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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VIP】

顾知灼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重生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失眠过,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她索性起来,推开了窗。

初夏的夜里,风还是有些凉爽的,吹拂着她内心的焦虑和烦躁。

不知不觉,黎明的晨曦升起,外头响起了琼芳的声音,她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进来吧。”

门推开了。

琼芳带着四时和清味端着温水进来,伺候她洗漱用膳,早早地去了前院。

刚到辰时,无为子就来了,还带了两个小道童。

无为子着一身绣有瑞兽祥云的黄色法衣,头戴莲花冠,缓步走来时候,皆白的发须随风而动,衣袖飘飘,有如三清真人从画中走出,让人肃然起敬。

“师父。”

顾知灼恭敬地迎上去,行了弟子礼。

“乖徒儿。”

无为子眉眼含笑,一派慈和。

师徒俩说了几句话后,太夫人带着其他人一同过来见礼,除了还在做月子陆氏和煦哥儿,顾家上下全都到了。

礼数极为周全。

“师父,法坛已经备好,您请。”

无为子步履飘扬,问道:“仪式何时开始。”

他问的是紫极的入阁仪式。顾知灼说道:“午时一刻。”

无为子记住了,含笑道:“你们去吧,为师会尽力的。”

“师父。”

顾知灼没有言谢,她把额头靠在了他的肩膀,撒娇地蹭了蹭,如上一世一般,然后就和顾以灿一块儿出了门,顾家的其他人都会留在府里。

紫极入阁是一件格外隆重的盛事,宗室勋贵,满朝文武尽数都会进宫,随后再跟着御驾一同前往紫极阁。

太|祖皇帝登基后立了紫极阁,位于太庙以右,历代名臣于国有奇功者,可入紫极阁,享大启国运和万民供奉。

这样的仪式,按礼制,顾知灼是姑娘,没有资格参加。

但顾知灼随驾而来,又泰然自若地和顾以灿站在了第一排,仿佛她天生就属于这里。

周围的目光或明或暗的投在她的身上,她没有朝服,也不着男装,哪怕襦裙在身,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的锐眼锋芒。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在踏上金銮殿,傲视群臣直面君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有资格挣脱闺阁和礼教的束缚,动于九天之上。

谢应忱内敛温和地注视着她,带着淡淡笑意的双眸如水一般。

首辅没有出声。

卫国公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开口。

这二人不动,满朝文武有一半都跟着静默了。

沈旭饶有兴致地扫向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庞,他摩挲着腕上的红绳,朝李得顺的方向几不可觉地点了一下头。李得顺恭顺地笑道:“皇上,吉时已到。”

皇帝面无表情,迈步踏上高阶。

自从病后,他有些日子没有上朝了,明黄色的龙袍罩在身上竟略微显得有些宽大。

他头戴冠冕,俯瞰众人,龙纹在烈阳下隐隐发光。

他气度威仪地沉声道:“宣旨。”

咚!

阁前的青铜大钟敲响了第一下。

李得顺应诺,展开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圣旨赐镇国公顾韬韬入紫极阁。

咚!

第二下钟响声起。

香烟冉冉升起。

咚!

礼部官员开始诵念镇国公功绩。

这是翰林院学士撰写编修成册的,今天过后会下放到各州各府,令万民通晓。

顾知灼默不作声地听着,浓密的羽睫微敛,难掩的酸涩在心头涌动,爹爹十二岁初上战场。在北疆,有他在,北狄二十年未能踏足中原一步。

在西疆,他横扫疆域,凉人闻风丧胆。

此生,他无一败绩,赫赫战功无数。

“……镇国公顾韬韬戎马生渊二十余载,立下不朽功勋,功绩盖世。”

功绩盖世……顾知灼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字,功绩盖世的结果就是死无全尸,魂魄镇压,气运被夺。

泪水从顾知灼酸涩的眼角不住地往下落,浸湿了脸庞。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礼部已经诵读完毕,皇帝亲手把牌位捧进了紫极阁的正殿内。

“妹妹。”

顾以灿唤了她一声。

顾知灼颔首,跟着他一起并肩走进了正殿。

其他官员还立在外头。

诺大的正殿极为肃穆,只有寥寥十二座牌位,供奉的是大启朝的开国十二功臣,他们都是由太|祖皇帝和先帝亲手捧进阁中的。

顾知灼撩起裙裾跨过门槛,在那一瞬间,仿若有一股清风拂过她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了好几天的胸口一下子舒坦了许多。

皇帝把代表了顾韬韬的牌位放置在神案上,敬了香。

咚咚咚!

大钟再度响了起来,沉闷的钟声有如雷呜一般,声声轰呜,响彻天地。

一声又一声。

站在法坛前的无为子仿佛被什么牵动了心神,他口中念念有词,猛地睁开了双眼。

唯有无为子能够看到,天空中有一团浓郁的紫气向着镇国公府涌了过来,这团紫气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功德金光,一同涌向东北角上空的那个小小的漩涡中。

漩涡陡然变大,周遭的气流不住沸腾,仿佛要把这团紫气彻底吞没。

无为子用手指夹着符箓,举起手中的拂尘,银丝飘扬而起。

镇国公府里已经贴满了符箓,这些符箓在同一时间,无风而动,飞至了半空中。这一幕让镇国公府众人满目惊诧。

“是真神仙啊。”

太夫人喃喃自语,她家丫头倔归倔,倒还是挺厉害的,居然能让她拜到这样一位神仙师父。

太夫人完全听不懂他口中在念着什么,只见他衣袂翩翩,所有的符箓又同时无火自燃,一团豆大的火光骤然而起。

“发光了?”

太夫人揉了揉眼睛再看,对,没看错!符箓的周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银光,如云似烟。

“起。”

符箓缓缓落下,银光同时涌向东北角,融进了那团紫气中,一同被漩涡吸入。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注:净天地神咒)

紫气骤然暴涨,化为了一柄巨剑,将漩涡一斩为二。

轰。

明明没有声音,但镇国公府众人的耳边顿觉轰呜作响,隆隆声起,连大地都为之一震。

“二姐姐,三姐姐。你们快看,是彩霞!”

“好漂亮的彩霞。

顾知南惊喜出声,拉了拉两个姐姐的衣袖。

漩涡消失了。

未散尽的紫气有如七彩云霞笼罩在了镇国公府的上空。

顾白白的心中又敬又畏,他受伤后,脊椎每时每刻都会痛,尤其在府里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阴湿过重,往往会痛得汗流浃背,恨不得死了。夭夭给他施过几次针,也仅仅只是让疼痛缓减,直到现在,一股暖意有若清风拂过他隐痛的脊背,舒服的就像是睡在烈阳底下。

“收!”

七彩云霞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微光,倾洒而下。

成了。

无为子面含微笑,拂尘的银丝飘然垂下。

咚咚咚!

青铜大钟足足敲了一百零八下,文武百官们一一敬完了香,看着紫极阁上空的霞光啧啧称奇。

在皇帝敬过香后,这道霞光就出现了,伴随着香烟,久久不散。

他们都曾听闻过,紫极阁立刚成的时候,霞光笼罩了整整三天,原本还以为只是市井野史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钟声止,仪式毕。

众人需要伴驾回宫,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才能各回各家。

“起驾!”

銮仪卫开道,再是禁军,所有人跟着銮驾而行。

“下雨了?”

有人轻声念道:“不对,好像是冰雹。”

一颗颗冰雹足有拇指大小,噼里啪啦的掉在众人的身上。

京城的方向阴云密布,有人忍不住回头看向紫极阁,依然霞光笼罩,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宋首辅眉心微动,惊愕地盯着天空,脸上的表情堪比白日惊雷那天,他亲眼看到闪电劈到戏香楼的屋檐上。

他下意识地去看顾知灼,她正抬手去接冰雹,对上宋首辅的目光时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我说对了吧。

一颗颗冰雹一开始只有手指头这么大,又越下越大,到銮驾回到宫中的时候,冰雹已经有如小儿的拳头大小,密如雨丝。

如今已是七月暑天,却突然下起了冰雹,这绝不寻常。

宋首辅从宫门出来后,就站到了午门的城墙上。远远看去,百姓们都纷纷避到了屋里或者站在屋檐下,整片阴云罩笼着京畿。

“八月,青州,地动。”

宋首辅喃喃自语。

顾知灼说若是七天后真有冰雹,就信她。

从那天起到现在,刚刚好,七天。

早上出门时,阳光灿烂,宋首辅本来还有些庆幸,没想到,真下了冰雹!

冰雹是真,那么,青州地动莫非也是真的。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宋首辅只会嗤之以鼻。

但是是顾知灼说的。

冰雹砸破油纸伞,掉在身上,在身后打伞长随赶忙劝道:“大人,顾大姑娘说了,您的身子还得养个三五载,别站着了。”

宋首辅收回目光,在长随的一脸庆幸中,下了午门。

他赶回文渊阁,立刻起草了一道折子。

既然知道青州极有可能会地动,宋首辅就做不到不管不问,折子上了后,他又召集内阁,说道:白日惊雷,暑天冰雹皆为不祥之兆,古书记载,天有异兆,必有大灾。”

“该如何防?!”

