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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三更合一

“我怎么知道。”

秦沉:这话说得好不负责啊!

“不过,就算你告诉他,世子也指定不会信,尤其是我那位嫡母,想孙子想疯魔了,怕是还会以为镇国公府在嫉妒秦家要有金孙了。”秦沉学着靖安伯夫人的口吻,阴阳怪气地一说,惹得顾知灼噗哧轻笑,他又两眼放光地说道,“要不,你算一卦?”

算算谁是孩子他爹。

他两眼放光。

嗯。那个什么,他绝没有看热闹的意思,实在是他有些没有搞明白,明明嫡母和世子待他们这些庶出就跟路边的垃圾一样,怎么如今为了个还没出生的庶子就稀罕的要死要活的。

到头来,孩子还不是秦溯的,这也太刺激了!光想想,秦沉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在砰砰乱跳。

顾知灼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不靠谱!

算一卦倒是不难,就是手上没有算筹或者罗盘。

而且,算出来又怎么样,巴巴地跑去提醒?呵,这未免也太便宜秦家了。

顾知灼的目中闪着冷厉的光,脑海里浮现起的是阿蛮被河水泡得肿胀腐烂的小脸。而那一天,秦家满府挂上了红绸,下人们一个个全都喜气洋洋,争相报喜说孙姨娘生下了一个儿子,靖安伯夫人笑逐颜开,阖府大赏。

她陪姑母带着阿蛮还没进门,就被靖安伯夫人派人堵着了,指着鼻子骂阿蛮晦气,不许她的尸骨进府,还一脸刻薄地让姑母随便卷个草席把人扔了,免得冲撞了她宝贝金孙的喜气。

那个时候秦溯是怎么说的:“阿缭,你也体谅一下我,孩子刚刚出生,最是易受惊吓的时候,阿蛮已经没了,他以后是咱们唯一的孩子了,你也得为他想想,别任性了好不好……”

顾知灼死死捏住了平安签,指尖隐隐泛白。

要说,当然得等到孩子生下来,秦家最是风光得意的时候说。

秦沉:“来了。”

顾知灼把心里汹涌的思绪压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抬眼一看,发现谢璟不知什么时候从三清殿出来了,正向她走来。

秦沉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公子的意思是,今天许是没机会单独见面,我过两天休沐去百济堂,会把公子的脉案带过去,你有空时再去拿。”

哎。

秦沉想想就懊恼,谁能想到,皇帝会跟来!

顾知灼摇了摇手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用。”

嗯?

“能见着。”

她说完,又朗声道:“多谢秦公子。”拿上平安签就走了。

古柏附近有不少香客,他们虔诚地把平安签往高的树梢上挂。

顾知灼慢悠悠地绕到了古柏的背面,这里离后头的池塘也就三五步,没什么人。她挑了一根不高不低的树枝,还不等把平安签挂上,谢璟就走到了她身后,含笑道:“顾大姑娘,不如挂得再高些,我帮你。”

顾知灼反手把平安签抓在手里,偏头朝他看去。

谢璟眉眼含笑,俊美如玉,往那儿一站,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也就额角的伤疤有些碍眼,他抹了些脂粉,又垂下了刘海,多少遮掩掉了一些。

“三公子。”

顾知灼欠了欠身,没有理会他出来的手,这似有若无的笑意落在谢璟的眼里,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坦。

谢璟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又殷勤地说道:“顾大姑娘,太清观有三绝,竹林,字碑林,太清巨钟。竹林今日去不得了,观主说观中有位老道在竹林参悟,我带你去字碑林走走,如何?”

“三公子。”顾知灼连眼神都没多给一个,“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您少在这儿跟我装模作样,没什么意思。反正也没有别人。”

她捏着平安签慢慢把上头的褶皱抚平,笑吟吟地说道:“咱们来谈谈正经事,如何?”

谢璟收敛住了笑意。

他五官温润,面容带笑的时候,会显得斯文儒雅。可一旦不笑了,整个人明显就冷硬了许多。

他警惕地问道:“你想谈什么?”

顾知灼不紧不慢地说道:“谈你我的婚约。”

谢璟呵呵冷笑,若说是从前,他肯定以为顾知灼会舍不得三皇子妃的尊荣,然而现在,他早没了这个底气。

他在太庙待了十天,就算回京后,父皇待他也不如从前亲昵,周围全是些捧高踩低的玩意儿,这辈子从来没有受过的冷遇这些日子里全受了。

所以,哪怕他再不乐意这桩亲事,如今也不敢再惹父皇不快。

他手摇着折扇,笑容谦谦如君子,说道:“我仔细想过,你我的婚约其实也还不错,咱们俩自小相识,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前都是我的不是。”

说完,他向顾知灼深深地作了揖。

“还望灼妹妹不要介怀。”

顾知灼:“……”

明知是装的,还是让她恶心地打了个激灵。

反胃了怎么办!

顾知灼抬眼,对上了他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眼神。

谢璟收拢折扇,轻轻地敲击着手心,好整以暇。他们二人的婚约是父皇的意思,她不想要,那就她自己来想办法,想再把他挡在前头,没门!

顾知灼粲然一笑,她看着趴在池塘大圆石上晒背的乌龟,不疾不徐地说道:“您说,我要是现在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谢璟愣了一下。

她略略凑过去一些,笑得一脸无辜:“我要是说,是您推的,又会怎么样?”

谢璟脸孔陡然一白,脱口而出道:“你卑鄙!”

