅池今日跟着倦元嘉议事,听起来严肃,实际上是混吃混喝。

公玉凰很有格调,见客屈指可数,倦元嘉却不是。

明菁苦心经营声望,来到棘州发现城中人几乎人人认得倦元嘉,虽未到掷果盈车的地步,也是回应都顾不上。

感情这人在道院什么必须夺得主君之位全是骗人的。

除了联姻没得选,倦元嘉才是真正顺风顺水的二世祖,还能换个专业任性。

梅池跟在后头吃东西,扫了眼屋内的人,最后看向游扶泠,对方站在巨大的铜镜前,乍看像是去赴死的。

“游扶泠,你不t要想着和我二师姐永远留在幻境里哦。”

她腮帮子鼓鼓,眼神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哀伤,“二师姐说要给我主持婚礼的,她不回来,我就得当一辈子寡妇小师妹了,多不好啊。”

倦元嘉咳了一声:“说点吉利的,游扶泠是这种人吗?”

明菁都不怎么敢反驳,其他修士乐呵呵地看主君朋友的热闹。

若之前丁衔笛杀了公玉璀惹得公玉家追杀,如今她在西海一战成名,在三大世家、矿气行以及隐天司还有凡人朝堂眼皮子底下差点杀了公玉凰,若不是人家老祖宗出手,恐怕公玉家这辈彻底熄火了。

这样的人道侣自然也备受瞩目,况且游扶泠是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宗主的高徒。

美人和美人,谁都爱看。

目光的焦点颔首,“我是想过。”

梅池唉了一声,“我就说你这人想法好危险吧。”

游扶泠忽然笑了笑,没了面纱遮掩,一张过分美丽的脸能令陋室生光。梅池再和她合不来,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和二师姐没了麻子后平分秋色,真是该死地般配。

游扶泠:“但是没必要,丁衔笛说只喜欢我一个。”

她抬起下巴,冷淡的面庞倨傲依旧,“区区幻镜,哪里值得她长睡不起,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梅池:“好吧,那你早去早回哦。”

梅池和从前变得不一样许多,游扶泠也清楚是祖今夕离去的原因。

陨月宗内祖今夕的魂灯已灭,即便是入道的白鲨,也没了活着的可能。

游扶泠不敢想象若是丁衔笛的魂灯灭了,自己该如何自处。

回也回不去,在这里留着也痛苦。

“我会让她回来给你主持婚礼的,不是冥婚。”

倦元嘉啧了一声,心想这人说话和脸如此相悖,那还是丁衔笛表里如一。

明菁却说:“祖师姐并不是人,魂灯熄灭不算什么,一切皆有可能。”

阵法开启,游扶泠的神魂进入镜中。

待她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层层纱帐中,室内点着龙涎香,不是游扶泠喜欢的味道。

瞧见她醒了,女官上前,低声的一句殿下伴随着窗外惊雷——

“驸马身体虚弱,再跪下去怕是要咽气了……”

第100章 沧海前尘3-1

驸马?

游扶泠蹙眉,很快身体的记忆涌入其中,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跪在一旁的侍女见状急忙上前,“公主,你可是心疾又犯了,昨日……”

游扶泠脑中混乱一片,和有人在脑子里播了倍速电影一般,冷声道:“安静。”

雪夜的公主府灯笼只有几盏亮着,跪在风雪中的驸马好几次差点倒下。

他身上还有斑斑伤口,站在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和女官道:“我们不会又要死一个驸马吧,这都第几个了?京中都传我们公主克夫呢。”

若要说过大朝最负盛名的女人,必然是如今皇帝的第二个女儿,晚溪公主。

公主在皇后膝下长大,极尽宠爱,才貌举世无双。

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先天心疾,无论多名贵的药材都无法治好她。

公主年岁渐长,心疾也愈发严重,到了走几步路都气息凌乱的地步。

治病救人脾气不好也是自然,宫内外皆知晚溪公主残暴无比,很爱折磨人。

皇帝依然很疼爱这个女儿,择婿都像是光明正大给女儿送玩物。

被送入公主府的驸马皆不是世家名流,全是权贵的纨绔子弟,作恶多端,入了公主府便被折磨致死。

四年来,京中对晚溪公主的风评褒贬不一,有的认为公主乃是菩萨显灵,专门收服无耻之徒。

也有人认能压制住这些纨绔的只有更高一级的纨绔,或许纨绔和纨绔合成大纨绔,成日在公主府享乐作恶。

只有茶馆说书人提起戍边将士,会提起满门忠烈的鄂家,点一嘴若是鄂家还在,或许二公主的婚事不会如此荒唐。

大朝皇帝明面上宠爱二女儿晚溪不错,在政绩上却实在没什么拿得出的。

早年还因朝堂之争,忌惮鄂家兵权,满朝文武无人敢言,如今边关连失五城,也有当年犯下的错。

若援兵及时,或许鄂家不会满门死在战场上。

这具身体的心疾比游扶泠在原世界还严重,突如其来的绞痛令游扶泠难以忍受。

侍女也顾不上别的,匆忙喊医官。

这时有人传消息进来,跪在地上喊:“长公主,第三任驸马他……”