墨尚书道:“首辅,天有异兆……是否应当请皇上下诏罪己?”

有这想法的不止是墨尚书。

古往今来,若异兆不断,是为大不祥,君王是要下罪己诏的。

一连几日,折子就像雪花一样飞进御书房。

有弹劾大公主荒淫,皇帝纵女行凶的。

有弹劾皇帝奢靡,以致国库不丰的,

也有弹劾皇帝不遵先帝遗命,不立储君的……

更有几封折子声称,坊间有传言,是因为镇国公死有不平,一进紫极阁就找先帝申冤,先帝降下异象,是为了警告,要不然为什么镇国公刚进紫极阁就下了冰雹呢?紫极阁当时是有霞光笼罩的,连镇国公府当天也出现了七彩霞云。

皇帝被这一股脑儿的弹劾折子弄得头昏脑涨。

他看一道扔一道,在御书房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又晕了过去。

御书房里乱作一团。

不过这次,皇帝没有多久就醒了,只是,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灰蒙蒙的。他揉了揉眉心,虚弱地问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不点灯?”

李得顺惊住了,好不容易终于找回了声音,连忙道:“皇上,奴婢在。”

他克制着微颤的语调,看向外头明亮的天色。

现在刚刚正午!

“快去点灯!”

李得顺怔在了原地,额头的冷汗不住地往下落,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皇帝现在压根没有天黑。他赶紧示意一个小太监去把太医叫进来,又小心翼翼道:“皇上,您看得到奴婢吗?”

皇帝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眼前的人影慢慢清晰了起来,周围的光亮得刺眼,仿佛刚刚的眼盲只是还未从梦中清醒的错觉。

但是,这不是错觉。

皇帝能够感觉到,他的视力一天天的越来越差。

三个太医进来先后摸了脉,围在一起商量,几个皇子殷勤地在一旁侍疾。

谢璟匆匆赶到了,皇子中数他到得最晚。

“父皇。”

谢璟一脸泥水,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对上皇帝不冷不热的面庞,他连忙道:“父皇,儿臣去了太清观,儿臣听闻太清观中来了一位老神仙,特意去求了这道平安符回来。”

谢璟双手把一个红色的福袋奉了上去。

皇帝面上的不满消失了,无奈地说道:“你啊……”

谢璟俯在他榻上,哽咽道:“是儿臣无用,不能为您分忧。”

“快起来。”

皇帝往背后的迎枕靠了靠,摩挲着这个福袋,指尖能够清晰的摸到里头有一张折叠起来符,脸色又柔了几分。

谢璟盯着他的动作,心弦也高高挑起。

珂儿在镇国公府多住一天,他就不放心,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顾知灼会和珂儿水火难容,若说是因为自己移情,她都已经报复回来了,何必耿耿于怀。

但不管什么原因,谢璟都不愿意再去细究。

他今天是去过太清观,清平真人和那位传闻中的老神仙都不在,只有观主在。这道平安符是他向观主求来的,而这装着平安符的福袋也是他特意挑的,一面是一个大大的“福”字,另一面则“天命”二字。

谢璟没有起身,他就跪在榻前,与皇帝离得很近。他控制着胡乱跳动的心脏,说道:“父皇,不如请清平真人来,来卜算一卦。”

皇帝若有所思地拍拍他的手背,不置可否。

大皇子有些吃味,但也没办法,父皇打小就宠爱谢璟,他们几个兄长全都要避其锋芒。

日后这把位子十有八九要落在他的身上,大皇子在他面前,一直秉承着自己是“亲亲长兄”的作派,可没想到,他会来求自己帮忙。

大皇子定了定神,厉声道:“三皇弟,江山国运岂能由一个道人说了算。”

“清平真人不是一般的道人。”谢璟回首看他,目光沉沉,“真人道法高深,是得道高人,三清降世。父皇也是知道的。”

谢璟感激不尽,心里想着晚些送大皇兄一份厚礼。他故作愤愤,引导着他说道:“皇兄何必因为清平真人是弟弟请来的,就介怀于心。”

大皇子连连冷哼:“三弟对清平真是信任有加啊。呵,也不知是因为他真是位得道高人,还是因为他说你那位心上人是天命福女。”

“皇兄慎言!”说,继续说啊。三皇子压住快要扬起的嘴角,用眼神疯狂地示意。

“三皇弟莫不是想说,大启如今灾祸不断,是因为父皇没为你聘得天命福女为皇子妃的原因?!”

“够了。”

皇帝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不耐地打断他们,语带严厉。

大皇子生怕惹怒圣颜,谢璟再怎么使眼色,他都不敢再往下说了。他又不是三皇弟,从小受宠,惹得父皇不快,三皇弟过去捏捏肩就好了,自己可是要被厌弃的。

“天命福女?”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向谢璟,“你想娶她?”

清平真人曾提过,季南珂是天命福女,有旺夫旺国之运。无论信或是不信,既然这件事在民间已经流传了开来,就不可能让季南珂留在民间任其婚嫁的。

“父皇。”谢璟目含期待道,“是。儿臣仰慕季姑娘已久,求父皇成全。”

……

季南珂的耳边猛地一阵轰轰嗡呜,她一阵恍惚,手中的笔落到了纸上,晕开的墨水有如一块黑斑沾满了纸上画着的弓弩草图。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仿若一把重捶狠狠敲击在了心脏上。

她打了一个哆嗖,一阵刺骨的颤栗让她充满了不安。

第92章 第92章【VIP】

从前,季南珂只要待在镇国公府,就通体舒畅。

可是,从前几天,她的心口就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憋闷,莫名的让她很不舒服。

自从来了京城,她连生病都从来没有过,这太不寻常了。

“姑娘。姑娘。”

丫鬟忆心喜盈盈地跑了进来,说道:“有圣旨!”

季南珂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只当作是给镇国公府的圣旨。这些天来,镇国公府接了不少圣旨,吵吵闹闹的让人心生厌烦。

“是给您的圣旨。”忆心雀跃地笑道:“奴婢打听了,是赐婚圣旨。”

她激动的差点喜极而泣:“姑娘,您终于是熬过来了。”

赐婚?

洗三宴她挨了那巴掌后,没有再理谢璟的任何讨好,季南珂知道只要这样,谢璟定会去设法求赐婚。

没想到这么快。

季南珂弯起了淡淡的笑意。

“您以后就是三皇子妃,看这府里还有谁敢对您不敬!”

自打夫人被贬妻为妾,姑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处处受人白眼,连忆心都为她不值。

大姑娘哪里比得上自家姑娘的蕙质兰心,才华洋溢!不过因为姓顾,总是高高在上,高人一等。

她笑着催促道:“您快去接旨吧,奴婢怕要是大姑娘使什么坏心眼,毁了您的亲事就不好了。”

对。以顾知灼见不得人好的心性,确实有可能会这么做。

季南珂立刻起身梳妆。

圣旨是给季南珂的,顾家众人不需要一同接旨,但也不能完全不加理会,所以,顾知灼来了,命嬷嬷们上茶。

季南珂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用过一盏茶。

谢璟等得心乱如麻,她一来,他下意识地就要过去,屁股都已经离开了圈椅,又生硬地坐了回去。

有意思。顾知灼放下茶盅,谢璟每回一见到季南珂都会目露欢喜,瞳孔也会因为她的出现而点亮,唯独今天,他多了几分欲言又止的为难和内疚。

季南珂踏进正堂,见顾知灼也在,挑衅地挑起秀眉。

顾知灼争了这么久,谢璟依然对她弃之如履,而自己不需要争抢,谢璟也会主动把最好的放到自己面前。

传旨内侍放下了杯盅,净过手后,从玉盘中拿起圣旨,用尖细的音线就催促道:“季姑娘,接旨吧。”

季南珂轻抚裙裾,姿态优雅地跪下。

她听着了圣旨里的对她的一通夸赞,不知为何,心跳声越来越重,从方才起就萦绕在心尖的不安再次放大,双手因为颤栗微微颤抖。

“……为皇三子谢璟之侍妾。”

当“侍妾”两个字响起的时候,季南珂挺直的脊背顿时僵在了那里,她终于意识到了这种莫名的颤栗从何而来。

是不安!

是不祥!

这些负面的预兆化为了实质,有如一根根细绳,死死勒住了她。

“我不!”

季南珂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情绪失控。

传旨太监收敛起笑容,冷颜问道:“季姑娘,你是想抗旨?”

“我……”季南珂紧咬下唇,“对!我不接……”

“不是!!”

谢璟打断了她,他庆幸自己也来了,不然真让她说出抗旨的话,父皇肯定会龙颜大怒,到时连自己都保不住她。

他费尽心机,又欠了大皇兄的人情,好不容易说服父皇答应赐婚的。

“刘公公,珂儿……季姑娘不是想抗旨。”谢璟连忙插嘴,又向季南珂使眼色,“珂儿,快接旨啊。”

刘公公皮笑肉不笑道:“季姑娘,接旨吧。”

季南珂一动不动。

她的尊严被人踏在了脚下,狠狠地碾过,还想让她笑脸相迎?