顾知灼撩起耳畔碎发,温柔大方道:“多谢夸奖。”

谢璟下意识地去看金吾卫的方向,就发现,他们俩现在的位置,正好被这棵千年古柏挡住大半,她那两个丫鬟又不远不近的在那儿一站,除非金吾卫往上再走上几阶,不然,肯定看不到。也就是说,他连个证人都没有。

但凡她现在跳下去,哪怕是父皇都会认定是他推的。

毕竟他刚做过类似的事,父皇肯定会以为他又是为了珂儿,要致顾知灼于死地。

这简直长满嘴都说不清。

他是嫡子没错,可父皇也远不止他一个儿子。

他的目光有些飘忽,啪得展开折扇用力扇了几下。

顾知灼弯了弯嘴角,恰到好处地又来了一句:“对了,我好像看到二公子和四公子今天也来了,您说,他们会信您,还是信我?”

谢璟的整个人凉飕飕的。

这根本就不是他们会信谁的问题,他二皇兄和四皇弟巴不得落井下石,说得不好听,他们就算站在这里,亲眼看着顾知灼往下跳,也会言之凿凿作证说是他推的!

呵,就他们俩,只怕不但会在父皇面前挑拨,绝对还会煽动御使弹劾一波,闹到朝堂上。

顾知灼往池塘的方向迈了一步,幽幽道,“哎,您要是再犯,怕是不止去太庙了。”

仅仅就这一步,谢璟惊得差点跳起来:“你站住!”有一瞬间,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喊上一声,把金吾卫引过来,她就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了。

顾知灼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她的身体往后倾了倾,肆无忌惮的样子分明是在说:您要是敢喊,我就敢跳,看谁快。

无赖!

他在心里暗骂,烦躁地把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踹进了池塘。

“要是我能做主,根本就不会和你定亲!”

“你哪里比得上珂儿。”

这话说出来没给顾知灼留半分颜面,谢璟紧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到难堪和羞愧,或者恼羞成怒,然而都没有,她嘴角噙着一抹笃定的浅笑,娇美的脸庞一片泰然自若。

“三公子,您也别妄自菲薄。”顾知灼轻飘飘地揭开他的伪装,“您若真想退亲,又怎么可能办不到。不过嘛,就是多少会让皇上不喜,让朝臣不满,凭白给您兄弟可趁之机,多不划算啊。相比之下,让我毁容,绝对更为简单方便,到时候,我羞于容貌不正自请下堂,您再装模作样的劝慰几句,还能全了您有情有义的名声。”

“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谢璟把折扇捏得更紧了,指节隐隐泛着青色。

顾知灼目视三清殿的方向,一个身形有些瘦小的道人正步履闲适地迈上台阶。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道人突然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视线仿佛可以穿透层层叠叠的树荫。顾知灼朝他微微一笑,就转过头来,别有所指道:“公子和清平真人很熟吧。”

这句话一出,谢璟心口狂跳,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熟。”

“若不熟,您又何必把谢老爷哄来太清观。”她用手指拨弄着平安签的红绳,把话给挑明了,“您请出清平真人,目的只有一个,在谢老爷面前道破珂表姐就是那位街头巷尾在谈论的‘天命福女’,让谢老爷出面,从女观召回珂表姐。”

谢璟咽了咽口水,不禁有些心虚,眼神飘忽。

去岁,他和珂儿外出踏青,偶遇了清平真人,清平真人一眼就断出珂儿有“天命福女”的命格,当时他并不信,觉得这是个投机取巧的江湖术士,可清平真人一连给他算了三卦,卦卦都灵验了!

这一年来,他们也时有往来。

这回从太庙回宫,谢璟得知母后叫镇国公府把珂儿送去女观。

女观日子清苦,珂儿打小养尊处优,怎么过得下去?!一想到她在女观里备受焦熬,他就恨不能以身相代。母后不肯松口,他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求了清平真人帮忙。

他艰难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算出来的。”顾知灼双手环抱于胸,回答得半点不由心。

谢璟恼羞成怒,他一振袖,索性不去看她。

顾知灼笑眯眯地做了个掐指的动作:“我还算出来,您等会儿会让清平真人告诉谢老爷,是你我的婚约让您百般不顺,甚至有性命之忧,比如现在失足落个水差点淹死什么的。”

“你!”

还什么算出来的,她根本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要他做什么。

卑鄙!

顾知灼慢慢地挪过去一步,两人距离很近,风吹动着发丝,她道:“这桩婚约,您怨,我也厌,早点了了,对您,对我,都好。不是吗?”

顾知灼眉眼含笑,像只无害的小白兔,但要谢璟来说,她简直是一条吐着舌信的毒蛇。

谢璟外强中干地说道:“你就不怕我都告诉父皇?”

顾知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您要是不在意和珂表姐有缘无份,大可以去说。”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这一点,顾知灼知道,谢璟更知道。

谢璟死死地盯着她,忽然他猛不丁一伸手,向她的面纱扯去,顾知灼偏了偏头,他的手落了个空。

顾知灼笑而不语,谢璟就挺没趣的。

他确实怀疑过,她的脸上根本没伤,可就算现在证实了又如何,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谁又能说她欺了君?

再为了这个吵吵嚷嚷,只会显得自己很蠢。

蠢过一回就够,回回都做蠢事,父皇要多眼瞎才会立自己为储。

晒背的乌龟跳进了水里,四肢划拉着游开了,顾知灼凤眸一挑:“这池塘,我跳,你怕是得再遭一番口诛笔伐,能不能翻身就难说了。”

“若您跳,不但心愿可偿,还可重获君心。”

“您说是吗?”