宫内来的女官匆匆进来,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黑,训斥这满屋子的人:“公主胡闹,你们也由着她?”

“公主呢?”

“公主心疾复发。”

“去请医官了么?”

“今日当值的医官方才轮换,仆童已经追出去找了。”

游扶泠视线朦胧,这样的疼实在太久远了。

她死死攥着幔帐的衣角,眼皮也难以抵挡随着疼痛席卷的疲倦。

明明是幻境而已,真实的痛却如此可怕。

“小蒲大人来了。”

“已经追上了么?”

侍女们的声音中多了一道熟悉的清亮声线,“我来了我来了。”

“公主怎的突发心疾,你们又有人给她说鬼故事了?”

“怎么会。”

“大家胆子都小得很呢。”

“小蒲大人我们哪敢说鬼故事,最爱说的不是您么?”

游扶泠被吵得头疼,又忍不住想,主人都这样了这群侍女还能说笑,看来她目前的身份从前没少这般。

什么纨绔残暴公主,根本是皇帝散播出去的。

果然爹没几个好的。

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进入丁衔笛前世幻境,也这么倒霉?

不过这道声音很耳熟,很像……

“殿下晚好,您这次需要下官写什么病由?”

“是驸马病故殿下心如刀绞,续半年不进宫的理由,还是……”

一只比起温暖甚至可以说滚烫的手含着笑意伸了过来,搭在她的脉上。

为什么明明是冰凉的香气,却有股烧香的味道,还是香炉?

“哎呀,小蒲大人,你的暖手炉也忒烫了,您的住处也不远,需要备这么多炭么?”

“你忘了小蒲大人身体比公主还差呢。”

“冷啊,当然要捂着了。”

“身体差也能苟活,不碍事的。”

吵吵闹闹的,新来的医官似乎也很不正经。

游扶泠心痛头也痛,不满道:“你们几个,退出去闲话。”

幔帐撩起,坐于榻边准备诊脉的女医官还未解下从外进来披着的大氅,细雪进屋内后化开。

公主寝殿地龙烧得旺,寻常侍女都衣衫单薄,这人却一滴汗未流。

这声音太耳熟了,游扶泠另一只手覆于其上,打乱了这位小蒲大人的诊脉。

对方咦了一声,垂眼对上榻上公主颤巍巍睁开的眼眸。

游扶泠艰难眨着眼望着这张熟悉的脸,但全然陌生的装扮,“你……”

小蒲医官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没有丁衔笛被箭镞差点戳中的红点。

只是额发似乎被外面的雪花沾过,有几缕濡湿。

“下官如何?”

她们似乎很熟,说话的氛围并不像寻常上下级。

或许这人和谁都自来熟?

可蒲玉矜弯起眉眼也和丁衔笛如出一辙,连说话的腔调都一模一样,“在下今日是正点下值的,并未提前溜走,若是公主不信,可以查一查。”

外头喧哗中还有中年女官的呵斥,反复强调这已是第三任驸马了。

反反复复地成何体统。

饶是蒲玉矜驸马入府的真正目的,依然无奈,“二殿下,您要做陛下的刀,是不是也要考虑考虑您的名声?”

“死了三个丈夫,哪怕驸马进公主府从未走入您的寝殿,这也是您的人。”

被暖炉捂过的手搭过脉后,医官先给公主喂了几颗药,又吩咐侍女去药房煎药。

游扶泠在继承的记忆里翻找。

这位公主府的医官小蒲大人资历最浅。

身份……是晚溪公主巡游路上捡到的摸骨治病的穷酸道人。

那一幕遥远朦胧,似乎也是和今日一般的窗外厚雪,临近新年。

游扶泠心口仍然疼,她死死盯着蒲玉矜的眼睛。

寝殿灯笼盏盏,亮如白昼,对方黯然无光的眼神像是淬了烛火,有几分明亮。

“殿下?”

瞎子也能感受到视线,蒲玉矜的手指再度搭上游扶泠的脉,“您今日怎么了?”