不!绝不!

谢璟生怕她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索性代她接了旨,又对着刘公公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公公请回吧,季姑娘感念皇恩。”

刘公公但笑不语,谢璟的贴身内侍小允子赶忙过去说了一通好话,又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封。刘公公终于满意了,笑着拱手道:“咱家这就回去复命。”

谢璟一心都在季南珂的身上,拉着她的手小意讨好道:“不是妾!父皇说了,很快会给我封爵,待封了爵,你就是侧妃,是可以上玉牒的。”

皇子没有侧妃的名额,封爵后就有了。

“珂儿,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父皇如今已经下了圣旨,你先别闹了,好不好。”

他焦头烂额地说道。

他也不想的,知道父皇只愿让珂儿为妾时,冒着触怒龙颜他求了好久,头都磕破了,父皇就是不松口。还放出狠话,要是不为妾,就让珂儿出家。

季南珂甩开了他:“我不会做妾的,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还不是妾。”扬起的衣袖打在他的脸上,有如狠狠的一巴掌。

他已经俯小做低到这个程度了,珂儿为什么还是不高兴?谢璟满脸祈求道:“只是一时的。你先忍一忍……”

“我不会再信你了。”

季南珂想要一走了之,一抬首,就看到顾知灼笑得愉悦。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看着她狼狈,看着她受辱,看着她因为皇权而不得不沦为一个妾侍。

“你满意了!”季南珂咬牙切齿。

“你说呢?”

顾知灼笑吟吟地反问道。

七月初一从紫极阁回来后,师父与她说,季南珂和顾家的气运已经彻底断开,少了这份蓬勃的功德和气运的滋养,会影响到季南珂的运势。

顾知灼没有想到的是,影响这么快就来了,季南珂从三皇子妃沦为侍妾。

命运改变了!

在她没有任何掺和的情况下,天命竟然自己发生了改变。

光这么一想,她就高兴,一高兴,当然得笑啊。这是她家,凭什么要她忍?

顾知灼单手托着下巴,哪怕有面纱,熠熠的眸光和弯弯的眉眼也无一不在显示她的好心情,实在过于刺眼。

“落井下石,你真让人恶心!”

“季姑娘,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呢,别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

她的声线慢慢变沉,谢璟惊了一跳,把季南珂护在了身后。

“我还我还。”谢璟连声道,“我说了我替她还。”

顾知灼往后一伸手,晴眉把一本帐本放到了她的手上。

“一共白银二十三万两,按银庄的利钱,您需要还我三十一万八千一百二十两。看在您给我下过毒的份上,我给您抹个零头,给三十二万两就够了。”

抹零头有越抹越多的吗?!谢璟想问,然而一对上她,他的声势就莫名地弱上了几分:“我会还的。”

“写欠条。”

“非要现在吗?”

“当然。”顾知灼眉梢含笑,目光在他们俩的身上来回移动,“不然,等过几日一顶小轿把她抬走,我岂不是亏大了。”

“季姑娘,话是你自己说的,宁愿顾家没养你。”

“我们不谈感情免得委屈了你,只谈银子。你不会赖帐,不给吧?”

季南珂的脸色越来越糟,几乎在忍耐的边缘,谢璟知道这回是自己伤透了她的心,只能尽量的弥补。

“我写我写。”

顾知灼让人拿来笔墨铺在茶几上,看着他写完了欠条,又用指尖轻叩几下:“写上,什么时候还?”

“十、十年?”

“你怎么不等死……“顾知灼停顿了一息,露出完美假笑,“您怎么不等寿终就寝后再还?”

别以为自己听不懂她最初想说的是什么,加几个敬语就是恭敬了吗?!谢璟咬牙切齿道:“五……三……一年总成了吧?半年!”

顾知灼但笑不语。

“我没开府,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好好好,最晚下个月总成了吧。”

“写上。”

谢璟老老实实地写上了还款日期,又签字画押。

顾知灼收起。谢璟松了一口气,季南珂冷着声音道:“我可以走了吗。”

“季姑娘,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顾知灼唇边是似有若无的笑,“十三年前,你是不是从假山上摔下来过?”

季南珂眉心紧锁,一身清冷:“我干嘛要告诉你。”

她目中化不开的清愁让谢璟看得心里难受极了,只想要紧紧抱着她,让她把这一身尖刺全都刺到他的身上。

顾知灼甩了甩手上的欠条,心情颇佳道:“念在这三十二万的份上,有一件事要告诉三皇子殿下,就当是对您慷慨的回馈。”

谢璟不明所以。

她说道:“季姑娘在十三年前从假山上摔下来,磕到了头,后来几年都有如痴儿。一直到八年前,她突然变得异常聪慧,季家的痴痴儿一朝开窍,以稚童之姿,名动芳华宴,这在江南可是一件奇事。”

“她醒来后半年,家中突起一场大火,她的父母兄弟,无人幸免。”

季南珂厉声打断了她:“你有完没完。”

“季姑娘,”顾知灼伸出手,凌空在她额头的方向点了点,意味深长道,“你身魂不一。”

季南珂声嘶力竭道:“顾知灼,你是不是疯了!整天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我看你就是精神不正常。”

什么叫身魂不一?谢璟没有听懂。

“季姑娘,你的亲叔父季华承已经到了京城,我让人抓来的哟~”

顾知灼泰然自若,丝毫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

季华承运气不好,跑到翼州做生意,让国公府的人抓到了。

季华承知道季氏太多的秘密,他怕死,所以牙关咬得很紧。为免打草惊蛇,顾知灼索性不提季氏,反而问起了季南珂,果然说到季南珂他就放松了警惕,把她从小到大的事都说了,包括两岁半时摔傻,八岁时突然好了,又在芳华宴上一展才华,名动江南。

顾知灼溢出了轻轻的笑声:“三皇子殿下,您的这位天命福女,真是福女吗?”

没有警告的闷雷,胸口也没有强烈到窒息的疼痛,顾知灼直到这一刻,终于可以确定,天道对自己的束缚变小了。不再是被步步禁锢。

师父说,季南珂如今依然是天道的最佳选择,是天命所向。

但是,她已经不是唯一的选择了。

所以,自己也是可以取而代之的。

顾知灼指向她的手掌慢慢虚握成拳,想要把天命握在掌心。

她愉快地挑拨离间:“三皇子殿下,您没发现,和她亲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吗。”

季南珂大叫道:“你给我闭嘴。”

她容色苍白,清冷的眉眼添上了极其强烈的厌恨,她讨厌顾知灼的奚落和落井下石,但这样情绪波动落在谢璟的眼中,又像是在恼羞成怒。他足足呆愣了好一会儿,拉着她说道:“珂儿,你别恼。”

季南珂粉面含怒,“我受够了!你的背信弃义,你的不信任,我都受够了。”

“我没有。我信你的。”

“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季南珂大力甩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风吹拂着发丝飘在谢璟的脸上,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阴郁的气息。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让父皇同意赐婚,为什么珂儿一点都不念及他的努力,轻易的否决他做过一切。

他垂头丧气地坐下,问顾知灼道:“为什么?”语调无力而又低落。

顾知灼掀了掀眼皮,望向正堂槐树下那抹若隐若现的衣裙。季南珂果然没有走远,哪怕是妾,谢璟也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不过是与以前一样在欲擒故纵。

顾知灼奚落道:“皇上是不是说,天命福女只是市井传言,不知是真是假。若她真有天命福祐,日后还可扶正。若不是,总不能让一个孤女占了您正妻的位置。”她抚掌,“皇上对您真是一番良苦用心。”

谢璟点头。父皇确实是这么说的。当时他据以力争,明明父皇的这个决定对他是最好的,他为了和珂儿的约定还是争了,甚至差点惹怒了圣颜。

她为什么就不愿意为了自己委屈一下。

就算他不能娶她为正妃,他也一定会娶一个脾性温良的大家闺秀,不让她受委屈。

只要日后他能登顶为帝,再把珂儿立为皇后也就是了,就和他的母后一样。可是,珂儿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顾大姑娘,若是你我不曾退亲,你也是能容得下珂儿的吧……”

“滚。”

顾知灼丢给了他一个字,端茶送客。

谢璟垂头丧气地从里头出来,蓦地看到了槐树下的季南珂。

迟疑,哀伤,纠结,无助,各种情绪宛若一张织网在她的脸上浮现,看得谢璟心疼不已。

季南珂终于还是走了,这一次她没有再停留。

她越走越快。

她对谢璟的一片真心,被这一道为妾的圣旨撕得粉碎。

前几天,她才说自己要站在万人之上,转眼间就成了一个卑贱的侍妾。

皇家可以轻而易举地左右她命运,这一巴掌,仿佛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季姑娘,你身魂不一。”

顾知灼的声音就像魔咒在她耳畔低吟。

季南珂脚步一拐,去了季氏如今住的院子。

院子并没有人看守,只是和当初锦绣繁华,金玉满堂的正院相比,这个小小的院子憋闷而窄小,院子里头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打扫,见她进来,也没有停下动作,仿佛根本看不到她。

“姑母。”

一身青色布衣的季氏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手中拿着一个绣绷。

“珂儿,你来了。”

自从她被关到这里以后,季南珂没有来过,但是时不时地会让人来送些东西。

季氏心知,季南珂如今自己也不好过,居于别人的屋檐下,谨小慎微。

季南珂心疼能看着她。

区区一个多月,她整个人消瘦了不少,鬓角涂了些许白霜,整个人陡然苍老了不少。

季氏生得格外美貌,艳若桃李,妖娆多姿。但如今,这份美艳被生生地折了一大半。她也就二十来岁,在女子一生容色最盛的时期,她像陡然老了十岁,脸颊垮了下来,最为明媚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变得死气沉沉。

“姑母,我让人带东西给你的,是被下人克扣了吗?”