顾知灼福了福身,脚步轻快地从他身边走过,挂好了平安签。

谢璟紧抿薄唇,沉默地站在原地,有些烦乱,也有纠结。

顾以灿剿匪大捷,连这帮流匪的老巢都挖了出来,不止如此,更是牵拉出了一桩窝案,翼州信都卫指挥使勾结了流匪走私贩卖军饷,信都卫,长阳卫等三四个卫所都卷入其中。

父皇虽然没有明说,但刚刚一进三清殿,父皇就把他打发出来,让他陪顾大姑娘走走,光这样,他自然明白,如今父皇对镇国公府的态度。

说好听是安抚。

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捧着,高高地捧着。

所以,他现在是真不敢得罪了顾知灼。

顾知灼卑鄙无耻,但凡没有让她高兴,她肯定会随便弄伤一点,跑去父皇面前告他一状。

君父,君父,先君才是父。

他不能如君所愿,就会被父厌弃。

哎。

谢璟依然站在那个池塘边。

“若您跳,不但心愿可偿,还能重获君心。”

水波流动,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谢璟能清楚地看到散落在湖里的鹅卵石和铜钱,三五只大小不一的水龟在水中来回游动,格外惬意。

水不深。

这是谢璟的第一个念头。

他又看了一眼秦溯的方向,有如闲庭信步一样,走到了秦溯视野能看到的地方。

不知不觉已过正午,阳光也有些烈了,谢璟向着小允子招了招手,小允子拿了水来,他喝完后,说了几句话,又打发了小允子走开。

清平真人也曾劝过他——

破而后立!

谢璟下了决定,他装作要转身回去,然后脚下故意往圆石上踩,这一踩一滑,当下就重心不稳地跌进了池塘里。

扑通!

瞬息间,他被冰冷的池水吞没。

“救……”还不等开口求救,就咕咚咕咚地咽了好几口池塘水。

有一刻,他甚至忍不住想,该不会这水其实很深,顾知灼故意哄他,想让他溺死?!

明知这念头十分的荒唐,他还是慌了,这一慌就扑腾的更加厉害,整个人沉沉浮浮,踩不到底。秦溯本就在时不时地留意这里,不为别的,金吾卫伴驾,总不能让皇子出了什么事。

谁想,还真出事了。

秦溯脸色大变,扬声高喊起来:“殿……公子!”

“快来人,公子落水了!”

“来人啊!”

他一边高喊,一边冲了过去,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这池塘确实不深,秦溯也会泗水,然而这会儿谢璟早就乱了手脚,死抓着秦溯不放,拉扯得他也灌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把谢璟拖上了岸,秦溯差点精疲力尽。

谢璟扒拉开嘴角的水草,一口一口地吐着池塘水,呛得直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溯只得打起精神,向匆匆赶过来的小道童要了一间厢房,又想起还没有禀报,赶紧打发了人去。站在三清殿前的秦沉就看着一片乱糟糟的,金吾卫还有小允子都在往殿里跑,于是也趁乱跟着进去了。

皇帝已经从主殿逛到偏殿。

不久前,有一个香客跪在山门前求医,观主就先告退了,只留了清平真人伴驾。

小允子到得比金吾卫快一步,慌慌张张地说道:“皇……老爷!三公子落水了!”

什么?!

皇帝正在和太清真人说话,闻言面色一变,连忙问:“怎么回事?”

小允子答道:“三公子失足掉下了池塘,人已经救上来了,秦、秦护卫带着去了厢房。”

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个小池塘也能说掉就掉下去?他儿子不会这么傻吧。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皇帝,秦沉无声无息地回到谢应忱身边。

皇帝忽而问了一句:“顾大姑娘呢?”

小允子不太明白为什么会问到顾大姑娘,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顾大姑娘和三公子说了一会儿话后就走了。三公子后来一直是一个人,当时周围也没有其他香客。”

二皇子和四皇子听得面面相觑,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了。

二皇子试探性地说道:“父亲,要不先去瞧瞧三弟?”

对!

皇帝点了点头,向清平真人道:“劳烦真人与我一同去看看。”

“是。”

清平真人生得削瘦,脸颊深凹,皮肤略有些暗沉,唇上两撇黑须翘起,说话的时候,一翘一翘的,第一眼看着,就像江湖术士。

“带路。”

皇帝一声令下,小允子连连应是。

就算带路,他一个阉人也得落后皇帝半步,他躬身候在一边,等清平真人走过的时候,他飞快地扯了一下他的道袍。

清平垂眸看去,小允子赶忙弯了弯食指示意三皇子是自己跳的,他也不知道清平能不能看得懂,又焦急地用口型说了个“卦”,连说好几次。谢应忱的目光尽览四周,自然不会错过。

清平思忖片刻,开口叫住了皇帝:“谢老爷。”

皇帝脚步微顿,他见清平略有踌躇,就打发了两个儿子先去瞧瞧谢璟,又示意其他人不要跟得太紧,于是除了李得顺,所有人都远远地坠在后头。

皇帝道:“真人,你说。”

“谢老爷。”清平真人也不拐弯抹角,掐指道,“三公子是不是近日颇有不顺?”

不顺!确实相当不顺。皇帝点了点头,叹道:“上月撞到了脸,伤口还未好,如今这又是……”

仔细想想,璟儿这一个月受的苦,都能抵得上过去十八年的了。

清平捋了捋两撮胡须。

修道之人,入世是修行的必经之路,他也不例外。

就是吧,他是来入世修行,又不是来入世渡劫的,当然不能委屈了自己,总得尽量过点好日子。他一眼就看出三皇子谢璟有潜龙之像,这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那位与他命格相连的姑娘当真是贵不可言,生来就受天道庇祐。

清平算过,这二位将会是天命所归。他帮三皇子几个无伤大雅的小忙也算是顺应天意,对着干才是逆天而为呢。

而且,现在和三皇子搞好关系,指不定日后还能混个国师当当。

所以,就算三皇子在他闭关时,假借他的名,把天命福女的卦象传扬的到处都是,他也不计较。

许是因为他的不计较,一出关,三皇子就求上了门。当时是说,求他想办法把他的心上人从女观里搭救出来。这也不是个大事,况且,以那位姑娘的福运,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干,她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化解这个困局。

对他来说,这就和送人情似的。

可三皇子也没说,他要跳池塘啊。

怎么想的?

卦?对了。三皇子上回来的时候,为了不合心意的婚事和他诉了很久的苦。自己给他算过一卦,卦象好像是“破而后立”。

这么说来,三皇子是临时改了主意,想要趁机断了这桩婚约?

