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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不对呀!

顾知灼摸猫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沈猫这些天,天天来找我。”谢应忱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小玉牌给她看,识趣地说道,“我带上了。”

事涉谢应忱,顾知灼的卦爻一向不太灵验。但沈猫这反常的态度,明显代表了一件事。

公子要倒霉了。

“哟,小猫咪?”

王星用扇坠子去逗猫,沈猫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软绵绵的肉垫打出一声轻脆的“啪”。

打完还不算数,嘴里呜里哇啦的一通叫,听不懂,但骂得应该挺难听的。

顾知灼还是第一回见到沈猫这么讨厌一个人。

王星被骂懵了,一回首,发现顾知灼唇边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

他用折扇拍了一下谢应忱,挑起眉,仿佛在问:怎么了?

谢应忱对他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很快,顾知灼的目光从猫,转到了王星的身上,漂亮的凤眸中带上了打量和探究,王星被她盯得心里毛毛的。

顾知灼掐指一算,决定了:“公子,你去跟表哥暂住几天吧。”

谢应忱乖巧地答应了:“好。”

啊?王星不明所以:“为什么?”

“因为公子最近要倒霉了。”

“所以?”

“表哥你气运旺盛,帮公子挡挡灾。”顾知灼说得理直气壮。

王星:?

他家小表妹就这么不顾自己这个表哥死活吗?

顾知灼甜丝丝地冲他笑:“放心。表哥你能平安喜乐活到九十九,要是少活了一岁,你来找我就是。”

“我不活到九十九,还有力气来找你?”

兄妹俩呛呛了一顿,王星最终败下阵来,气得连一贯需要维持的世家仪态都忘了,瞪她。

顾知灼把沈猫抱了起来,塞在谢应忱的怀里,认真地对猫说道:“沾沾晦气。”

猫:“咪?”

王星摸了摸下巴,啪地一下,展开折扇,怂恿道:“夭夭呀,我总觉得这样还不够保险。”

顾知灼仰首看他。

王星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得让他多挂几个平安符。”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来京城时,让人借了寿,后来我娘带我跑遍了京城附近的道观,求了百多张的平安符挂身上,这不,我好好活到现在。还能活到九十九。”

谢应忱:“可以不用那么麻烦的……”

“表哥,你说得对!”顾知灼抚掌道,“平安符太少了,效果肯定不够。”

谢应忱:“……”

王星把扇子挡在脸上,偷偷闷笑。

“公子,你带表哥去前头的凉亭等我一下。”

顾知灼说完,拔腿就跑。

她有好多平安符,都是上回清平师兄给的。

她回去后一股脑儿全找了出来。

回到凉亭时,两人正相谈甚欢,顾知灼隐约听到公子在问,能不能买通洋人的商人,带什么什么来大启。

顾知灼把匣子打开给他们看,满满一匣子的平安符,看得王星傻了眼。

“印的?”

顾知灼斜了他一眼:“画的!”

王星:“道观都没你多。”

沈猫啪的一爪子掏出了几张符,好奇地嗅了嗅上头的朱砂,又打着滚,用背在上头蹭来蹭去。

“挂!”

王星兴致勃勃地怂恿道:“全挂他身上。”

“再穿件绿袍子。”

第146章 第146章【VIP】

顾知灼冲他做了个鬼脸。

“公子,咱们不理他。”

她说着,又拿出了一匣子的朱砂珠子给他看。

猫的瞳孔顿时竖成了一条线,尾巴疯狂地摇动。

顾知灼拾起一颗珠子引诱它:“你要这个呀?”

“咪。”

顾知灼没给朱砂珠子,生怕它吞下去,拿了一颗略大一些的红玛瑙珠子往地上一抛,猫兴奋地扑了过去,珠子滚着,猫追着,在亭子里头奔奔跑跑。

这些朱砂珠子是顾知灼特意让人打磨好的,去义和县前刚刚拿到。

她坐在那儿,用红绳一颗一颗串了起来。

谢应忱让人多拿了两盏琉璃灯来,把灯芯挑得亮亮的,放在她的身旁。

王星顺着刚刚的话题道:“你想要的最新型火铳,我得问问跟船的管事,这玩意,洋人那儿管得严,不太好买。”

“不如多找几个商人,从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里买一部分零件,带回来后我们自己来组装。”

“如此,倒是可以试试。”

顾知灼把朱砂串成了一个手串,他们也商量了个七七八八,除了新型的火铳,王星应下了下回给他带两台新进改良过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回来,谢应忱又托了王家出海时,带上几个人同行。

沈猫玩厌了珠子,枕着谢应忱的手臂睡得四仰八叉。

“公子,手。”

谢应忱伸出手。

顾知灼把手链给他戴好:“不可以拿下来。”

然后,又数了八十一张平安符,一张张亲手叠好放到一个红色的福袋里。

“挂上。”

谢应忱听话的很,和腰间的玉佩挂在了一块儿。

这就成了?王星想起当年被挂得像太清观千年柏的自己,默默地为自己掬了一把泪。

“表哥,你的。”

顾知灼也没忘了他,又拿了一张平安符递给他,并关上了木匣子。

满满一匣子的符箓一下子空了一大半。

王星惊了:“他八十一张,我一张吗?”

“表哥运气好,肯定能长命百岁活到九十九,用不上这个。”

“是是,要是不小心没活到,我就来找你是不是?”

说归说,王星还是把平安符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他看看天色道:“那我们走了?”

顾知灼戳戳猫脑袋:“你该回家了?”

再不回去,那位爷该急了。

猫睡眼惺忪地打了个滚,坐起身来抖了抖毛,它先是蹭蹭顾知灼,又是蹭蹭谢应忱,蹭着蹭着就像是闻到了假苏(注。),兴奋地连胡须都翘了起来,舔了又舔,还不舍的啃了他手背一口,留下了两个浅浅虎牙印。

最后又经过了王星身边,王星把头凑过去,等着它来蹭。

啪!

猫一巴掌按他脸上,把他推得远远的,“咪呜咪呜”出口成脏。

王星:?

顾知灼满意极了,夸道:“表哥果然气运旺盛。”

猫是好猫,天黑了要回家陪主人。

它伸了个懒腰,走得昂首挺胸,尾巴翘得高高的。

顾知灼一直把他们送到仪门,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又目送着马车离开,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越想越不安生。

洗漱后,顾知灼拿出算筹和罗盘,盘膝坐在小书房的凉席上,乱七八糟地算了一通,发现每回的卦象都不一样,终于还是放弃了,倒头就睡。

义和县这一趟相当累人,回了家安定了下来,一睡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她看看天色还早,埋头又睡。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天黑了,说明天没亮,顾知灼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又睡了过去。

这一回,是彻底睡饱了。

睡了一天一夜,神清气爽。

也饿了。

顾知灼喜欢趁着用膳的间歇,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琼芳也习惯了,她先说了一下喜子的情况,百济堂按顾知灼临走前的吩咐,每隔七天去给她诊脉开药,如今已经恢复的相当好。

“女学的管事夸孙添寿手脚利落,干活干的不错,郑四公子上回去的时候,赏了他十两银子,他立刻拿去百济堂还了一些药钱。”

“他若想还就由着他。”顾知灼吃着鸡汤面,“还有呢。”

“您不在这些日子,有一些帖子。”

顾知灼把最后一口汤也喝了下去,又夹起了一个珍珠翡翠包:“说说。”

“宋家九姑娘请您下月初三去飞花宴。”

顾知灼想了想道:“好。”

“承恩公府的大姑娘请您去她的生辰宴,在下月初八。”

哟?

“什么时候的帖子。”

琼芳掩嘴一笑:“在您回来前。”

原来如此,这要是现在,孙念怕是连办生辰宴的心情都没了。

“不去。”

她和孙念素来没什么交情,请她十有八九是为了季南珂,她没那么闲,跑去给人作陪。

琼芳接着往下说:“还有安阳侯府……”

顾知灼让雪中给她盛一小碗粥,就着包子慢慢吃,头也不抬地一一吩咐完,并道:“这几家,你去帮我拟回帖。”

琼芳应声。

拟帖子的活,一向是由琼芳来做的。她拿着拜帖先下去了。

这碗粥下肚,总算没这么饿了,顾知灼把筷子一放,没什么形象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可真是舒坦。

晴眉给她端了消食茶来。

“端去书房。”

顾知灼不想出门,她连头发都懒得梳,只用发绳绑了个马尾,就去了书房,往凉席上一坐。

手里平安符用了大半,还好,朱砂和黄纸柜子里都有。

顾知灼索性在书房里窝着,画了一天的符。

画符需要静气凝神,控制着笔尖完成符纹,在画废了几张后,顾知灼这些时日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渐渐放松。紧跟着,笔尖一勾,最后一笔落下,是一张完美的平安符。

咦?