季氏摇摇头,捻动着绣花针:“我都收到了,珂儿,以后你留着自己用吧,如今,我为你准备好的嫁妆怕是也没了,你若是嫁进宫中,怕是日子会不好过。”

她的手上是一件少儿的衣裳,季氏正在袖子上绣着团花纹。这亮眼的天青色应该是给顾琰表弟绣的。

“姑母。”季南珂微微敛目,启唇道,“顾知灼把七叔父抓来京城了。”

这话一出,季氏手中的绣花针扎进指尖,渗出了一滴小小的血珠,在衣袖上晕开了一朵花。

“姑母,您和表弟他……”

季南珂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季氏的秘密。

顾琰表弟不姓顾,而是姓谢!

第93章 第93章【VIP】

季氏死死地捏着绣绷,指尖隐隐有些发白。

她声音发颤道:“你是说,季华承来了?”

怎么会!

四下没有旁人,粗使婆子在远处洒扫,小小的院子里唯有风吹拂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是的。”季南珂忧心道,“姑母,我不知道七叔父跟她说了什么,但是,我真的很担心。表弟如今住在外院,就跟被软禁了一样,前几天三房的煦哥儿洗三,我也没见到表弟。”

季南珂在她身边蹲下,微抬眼帘,轻言道:“您最近见过表弟没?”

她如今的处地,“镇国公府表姑娘”这个身份已经帮不上她了,可若是顾琰成了谢琰,姑母能进宫,那么,她的身份就不再是阻碍。她不能当一个侍妾,绝对不能!她得为自己搏一把。

季氏的指尖更加用力,流出了更多的血。

“姑母,您的手流血了。”

“您别动。”

季南珂轻柔地用帕子给她包扎着手指,季氏一动不动,整个人惶惶不安。

自己都已经认了,顾知灼为什么还要派人去找季华承?!顾家到底知道了多少,顾知灼是想对自己赶尽杀绝吗?!

她的心里很乱。

那个时候,她真的不应该让七哥活着,活人是藏不住秘密的。她不应该因为大哥的死,慌了神,心存侥幸。

季南珂心里平静无波,她一开始发现的时候,还以为季氏的胆子很大,或者说,与皇帝情根深种,才会让皇帝做出强夺臣妻的事来。后来瞧着也不如此,皇帝对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厚待,甚至在镇国公死后,也没有要把她接进宫去的打算。

也许是刺激?倒是顾琰,皇帝还挺看中的。

“姨娘,七老爷他不敢乱说的。”万嬷嬷慌慌张张地劝着,语无伦次道,“您给了七老爷这么多银子,他答应过不说的。”

“答应过又如何,随时都能反口。”季南珂脱口而出,马上又自知失言地轻抿双唇。

“珂儿,你……”季氏的心脏砰砰乱跳,“你是不是……”

有些话,她甚至没有勇气问出口。

尽管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但是,她生怕从侄女的眼中看到鄙夷,唾弃。

“姑母。”

季南珂扎好帕子,把头俯在他的膝上,柔声道:“尽管您不是大姑母,但是,在我的心里,您是我唯一的姑母。”

季氏垂眸,绑在手指上的帕子扎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在我最最无助的时候,您是唯一一个愿意向我伸出手的人,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就算您不是大姑母又如何,对我而言,这根本不重要的。”

季氏睫毛轻颤,一滴泪滑了下来,抬手抚过她的长发。

“您是我的亲姑母,琰哥儿是我的亲表弟,这是不会改变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变。”

季南珂仰起头,眼眸如秋水般清澈,眼眶微红。

她鼓起勇气,一口气道:“这件事非同一般,七叔父他说出来,他也会没命。但是要是顾家答应不追究,放他去闽州,甚至帮他全家出海。他一定会说的!”

“我怕您会出事,我怕您和表弟会‘暴毙’!”

季氏刚想说自己不会出事的,这“暴毙”两个字让她的喉咙一阵痉挛。

她在镇国公府里当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对于一些高门大院的阴私还是听说过不少的。

单单今年,先是龚海的续弦因病“暴毙”,再是承恩公的庶长子和一个小妾因病“暴毙”,还有安阳侯府的一个嫡女也“暴毙”了。其实怎么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宅院重重,浸满了鲜血和孤魂野鬼。

珂儿说得是,若是让镇国公府发现了这个秘密,她和琰儿一定会病重,然后不治而亡。

季氏娇躯轻颤,她怕了。

“姑母,你要早做打算。若是可以,您得给自己还有表弟留下一条退路。”

季南珂字字都在为她着想:“姑母,他……他能不能把你们带走?”

“我、我不知道。”

季氏神色恍惚,仿若回到了八年前。

那个时候,如今的皇上还只是先帝的二皇子荣亲王。他亲自来了江南代镇国公顾韬韬迎亲。长姐死了,她终于如愿以偿得了这门好亲事,但爹娘厌弃她,送嫁时也没有任何不舍,她心里知道,他们巴不得那天死的人是她。

她孤零零地踏上远嫁的路。

荣亲王发现了她的秘密,他瞒了下来,把她好好地送到了京城,他让她知道自己也可以很出色,自己并非天生不如长姐。

她嫁进了镇国公府,得了诰命,成为镇国公夫人。可是,她怎么也忘不掉那束在她最黑暗的时候照耀在她人生的光。她本来以为他们从此也不会相见,谁料顾韬韬刚刚离京后不久,她又见到了他。

他温言问她,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他说,他一直在惦念着她。

他说,他后悔了,他不应该放手的。

压制在心底的所有情绪在那一刻喷涌而出,她知道,她完了。

后来,她怀上了琰哥儿。

他心怀抱负,能力出众,只因为不是嫡长子,为了不损太子威仪一直被先帝打压。她想帮他……

若非因为镇国公府要娶她,她一定可以嫁给他的,这本来就是镇国公府欠了他们的!

季氏沉默了许久,又说道:“应该,会吧。”

顾知灼没能如愿把她扫地出面,是因为他还在护着她,他们有琰儿,若是她和琰儿走投无路,他会帮他们的。

“一定会!”

万嬷嬷欲言又止。

她其实觉得现在已经挺好了,能留下一条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有什么不好?再这么折腾下去,会没命的。可一想到大姑娘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魑魅魍魉的凤眼,万嬷嬷就冷的发颤。

她看了看院门的方向,犹豫再三。

没有多久,小院里就传来了季氏病倒了的消息,顾知灼闻言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说道:“那就去叫大夫。”

“谁病了?”

正是晨昏定省的时辰,在和顾知骄说话的太夫人闻言随口问了一句。

顾知灼紧不慢地说道:“是季姨娘,说是听闻季南珂成了侍妾,茶饭不思晕了过去。”

太夫人有些唏嘘:“怎就成了侍妾呢。”

顾知南好奇道:“不是说,三皇子对她爱若明珠,如珠似宝吗?”

太夫人:“你打哪儿听来的?”

“外头都这么说。”

“不止呢。”顾知微气鼓鼓地说道,“我前阵子出去喝个茶,还听到好几个说书先生在说季南珂是天命福女,有母仪天下之命,三皇子对她一见倾心,心生爱慕。只可惜……”

她掐着嗓子,学着说书先生拍醒木的样子,一拍茶几,说道:“有一恶女对三皇子殿下痴缠不放,棒打鸳鸯。我大启福祉怕是要毁于此等恶女手上。”

恶女?顾知灼噗哧笑了起来。

“大姐姐,你还笑!”

太夫人眉头直皱,连她都听得出来,这是有人在刻意而为,想败坏灼丫头的名声。

还好这婚退了,要不然灼丫头嫁过去,身边有季南珂这样一个姨娘在,坊间又总是在说灼丫头是个棒打鸳鸯的恶女,膈应都得膈应死。

“祖母。”顾知灼装模作样地抹了把泪,“我都委屈死了,您还总帮着季南珂。”

“就是,就是!”

阿蛮现在是在学舌阶段,她其实没听懂几个姐姐在说什么,跟着学道:“大姐姐,不委屈!”