清平思量着该怎么糊弄,脸上反倒越加高深莫测:“贫道在闭关时,曾卜过一卦,卦象中出现了天命福女的吉兆。”

他意有所指的说完了这句,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皇帝抬步就走,的确,他今天是为了这传言来的,不过,他也还没来得及问,璟儿就出事了。这会儿,反倒是清平主动说了,莫非这所谓的天命福女还能和璟儿扯上关系?

他道:“真人请直言。”

“是。”清平就接着道,“卦象显示,此女能承天道之福运,兴江山之社稷。”

皇帝不快地紧皱眉头,什么叫作承江山兴盛,呵,大启还能出位女帝不成?这种话说出来,简直大逆不道。要不是清平这一年来,在京中颇有盛名,皇帝立马就得翻脸骂一声“妖道”。

清平能在京城的权贵中间,混得如鱼得水,自然懂得其中的忌讳。

谁让三皇子也不跟他商量一下,说跳就跳了,哎,当时他说破而后立的时候,三皇子还言之凿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什么的,这位三皇子还真是善变。

想归想,清平坦荡一笑:“谢老爷,这一卦非同小可,贫道也不敢草率,就又多闭关了几天,重新解了卦,这一次,解出的是一个‘旺’字。”

“旺?”皇帝把这个字默念了一遍。

清平的小胡子翘起,说道:“也就是民间说的,旺夫的旺。”

“不止旺夫,还旺天下。”

“谢老爷,您方才问贫道,您带来的几人中,谁有潜龙之象,贫道可以坦言,是三公子。但如今来看,也仅仅只是潜龙。”

太/祖皇帝起义之初,就遇到过一位老道,老道纳头就拜,直言太/祖是帝星。也是这位老道,在先帝带谢应忱去祭天的时候,一言断定,谢应忱有潜龙之象。回来后,先帝就册封了太孙,还将此事当作天兆。

先帝不忌讳,皇帝事事效仿先帝,当然也不会忌讳,更何况,现在清平说的,有潜龙之象的是他的亲儿子,他还是挺高兴的,心想:真该让朝中那几个冥顽不灵,整天捧着谢应忱的匹夫们也一块儿来听听,谁是潜龙!

清平察言观色,笑了笑,问了一句:“谢老爷,何为天命?”

他往下说道:“顺天而行则生,逆天而行则悖。”(注)

“恕贫道直言,潜龙在渊,能一跃而上者,方能化作金龙。如若不然,和水蛇又有何区别。”

皇帝闻言不禁动容。

过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璟儿命定的应当是那位天命福女,如今却因为身上这桩不合适的婚约,有违了天命,才会让他百般不顺,削弱他的福祉。

想通这一点后,皇帝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清平心知肚明,自己说了这么多,皇帝其实只信了五六分,这也没办法,三皇子跳得太快了,根本没给他足够糊弄,不对,是取信皇帝的机会。

他琢磨着应该再说些什么时,皇帝突然开口了,问道:“真人可曾见过顾大姑娘。”

见过。清平含笑颔首。

“她的命格如何?”

倒霉透了,天煞孤星的命。清平忍不住在心里说着,只不过这是一年前见到她时候,他刚刚在进三清殿前,也曾到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的,似乎出现了一线生机。

这种命格,理该注定孤苦一世,谁亲近她谁倒霉的,怎么会出现生机呢?

指定是自己学艺不精。

清平心里吐槽着,摇了摇头。

本来是想含糊过去的,见皇帝并不想含糊,只能说道:“天煞孤星。”

不止如此——

“和她亲近之人,命格都会被她影响,用句俗话说,会变得倒霉,越是亲近,越是如此。”

说到一半,清平忽然注意到皇帝停下了脚步,他抬眼看了过去,这一眼就看到皇帝正盯着坠在后头的那位公子忱,眼神有点阴侧侧的。

过了一会儿,皇帝像是发现了自己有些失态,他轻咳了两声,招手把谢应忱叫了过来,说道:“你难得出来一趟,不用一直陪着我了,自己去逛逛,这太清观的景致相当不错。”

仿佛刚刚看他,只是为了叫他说话。

“是。”谢应忱含笑道,“侄儿听闻太清观的字碑林堪称一绝。”

“去吧,别吹了冷风。”皇帝体贴地打发了他。

谢应忱退到一旁,恭送皇帝离开后,就出了三清殿。

阳光落在身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谢应忱顿觉松快了不少。

一个小道童主动迎了上来,说道:“谢公子,这边请。”

谢应忱点头:“劳烦了。”

小道童带着他们穿过小径,渐渐的,香客越来越少,没走多久就到了一大片墨绿色的竹林,远远的,可以隐约看到竹林里有一座圆亭靠水而立。

这里不是字碑林,而是竹林。

小道童不往前走了,拱手道:“谢公子,顾大姑娘就在前头的观水亭,竹林今日不会有外人进来,您尽管放心。”

谢应忱道了谢。太清观的观主是他父亲的知交,当年他病重,也是观主拼尽一生医术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秦沉跟在他后头,往圆亭的方向走去,小小声地说道:“老怀,顾大姑娘说,今天肯定能见着,又让她说中了。”

谢应忱这趟出来,只带了秦沉和怀景之二人。

怀景之的年岁比秦沉稍长些,容貌平平,不止是平平,是丢到人群里,一错眼都会找不见的那种。

怀景之不答反问:“你在外头时看到了什么?”

秦沉就把三皇子脚滑掉下池塘的整个过程说了,没加一点揣测。

怀景之平静地说道:“不是脚滑,是他自己跳的。”

啊?

秦沉不懂,但大为震憾,顾大姑娘的口才就这么好,三言两语哄了三皇子跳池塘?