顾知灼歪了歪头,看着自己的笔尖,方才有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种玄而又玄的气流变化。

这张平安符看着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很不一样。

顾知灼把平安符放进荷包里,打算过两天拿去让师父看看。

她静下心来接着画。

从平安符,到静心符,玄黄符,再到不太用的镇宅符,招财符,七七八八的画了十来张,全都没有刚刚那种玄妙的感觉。

从午时到,一直到太阳几乎落山,顾知灼方收了笔。

她拿过手边的算筹,又起了一卦,照样什么结果都没有,顾知灼捏着算筹若有所思,外头响起了琼芳的声音:“姑娘。”

“进来。”

琼芳开门进来,目不斜视地从地上写废的符纸旁走过,笑道:“姑娘,姑爷让人给您带了话,表少爷今日见着淑妃娘娘了,是姑爷亲自带去含章宫的,让您放心。”

那就好。顾知灼点点头。

“姑爷还说,他暂且约了礼亲王明日午时在天熹楼见,您若没时间的话,还可以改。”

“就明日吧。”顾知灼把算筹放好,“早点了了也好。”

顾知灼不想府里还有个“外人”在。

琼芳应诺:“奴婢这就去回话。”

“等等。”

顾知灼叫住她,递过去两个福袋:“你和晴眉的。”

琼芳乐呵呵地收下了:“我拿去给晴眉。”

琼芳一走,顾知灼舒展了一下四肢,把新画的符全都放进桃木匣里,又收拾好了用剩下的黄纸朱砂。

已近黄昏的天色,略有些暗沉,唯有天边还有一抹橘色的余韵。

顾知灼早早就歇下了。

和礼亲王约在了午时,巳时过半,谢应忱来府里接她。

一上马车,顾知灼先是检查了一下他的福袋和朱砂手串都戴的好好的,又环顾一圈,没看到小猫咪,她有些失望地问道:“猫呢?”

谢应忱用手指卷起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拉着她坐下:“猫没来。”

他低低笑着,与她说道:“早上遇到沈督主,他问我,要不要把猫借我几天。”

哪怕谢应忱没有多余的描述,光是这几句话,顾知灼也能想象出沈旭说话时的话调有多么的阴阳怪气,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灿烂若春花。

顾知灼扯扯他的衣袖,兴致勃勃地问道:“是不是沈猫最近都不理他了。”

“一开始还只是待一两个时辰,后来一天比一天久,这几天,我一早去文渊殿,沈猫就来了,一直待到天黑才走。”

“去接你那日,猫许是在文渊殿没找着我,跑去镇国公府找我了。”

“今儿一早,沈督主就来逮猫。”

谢应忱刚到文渊不久,猫还在打滚撒娇,沈旭就闯了进来,问了那句话后,提着猫脖子上的软肉把它拎走了。

顾知灼乐了。

沈旭惯是口是心非,这是不乐意猫每天不着家。

她把头埋在他肩上闷笑,笑得双肩轻颤。

谢应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生怕她被口水呛着。

“公子。我想过了。”

顾知灼仰头看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失,脸上偏又一本正经,看得谢应忱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公子,你明天起,去哪儿都带着表哥。

谢应忱:“……”

“好不好嘛。”顾知灼摇了摇胳膊,尾音上扬,还打了个旋儿。

谢应忱:“……”

他一点儿都不想整天跟王星腻在一起!

但是,她这模样,让他怎么拒绝的了。谢应忱的心跳很快,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温言道:“王星表哥难得来一趟京城,总要四下走走,是不是?”

“我听说,王星表哥这趟来,许是会尚公主?那也该多和丹灵在一块儿玩才对。”

“怎能让他一直跟着我呢。”

说的好有道理。

顾知灼犹豫了。

“这样吧。”谢应忱再接再励,继续哄道,“你要不放心的话,你陪着我?”

咦?

“你最近有什么事要忙吗?”

顾知灼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把顾琰打发走后,她可以闲上一阵子。

“你身手好,有你在我身边,我也可以放心。”谢应忱勾着她的尾指,绕啊绕,语调让人沉溺,“你说好不好?”

顾知灼被绕得耳垂发烫,心思全都在他的身上。

“好!从今天起,我哪儿也不去。”

她一天给公子算三卦,总能蒙对一次的。

笑意在他眉梢洋溢,谢应忱眸光温柔。

等下了马车时,他还在笑,牵着她的手把她扶了下来,十指交握,掌心满满都是她的体温。

谢应忱早已在天熹楼定好了雅座。

今儿逢双,顾知灼记得归娘子应该在天熹楼,她看了一圈候在大堂的乐伎,没见着人,叫住小二随口问了一句。

“方才有客人点了归娘子。”

小二在前头带路。

谢应忱眉梢一挑:“归娘子?”

“她的琵琶弹的好极了,我本来还想听一曲,可惜了。”

天熹楼一边临街,另一边是一个大园子,雅室一共只有四间,是在园子里临湖而建的一栋两层小楼,格外清幽。

他们到的不早不晚,离午时还差一刻钟,礼亲王已经在了。见他们终于来了,他放下了手上的茶碗,招呼道:“快坐。”

小二躬身下去,为他们关上了门。

“王爷。”

顾知灼屈膝见过礼,跟谢应忱一块坐在了下首。

谢应忱给顾知灼叫了一杯果子露,果子露还没有喝上,礼亲王开门见山道:“顾大姑娘,本王请你来,是为了顾琰的事。”

不管怎么样,说到“顾琰”这两个字,礼亲王还是面有尴尬。

顾知灼没有搭话。

做生意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能让对方以为他们有交情,漫天压价。

礼亲王是想赶紧了了此事的,他念及当时顾知灼把季氏卖给皇帝要的价,虽然心有点黑,但仔细想想又合理,他说道:“顾琰在顾家待了六年半,他所有的花费翻个倍,再搭上两个皇庄,你看成吗?”

若换作旁人,是不敢和皇家谈什么条件,顾知灼不一样。

她十指交握放在八仙桌上,后背往圈椅上一靠,嘴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

明明礼亲王是亲王,又是足以当顾知灼祖父的年纪,然而,被她的凤目这么一瞥,礼亲王莫名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气势上被压了不止一筹。

也是,顾琰这事,哪怕他偏心到眼盲心瞎,那也是皇帝的错,是自家理亏。

礼亲王清了清嗓子,追问道:“顾大姑娘,你觉得如何?”

“王爷。”顾知灼含笑道,“恕我直言,银子对王爷府上重要吗?”

瞧这话说的,银子当然重要。礼亲王不是那等视金银为阿堵物的酸儒,连户部每天都为了银子焦头烂额,他有什么资格去嫌弃银子?但要说对银子趋之若鹜,那也不见得。到了他们王府这份上,他只要不造反,就不会缺银子。

这么一说,镇国公府肯定也一样。礼亲王无奈地笑了笑,小丫头说话还真是直白。

她这是在告诉他,镇国公府不缺银子,别想用区区银子就轻易打发了她。

“王爷,”顾知灼幽幽叹道,“哎,我祖母打小把顾琰捧在手心里养着,精细地养了这么多年,如今突然说顾琰不是咱们的孩子,祖母实在是舍不得,她都哭了好几回了。哎,祖父祖母感情甚笃,祖父在天之灵,也不得安生。”

“六年半付出的心血,岂是用金银能算得清楚的。您说是吗?”

礼亲王尴尬地笑笑。

别说顾大夫人了,连他自己最最宠的也还是最小的孙儿。若是现在告诉他,孙儿不是他家的,那真是出多少银子都没法让他善罢干休。

可除开金银,他还能给什么?

镇国公府又缺什么呢?

礼亲王忽然心念一动,他试探性地问道:“金银照旧,本王可以做主,让世子立刻袭爵。顾大姑娘,你看如何?”

顾以灿作为世子,顾以灿袭爵是要圣旨御批的,因为皇帝一直卡着,直到现在,镇国公过世已经三年,世子也还是世子。

顾知灼笑了,礼亲王以为说中了她的心思,正想跟她承诺会尽快办妥,顾知灼已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她说道:“我兄长是先帝亲封的镇国公世子,镇国公府并无谋逆之举,爵位本就是兄长的。王爷总不能用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让我镇国公府所受委屈,一笔勾销。”

礼亲王:“……”

顾大姑娘果真厉害,三言两语间,就让他感觉自己这价出的,实在太亏心。难怪连顾白白这么精明的人,也非要等他侄女回来后再谈。

“不过,王爷年事已高,中风刚愈,还要费心为皇上善后,我也不想太过为难王爷。”

礼亲王捋了捋长须,在心里满意点头,顾大姑娘还是挺体贴的。

“王爷既提到了爵位,也行。”

顾知灼坐直了身体,一下子就从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变得认真起来,连礼亲王也不由地跟着面露肃容。

“我镇国公府要一个王爵,不过分吧?”

第147章 第147章【VIP】

顾知灼这话一出,礼亲王直接惊呆了,半张着嘴。

王爵?!