太夫人老脸一红,回想起来,自己当时说什么都不答应灼丫头退亲,确实有点太过份了些。

她错了,就该补偿一二的。

“祝嬷嬷,你去把我那个紫檀木,雕着福寿如意的匣子拿过来。”

祝嬷嬷福身应诺。

“祖母祖母,见者有份。”顾知南目光灼灼。

太夫人最喜欢孙女们问她讨东西,财大气粗道:“有份有份,你们都有份。”

祝嬷嬷很快把匣子拿了过来。

太夫人用一把黄铜小钥匙打开了匣子,里头是一大堆的契纸,塞得满满当当,最上头的几张还飘了出来,落在茶几上。

顾知南好奇地凑过去看:“祖母,这是什么?”

“铺子和田庄的契纸。”太夫人乐呵呵地说道,“你们都大了,府里的月例都不够花了吧?红利给你们买花戴。”

太夫人陪嫁极厚,但她并不擅于打理生意,一直以来都是交给陪嫁过来的大管事们,统共有四个大管事。

不知不觉的,产业就越来越多,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这张是哪儿的?”

“是雍州的。”

“太远了。”她放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张,眯着眼睛看上头的字。

“这是青州的,您在那儿有一处马场,这是马场的契纸。”

太夫人又拿了一张。

祝嬷嬷凑过去一看,笑道:“对了对了,这是京城的,朱雀大街上的天熹楼。”

等等。顾知灼惊住了,天熹楼是祖母的?为什么她不知道。

见顾知灼在看自己,太夫人随手把契纸递给她:“你要?给你了。”

顾知灼:“……”

她沉默地拿过,忍不住问道:“祖母,天熹楼是您开的?”

太夫人去看祝嬷嬷。

她嫁妆的产业一部分在岭南,一部分在闽州,最后一部是投了海船,京城的产业全都是后来慢慢置办起来的。

祝嬷嬷记性好,一回忆就想起来了:“是五年前,天熹楼前东家的儿子被人骗了,哄着欠了一大笔银子,堵在城外快打死了,您正好瞧见,把地痞打发走,又把人送进了医馆。后来,前东家来找了向大管事,想把天熹楼卖了,您让向大管事出了个公道的价。”

当时不少人都落井下石,把价压得极低。

隐约好像有一点点印象。太夫人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你拿去玩吧。”

说完又埋头找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又翻到了一张,祝嬷嬷笑道:“是东大街上的茶寮。”

“给骄骄。”

给顾知灼的是酒楼,太夫人就特意去找茶馆,食寮之类的产业,给了其他几个孙女。太夫人满意了,又低头去翻京畿的庄子地契。

在拿起一张山庄的契纸的时候,她愣了一瞬,这个山庄连带着一眼温泉,从前她是打算留作给季南珂添妆,如今,算了吧。

“祖母,您在青州有多少良田?”

“你想要青州的?青州太远了,给你们挑京郊的,还能过去跑跑马,晚了住下也方便。”

“快说嘛。”

太夫人去看祝嬷嬷,祝嬷嬷忙笑道:“咱们家的良田大多在翼州和雍州。青州那儿大概也就百来顷。”

“祖母,六七月是夏收吧。”

回答的依然是祝嬷嬷:“是的。”

“祝嬷嬷,你传个话,今年夏收的粮食全都留着,不要卖了,先运到徐州。让咱们在青州的管事们,下人们,在七月内尽数离开,带着粮食一起在徐州待命。”

太夫人不解:“千机营没粮草?灿灿是不是和那个姓龚的闹得不痛快。祖母这儿还有银子。”

“不是。青州八月会有地动。”

“你要囤粮倒卖?”太夫人不赞同地惊呼。

祖母的关注点永远超乎她的意料。不是应该先问她为什么会知道青州有地动呢?怎么就能直接转到倒卖上?

太夫人劝她:“这样不好,咱们不能赚亏心银子。你要是银子不够用,卖几个庄子就有了。”

“不倒卖!”

再不一口气解释清楚,顾知灼快要成变卖家产的不孝子了。

“粮食留着,到时说不得能救下不少人的性命。”

大启国库空虚的厉害,上一世,真正死在地动时的也就万余人,更多的是饿死的,动乱被打杀的,时疫病死的,零零总总加起来,足足死了数十万人。

镇国公府大张旗鼓的买粮囤粮,太犯忌讳,若在有心人的眼里,只会觉得镇国公府不安好心在招兵买马,但若只是把新收的夏粮暂时囤起来,就不致于招人眼。

不是倒卖就行。太夫人对祝嬷嬷说道:“你去和卫大管事说,有什么不明白的,让卫大管事自个儿来问大姑娘。其他州的夏粮要是都收了的话,也先留着,给大姑娘用。”

祝嬷嬷连连应是。

卫大管事负责打理太夫人嫁妆中的庄子良田。

“来来,再挑挑,你们要山庄,还是要江南园林?”

太夫人豪气地把契纸一摊,让她们自个儿来挑,

“园林!”

阿蛮高举双手,轻脆地说道。

“有鸟。阿蛮,喜欢!”

“好好好。”太夫人乐呵地说道,“园林就给小阿蛮。”

“太夫人。”

徐氏身边的大丫鬟得了通传后,掀帘走了进来,屈膝道,“二夫人说,京兆府明天开堂。”

顾知骄眼帘垂眸,放在身侧的拳头紧攥了起来。

因着顾白白盯得紧,京兆府在收押了人后,很快就开堂了,已经审过两回,这是第三回,这回过后,就会直接定罪。

太夫人拿着契纸的手指略略一松,契纸从她的指尖落下。

“该!”

她问道:“骄骄,你就不要去了。”她怕她难过。

顾知骄温言道:“祖母,我想去。”

前两次的开堂她都没有去,但是,最后的定罪,顾知骄想去。她说想去,太夫人也没拦,徐氏更现在事事都顺着她,立刻就答应了。

她们不需要上堂,因而到的并不早。

还站在公堂外,顾知骄就听到里头一声声的叫骂,是徐太太的叫嚣声:“我没罪!”

“我又没把人卖了,好好的当闺女养大了,好吃好吃的供着,还给她寻门好亲事。

“我们自家过继个亲戚家的孩子,这怎么能是略卖。”

关在牢里这些,徐太太又慌又怕,一上堂就拼命为自己辩解。

顾知骄的眼中各种情绪交杂着,死死地盯着徐太太的背影,灿烂的暑日阳光也没有给她带去一丝暖意。就算已经认祖归宗,可一想到是自己被偷走,过了这十三年不该属于她的生活,顾知骄心里的怨气就难以磨灭。

这种怨气还不断地放大,哪怕和姐姐妹妹们在一起,哪怕家里的人都宠她爱她,她的心也暖和不起来,仿佛隔了一道无形屏障,让她不愿意付出真心。

顾知骄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成天怨恨不休,不识善意的人。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想来,为过去的十三年做一个了断。

“去吧。”

徐氏鼓励地笑了笑,顾知骄走进了公堂。

徐太太一见到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尖细的嗓音歇斯底里地控诉着:“白眼狼!”

“徐迎儿这个没良心的小贱蹄子,死了是要下地狱的。”

“你不得好死!”

“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大,还不如当初把你按进屎盆子里溺死。你……”

顾知骄站到她跟前,眸光渐渐凝聚,从小到大,各种各样的谩骂声在脑海里响起。

她扬起手,“啪”的一巴掌扇了下去,声音响彻公堂。

第94章 第94章【VIP】

徐家也算是小富人家,家里也有着家生子,下人更是不少。然而,从小到大,顾知骄不但要日日夜夜的做女红,做一日的膳食,徐太太更是会对她耳提命面,告诉她,她是为了弟弟而活的,她的命是弟弟给的,若不是弟弟她就该死了。

她要是对不起弟弟,那她就是没良心,要下地狱的。

一天一天,永无止尽。

“白眼狼。”徐太太捂着被打痛脸,咬牙切齿,“徐迎儿,我早该弄死你了。”

她在牢里好几天了,除去钗环,穿着囚服,两眼满是血丝和憎恨。

“难道没有吗。”顾知骄眼尾泛红,“三岁那年,你们生下徐宝璋,你想把我丢进井里,我怕得大叫,引来了徐老爷,你才收手。七岁那年,徐宝璋打碎了你的翡翠玉镯,赖给了我,你罚我去雪地里跪了一夜,我高烧不退,你不肯叫大夫,说,死了活该。我十一岁,陪你去上香,马车失控,你说是因为马车太重,把我从上面丢了下去……”

十三岁,你逼我嫁给龚海,明明知道,龚海府里的,从来没有能活过一年的。

“也是,我死了,就死无对证。你辈子也安生了。”

“可是,我没死,爹爹和祖父在天有灵,他们护着我呢。”

“所以,现在是你要死了。”

顾知骄眉目温和。

在说完了这些话后,她陡然就轻松了。

“我不叫徐迎儿,我叫顾知骄!”