他竖起拇指:“顾大姑娘,神了。”

怀景之倒是不这么想,他琢磨道:“公子,可要查查顾大姑娘是不是拿捏了三公子的把柄……”

他在说,结果自家公子压根没在听。

怀景之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小圆亭就在前头不远,从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顾大姑娘正在圆亭里烹着茶,悠然自得,淡淡的白烟萦绕四周。

公子是在看顾大姑娘?

谢应忱的步履轻快,待走到圆亭前,顾知灼抬起头来,冲着他灿烂一笑。

“谢公子,您来啦。”

笑容点亮了她姣美的面庞,在阳光中光华绚目,让人心旌摇曳,不能自恃。

谢应忱看呆了一瞬,眉眼越加柔和:“顾大姑娘。辛苦了。”

“不辛苦的。”

顾知灼说得理所当然。

观主让小道童把她领来这儿,她也就饮饮茶,赏赏景,再就和琼芳晴眉说说话,有什么辛苦的。

瞧着这一壶茶刚刚煮沸,公子就到了。

运气真好!

她更高兴了:“您坐。”

谢应忱除下大氅,撩袍坐了下来。

顾知灼亲手给他斟了茶,递到了他手边。

这茶汤的气味十分特别,顾知灼说道:“是药茶,您尝尝。”

谢应忱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汤的温度正正好好,入口也没有很重的药味,闻着苦涩喝起来反倒有些甘甜。

“好喝吗?”

“好喝!”

顾知灼眉眼弯弯,满足了。

谢应忱没几口就喝完了,茶汤入肚暖暖的,许久未有的暖意浸透四肢。他惬意地放下茶碗,由着顾知灼又给他倒了一杯,介绍道:“秦沉你认得,这是怀景之。”

哟,老熟人了呀!

顾知灼挑了挑眉梢,朝怀景之看去,坦然地任由他打量。

上一世,她对怀景之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一个惯爱装模作样的老狐狸。

看似斯文儒雅,有如谦谦君子,遇到生人说话时还会害羞,实则就会使点阴谋诡计,心黑手辣的紧。

公子去世前,把所有的家当都给了自己,又把手下的人交托给了怀景之。

公子在生命的最后,为他们所有人都铺好了余生的坦途。

但是他们俩都不太听话,公子一落葬,他们俩就一拍即和——

血海深仇未报,余生岂会安稳?

她回了京城,隐在暗中,搅弄朝堂风雨。

怀景之则去了北疆,招兵买马。

不过,她死在了他前头,也不知道这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怀景之腼腆地笑了笑:“顾大姑娘,谢三公子刚刚落了水。”说完,他牢牢注视着顾知灼的眼睛。

顾知灼一脸无辜:“我让他跳的。”

她雀跃地对着谢应忱说道:“我跟他说,要么他跳,要么我跳。要是我跳了,他就完蛋了,再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他没得选择,只能自己跳。”

谢璟与其说是被她说动了,倒不如说,他是被逼得不得不这么做。

谢璟想利用天命福女,把季南珂从女观里带出来。

而她同样也想利用他们两人,毫发无伤地搅黄这桩婚约。

他要让皇帝确信,这婚约会害死他宝贝儿子。今天可以威胁谢璟跳个池塘,后天她也能怂恿谢璟钻个火圈……

做了一次,谢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最重要的是,在谢璟落了水,还不知道情况如何的前提下,皇帝肯定不会带公子一同过去的,那他们就有机会见面了!

“我很厉害吧?!”

她的凤眼亮晶晶的,睫毛扑扇扑扇,仿佛在说:快来夸我。

谢应忱的嘴角噙着愉悦的笑:“你真厉害!”

他的脸上满是欣赏,或者说,他喜欢的她做事方式,不会掺杂着太多的情绪冲动,更不会由情绪来左右她的判断。

冷静又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所以,”顾知灼俏脸一板,“你为什么不听话!”

望闻问切。

一看他的脸色,顾知灼就知道这段日子他的病养得很不好。

谢应忱一点也不犟嘴,立马委屈地说道:“我错了。”

顾知灼噗哧轻笑,眉眼一下子绚丽了起来,她手一伸,理所当然地朝谢应忱道:“把手给我。”

谢应忱撩开了宽大的衣袖,露出了瘦可见骨的手腕。

顾知灼搭着脉搏的手指稳若磐石,她诊脉诊得很仔细,眼帘低垂,不发一言。

秦沉用手肘撞了撞怀景之,小小声问道:“你到底看出什么来没?”

怀景之没理他。

秦沉悄咪咪地往他的身边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老怀。”

怀景之:“别吵。”

两个字说得没有一点波动,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让本来就普通的脸更显寡淡。

顾大姑娘冒死相救,但对公子又不带任何利益所求,怀景之一开始是觉得她十有八九看上了自家公子,心有恋慕。见面了才发现,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太纯粹了,太坦然了。

与其实说恋慕,倒不如说是,尊敬、信任、仰慕,甚至是依赖,唯独没有少女怀春的羞涩。反倒是公子,这温柔的仿佛快要滴出水来的眼神,分明是动了心。

顾知灼收回了手,若有所思。

怀景之就说道:“顾大姑娘,公子近日时感体寒,又虚汗不止。”

顾知灼嘴角微抿,不开心地说道:“这是吃了相冲的东西。”

怀景之的眸光闪了闪,惊讶道:“相冲!?”嗓音也跟着略略有些抬高。

顾知灼瞥了他一眼,满眼的嫌弃,仿佛在说:别装了,你会不知道?