呵,她还真说得出口。这哪是不过分,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大启朝立国后,没有册封过异姓王,仅有的三位国公,各自持有虎符,镇国公是三位国公之首,除此以外就是些伯爵和侯爵。

顾知灼竟然一开口要替顾家讨一个王爵,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礼亲王拿眼神示意谢应忱管管,谢应忱端起茶盅,只当没看到。

礼亲王气笑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谢家是媳妇还没娶进门,小子就先有了外心,瞧瞧,好好的大小伙子,在媳妇面前,一句“不”都不敢说。

“顾大姑娘。”

礼亲王咽了咽口水,缓解了一下干涸的喉咙,严肃地说道:“你这要求,有些过了。”

他面色一冷下来,威严毕露。

礼亲王是先帝的亲弟弟,年轻时,也曾跟着太|祖皇帝上过战场。

后来又当了几十年的宗令,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小老头。

不过,顾知灼敢提出这个要求,也不可能会因为他的冷脸而发慌。

顾知灼的双手依然置于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以威逼的姿态问道:“过在哪儿?”

礼亲王摇了摇头:“此事不行。”他不容拒绝道,“顾大姑娘可以再提别的要求,这样吧,西郊有一个皇家园林,我可以代皇上答应赐予顾家,如何?”

那个园林很大,足有两三千亩,从前朝就开始兴建了,建了足足二十年,后来又时不时地扩建修缮,它价值早已经不能用金银能够衡量的。

顾知灼也曾去过几回,美的不可思议,说步步是景毫不夸张。

顾知灼笑而不语,她抬手拿起了桌上酒盅,一共拿了三个,然后,把这三个酒盅摆成了一排,放在自己面前。

“大启开国,有三人以赫赫战功得封国公。”

她提起酒壶,把三个酒盅一一注满了酒水。

顾知灼的手势极稳,每一杯酒都刚好与杯沿齐平,一滴都没有溢出来,琥珀色的酒液在阳光中仿若有微光荡漾。

礼亲王以为这酒是敬给自己的,手都快伸出去,发现她压根没这个意思。

他尴尬的收回手指,置于唇边假装清了清嗓子。

顾知灼缓缓道来:“大启立国后,安国公卸甲,卫国公入朝,两人从此皆居于安逸。唯有镇国公奉旨镇守北疆。四十余年来,顾家男儿在北疆用血肉为盾,没有让北狄踏进大启一步。”

“王爷,这算不算功?!”

礼亲王毫不迟疑地道:“算。”

顾知灼执起酒壶,在第一个酒盅中注入酒水。

酒盅本来已经满了,顾知灼再一倒,酒立刻溢了出来,顺着杯沿流到了八仙桌上,在酒盅的四周积了一摊酒液,浓浓的酒香扑鼻。

礼亲王敛目,他看懂了顾知灼的意思。

顾知灼端正酒壶,清然的声音接着说道:“四年多前,西疆大乱,凉国入侵,中原几乎失守,我爹爹临危受命,保下了大启江山。”

“王爷,这算不算功?”

“算。”

礼亲王又一次点了头,脸色更加凝重。

顾知灼从容地执起酒壶,继续往那个酒盅中注酒,琥珀色的酒液自壶口流下,倒进了满溢的酒杯中。

酒水溢出的越来越多,流到了八仙桌的桌沿。

“三年前,兖州谋反,陈光武自立为王,强占兖州三省,直逼翼州。皇上夺情,命我兄长平乱,兄长当年只有十二岁。为保京城不受一丝一毫的威胁,他几乎让人一刀斩为两段,后背上的疤,从肩膀贯穿到了腰。”

“王爷,这算不算功?”

礼亲王哑着声音,郑重道:“算。”

顾知灼继续倒,酒水浸透了八仙桌。

她止手,示意他看。

两个酒盅代表的是安国公和卫国公。

杯中的酒液还是当初得封国公时的酒液,与杯沿齐平。而如今,安国公富贵闲人,卫国公权倾朝野。

一个酒盅代表的是镇国公。

酒液满溢,顺着桌沿,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而如今,镇国公府除了一个残废的顾白白和大归的顾缭缭,只剩下了一群孩子。

顾知灼的指腹沾上了一些酒液,在指尖轻轻摩挲。

她道:“太|祖皇帝曾说‘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注)当年,三位国公功劳相近,一同得了国公的封赏。那么如今……”

啪。

顾知灼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溅起的酒水洒在了礼亲王的脸上。

礼亲王差点以为她要扑过来打自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王爷,我为顾家讨个王爵,过分吗?”

礼亲王被她吓得心跳差点就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摇了头。

这一摇,他顿觉不妙,脖子僵在了那里。

这丫头。礼亲王差点让她说服了。

他慢慢坐下,想要与她动之以情:“丫头呀。一个异姓王,对顾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也就是表面风光而已。”

顾知灼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不过就是功高盖主,上位者能不能容得下这一套。

事实上,就算她不争这个王爵,单凭顾家手里的二十万兵权,该容不下的人,照样会容不下。

既如此,她又为何不争?

这是顾家应得的!

顾知灼晃了晃几乎快要空了的酒壶,漫不经心的动作让礼亲王瞧着心里发毛。

“若是以上功绩都不足以让顾家得个王爵,那么再加上顾家养了顾琰六年半,总该够了吧?”

顾知灼的唇间溢出冷笑,持壶的手再次往下倾倒。

这一回,她的动作慢了许多,琥珀色的酒液从细颈壶口往下流淌,有如一道细小的水注。

礼亲王皱了一下眉,想说,她怎么就好赖不听呢。

“王爷呀。”顾知灼学着他的语气,“你有没有想过,顾琰姓顾,名字却是从了皇子们的的‘琰’,这意味着什么?”

她是想说,皇上迟早会把顾琰接进宫?礼亲王皱了一下眉,事实上,若是皇上和季氏的事没有被揭穿,季氏还是好端端的镇国公夫人,皇上又有什么理由把顾琰接回去。

“王爷在朝上这么多年,您对皇上应当也是相当了解的。敢问王爷,若是我顾家人都死绝了,皇上是会收回爵位,还是把爵位让给一个冠着顾家姓,从了皇子名的奸生子?”

这一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

礼亲王的头顶仿佛炸开了一声雷,震得他满脑壳嗡嗡作响。

顾知灼倾倒的速度陡然加快,溢出的酒液一直流淌到了礼亲王的面前,流到了他的衣袖上。不一会儿,酒壶倒空了。

“镇国公府四代人,用血,用肉,用命换来的一切,让他的儿子白白得去,加上这份功劳,总足够吧?”

顾知灼把空荡荡的酒壶摔了出去,酒壶在地上弹了几下,发出砰砰的声响,把正看着桌上酒液发呆的礼亲王吓得又蹦了起来,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顾知灼轻笑出声,笑意不达眼底:“还是王爷您觉得,这事尚未成真,就算不得功劳?”

这丫头。

脾气又坏又呛,礼亲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真是什么都敢说。

礼亲王倒是没有多少被顶撞的不悦,看她就像是在看家中的小辈,就算心中有恼有恨,也全都是冲着皇帝去的。

皇帝就是比不上废太子!

他手段不够,御人无方,只会整天怕东怕西。他对镇国公府的忌惮,只要不是眼太瞎都能看得出来。礼亲王劝了又劝的,皇帝一再表示,绝不会收回镇国公府的爵位。

曾经的礼亲王,以为皇帝的意思是,不会对顾家出手。

现在,顾知灼这么一点破,礼亲王有如醍醐灌顶,从前那些不愿意细想的种种一下子全都串连了起来。

皇帝十有八九,确实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若是如此,哪怕顾家真背上了什么会祸及满门的罪,所有人也都会因为皇帝没有赶尽杀绝,为顾家留下一条血脉和爵位,而对顾家遭遇默认了。

谁又能知道,这血脉其实姓“谢”,身体里留着皇帝的血。

礼亲王的手在发抖,抖的越来越厉害。

顾知灼挑破了这一层窗户纸,把其中的龌龊,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顾知灼敛目,这一切并不是她的想象和假设,而是上一世,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顾家被剥皮卸骨,用满身血肉滋养了顾琰。

在她死后,顾家彻底绝了血脉。

顾知灼羽睫轻颤,掩去了眼中的如这酒水一样溢出来的情绪。

“既然王爷这般勉强,也罢。”

咦?怎么这么好说话了?被她吓了几回,礼亲王一惊一乍的,顺了顺胸口的气。

“从此往后,镇国公府不会再插手大启、包括北疆的一切军务。我们顾家呢,也该学着卫国公和安国公,在京城里头享享清福了。”

礼亲王:!

“反正什么都不做,头顶的这个国公也是稳稳当当的,做得多,死得多,死来死去,死的都是我顾家人,和旁人确实也没什么关系。哎,立那么多功劳呀,既没好处,还得担心功高震主。”

顾知灼冷笑连连:“祖父也真是的,想不开。幸好,我想开了。”

她一拂袖,把代表顾家的那个酒盅扫落在地。

酒盅滴溜溜地滚到了礼亲王的脚边,礼亲王的心再提了起来:“丫头呀……”

顾知灼轻哼道:“公子,我们走。”

她说走就走,站起来的时候,撞得身后的圆凳“吱呀”作响。

谢应忱也跟着起身,对着礼亲王笑了笑,态度一贯的好:“叔祖父,我们先告辞了。”

“你、你你……”

礼亲王抖着手指她,这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模样,和她祖父一模一样!