顾知骄的眸中不安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秋水一般的清澈明亮。她面向公堂,福身道:“大人,请读鞫。”

徐氏站在公堂外,掩面而泣。

京兆府已经开过两次堂,该审的全都审清楚了,又有孙嬷嬷的口供在,再加上镇国公府在后头盯着,京兆尹也没有耽搁,当堂读鞫。

“大启律,略卖良家子者,绞。”

绞这个字一出,徐太太僵在原地。

“不,不是略卖,不是!”

“只是抱养。”

“迎儿,你快告诉他们,不是略卖。你快说啊,姑奶奶你快告诉他我是为了徐家留后不是略卖!”

徐氏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

孙嬷嬷呆滞地瘫在地上。

顾知骄在听到“绞”后就没有再多留,迈步出了京兆府的公堂。

她抬手遮在眼前,目视着刺眼的阳光,心底的最后一丝阴霾也在阳光中渐渐消散。

“娘。”

顾知骄主动牵住了徐氏的手,眉眼如春花绽放,“我们走吧。”

“您若是舍不得孙嬷嬷……”

顾知骄想说,若是徐氏不舍得就算了,自己已经放下了。

徐氏闭了闭眼睛,脑中回忆起来的,是儿时孙嬷嬷把她搂在怀里,轻哼着童谣。

她摸摸她的发顶,说道:“把你认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受委屈的。”

“孙嬷嬷有罪,按律来就是。”

“咱们不用私刑,已是最大的宽仁了。”

“若以善待恶,那善恶又当如何分。”

顾知骄细细想了,她挽着徐氏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身上往外走:“娘,我想念书。”

她在徐家没有读过书。

徐氏就笑:“让你大姐姐给你请个先生。”

“弓马骑射,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顾知骄眉眼弯弯。

“那会累得慌,二婶母舍得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顾知骄抬眼去看,府里的马车就停在衙门前,车帘掀开,大姐姐她们正对着自己笑。

顾知微抬手挥了挥:“二姐姐快上车,大姐姐说带我们去挑珠花,金玉阁从江南进了好些珠花来,可好看了。”

“去吧。”

徐氏推了她一下,顾知骄蹬蹬蹬地过去,任由腰间禁步乱晃,她踏在马车上,着顾知灼的手一跃而上。

“娘(二婶母),我们出去玩了!”

哎,这也太没仪态了。徐氏暗暗叹气,偏又笑得格外愉悦。

目送着马车离开,徐氏也没有回府,既然徐家不愿意变卖产业回北地,那她就去“帮”他们一把。

顾家的马车十分宽敞,就算坐了五个人也只是稍嫌拥挤,琼芳坐在车辕上,晴眉骑马随行,其他丫鬟在另一辆马车上,她们先去了朱雀大街上的金玉阁。

顾知灼大手一挥,说道:“祖母说了,你们自个儿挑,让掌柜的去国公府找她结账。”

金玉阁的掌柜曾到过镇国公府为太夫人和几个夫人姑娘们定制首饰,见她们来,立刻亲自把她们领到了三楼,把各种新到的珠花,镯子耳铛还有金项圈什么的全都拿了出来。

不止有江南样式的首饰,还有从闽州来的宝石,这些宝石都是由海船从海外带来的,掌柜拿出来给她们看的时候,顾知灼一眼相中了两颗猫眼石,猫眼石金灿灿的,色泽极佳,又格外剔透,顾知灼一看到就想到沈猫的眼睛。

顾知灼画了草图,向掌柜的定做了一个猫项圈,作为还礼。

除了猫眼石,她还挑了几块上好的白玉璞玉,让打磨成小玉牌的大小,等来取猫项圈的时候一起拿。

顾知灼自个儿付了猫项圈和玉牌的银子,其他的让掌柜去镇国公府结账。

太夫人最喜欢给孙女们买首饰了。

出了金玉阁,她们在朱雀大街上一边逛,一边玩,又去了胭脂铺子买胭脂,书斋里买新出的话本子,古玩铺子里阿蛮瞧上了一个小金笼子给她的心肝宝贝鸟。

顾知骄浅浅笑着,姐姐妹妹们都没有特意照顾她,她很是轻松自在。

大包小包的全都扔在了马车,到街尾时也差不多逛累了,正好去天熹楼歇歇脚。

“一会儿大哥和炔炔他们也会来,我们用过膳再去看杂耍。”

顾知灼早早让人定下了雅座,坐下后点了膳,顾知南问小二道:“我见楼里有抱琵琶的女伎。”

小二殷勤道:“是归娘子,她一手琵琶技艺极佳,尤擅琵琶弹书,在咱们楼里已经有半年了。”

“大姐姐。”顾知南目光灼灼。想听。

“去叫来吧。”

“好嘞!”

小二躬身下去了,不一会儿领了一个抱着琵琶的女伎进来。

她戴着一方素色长面纱,一直垂到了胸口,只露出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眼波潋滟,哪怕没有在看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垂眸,也仿佛含着绵绵情意。

她福了礼,抱着琵琶坐了下来。

“归娘子有什么拿手的曲子。”顾知灼笑脸盈盈地问道。

她嗓音很柔:“《挽青丝》,《鸳鸯袖》,奴家都会。”

“听《鸳鸯袖》,大姐姐。”

顾知灼爽快地点了头。

归娘子拨弄着琵琶,唱了起来。

归娘子的声线远比说话时更为纯净,一开口有如一股清风涌入耳中,琵琶声声中,把整个故事娓娓道来。

小二轻手轻脚进来上了菜。

《鸳鸯袖》讲的是一个女子在山河破碎时,换上戎装,拿起了父兄战死后留下的长枪。

归娘子的嗓音时而高亢,时而婉约,字字含情,牵动心弦。

曲声结束在女子把和青梅竹马定情的鸳鸯佩放在了城墙上,扬枪指向敌军。

“唱的好。”顾知灼抚掌赞道,“归娘子,你是雍州人吗?”

归娘子意外抬眸,双眸似水汪汪的深潭:“姑娘是怎知道的?”

归娘子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语,听不出口音,但是……

“《鸳鸯袖》是雍州那边一位女将军的故事,她整整守了十天,最后与城共亡。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写下了《鸳鸯袖》。”

“这个故事在雍州以外的地方并不盛行,京城里头还是更爱唱些才子佳人,盛世昌隆什么的。”

归娘子眼波如水,风情万种:“姑娘说得是。”

“再唱一首,就《挽青丝》好不好?”顾知灼问妹妹们。

“好。”

归娘子拨起了琵琶,朱唇轻启,悠扬的歌声荡漾了开来。顾知骄靠窗而坐,悠然自在。

一辆马车停在了酒楼底下,马咴咴的叫着,顾知骄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了过去,拿着筷子的手陡然一紧。

是龚海。

在龚提督府见过的那一次后,龚海的样貌伴随着那个满身是伤的女孩,有如噩梦般刻在顾知骄的心里。她回首又往后靠了靠,不让自己出现在窗前。

龚海下了马车后,从马车里头又走下来了一个人,是一个生得极美的青年,雌雄莫辨,他身上是一件单薄的月白色广袖道袍,腰束丝绦,乌发披散在肩头,衬得身形削瘦而又纤弱。

“龚……龚兄。”

谢璟从天熹楼中迎了出来。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约在午时,现在都快未时了。

本来以龚海的年纪,微服的谢璟差点脱口而出叫一声龚伯父,幸好在说出口前,大脑自己转了过来。礼部已经在准备大婚,皇帝让这个月内就把昭阳公主嫁过去,也就是说,龚海是他的姐夫了,再叫伯父很是不妥。

龚海点头:“三公子。”算是回了礼。

谢璟又看向跟在龚海身边的美人,这人谢璟前两天去公主府时也见过,当时大皇姐正吃着他喂来的葡萄,好像是叫瑟瑟,

应该就是那位传闻中的青衣了。

唔,莫非他们以后是打算三个人一起过日子?谢璟胡思乱想,把自己的耳根子都想红了。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边走边问道:“龚兄,那张图纸,你觉得如何。”

“图纸上的神臂弩是三公子您所绘?”

“是。”

谢璟丰神俊美,含笑道:“不知龚兄觉得,它值不值三十万两白银。”

“若真如图中所言,自然值。”

“行不行,龚兄让工匠做一把出来就知。”谢璟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绢纸,“这张上头的数据更详细。”

“那我得瞧瞧。”

两人说着话,上了二楼。

见龚海果然露出了一些兴致,谢璟也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图纸是珂儿给他的。

他对不起珂儿,没能遵守和她的承诺,但是,珂儿依然惦念着他。连这神臂**都没有用来立功,而是拿给他交好龚海。镇国公府已经因着顾知灼投向了谢应忱,谢璟若要与之抗衡,能用的只有统领禁军事的龚海。

龚海是他未来的姐夫,这是最好不过的扭带。

细细想来,也许父皇给大皇姐的赐婚,也是为了自己。

而且,若是龚海愿意拨军资买下这张图纸,他也有钱还给顾大姑娘了。

“龚兄,是这边……”

见龚海上楼后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走,谢璟赶忙叫住他。

但话音还未落,龚海已经自行推开了一间雅座的门,坐在门边的归娘子被惊了一跳,开门带起的一阵风吹过了她的面纱,赫然露出了面纱底下那近乎占据半边脸颊的烧伤。

龚海回首看了一眼,先是惊艳于她那双美的惊人的桃花眼,又有些厌恶地从她面颊的烧伤收回目光。

可惜了。

他不喜欢这种瑕疵美人。

“顾……姑娘。”

龚海笑着打了招呼,“许久不见了。”

说话音,他在顾家的几个姑娘中认出了顾知骄,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一个怯懦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小丫头,厚重的留海下,有一种含苞待放的美。如今没有了畏畏缩缩反而不讨喜。美人就要柔弱,屈从人的心意。

没人理他,也不妨碍他主动道:“听闻千机营粮草紧缺?”