怀景之:“……”

顾大姑娘在京里头的名声并不好,光他听说过的,就有蛮横骄奢,不悌不孝,蠢笨无知什么的,这些话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今日一见,不说别的,她绝不蠢笨,甚至一眼就断定了自己在试探。

有意思!怀景之还要再继续,结果自家公子就先倒戈了。

“是。”

这一个字,说得温言细语。

见怀景之一副吃憋的样子,秦沉差点笑出来,赶紧偏过头,抬袖干咳了几声。

顾知灼朝着怀景之一摊手:“脉案和太医开的方子给我。”

怀景之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张誊抄过的脉案和方子,还有一个小小的瓷瓶,里头是一些药汁。

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誊抄时字写得很小,一眼密密麻麻。

要看完得花上一点时间。

谢应忱慢慢地剥着面前的一盘松子,不急不躁。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手上的皮肤很白,是一种有些病态的白。

一盘松子剥完,顾知灼也看完了,随手把绢纸凑到红泥火炉的火苗上。

小火炉还在烧着水,伴随着咕咚咕咚的水沸声,那张薄薄的绢纸没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一蓬黑灰。

顾知灼说道:“无伤大雅的太平方。”

脉案没什么大的纰漏,也就母胎孱弱,沉疴宿疾。方子无功无过,是比较出色的养生方。如今坐在金銮殿的那位表面功夫一向做得相当的漂亮,这种明晃晃的放在别人眼前的东西,出不了岔子。

她把药汁倒在了掌心中闻了闻,拿过琼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说道:“这药和公子体质相冲,有害无利。”

她在谢应忱面前素来有话直说,现在也不例外。

她说道:“谢公子,您旧病沉疴,固本培元应以温热相辅……”

“这方子用的是扁鹊救生汤的验方,确能补血养肝,补火助阳。但是,方子里把附子减量,却加大了白芍,对常人倒也罢了,但对公子您来说,阴阳不调,只会让你寒症加更,您肯定能感觉到的。”

顾知灼说着,看向秦沉捧在手上的大氅。

“再继续下去,您的咳疾会更重,气道挛急。”

先是肺痈,往后身体渐弱,五脏衰败,直到神仙难救。

就和上一世的结局一样。

顾知灼把石桌拍得啪啪响:“宫里是不能待了!”

人在宫中,公子他只是一只囚鸟,一举一动,一饮一食全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从怀景之的态度一看就知道,公子应当早发现了药有不妥,还不得不吃。

谢应忱狭长的眸子里含着笑意:“姑娘说得对。”

他坦荡地说了自己的打算:“有没有药,能让我突然得一场重病。”

顾知灼眼帘微垂,睫毛在眼睑留下了浅浅的倒影。

公子若是突发重疾,皇帝肯定不愿意他死在宫里,以免日后烛光斧影。

可是,宫里这么多太医,这重病绝不可能是装的,而是要真的病。

他身体孱弱,哪怕一个小小的伤风对他来说,都极有可能致命,根本经不住这样的瞎折腾。

“我不同意。”

她紧抿着嘴,气呼呼的,双手叉腰道。

四周的翠竹在风中竹叶沙沙。

谢应忱坐得可端正了,他把剥好的那盘子松子递给了她。

“顾大姑娘,我只信你。”

第27章 第27章两更合一

顾知灼:“……”

每次都这样!这人看起来脾气好,其实最倔强了,他打定了主意的事谁都劝不回来。

不听医嘱的病人最讨厌了。

她愤愤地拿起他剥好的松子放进嘴里,用力一咬。

香!

她斟酌了又斟酌,不知不觉就吃完了半盘的松子仁,她用帕子擦擦手,重新板起脸来,清了清嗓子道:“这样吧,我给公子做一颗药丸,您呢,服下后,一个时辰内就会吐血不止,气息奄奄。”

她双手按着石桌,身体往他的方向凑了凑,幽幽道:“命不久矣。”

说完,又故意恶劣地笑了笑:“您要不要?”

谢应忱点了头:“要。”

他就笑,重复了一遍:“我信你。”

顾知灼的脸板不下去了,嘴角高高翘起,笑颜如花。

她双眸亮晶晶地说道:“这药会把您六年前的余毒一口气全都拔出来,但是,公子您的身子过于孱弱,这剂猛药用下去,会出现吐血气弱的症状,脉象上也会近似绝脉。”

这是为了向怀景之解释。

怀景之这个人,最是谨慎多疑,他要是不弄清楚,指不定会出什么花招,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他与自己不熟,警惕和猜忌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一剂猛药。

同样也是一招险棋。

这药该怎么用,她得好好想想,一会儿去找观主求几支算筹,占上一卦。

正所谓“医易同源”,“凡欲为大医,须妙解阴阳禄命,诸家相法,及灼龟五兆,周易六壬,并须精熟。”(注1)

以卦辅医,事半功倍。

顾知灼暗暗思量着配伍,这丸药需得猛,又得尽量不能伤及元气……

她思量着,是不是应该辅以少许朱砂,一个小巧的金色罗盘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诊金。”他笑道。

她怔怔地看着罗盘,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拿了起来,手指轻颤。

罗盘触手微凉,只比她的手掌略大一圈,可以放进袖袋。

她抬头看他:“您做的?”

谢应忱点了头:“你瞧瞧,可还趁手?”

她的心口烫烫的,眼中有种止不住的酸涩,顾知灼轻颤了一下长翘的睫毛,没有让泪水滚落下来。

上一世,公子在去世前不久,也给过她一个罗盘,他亲手做的。

公子已经油尽灯枯,他用最后的时光,为她做了那个罗盘。

那个时候,她一心扑在医术上,依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子一天天的衰败下去,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公子就问她,相不相信有人能轮回转世。

她说信。

公子笑着把罗盘交在了她的手里,说:“你算算,我死后会转生在哪儿,你过来找我,好不好?”