“忱儿。”

礼亲王运了运气,叫住谢应忱,语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你也以为这个王爵能给?”

礼亲王想说的是,他以后也是有可能会坐上金銮殿上那把椅子的,他愿意外戚国舅是一个有兵权的异姓王爷?

外戚乱政这样的祸事,历朝历代绝不罕见。

这些话,他同样没有避开顾知灼,也是在问她,她非要为了顾家争这个王爵?不怕以后会与夫婿离心。

谢应忱回首看他,肯定道:“镇国公府功绩赫赫,当给。”

他目光坦然:“太|祖皇帝说过,主上要是因为嫉妒别人功劳太过,就害怕,索性别坐在这个位置上了,自己当个将军,凭本事抢功劳。”

“叔祖父,这话虽糙,但天下之大,谁能事事亲力亲为,既然交托了出去,立功理当欢喜,那是因为我有眼光。”

“为君者,知人善用,能保天下盛事。叔祖父,这才是正理。”

谢应忱目含自信。

礼亲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先帝,当时的先帝与镇国公君臣相得,君不忌臣,臣不疑君。

他再看顾知灼,小丫头笑盈盈的,像是并没有听出自己的深意,但其实,这丫头精明着呢,怎么可能听不懂,不过是,她信忱儿而已。

“叔祖父,您不如与皇上商量一下。”

“公子,走啦。王爷,别商量了,你告诉皇上一声,谁爱干谁干去,顾家不干了。”

顾知灼拉着谢应忱的衣袖,砰的一下把门推开,走得裙袂翩翩,头也不回。

“哎哎!”

礼亲王赶紧去追,他毕竟年纪大了,又刚中过风,等慢慢吞吞地走到门口,两人全都不见了。

“男生外向!”

礼亲王都快气笑了。

谢应忱这小子,现在是一心向着顾知灼。

长随问道:“王爷,还追吗?”

“追什么追。你家王爷我这两条腿追得上吗?”礼亲王吹胡子瞪眼。

闻着满屋浓郁的酒香,礼亲王的心里沉甸甸的,既担心皇帝会答应——那代表了,脑子不清楚的皇帝,说不定又会为这个心爱的小儿子,折腾出什么事来,这么一来,就只能让皇帝一直病下去了。

又担心皇帝不答应,顾大姑娘都说到这份上,绝不可能让步。

礼亲王想了想:“先进宫。”

皇帝“重病”后,一直在含章宫,朝中也有零星几人是知道真实情况的。

有礼亲王镇着,宫里也安安分分的,没有闹出什么事端来。

长随扶着礼亲王走向走廊。

走廊的一面正对着小花园,礼亲王一眼就见到顾知灼他们已经走出了小楼里,正沿着池塘走。不远处吵吵闹闹的,冲进来不少人。他眯了眯眼睛去看,是官兵?

“丫头。”礼亲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高声叫他们道,“你这脾气,你们等等……”

礼亲王想说让顾知灼和自己一块进宫。

身后不远的一间雅室门打开了。

“咦,王爷?”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礼亲王扭头一看,竟然是卫国公。

卫国公是从相隔两间的雅室里出来的,见到礼亲王,他迈着略有摇晃的醉步走了过去。

“王爷,您怎么也在此。”卫国公豪迈地笑道,“一起来喝一杯?”

“不了不了。”礼亲王拒绝道,“本王不能喝酒。”

卫国公想起他中过风,夸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是是,您不能喝酒。王爷,来来来,过来听曲儿……”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突然从两间雅室中间的隔屏蹿了出来,扑向了礼亲王。

“王爷小心!”

常随动作极快地挡在礼亲王面前,那个黑影顿时改变了主意,一把抓过最近卫国公,拉着他进了一间雅室。

礼亲王年岁大了,反应本来就慢一些,懵了一瞬才响道:“国公爷!”

这不像是认识的吧?

“快点,来人啊。”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卫国公也懵,他喝多了,被拖进来后,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地上湿嗒嗒的,酒香浓郁,竟然满地都是酒。

谁把这等好酒泼在地上?

卫国公慢了几拍抬头看去,是一个身形微胖的男人,对上卫国公的目光,他狰狞地点燃了一个火折子。

“你要做什么!”

卫国公摔得有点重,一时爬不起来,面带惊恐的看着他。

“是国公爷对不对?”男人的声音里有些癫狂,“你让他们放我走,要不然,我们死在一块!”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把火折子凑到了卫国公面前,烟雾呛得卫国公一阵咳。

鬼使神差般的,卫国公想起了顾知灼说过的话:您在三日内会有祝融之灾。

火光在他的瞳孔中跳动,烫得皮肤隐隐生痛。

今天刚好第三天。

“老子是花了钱把人买下来的,弄死自己的奴婢怎么了……”男人癫狂地喃喃自语,“就算放光了血,也是老子花钱买来的。”

他的火折子往卫国公的脸上凑得更近,叫嚷道:“国公爷!您老的命值钱,您叫他们让我走!快啊。”

第148章 第148章【VIP】

“有话好好说。”

卫国公好声好气地说着话,生怕火星溅到身上。

他的衣裳上沾满了酒液,袖口也湿湿嗒嗒。

光是气味就能闻出,这是上好的美酒,卫国公本来就有些喝多了,一股子酒气涌入鼻腔,整个人更加晕晕乎乎。

哎,不该喝这么多的。

要不然以他的身手,也不至于让三两下就让人拖进来。

卫国公乱七八糟的想着,又让火折子的烟呛得一阵猛烈,咳着咳着,有些喘不上来气。

对了。顾大姑娘好像还说,会旧疾发作?

他的旧疾……

砰!

雅室的门一阵摇晃。

卫国公心中大喜,礼亲王终于叫了人来。

再踹!

再踹几下就能把门踹开了。

欢喜只持续了不到一息,男人暴怒的声音陡然响起。

“再踹老子就烧死他!”

歇斯底里的暴喝在卫国公的耳边炸开,男人一激动,挥舞起了手上的火折子,燃烧着的火苗顿时和卫国公离得更近了,溅起的火花刺得他脸上生痛。

卫国公吓得不行,赶紧喊道:“别踹了快别踹了。他手上点着火,别踹了。”

他连连喊了好几声,踹门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卫国公松了一口气,有些惋惜地瞅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门。

咳咳咳。

男人把火折子对着他:“你让他们放我走。”

卫国公颤抖着声音道:“你别冲动,你犯了什么事?告诉本公,本公肯定会为你申冤的。”

卫国公一派义正言辞。

他看得出来,这人的精神有些过于癫狂,肯定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来商量,他耐下性子哄道:“小老弟,老哥我知道你肯定受了不少的委屈,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卫国公脸孔发白,浓烟在鼻尖萦绕,呛得他咳嗽连连,好像有一团气体堵在胸口。

他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稍稍挪了挪,男人见状还以为他想逃跑,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腿,没有拿稳的火折子掉在了地上,点燃了地上的烈酒。

蹭的一下,火苗蹿了起来,沿着溅洒在地上的酒液一路烧了过去。

八仙桌的四周是大滩大滩的酒液,只一会儿工夫,火焰就吞噬了八仙桌和周围的三个圆凳,还越烧越大。

火光点亮了卫国公的瞳孔,吓得他脸色发白,指着越来越旺的火势,颤声道:“着了,着了!”

男人置若罔闻,俯身捡起了火折子。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扯了扯嘴,笑得让人毛骨悚然:“谁没打死过奴婢,为什么非要来抓老子!”

“老子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他们的命就是老子的。”

“你说是不是?!”

他一说话就激动地挥火折子,卫国公的脸上烫出来了好几个燎泡,卫国公赶忙顺着他的话:“是是。”

“你们府里就没打死过奴婢吗?!”男人瞪着他问道。

卫国公把头拼命往后仰,都快哭出来了:“有、有吧?”

“为什么非要抓老子!?”

“你、你冷静一点。”卫国公盯着他的火折子,哄道,“打杀了奴婢不是什么大事,罚点银子也就是了。”

大启律,主杀奴,罚银一百两,杖二十。而且是不告不究。

男人捏紧了火折子,嘴唇抿得紧紧的。

“这样,你先让本公出去。本公去京兆衙门替你求求情,少罚点好不好。”卫国公抹了一眼额头的汗,酒都快吓醒了,“你先把火折子放下来。我们慢慢说。”

卫国公笑得很卑微。

“你帮我求情?”

“对对。”

“我不信!”

“本公保证他们不抓你……”

卫国公话音刚落,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从他的角度,赫然看到后头一扇窗户的间隙中伸出了一把刀子,正在撬着窗鞘。

男人背对着窗户,没有注意到。

卫国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拖延时间道:“你只是打杀了奴婢,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认罚就行了。有本公站在你这一边,京兆尹肯定不会乱判。”

“对了。你、你打死了几个?”