语调里带着一种兴味。

谢璟尴尬地站在他后头,想让他赶紧走。

顾知灼摩挲着手中的琉璃杯,指腹划过冰冷的琉璃,反问道:“龚大人这是何意?”

龚海并不理谢璟,他自顾自地走进雅座:“大姑娘回去与世子好生说说,这粮饷呢,不是不给,只不过稍稍晚一些,毕竟前几日刚送过一批,千机营人少,应该不至于会断了口粮。”

“大人说的是那些是那些霉变的垃圾?”

“怎么会霉变呢。”龚海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半点不由心地说道,“一定是个误会,许是营中储存的不够好,渗了雨水。”

他双手按在八仙桌上,惊艳地盯着顾知灼除下薄纱后,更显英气的面庞,身体微微前倾斜,笑道:“不过,若是千机营真得撑不下去了,倒也不是不能匀出些来。只要顾大姑娘你开口求,本提督怎么也得你弄一些去……”

顾知灼一扬手,果子露朝他当头泼了过去。

龚海离得太近,躲闪不及,红色的果子露顺着发丝往下流。果子露中的冰块砸到额角上,冰冷的让他打了个激灵。

龚海的眼中掠过一抹阴挚,他直起身,抬袖拂去面上的酒液,轻轻一笑:“看来千机营是不缺粮了。”

“龚大人,”顾知灼的声音比他更轻,说出来的话又比他更狠:“有没有人教过您,得罪谁都不要得罪一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要不然,等到日后快要死的时候,就没人救您了。”

“好,好啊。”龚海仿佛半点都没有生气,轻轻击掌:“本提督就等着大姑娘你来求我了。”

顾知灼低垂眼帘,龚海是在故意激怒自己,确保千机营必定会去抢粮草,他嘴里说得每一句话,都意在攻心。

“滚。”

琉璃杯从顾知灼的手中掷出。

龚海略一偏头,琉璃杯从他耳际擦过,啪得一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溅起的碎片划过了他的面颊。

龚海冷下脸,抬手拂了一把,果子露和鲜血混杂在一起,更加的鲜艳。

“不识抬举。”

他大力一甩袖,下一刻,甩起手腕被人一把捏住,又慢慢地提了起来。’

“呵,求谁呢。”

这嚣张到极致的声音,让龚海眉头紧锁。

顾以灿就是如日中天的朝阳,张扬的毫不掩饰。

“本世子好像听说龚提督不给粮,是不是?”

第95章 第95章【VIP】

龚海缓而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顾以灿似笑非笑的脸庞。

他的手臂被捏得一动不能动,力量上的巨大悬殊,让龚海感到意外。

“顾世子,你快松手。”

回过神来的谢璟焦急上前,试图拉开顾以灿,随手把绢纸放在八仙桌上。

顾以炔抬臂挡开他,推搡间,绢纸被扫落在地,露出了上头一半的草图。

草图画的是一把弓弩,小楷写了神臂弩三个字,其后注可连发十箭。

连弩并不罕见,自古就有诸葛神弩可作为守城利器,但是此弩体形大也较重,搬运不便因而不能随身携带,而这草图上的连弩,单从名字来看,莫非是可以如弓箭般手持使用的连弩?

顾知灼还待再看,结果被谢璟踉跄着一脚踩住,他摔坐在圆凳,撞得八仙桌上的碗碟连声作响。

“看来,咱们得去皇上面前论道论道了。”顾以灿冷哼连连,“问问粮饷是不是龚提督您一个人说了算的。”‘

他说完,扯着他朝外走,龚海叫嚷着用力挣扎也敌不过他的力道。

那是当然的!

顾以灿未及弱冠,就已经能够拉开三石弓,手臂的力量岂是常人能比的。

“顾世子,你别冲动。”

谢璟拉不开,劝不了,急急忙忙地要去追,又想起了什么,缩回脚步飞快道:“顾大姑娘,粮草的事我可以想想办法的,你让顾世子别任性了,父皇近日心情不好,会触怒圣颜的……”

“你也滚。”

“你!”

简直不识好歹!谢璟“砰”得一声,把门用力关上。

刚关上,又打开了。

谢璟板着脸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后,在八仙桌底下找到了那张绢纸。

他快步捡了起来,宝贝地拍掉上头的脚印,往怀里一塞又走了,这一次没有再回来,只有外头外头急而又急地下楼声。

归娘子不安地抱着琵琶,眼帘低垂,遮住了她那双极美的桃花眼。

顾知灼温言道:“归娘子,让你受惊。”

归娘子轻轻抬眸,眸色有如水流荡漾:“奴家无碍,姑娘可要继续听曲儿?”

见她颔首,归娘子轻拨琵琶,乐声有如滚珠落玉盘。

“大姐姐。”顾知微欲言又止。

她想说,她们不要买珠花了,她有银子可以给千机营。

但归娘子还在,有些话又不能说,急得她想跺脚。

顾知灼让琼芳重新去拿个琉璃杯来:“有大哥在,少不了你们花戴。”

龚海是想借着“抢粮草”一事发难,把千机营收拢回禁军,千机营是京畿唯一一只不属于禁军的军队,早已是许多人的心腹大患。

拖欠粮饷什么从始至终都只是个由头。

龚海想要激怒他们。

他们也就让他“如愿以偿”。

等这次事了后,顾知灼打算和妹妹们好好说说这其中的关键,形势日益复杂,镇国公府的孩子不能什么都不懂。

“大姐姐。”

“你们快过来看!”

顾以炔凭窗而望,见顾以灿已经把人拖了出去,回头兴奋地招呼她们来看热闹。

悠扬的琵琶陡然疾烈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声暴怒的“顾以灿,你放肆”,“你敢”,“我非弄死你不可”,曲声有如骤雨一般。

龚海头一回发现年龄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根本就挣扎不了分毫。

他满头大汗,又惊又怒。

他带来的长随们一点用也没有,被顾以灿一脚一个,踹得在地上打滚。

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头,乱成一团。

“哎呀。我好怕。大人饶命。”顾以灿一副看蠢货的样子,哂笑道,“你以为本世子会这么说?”

“本世子打生下来就没怕过谁。”

高高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扬起。

顾以灿揉了揉耳朵,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捆绳子,动作利索地把龚海的双手一捆,绑在了马后。

追出来的谢璟简直看呆了。

都说顾以灿混得很,在京城里经常带着一群纨绔小子们横冲直撞,到处惹事生非,谁都打不过他。从前,谢璟和他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如今……

这哪里只是混,根本就无法无天了。

顾以灿怎么敢!

可顾以灿就是敢了。

绑好后,他扯了扯绳子,确认牢固后,翻身上马。

“走咯!”

说完,顾以灿一策马,坠在后头的龚海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顾以灿!”

“叫什么叫,本世子耳朵好着呢。”

“龚大人,你可要跟上,别摔了。”

谢璟从震惊中回过神,扑过来惊叫道:“顾以灿,你别乱来,快停下……”

烟云罩跑远了,他连马毛都没摸到。

它踱着脚步,跑得不紧不慢,不至于把人扯得在拖在地上,可一旦脚步稍慢点没跟上,也会跌个踉跄。龚海被跌跌撞撞地拖出了朱雀大街,禁军很快闻讯追了过来,堵在了街口。

顾以灿作势扬起马鞭,笑得肆无忌惮,他一句话没说,光动作就表明了一切:不让开的话,他就抽下去了。

马一旦疾奔起来,龚海还能不能跟得上就难说了!

换作别人,这样的威胁无人会信,偏偏是顾以灿,十有八九他会这么干。

龚海面如铁色,一边大喘着气,一边说道:“退下。”

禁军迟疑着让出了一条路。

“龚大人果然识时务。”

“驾!”