公子死了。

她开始跟师父学起了那些方技数术。

她很努力了,无为子真人也说她悟性极佳,很有天赋,然而,她始终算不出来公子会投胎到哪儿。她隐约也明白,公子是怕她在他死后,会迷茫会自责会不知所措,所以想让她重拾余生的目标。

这是公子临终前对她的一片苦心。

后来,一直到临死前,天道终于眷顾了她一回,她从罗盘中窥到了一丝天机……

顾知灼用指腹抚过罗盘的每一寸表面,落在了天池上,珍惜非常:“多谢公子。”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雀跃欢喜。

“我很喜欢。”

重生以来,她就一直想做个罗盘,就是抽不出空来。

这罗盘和上一世有点差别,可拿在手里,又仿佛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与她血脉相连。

谢应忱就看着她爱惜地捧着罗盘,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就连因为自己“不听话”而生的一点恼意也跟着烟消云散。

“顾大姑娘学的是道医吗?”怀景之问道。

顾知灼应了一句,高高兴兴地说道:“我罗盘用得可好了。”

她下巴微抬,得意洋洋。

秦沉兴致勃勃地撺掇道:“顾大姑娘,快快,来算一个。”

怀景之:“……”本来接下去他可以问问师承的!都被秦沉搅和了。

“算什么?”

“我嫡兄儿子的亲爹是谁。”

这话绕的。

顾知灼才不算呢,公子特意给她做的罗盘,第一卦拿来给秦溯算?他还不配。

“我给阿蛮算算。”

这么一说,顾知灼双手郑重地捧起罗盘,用拇指慢慢转动内盘。

她的目光注视着天池的磁针。

她在府里的时候,也给阿蛮简单算过一卦,卦象有如镜花水月,看不清楚。

这也是正常的,血脉或者关系越是与她亲近的人,她就越是看不到命运所向,就跟在眼前蒙了一层纱一样。

所以,这一卦,她算的是过去。

秦沉低声告诉公子阿蛮是谁,谢应忱点了点头,他见她眉头紧锁,就问了一句:“如何?”

作为曾经的太孙,谢应忱的先生很多,学得也很杂,不但熟读过《易经》,对卦数命理也略通一二。

他问,顾知灼就说:“卦象显示,阿蛮的过去是‘困’。”

困于石,据于疾藜。(注2)

谢应忱的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困”字。

顾知灼用手托着腮,盯着罗盘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阿蛮在一年前得过一场重病,后来就哑了。”

“我给她切过脉,她的哑疾是因为受到过惊吓,症在心,倒是应了这个‘困’字。”

谢应忱问道:“哑疾能治吗?”

“能。”顾知灼点头,“可以用银针来疏通心经,就是,阿蛮怕针。”

她把阿蛮的情况说了一下,又继续拨弄着罗盘,嘴上说道:“所以,我用了熏香的法子,已经快半个月了,她现在从脉象上看好了许多。就是还少了一点契机。”

谢应忱挑眉问道:“契机?”

桌上的“困”字已经干透了,没有留下痕迹。

“阿蛮年纪太小了,她可能忘记了自己还会说话。”顾知灼两手一摊,“这就挺难办的了。”

她一共也就三岁半,有一年说不了话,还有一年还不会说话。

谢应忱给顾知灼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怀景之就看到顾知灼极为自然地端起了茶碗,没有任何的拘泥。

怀景之知道,公子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他日常都会下意识地把东西摆得靠左一些,这杯茶推过去的时候,同样微微有些偏左。

可是,顾知灼只看罗盘,连头也没抬,手一伸,就拿到了茶碗。

怀景之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自家公子只是这么坐着,气质内敛,举手投足间就不失稳重和贵气,和在宫中时完全不一样,他的样子很放松,侧着头和顾知灼说话,神情柔和而又专注。

“顾大姑娘,”怀景之轻声开口,“阿蛮是在哑了以后开始怕针的吗?”

对。她后来特意问过姑母的。

姑母说,阿蛮哑疾后,找过不少大夫,也有大夫提过用针灸,结果大夫刚刚拿出银针,阿蛮就突然情绪激动,拼命挣扎,这么个小小的人儿,好几个人都按不住。

姑母只能放弃,请了大夫离开,谁料当天晚上阿蛮就高烧惊厥了,把姑母吓得半死,再不敢用针灸。

直到半年多后,因为阿蛮一直没有起色,姑母一狠心,答应了针灸,这回大夫还特意用了安神香让阿蛮睡着,结果第一针刚刚扎入,阿蛮突然就惊醒过来,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激动,恐惧,高烧惊厥。

顾知灼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道:“不止是银针,连绣花针阿蛮也怕。”

姑母一直怀疑,是因为清平真人的那场法事害的,其实这不可能啦。

修道之人重因果,为一个小小的靖安伯府生不生儿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伤害一个幼童让自己背负上这么大的因果,毁了自己几十年的道行,这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

清平只是圆滑功利,又不是脑子有泡。

说到底,他是来入世历练的,顺便多贪了些财,还不贪别人就贪权贵,贪就贪吧,偏就五弊三缺守不住财,可倒霉了。

怀景之说道:“我想起年少游学到梁州时,曾在乡野民间听到过一种说法。”

顾知灼挑了挑眉梢,朝他看去。

怀景之不紧不慢地说道:“倘若某个人家一直没有男孩出生,他们就会用针去取家中女童的心头血,拿心头血来画符,烧化成符水给男人用下,就能生下儿子。”

什么?!顾知灼手中的茶碗差点倾翻,洒出了大半的茶水,茶水溅在手背上她也混然不觉。

莫非,阿蛮怕针,是因为被取过心头血?

“对了!”秦沉一抚掌,“我那位嫡母就是梁州人!”

顾知灼顾不上衣襟上溅到的茶渍,双手抵着石桌,颤声道:“还有呢?”

怀景之继续道:“有的人家在取过心头血后,还会把女童溺死,说是,这个女童占了他们家的子孙宫,只有她死了,才能给后来的男孩腾出位置。”

溺死!

顾知灼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刹时间白得不可思议,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阿蛮上一世是溺死的!

在走丢后,溺死在了河里。

若阿蛮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话……

不!