“十一个。”

十一个!?卫国公好不容易控制着脸上没有露出异样:“才、才十一个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

“真的!小老弟,你要相信老哥。这满京城,谁家没打死过下人。”他故意把语调放轻松了,“老弟,你叫什么?”

男人拿着火折子的手慢慢垂下,迟疑道:“江潮。”

“原来是江老弟呀……”卫国公盯着他的火折子,“你家奴婢是犯了什么错?”

“借运。”

“借运?”卫国公有点听不懂。

“我买他们回来,就是为了借运的……”江潮冲卫国公张开五指,“一个人花了五十两,说好了生死不论的!”

咔嗒!

匕首撬动了窗鞘,发出轻微的声响。

江潮警惕地回头去看,卫国公趁机爬了起来,想要去抢他手中的火折子,可他喘得厉害,一口气没回上来,又摔了回去。

砰!恰在这时,窗户被人从外头猛地推开,阳光一下子照进了这略显昏暗的室内。

一个侍卫翻窗而入。

“你骗我!”

江潮暴起了一声被愚弄的尖叫,他一把抓过卫国公,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掐在卫国公的喉咙上。

卫国公快喘不上气来了,整个人软趴趴的。

“不许过来!”

江潮把火折子凑近了卫国公,迸出的火星烧着他的一缕发丝,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浓烈的烟雾呛得卫国公咳嗽不止。

他的脸颊都咳红了,虚弱不堪地直摆着手:“别过来!”

撬开窗的是礼亲王带来的侍卫。

见状,侍卫犹豫地停下脚步,请示地看向外头的礼亲王。

撞门破窗的声响,早已把周围雅室里的人都给惊动了,如今窗户一打开,浓烟弥漫,呛得众人咳嗽连连。

“王爷!”侍卫喊道,“里头着火了!”

礼亲王急得团团转:“卫国公呢,卫国公还好吗?”

“国公爷他……”

“放我走。”

江潮扯着卫国公靠近窗边,逼得侍卫只得从窗户又翻了出去。

江潮把火折子丢到地上,又拿出了一个瓷瓶,他用牙把瓷瓶的塞子扯掉,一股浓重的火油味散了出来。

“不然,就一起死。”

礼亲王连声答应:“好好好,放放放。”

咳咳咳。

浓烟越来越重,从靠着池塘的栏杆向外弥漫,不一会儿,便笼罩住了这个雅致的小楼,烟雾缭绕,顾知灼走在抄水游廊,一回首,就看到漫天浓烟,几乎遮住了头顶的一大片蓝天。

“公子,”顾知灼惊呼道,“不会是走水吧?”

“是小楼那儿,你看二楼,有火光!”

他们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晃眼就着火了!

“礼亲王还在。”谢应忱敛目道,“我们先回去看看。”

“好。”

“姐。”

顾知灼刚一应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住了她。

“姐”

郑四郎一身五城兵马司的皮甲覆身,衬得腰背更显笔挺,少了几分纨绔劲。

他带着十几个兵卒匆匆而来,叫得亲热。

谢应忱:“……”

在他一个没留神的工夫,夭夭在外头混的还挺开,瞧瞧,这都叫上“姐”了。她这一股子的痞劲,怎就这么讨人欢喜呢。

“姐,你怎么在这儿?”

“郑四公子。”顾知灼打了声招呼。

郑四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当差,任的是东城副指挥使。

顾知灼还以为他是来灭火的:“你调去水龙局了?”

“不是,来抓人的。”

郑四说着,挥了一下手,示意兵卒们先过去,他向谢应忱见过礼后道:“有个案犯逃蹿到了这儿,还挟持了卫国公,案犯的手里有火油。”

什么?

“卫国公也在?”

顾知灼想到了自己的那一卦。

卦象显示,卫国公会有祝融之灾,如今,这正是应了这一劫。

“是,我正要过去。”

“我们一起。”

这话是对郑四说的,见谢应忱也点了头,郑四赶紧走在最前头。

谢应忱边走边问道:“郑副指挥使,是什么案子?”

“案犯叫江潮,他从私牙手里买了十几个女童,把她们的血都放干了,说是能借运。”

郑四说到这里,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愿思及的事,哆嗦了一下。

“京兆府查了好久,才查到。今儿去拿人的时候,还让江潮跑了。”

案犯跑了这种事,本来也不需要他们五城兵马司协助,但是,这趟是京兆尹亲自来求见指挥使,说是案犯格外凶残,怕逃蹿时,会伤到其他的百姓,让他们帮忙抓。

郑四的管辖区就在东城,这差事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兵分几路在东城搜查,后来,是他手下的一个兵卒门路广,认识些三教九流的,打听到江潮躲到了这附近,郑四亲自带了人过来。

他还在搜前头的茶馆,有兵卒来禀说,江潮在天熹楼里,挟持了卫国公。

“姐,你不知道,我还去他府上看过一眼,那间厢房里,地上墙上全是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顾知灼掩唇,脱口而出,惊道:“借运?”

“对呀。”郑四都气笑了,“他呀,本来也算是京中的小富人家,结果他一时兴起,拿家中所有的银子去投了海船,没想到翻了船,血本无归。”

“他不甘心,又把房产铺子全都抵押了,换成了银子。你当他是想靠这本钱东山再起?才不是,他脑子坏掉了,非要从赌桌上把赔的赢回来,结果全输光了,输得只剩下一间祖宅,连媳妇和闺女都卖了!”

“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乡野传闻,说是可以借运。就倒腾了媳妇的嫁妆,拿这钱又去买了几个女童回来。”

“你说离不离奇,我瞧这江潮是狗急跳墙,连这种乡野传闻都信!”

顾知灼提醒了一句:“姻缘符。”

啊?郑四的眼睛慢慢瞪大。

他急切道:“姐,姐,你是说,借运什么的,是真的?”

“还不知道,但你也别总觉得是乡野传闻,不当回事。”

“懂了。”郑四点点头,“姐,江潮好像疯了,你一会儿千万别太靠过去,他的手里拿着火油。哎。其实我也不太想管这闲事的,可礼亲王和晋王都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差事保管保不住。”

“姐,你说,这人想要闲一闲,怎么就这么难呢?”

哎。

身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太长进是不应该的。

他应该只需要吃喝玩乐就行。

“这差事要是没了,我爹肯定要把我弄去金吾卫。金吾卫过得可苦了,一旬有三天得在宫里睡板床。”

郑四再度叹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苦哈哈。

吐槽完,郑四还想再说说自己过得有多苦,恍然惊觉到谢应忱也在。

“要完”两个字在脑海里浮现。

他没有和这位辰王殿下共事过,但是,爹好几次在回府后念叨过,说辰王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厉害着呢。

“郑副指挥使。”谢应忱这一声,吓得郑四打了个激灵,连背都挺直了几分。

“你这差事若是丢了,就去銮仪卫吧。”

“啊?”銮仪卫?体面,又清闲,皇帝现在病着,就更清闲了,还是个肥差!妥了。郑四大喜,越想越欢喜,他生怕谢应忱反悔,连忙应道:“是。辰……姐夫,我什么时候去?”

他巴不得现在就把五城兵马司的差事给搅和了。

所幸这一声“姐夫”叫到了谢心忱的心尖尖上,他道:“明日你去找向指挥使。”

郑四眉开眼笑,冲着顾知灼挤眉弄眼,连连拱手。

说归说,他们的步子丝毫没有慢下来,而是越走越快,几乎已经能够闻到刺鼻的浓烟。

顾知灼递给谢应忱一方帕子:“公子,您掩着鼻,浓烟伤肺,我上头放了一些药露。”

公子的脏腑比一般人更弱,其实最好是离这浓烟远远的。

谢应忱照做,无比听话,看得郑四傻眼了。

不愧是姐!

“怎么样了?”

郑四高喊一声,一个兵卒跑了过来禀道:“江潮要我们放他走,礼亲王已经答应了。”

江潮的手里有火油,随时都会燃起来,除了卫公国和江潮,小楼里的人都出来了。

侍卫更是以礼亲王为重,连拉带哄地把他带了出来。礼亲王正焦虑地看着小楼,闻言回首,担惊受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

“忱儿。你们可算来了。”

谢应忱快步向他走去。

礼亲王白着脸向他摆摆手:“是我同意的,只要放了卫国公,就让他走。”

轰。

猛地一阵火光大亮,火势在极短的时间里,越烧越厉害,整个小楼在顷刻间被大火笼罩,浓烟伴随着火光冲天而起。

礼亲王僵住了,他呆了一瞬后,目眦欲裂。

“卫国公!”

他的眼泪也跟着飚了出来,下意识地往前跑了几步,又被侍卫紧紧地拉住了腰。

“没事的,王爷。”

顾知灼赶忙安抚道,“卫国公的祝融之灾不是生死大劫。”其实那一卦,顾知灼更介怀的是卦象中所指的“旧疾复发”。

额?