“你的眼睛……”一张和丁衔笛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个瞎子,游扶泠心情复杂,依然注视着对方。

方才还有几分滚烫的手在暖炉离手后片刻便变得冰凉。

蒲玉矜淡然地回望,“殿下,我只是半瞎,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您怎t么还装起来了?是今日得了什么新的话本,要臣陪您扮演么?”

游扶泠:……

她有这个身份的记忆,唯独关于蒲玉矜的很少,像是专门加了模糊滤镜,什么都不真切。

“入冬以来,您的心疾越发严重了,陛下送来的药材再多,依然无法弥补您所缺的。”

蒲玉矜叹了口气,游扶泠的视线索性不移开,全然望着对方。

她是丁衔笛吗?

还是丁衔笛不知道自己做梦?

“我缺什么?”游扶泠问。

这个梦境世界似乎修道者甚少,或许修真界还未完全进入凡人的世界。

也没有九州,只有一个国家。

但有妖,也有道士,也算有修真者,几乎是坊间夜谈。

一身青色医官打扮的年轻女人笑了笑,“缺心。”

这实在不像什么好话,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能说出来的话,晚溪公主漂亮的脸染上几分错愕,“我缺心?”

“公主,您又在考我了?”

蒲玉矜声音清越,虽和丁衔笛是同一声线,无论是外形还是模样,都成熟许多。

她也不是肉眼健康,眼神朦胧,也怕冷得很。

恰好此刻婢女送上药汤,蒲玉矜得救一般捧起递过去,又讨要自己的手炉:“我的宝贝呢?”

还是有几分丁衔笛的轻佻的。

游扶泠的心依然沉痛,她并不排斥喝药,在哪都习惯了。

反而是捧着手炉的医官有些惊诧,“殿下,您今日不需要我哄了?”

游扶泠看她还掏出了一包糖,心想我又不是梅池这种笨蛋,喝药会苦不是很正常吗?

“你还没说我缺的什么心。”

在一旁等着接过空碗的侍女扑哧笑出了声,游扶泠扫了一眼,侍女迅速止住了笑。

这个公主府处处透露着不正常,气氛的融洽似乎是建立在蒲玉矜在的时候,府内上下对待晚溪公主的态度极为矛盾。

很畏惧。

但小蒲大人在,就放松许多?

“我来便好,你先下去。”

蒲玉矜笑眯眯地对那婢女道,对方退下后她看游扶泠抿嘴,递上一块糖。

看得出不算全盲,还是能看得见的,就是不太精准,递歪了。

这碗药很苦,煎药的婢女都能被熏苦,蒲玉矜调整方位,自然地说:“殿下试试,昨日买的橘子糖,不会很甜。”

游扶泠还剩半碗药,细长的手接过她的碗,一边道:“殿下先天缺半颗心,虽出生当年吉兆频频,却是先天不足。”

她斟酌半晌,微微凑近探看游扶泠的神色,“这半颗心自然是要补上的。”

游扶泠在原世界还没惨到这个地步,但依然没找到适合换的心脏。

来到丁衔笛的梦境,身价抬高,变成了内脏缺失还能苟延残喘,她也无话可说了。

“那要如何补上?”游扶泠问。

这个世界科技发展和琉光大陆不同,也没有天极令,古得游扶泠很不适应。

她含着糖,还是被甜得蹙起眉,光影下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容姝色无双。

蒲玉矜却看得朦胧,平静说道:“找到另一个半颗心的人,让那人心甘情愿把心挖给你。”

这话何其残忍,还要人心甘情愿,游扶泠皱眉,“恶心。”

蒲玉矜讶异地看着她,“公主这是怎么了?陛下大肆网罗能人异士,就是为了给你找到半心之人,怎么还不高兴了?”

游扶泠不关心这些,她神魂进入梦境,与神魂关联的道侣印感知到了她另一半的存在。

她闭眼又睁开,确认了丁衔笛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又忆起明菁的嘱咐,略微烦躁,夺走剩下半碗药仰头喝下。

少女喝得太急,药汁循着她雪白的下巴滑下。

烛火被未关的窗漏进的风吹灭,院子里女官指挥人收起驸马的尸首,吩咐下属给陛下复命。

寝殿幔帐无风自动,橘子糖撒在床榻上,半瞎的医官被公主拽上床榻,药的苦味和公主的熏香混在一块,令人头晕目眩。

蒲玉矜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公主,伸手擦去对方下巴上的药汁痕迹,望进游扶泠探寻的眼眸——

“药是止痛的,不是春药,殿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