顾以灿马鞭一扬,龚海顿时惊得面无人色:“你别……”

顾以灿甩了个空鞭,哈哈大笑。

他嚣张地带着龚海招摇过市,又大大咧咧地把人牵到御前。

面对皇帝惊诧不定的目光,顾以灿先一步告状道:“皇上,龚提督三番四次拖延我军饷,臣都捏着鼻子忍了,上回居然还给了我霉变的米粮,千机营上下呕吐腹泄不止,差点闹出人命。皇上您日理万机,臣本来是想不烦劳您的。偏龚提督得寸进尺,还威胁臣,说什么就是不给粮饷,臣也是无奈只能来求您做主了。”

龚海气喘吁吁,一身凌乱的像是刚从土坑钻出来一样,这一路上,被人像看猴戏一样的嬉笑,心里的怨恨远胜于身上的狼狈。

他由着内侍解开了绑在手上的绳子,眼中杀意尽现,他死咬后槽牙道:“皇上,臣无地自容。”

他没有争辩,反倒让皇帝更为盛怒。

千机营的存在始终让皇帝如芒在背,尤其上回,顾知灼还公然在金銮殿上用千机营来威胁他。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先帝为何能容许镇国公府卧兵京畿。

千机营留不得。这是他的意思,龚海不过奉命行事,顾以灿现在明面上在告龚海的状,但实则,是在明晃晃的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顾以灿!”皇帝拍案大怒,“朕让你禁足,你把朕的话当作耳旁风了,是不是?!”

“上一回是晋王,现在又是龚提督,满朝文武,你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你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还是你想取而代之,坐在这金銮殿上?!”

皇帝怒火中烧,胸口燃烧着的火焰腾腾腾地往上冒。

御书房哗啦啦地跪下了一大片。

他忍了又忍,指着顾以灿的鼻子骂道:“你现在去外头站着,朕要让你亲眼看看会有多少弹劾折子,看这回谁还能护得住你!”

顾以灿梗着脖子,不应。

皇帝拿起一道折子丢了过去,气急败坏:“出去,你还想抗旨!?”

顾以灿硬邦邦地应了诺,转身走了出去,找了个有树阴的位置站好。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龚海从里头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视线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充满了敌意。

“看什么看。”顾以灿冲他捏了捏拳头,“明天就是初五了,你要是敢扣下本世子的粮草,本世子就把你打成粮草!”

龚海阴沉沉地笑着。

他抬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极缓,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倒影。

待走到他面前,龚海的声音压得极低,神情狠厉:“顾世子,初五的粮草,本提督就是不给,以后也不会再给。哦,对了。”

他轻轻击掌,讥诮道,“若是不小心有米发霉了,说不定顾世子还能得到些米粮。”

“这里是京城,不是北疆,你我之间,看谁能拿捏得住谁。”

“既如此,”顾以灿嘴角一勾,笑得张扬至极,“龚大人,咱们走着瞧。”

龚海大力一甩袖,扬长而去。

御书房里,李得顺走了出来,对着顾以灿说道:“皇上说,世子您可以回去了,让您闭门思过,不诏不得出府。”

龚海掸了掸衣袖,走得更快了。

等离开了顾以灿的视线范围,龚海整个人顿时阴沉了起来,他让自己不要着急,和顾以灿起争执进而激怒顾以灿,本来就是计划内的事,可是,一想到顾以灿让自己丢尽了脸,心里的怨恨还是源源不断地往上涌。

“龚提督。”

快到宫门时,他遇到了谢璟。

谢璟是匆匆追过来的:“你没事吧?”

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这四个字,谢璟其实说得相当得勉强。

谢璟往里头张望了一下,不见顾以灿,哎,果然还是挨罚了。他就说嘛,父皇最近心情不好。顾家兄妹一个样都不识好人心。

龚海没有言语,皱眉对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问道:“殿下,您随我出一趟城。”

“去哪?”

“五军营。”

当然好!但是,谢璟他得先去禀明皇帝,龚海闻言道:“是皇上允许的。”

谢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父皇让他去五军营,是不是打算开始让他涉军务?

龚海盯着他这双过于“清澈”的眸子,想着皇帝的嘱咐。

皇帝的精神是越来越差了,皇帝揉了十几次额头,如今朝中依然储君未定,他得早做打算。

“请。”

谢璟把他的马车也带来了,就停在宫门前。

龚海掀起车帘,里面空空的,便问了一句:“瑟瑟呢?”

谢璟压根没想到还要带上戏子,呆愣了一下。

“还在天熹楼。”应该丢不了吧?

龚海没有再问,上了马车后直接出城,去了五军营。

这是谢璟第一回来军营,不免好奇的四下打量。

一下马车,副将就迎了过来,龚海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了?”

副将见过礼后,禀道:“不久前收到了飞鸽传书,顾以灿已决定会让黎清率五百人在西山以南的山谷埋伏,抢夺粮车。”

抢夺粮车?谢璟听呆了,他是说,顾以灿要伏击粮车?!

龚海看了谢璟一眼,皇帝让自己把谢璟带在身边见见世面,这话几乎就是在明示,谢璟是皇帝所瞩意的储君。

既如此,不止是见见世面,龚海还打算送他一个功劳。

“殿下。”

龚海不紧不慢地说道:“您也听到了,顾以灿将在黎明时,抢夺这批会送到五军营的粮饷,统共一万石。为保这批粮饷,臣会派兵接应,或者说是伏击。殿下不如跟去瞧瞧。”

“伏击?”

谢璟脱口而出的重复一遍。

他的心砰砰乱跳,所以,龚海早就知道顾以灿的计划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抢夺粮草可以以乱臣贼子图谋不轨处之。

龚海是想报今日之仇?不对不对,这个计划肯定不会是现在临时决定的,龚海其实一直是在故意激怒顾知灼兄妹。

龚海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回想方才的种种,谢璟打了个激灵。

难怪!顾以灿太冲动了。

“殿下?”

“好。”谢璟平复心绪,点头应下,“我去。”

“请殿下与臣一同去点兵。”

龚海领着他往军营里头走去,口中继续跟副将说道:“黎清还说了什么?”

“黎清说,需要注意一下顾大姑娘。”副将回道,“顾大姑娘只到了军营一次,就得到了千机营上下的认可,与顾世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一个女人,光是仗着姿色也能让这群旱久了的兵趋之若鹜。”龚海丝毫没有理会。女人再厉害,也配待在内宅。

谢璟欲言又止,耳畔的阵阵鸟鸣让他的心里更乱了。

“但万不得已的紧急变故,在行动前都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您放心,黎清在千机营这么久,从未出过差错。”

谢璟抬眼看向天空,无论是五军营,还是千机营,都位于山中腹地,山林最多的就是鸟了,所以,哪怕是飞鸽传书,只要小心点,也不会惹人注意。

也就是说,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他心知,龚海是想送一个战功给自己,他应该兴奋激动的,但心里又始终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的确。

山林多飞鸟,一只信鸽隐匿其中并不显眼。

可是,倘若蓝天白云没有任何飞鸟,那么一只灰色的信鸽出现在军营上空,就招眼得多了。

一支羽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飞出,信鸽翅膀中箭,颤颤巍巍地摔到了地上。

齐拂挽弓,捧起信鸽,从信筒中拿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绢纸。

在看到这张绢纸的时候,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满是薄茧手指死死地捏住了信筒。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信筒和鸽子走进了营帐。

“大姑娘。”

坐在主位上的赫然是顾知灼。

她用手托着下巴,斜睨着下头的黎清:“没有家族,没有背景,武举入仕后就进了千机营,至今也有八年了吧?龚海这一步棋下的也够深的。”

两个士兵按住了黎清的肩膀,让他跪在了下头。

齐拂走过去的时候,不由看了黎清一眼,愤怒和失望在心底交织。

他和黎清同袍多年,他怀疑谁,都不会怀疑黎清是埋在千机营中的眼线。

他收到密令,让他盯着黎清的时候心里是不信的,以为只是个误会,直到亲眼看到他悄悄放出了一只信鸽。

顾知灼接过绢纸,绢纸上还封着火漆,拆开后,里头只有两个字:有变。

“哎呀,辛苦你,这么紧急还不忘提醒你的主子。真是让人感动。”

黎清惶惶不安地半抬起头,他想为自己解释几句,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早已奉命点齐人马,只待天黑就会出营,一切都相当顺利。

谁知,世子没来,来的竟然是顾知灼。他当时就意识到了不妙,果然,没多久他被人按住手脚,堵上嘴,拖到了营帐中。极度的不安让他心绪大乱。

难道劫粮是假,把他引出来才是真?

只是为了他泄露马脚,就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他想不通。

顾知灼起身,对站在一旁的江自舟道:“你留着看家。”

“是!”

“齐拂,跟我走。”

啊?

齐拂呆了呆。

黎清都已经把他们要劫粮的事拿去邀功了,现在肯定会有重重埋伏等着他们。

还要去哪儿?

顾知灼一身红色骑装,乌亮的长发高高束起,她手持长弓,步履沉稳而又自信。

“点兵。”

她笑得璀璨:“我们去干票大的!”

第96章 第96章【VIP】

卦象大吉!

待到天黑,顾知灼带了五百人马,外加齐拂,分成几批悄无声息地出了营,会和后又穿过荆棘和小道,来到了顾知灼和顾以灿曾经到过的那个山洞。

这是齐拂第一次走这条路,他们在京畿这么久,曾经还奉命把京畿角角落落都勘查过几遍,也完全没有发现这条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