礼亲王刚想问是什么意思,就见有兵卒从火光中冲了出来,他的背上还背着卫国公。

“公子,我过去看看。”顾知灼盯着他道,“前头烟重,你别过来。”

她叮嘱了一句后,快步跑了过去,紧跟着又一个兵卒从小楼里出来了,他的背上是一个身形微胖的男人,他边走边喊道:“指挥使,里头没有人了。”

兵卒把江潮往地上一扔,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愤愤不平道:“我们都答应放他走了,结果,他发了疯一样,把火油全倒进了火里,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

要不是他们眼明手快,从窗户把两个人拉出来,只怕都会被烧死。

江潮惶惶地抬头看着四周。

他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这么倒霉的,我已经借来气运了……”

不会再倒霉了。

第149章 第149章【VIP】

“我不会再倒霉了。”

“不会了。”

江潮的手上和脸上都是燎泡,沾满了黑乎乎的尘土,狼狈不堪。他害怕地缩着脖子,去摸挂在腰上的荷包,匆匆地解下来,又扯开了绳结。

“只要这东西还在,我就不会倒霉了,不会的……”

他不住地嘀咕着,念来念去都是同一句话,干涩的嘴唇破烈了,渗血不止。

手指一个没捏稳,荷包从他手中滑落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荷包,我的荷包!”

江潮的瞳孔中只有那个宝蓝色的荷包,扑了过去正要捡起来,一只精美绝伦的绣鞋比他更快一步,踩在了荷包上,绣鞋上头的宝石和珍珠映照着火光,晃得江潮不适地眯起了眼。

他喉咙里发出阵阵沙哑的声音,含糊不清:“我的,我的荷包。”

他一边嚷嚷,一边拼命地试图去掰开那只绣鞋。

顾知灼居高临下,如他所愿地抬了抬足,还不等他欢喜地捡起荷包,顾知灼就一脚踹在了他的额头上,把他踹了个四仰朝天。

她足尖一勾一挑,荷包稳稳地落在了手里。

荷包的缎面有些陈旧了,绣着一对鸳鸯,鸳鸯在湖中并游,交颈缠绵,在他们的身边还跟了一只小小的鸳鸯。

荷包洗得有些褪色,缎面的丝线却丝毫没有刮蹭到,绣纹平整精致。

绳结已经解开了一半……

“还给我!”

江潮双目腥红地叫嚣起来,他的脖颈绷得紧紧的,仿若一只困兽在声声咆哮。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顾知灼脚边,伸手就抢。

“你还给我!”

先是厉声,紧跟着,又仿佛添了一丝委屈:“你还给我好不好?”

顾知灼提着荷包的丝绳,举得高高的,他的手指勾到了垂下的穗穗,仿佛能够轻易抓住,下一刻又好像远在天边。

江潮扑愣了好几下都没有抢到。

他想要爬起来,又被兵卒一把按倒在地。

火浪还在翻滚,气息灼热,衬着他的面容更加的狰狞、可怖。

“求求你还给我。”

他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带着泣声低低哀求。

“这是我借来的气运的。”

顾知灼一把扯开荷包的绳结。

“别动!”

“不要!”

“我的,我的!”

江潮厉声尖叫,顾知灼充耳不闻,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折成三角的符箓。

符箓是鲜红色的,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拿在手里粘粘乎乎的。

毫无疑问,这张符箓曾在血里浸泡过。

顾知灼动作熟练地把符箓展开,鲜血色的符纹跃然纸上,一条条符纹扭曲丑陋,和顾知灼平日所学的完全不同,毫无疑问,就是祝音咒。

江潮眉眼中带着癫狂,他眼角布满了血丝,也不知是血还是火光的倒影,衬得双眼腥红,歇斯底里的仿佛随时都会暴怒而起。

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顾知灼看了一眼燃烧着的小楼,他们距离足有百余步,熊熊的火浪,依然灼烤的人汗流浃背。

空气中不断地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破音。

水龙局还没有到,小二们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招呼着客人们先离开。

小楼在大火中摇摇欲坠,顾知灼当机立断:“郑四公子,先带走。”

郑四示意兵卒过去拖江潮。

江潮见状,顿时激动了起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道,兵卒的手刚一伸过来,他就一口咬了上去,上下牙齿绷得死死的,卡在了皮肉里,就像是要硬生生地把肉给撕下来。

三五个兵卒过去拉人都拉不开。

顾知灼只得又跑了回去,拿着荷包和符箓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潮松开嘴,鲜血从嘴角流下,呆滞的目光跟着荷包而动。

“给我……”

他爬到顾知灼跟着,再次朝她伸出了双手。

“谁给你的?”

顾知灼一边问,一边示意兵卒找机会把人打晕。

“说了,我就给你。”

“不说,我就撕了。”

“我说,我说!”顾知灼手中攥着的仿佛是他的命,江潮直挺起背来,急急道,“是一位真人……”

“继续。”

江潮不知道这“继续”是什么意思,他双目瞪大,瞳孔中倒映着那张鲜红色的符箓,嘴里想到什么说什么。

“真人说,我霉运缠身,会家破人亡,不得善终。他与我有缘,给了我几张符箓。”

“真人还说,需要用女童的鲜血浸透,再把符箓带在身上,就能为我转运。”

江潮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扯了扯嘴角,僵硬的脸上似哭似笑。

他还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雨,他被从赌场里赶了出来,他身无分文,家里的铺子庄子也全都卖了,他不可能再翻身了。

明明,一开始,他一直在赢的,赌场里谁都说他运气好,他想着,只要再赌一把大的,就能把海船亏的银子全赚回来,以后,他再也不赌了。他信心满满的把所有的家当,一把押上去,却输了。

全输光了。

雨很大,江潮打算一了百了把自己吊死的时候,有人救下了他。

雨幕中,江潮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只看到一袭青色道袍。

对转运之类的话,江潮最初是不信的,然而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什么手段都会愿意试一试,反正买一个女童只要五两银子。

“我、我就买了一个回来。”

郑四走过来,让兵卒先别打,他厌恶地质问道:“后来呢,说啊!”

“我放了她的血,用血浸湿了转运符,带在身上。”

“我的运气真的变好了,真的!”

江潮扯着嘴角,脸皮僵硬,笑得让人心里毛毛的。

“我再去赌,我就赢了,我还把欠赌场的钱全给还上了。”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激动地把身体往前倾斜,发出呵呵的笑声,“我能把家业全赎回来。”

他的呼吸声又急又重。

“还给我!”

他爬过去,试图拉住顾知灼的裙角,顾知灼一闪身,他拉了一个空,扑倒在地上。

哪怕是摔倒,他也直勾勾地盯着荷包,好像这是他的命,他的魂。

“我都说了,你快给我吧。”

“求求你了。”

江潮张着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脸皮跟着一抽一抽。

“姐,他不会是疯了吧?”郑四小小声地问道。

顾知灼眯了眯眼,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

很可能。

杀人,放血。

说得容易,做起来,绝不容易。

就算在战场上,也经常会有新兵因为第一次杀人,崩溃不安,甚至是自尽的。更何况,一个活在安逸中的商人?他杀的还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和手段的女童。

任何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疯了也不奇怪。”

郑四摸摸下巴,说道:“姐,我手下说,他赢了不少银子,好像把江家的铺子庄子全都赎回来了,满京城的赌场现在都不肯让他进了。难不成,这还真有用?”

顾知灼斜眼看他:“别好奇。”

郑四连忙摆手:“姐,我绝对没有心动,真的,看过刘陵那副德性……”一想到刘诺对着老瞎子如痴如醉献殷勤的样子,郑四一阵恶寒。

“姐,打死我都不碰这种东西。”

啪。

顾知灼把空的宝蓝色荷包丢到江潮的面前,江潮狂喜地一把攥着,露出如痴如狂的笑。

“嘿嘿嘿……”

拿回来了。

还差一点点。

等到把家当都赎回来后,他就能把沁娘和闺女赎回来。

以后,他们一家子在一块,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他呆呆地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妙的光景,粗糙的手指抚过荷包上两大一小,三只鸳鸯。

“夭夭,快过来。”

谢应忱忽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先走。”

谢应忱脏腑弱,受不住浓烟,顾知灼又在下风口,便让他别过来。

但现在,火势越来越大,小楼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在风中摇摇欲坠,时不时就有瓦片什么的伴随着浓烟,被风卷着摔出来。

谢应忱心觉不妥。

咳咳咳。

顾知灼什么也没问,只对郑四郎他们喊了一句:“去旁边再说。”

兵卒去抓江潮,这一次,他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任由他们把自己拎起来,足尖落地,拖着往前走。

风吹着他乱糟糟的头发。

“啊啊啊!”

他突地一声又大叫,失神的双瞳陡然睁大,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江潮故乱挥动起双手,叫嚷着:“别抓我。”

他的气力极大,推开了兵卒,跌跌撞撞地向着小楼的方向跑,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别过来……”

“是你们爹妈把你们卖掉的。”

“沁娘,沁娘,你来啦……他们欺负我。”

轰隆!

一声剧响,火焰冲天而起。

小楼终究还是支撑不住火焰的肆虐,轰地倒塌,瓦片,断木,带着火一起,砖石在这股冲击力下,向着四面八方飞溅了出来。

谢应忱本能地一把将顾知灼搂在怀里,他背向着小楼,又用手臂盖住了她的头顶。

“公子!!”

重九从不远处冲了过来。

耳边是火焰爆裂的声音。

在那一瞬,谢应忱的胸口升起了一种滚烫的灼烧感。

一块燃烧着的木头几乎紧贴着谢应忱的肩膀飞过,掉在了他们的脚边,溅起火星,在他的衣袖上烫出了一个个烧焦的洞。

这应该一小截栏杆,其中有一半被烧得一团漆黑,还有未尽的火焰在跃动。

顾知灼仰首看他,声音因为紧张哽在了喉咙里。

“没事。”

谢应忱把她拉远了一些,然后从衣襟中把一块玉牌拿了出来,小小的玉牌上头顾知灼亲手刻的平安符,用红绳串起挂在谢应忱的脖子上。而如今,小玉牌断成了完整的两半。

顾知灼仔仔细细地看他,双手按着他的脸颊,上上下下又摸又看,只有一撮发丝被热浪烫得卷了起来,其他毫发无伤。

她松了一口气,紧绷心弦一放松,差点瘫软下来。

谢应忱扶住了她的腰,笑道:“我带了这么多的平安符,怎么会有事呢。”

他又解开腰间的福袋给她看。

“师兄画的这些一点用都没用。还是你给的有用。”

顾知灼凤眸中泪水充盈,湿润润的。

谢应忱故意逗她:“我现在霉运结束了吧?”

“你明天问问猫就知道了。它要是给你一巴掌,就说明没事了。”说到这里,顾知灼自己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额头贴在了他的胸口。

谢应忱轻拍她的后背,转移她的注意力道:“江潮好像快死了。”

咦?

顾知灼立马转头,就见有一条烧焦的椅子腿好巧不巧地从他的喉咙扎了进去,他双目圆瞪地躺倒在地上,手里还捏着那个荷包。

鲜血从他的伤口往外流淌,胸口已经没有起伏了。

顾知灼捏住谢应忱的手,心有余悸。

她扫了一圈郑四等人,只有一个兵卒被砸伤了肩膀,郑四龇牙咧嘴的甩着手,似乎是手背沾到了火星。

顾知灼一边看,一边被谢应忱拉着往前走。

水龙局也终于赶到了,十几个官兵从前头冲了进来,动作利索地开始灭火。

小楼为了让客人们欣赏到花园中最佳的景致,背靠池塘而建,小楼的周围多假山,少花木。也幸好如此,都烧成这样了,火势也没有蔓延开来。

就算什么也不管,等烧完了,自然也就止了。

“烧完就烧完吧,重新盖一个就是。”

作为天熹楼背后的当家,顾知灼还是有底气说这话的,叮嘱赶过来的掌柜的道:“性命要紧,不要勉强。”

掌柜的连连应是。

“前头的客人们都已经疏散了。”

四下凌乱,谁也没有注意到,从江潮脖子伤口中流出来的血,向着同一个方向流淌。

“顾大姑娘!”

说话间,礼亲王在前头大叫起来:“你快过来瞧瞧,卫国公不好了。”

顾知灼交代了一句“备个大红封给水龙局”,便拉着谢应忱一起过去。

卫国公被救出来的时候,顾知灼稍微看过一眼,身上只有一些烫伤,好像是因为衣裳上沾着酒,烧起来的。不过,兵卒把他背出来还算及时,扑灭了火后,没有大碍。

他甚至还清醒着,除了呼吸声有些重,咳嗽不止,四肢无力疲软,脉象上也看不出会有什么旧疾复发。

但区区还不到一盏茶,再去看,他已双眼无神,半张着嘴,嘴唇青白,呼吸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短。他的双手放在脖颈上,手指紧紧地蜷曲着,绷得紧紧的。

“丫头,他刚刚突然喘不上气来了。”

礼亲王急得不行,催促道,“你快看看他。”

之前,礼亲王也发现他的呼吸有些急,刚刚从火里出来,呛足了烟,呼吸急些很正常。但是没多久,突然一口气上不来,他张大了嘴呼吸,然后就越来越不好了。

卫国公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阵的哮鸣音,仿佛随时会上不来气,眼珠子不断地往上翻。

顾知灼用手搭在他的颈脉上:“是哮喘发作。”

卫国公这“旧疾”还真是要命的很。

哮喘若是在平时也算不上什么大病,可以吃药,也能针灸。可是,刚刚他呛了太多的浓烟,发作的太快太凶猛了。

顾知灼用手指感受着他喉咙里传来的微弱震动,眉头越皱越紧。

吃药肯定来不及,别说熬药了,连抓药的那点时间他都撑不过去。

发作的这么凶,连针灸都来不及。

唯一的办法就是……

“割开气管,才能让他回过气来。”

顾知灼双指并拢,指着颈部气管的位置。

割、割……要把卫国公的脖子割了?!礼亲王呆住了,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

把脖子割了,人还能活吗?

第150章 第150章【VIP】

四周静默了一瞬。

水龙局的官兵们来来去去,推来了两架水龙,水龙前头架着的长长炮筒向小楼喷出水注。

小二陆续带着客人们离开了,就只剩下几个乐伎和歌伎还站在那里,惶惶不安。

水声,爆裂声,都没有盖住卫国公喉中的哮鸣音。

咻咻咻……

“不行。”

最先反对的是晋王。

卫国公就是和晋王一同来天熹楼的。

是承恩公找了他做个中人,和晋王商量两家解除婚约的事。

结果卫国公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晋王拉着哭诉了很久很久,晋王不停地喝闷酒,说着谢启云的病,又说着承恩公欺人太甚,最后甚至还说到谢应忱为了谢启云干涉县政,下令要三司会审。

卫国公一个话题都不想搭,就装作陪他喝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顾大姑娘。”晋王板着脸,冷言道,“你不会是故意想借机置卫国公于死地吧。”

他一甩袖,哼声道:“割开脖子来治病,闻所未闻。”

“下回你是不是还想说把头砍了也能治病,荒谬。”

顾知灼懒得理他,只对礼亲王道:“把气管割开,可以缓解他现在的急症,让他喘过气来。”

“他发病的太急太凶,就算我现在开了药,他也撑不到吃药。”

顾知灼取出针包,动作飞快地在他颈部喉结附近扎了一针,卫国公痉挛的喉咙稍微松弛一些,很明显的,他的呼吸缓和了。

礼亲王一惊一喜:“这不是好了?顾大姑娘,你是在故意吓本王吧。”

他抬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你这丫头……”他笑着想缓和一下内心的紧张,但他发现顾知灼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和从容,反而神情越加凝重。

只几息,卫国公的呼吸又急了,在哮鸣音中,他嘴唇青白,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顾知灼只得继续下针,头也不抬道:“烟雾堵塞了卫国公气道,针灸只能让他稍微好受一些,支撑不了多久。”

顾知灼实话实说:“最多一盏茶。”

这还是在用了针灸的前提下。

礼亲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想再问几句,谢应忱已经下了决定:“割。”

礼亲王的嘴巴半张半闭,僵硬着脖子扭头看他:“忱儿呀,这、这……”

“辰王。”晋王冷言喝斥道,“你说割就割?!卫国公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礼亲王暗戳戳地掐了一下谢应忱的手臂,不赞同地对他猛使眼色。

说句不好听的,卫国公现在死,是因为他旧疾复发,没有人会责怪谢应忱。但若是,因为谢应忱的一句话,他的脖子被割断了,人又没有救回来。只怕会有不少人认定谢应忱是在借机排除异己。

谢应忱如今只是摄政,还没有坐稳朝廷,没有必要担这风险,惹人非议。

更何况,卫国公一心支持三皇子,是谢应忱是政敌啊!

这小子往日挺聪明的,怎么就不明白呢。

卫国公的瞳孔暗淡了,尽管这些话礼亲王没有直接说,但他也能猜得出来。

若是换作自己,如今肯定也是袖手旁观的。可是,现在做选择的人不是自己,躺在这里的才是自己,卫国公闭上眼睛,默默地给自己掬了一把泪。

他说不出话,连点头来决定自己的生死都办不到。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要不是晋王这老匹夫说一些他根本不想搭理的话,他才不会一杯又一杯的干喝酒,也不会酒喝多了跑出去上净房。

卫国公委屈极了,他拼命张嘴,用尽全力呼吸,也只能勉强吸入一丝微弱的气流。

他知道,他快死了。

“忱儿。”礼亲王含糊其词道,“晋王说的也有些道理。”

晋王这个人最会审时度势了,卫国公是和他一起出来的,现在他反复质疑,表示“不行”,就怕担责任!礼亲王劝道:“你别冲动。本王让人再去找几个大夫过来。”

他说这话,是想把顾知灼的责任也排除掉,免得有人说顾知灼故意不肯救人。

晋王皱了皱眉,心道:礼亲王年纪大了,磨磨唧唧的实在多管闲事。

谢应忱只问了一句:“夭夭,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对。”顾知灼肯定地说道,“不割气管只有等死。”

而且会被活生生的憋死。

谢应忱的眸中没有犹豫和迷茫,只道:“那就割。”

“忱儿呀!”礼亲王捏着袖子,小两口怎么一个脾气,心里想什么就非要做什么,怎么劝都劝不听。

“叔祖父,卫国公在朝三十年,于大启有功。如今他性命攸关,既然还能救,岂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猜忌和党同伐异,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想必卫国公也会愿意搏一下的。”

卫国公:……

对对。他想活,哪怕活下来的机会只有不到一成,他也不想活活憋死。

谢应忱郑重道:“夭夭,你动手吧。”

“好。”

她说完,当着他们的面,拿出了随身带着的腰刀。

“忱儿!”

礼亲王看向了地上的卫国公,他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对着自己用尽最后的力气眨了眨眼睛。

哎。他拉开谢应忱,站在前头说道:“顾大姑娘,你来割。这是本王的决定,出了什么事,有本王一力承担。”

谢应忱竟是连一向刚正的礼亲王也笼络住了?晋王不悦地眯了眯眼,他往前迈了一步后,指着江潮的尸体,冷嘲道:“割开喉咙,是像他那样割吗。礼王叔,谢应忱就是借机排除异己,你千万别被他们当挡箭牌了。”

“割开喉咙就能活。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割开喉咙当然能活。”顾知灼仰首看他,慢悠悠地说道,“不止是割开了喉咙能活,掉光了皮,我想让他活他也能活。”

她嘴角一勾,笑得肆意张扬:“就看王爷您,信与不信了。”

“晴眉,过来搭把手。”

“重九,你找人弄些烈酒来,再去找一个竹筒,手指粗细,指节长短。若没有竹筒,玉筒也行。”

“公子,你别让他们靠近了。”

顾知灼才不管别的,公子让她救,她就救!

掉光皮……能活?晋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问个清楚,声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注意到,从江潮脖子上流出来的血,并没有流淌在尸体周围,而是全都流向了同一个方向。晋王的目光跟着鲜血,缓缓而动。

“归娘子?”

血竟然全都流到了归娘子的足下。

抱着琵琶的归娘子也默默低头注视着脚下的鲜血。

她眼睑低垂,面纱覆盖着她的容颜,完美的掩盖住了她所有外溢的情绪。

同行的伎子也是连连惊呼道:“归娘,你看,这怎么这么多血。”

呀。归娘子仿若刚刚才发现,她惊呼着连连后退,绣鞋在地上踩出了一串的血脚印。

晋王的瞳孔骤缩。

当年的那场借运,成功蒙蔽了天道,逆天改命。但是因为失了阵眼,阵法不全,长风真人也受到了因果缠身,这些年来为了躲避天道的反噬,长风真人几乎都在上虚观,足不出观。

这一回,也是因为他的三请四请,他答应来了京城。

但是出了观,就必须有人为他蒙蔽天道,分担当年的因果,江潮就是其中之一,给这些人的符里其实都暗藏玄机。

晋王在黑水堡城时也问过,为何必须要有阵眼。长风的话,他记忆犹新,他说,阵眼能为他承担因果和反噬。

血是人之魂,倘若有阵眼在,满城的因果会跟着血一起融入到阵眼中。

阵眼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但是,相应的,施术者就不必担负因果。

可惜,当年的阵眼生死不明,不知所踪,才会让法事不全。

晋王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血。

地势相当平整,水龙浇出来的水也只是在附近积起一个个小水塘,唯独这血。

晋王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缓缓地低垂下头,扯了扯了嘴角,似乎想笑,又似乎是在拼命的忍住。难道他的运气真就这么好,归娘子是当年那个阵眼?

“等一下。”晋王拉住了一个路过的小二,“你知道归娘子是哪里人?”

这不是什么秘密,归娘子从来没有跟任何人隐瞒过她来自雍州。小二恭顺道:“是雍州,归娘子是雍州人。

找到了!晋王面露狂喜,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他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是哪个城的?”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小二殷勤地笑道,“要不要小的去问问。”

晋王刚想说好,又硬生生止住了。

不行,她要真是殷家的女儿,自己贸然提起黑水堡城,只会打草惊蛇。

等等。再等等。

要是弄错了阵眼,会万劫不复的。

哪怕这样想,他还是止不住心绪蓬勃,时不时地向归娘子的方向去看。

当年的殷家姐弟,姐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年纪倒是对得上。若真是她就太好了,云儿有救了。

“归娘。晋王好像一直在看你。”抱着一把琴的伎子小声地对归娘子说道。

“莫开玩笑了。”归娘子抬眸,桃花眼波光潋滟,她的唇角微微上扬,面纱遮住了这一抹似笑非笑。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我没开玩笑,你瞧晋王,应当是在跟小二打听你呢。”

伎子叫听怜,与归娘一般也是二十余岁的年纪,年轻时是秦淮河花船上的头牌。在容颜淡去前,她给自己赎了身。

听怜极有眼色,见晋王一边和小二说话,一边瞥向这儿,眼中的贪念毫不掩饰。听怜一看便知他大概在说什么。

归娘子纤长似玉的手指抚过琵琶弦,没有应声,微颤的羽睫在眼下留着浅浅的倒影,遮住了眼底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恨意。

“归娘。”听怜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劝道,“别看我们是贱籍,像我们这样的人,其实不嫁人,过得才是好日子。”

抬眼时,归娘子眼尾挑起,风情万种。

“我们花船上的,自赎己身的远不止我一人,但是没嫁人只有我,我亲眼看到过姐妹们过的日子。嫁入大户的,便是为妾,色衰而爱驰,我们无儿无女的,日子过得如何只能看大妇容不容得下。过得糟的,连肚子都吃不饱。”

“就算嫁给其他人也一样,嘴上说得再好听,心里也会嫌弃我们是伎子。我刚进花船时带我的姐姐,赎身后嫁了一个卖货郎,贴着银子给他买了个小铺子,本以为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结果第二年人就没了。”

她们哪怕赎了身,也是贱籍,除非嫁入良家,随夫入籍。为了摆脱贱籍,姐妹们一离开花船,就会想法子嫁人。倒是听怜,想得开。

贱籍就贱籍吧,她只要不嫁人,没人能拿捏着她,赚的银子自己花,再贵的胭脂水粉,她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她道:“晋王这样的贵人,最多也是一时兴起。”

“怜姐姐,你说的是。”归娘子挽着她的胳膊轻笑,笑声轻盈若水,“我不会犯蠢的。”

听怜点到为止,两人头靠着头,听怜话锋一转,亲昵道:“我方才听说,要把国公爷的脖子割开,你说能不能活啊。”

“能。”归娘子眉眼清亮。

和这位顾大姑娘也就堪堪见过两次,但每一次,都让她意外。

尤其那一天,她站在窗前,亲眼看见顾大姑娘救回了那个已经没气的小女孩。

她指尖紧绷,克制着抚上自己喉咙的冲动。

听怜不禁伸长脖子,可惜什么都看不到,她叹道:“若是割了脖子也能活,就太神了……”

“老向!卫国公,老向啊!”

那头陡然响起一阵惊呼,听怜紧张地攥住了她的手,小小声道:“你看,晋王也过去。脖子是不是已经割开了。活了,还是……还是死了?”

活,还是死。

晋王也想知道,他快步过去,被向阳拦在了十余步开外,同样看不清里头的动静。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盼着卫国公能活,还是希望他死了。

卫国公若是死了,三皇子虽说少了一大助力,但是,谢应忱必然会背上党同伐异,排除异己,故意害死卫国公的名声。而他也能趁机收拢住卫国公手里的权力和人脉。

但,若是割开脖子也能不死……

他忧心忡忡,迫不及待地问道:“让本王进去。”

向阳才不管他是谁呢,娃娃脸上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就是一步不让。

“礼王叔!”

礼亲王紧张地双手冒汗,哪有闲工夫理他。

卫国公的脖子上已经被割了一刀,顾家小丫头的不愧将门女儿,手势稳得惊人,举起刀子就割,仿佛割的不是人脖子,而是鸡脖子。手起刀落,吓得他心跳都快停了。

结果本来已经快要断气的卫国公,一口气又回了上来,憋气憋到发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竟然真的硬生生的从鬼门关里把人拉了回来。

真是神了!

卫国公脖子上的刀口狰狞,其实只有表皮流了一点点的血,连衣襟上也只是星星点点的血渍。

礼亲王正想问上两句,他见顾知灼一翻手,指上多了一个小玉筒,然后动作利索地扎进了卫国公的脖子里。

礼亲王吓得都不敢看了,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让长随扶着自己去旁边歇歇,两条腿软得都快走不动路了。

他这把老骨头,当真是受不住惊吓呀。

“礼王叔。卫国公他……”

见是晋王,礼亲王点点头,说道:“活了。”

“真活了?!”

礼亲王遥遥地看了一眼:“对。活了。”

“不止是割开了喉咙能活,掉光了皮也能活。”顾知灼的话在晋王的耳畔回荡,云儿的病一天比一天糟糕,晋王真的怕他撑不到阵法补全。

倘若顾大姑娘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