顾知灼捂着自己的胸口。

这一刻,她几乎可以肯定秦家怀着的就是这样的心。

谢应忱一言不发地重新斟了茶水,端到了她手上,顾知灼一连喝了好几口,面色终于渐渐缓和过来。

她清楚的记得,阿蛮是在五月初七失踪,她陪着姑母,还有镇国公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整整找了三天,五月初十在河边找到的尸骨。

不能让秦家人靠近她!

顾知灼死死地攥着拳头,怒火和恨意汹涌而来,眸中杀气四溢,又强行按耐了下去。

谢应忱抬手拿下小火炉上的银壶,封了火,说道:“有些晚了,怕是皇上要回宫了,顾大姑娘先回吧。”

顾知灼心知这是公子瞧出了自己焦急,让自己先回去。

和公子是不需要客套的。顾知灼就道:“我先走了。”

她起身,抚了抚衣裙,又说道:“对了,公子,你今日回去后先病一病,明日一天内都不要单独去见皇上。”

谢应忱没有问原因,只温言道:“我记着了。”

顾知灼招呼上琼芳她们,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走了。

马就安置在山门外,一离开太清观,她们直接往京城赶。

一路上,晴眉都有些一言难尽。

她怀疑,顾大姑娘是不是已经忘了她其实是东厂的人,还是个暗探!

跟公子忱见面这么私下的事让她跟着倒也罢了,甚至连威胁三皇子跳池塘,唆使公子忱假病都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的谋划,这简直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刚晴眉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避避。

虽说,这种事就算顾大姑娘刻意瞒了,她也能查到,可也不该不瞒她啊。

手艺一直用不上,万一生疏了怎么办。

晴眉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还没想明白,就已经到京城了。

顾知灼先去百济堂让苏掌柜给自己寻几味药,方子她还没拿定主意,但其中的几味君药和臣药至关重要,而且还难寻,得先找起来。

然后又拐去买了些朱砂符纸。

她打算把该买的都买齐,这几天就不出门了,守着阿蛮到五月初七再说。

一回府,照例先去了荣和堂问安,结果到了荣和堂才知道,顾太夫人一早就被皇后宣进宫去了。

“进宫了?”顾知灼挑了挑眉。

这么突然?

“是。”

祝嬷嬷也没有刻意地讨好,一板一眼地回道:“今日巳时刚过,宫里来了一位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皇后娘娘传太夫人和大姑奶奶进宫说说话。太夫人和大姑奶奶大妆后,巳时过半出的门。”

巳时,也就是她刚到太清观不久。

顾知灼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宫里不但叫了太夫人,还叫了姑母,这不对劲啊。

宫中宣召,极少有当天宣,当天就要见的。更何况,姑母是出了阁的姑奶奶,皇后娘娘要见,也该去靖安伯府宣。

莫非靖安伯夫人进宫告状去了?

这么一想,顾知灼连声问道:“阿蛮呢?也带进宫了?”

“表姑娘在夫人那里。”

阿蛮在府里。可顾知灼不知怎么的,反而更慌了,心就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她没有多问,脚步匆匆地从东西穿堂出去,赶到正院,结果季氏不在正院,说是去了花园,顾知灼只得又去花园,一路问着下人,总算在水云榭见到了季氏和顾琰。

顾琰生得虎头虎脑,眉眼精致,拿着一把弹弓在水云榭周围跑来跑去,时不时就用琉璃珠子对着小鸟打,他看岁小,准头也差,他没打中就开始扔琉璃珠子,惊得鸟雀四下乱飞,全都躲进了树冠里。

周围一只鸟都没了,顾琰不开心地跺了跺脚。

顾知灼的眉头紧皱,顾琰如今不到六岁,还没有搬到前院,就和季氏一同住在正院。

重生以来,她一直都特意避开见顾琰,因为她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上一世,顾琰袭了爵,继承了这诺大的镇国公府,顾知灼本来应该庆幸的,庆幸顾家还有血脉留下。呵,后来呢?没过几年,顾琰就当众说祖父确有不臣之心暗养私兵,说爹爹在北疆串通马匪贪墨朝廷军饷,说顾家几代战死沙场的男儿战时乞降,临阵脱逃,死有余辜!

时隔一世,再见到顾琰,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弥漫在她心头。

“灼姐儿。”季氏含笑地唤了她一声。

季氏是孀居之人,只穿了一身素色衣裙,粉黛薄施也不掩她的风姿动人。

顾知灼抬眼看了一圈,不见阿蛮,就先上前见了礼:“母亲。”

她想问阿蛮,忽而眉心一动,看向了季氏坐的美人靠,上头扔了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奄奄一息,不知死活。

这鸟儿顾知灼熟悉的很,就是每天正午都会飞到姑母的院子里梳羽毛的那只。

是阿蛮最喜欢的那只。

前几天,姑母特意带阿蛮去了鸟市挑鸟,阿蛮看了一圈都不要,就偏爱这只,就算这只不爱搭理她,她也每天开开心心地定点蹲着它来梳羽毛,还弄了好多好吃的哄它天天来。

怎么会……

彩鸟抽了抽腿,顾知灼用双手托了起来,简单检查了一遍,发现它左边翅膀骨头断了,是被撞断的,顾知灼又看了一眼滚落一地的弹珠。

还好,不是致命伤,带回去好好养养应该能活,不然阿蛮得伤心坏了。

“我的!”

顾琰见顾知灼拿了自己的“猎物”,立刻跑了回来,对她伸出手:“给我。”

没规矩。就算是年岁更小的阿蛮也知道见着兄姐得先行礼。

顾知灼故意冷着他,只问季氏道:“母亲,阿蛮呢?”

“灼儿。”季氏笑得温柔,“你找阿蛮吗,她……”

“阿蛮回她自己家去了!”

顾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又把手伸过来了一点:“给我!”

顾知灼:“你说什么?!”

见她没有把鸟给自己的意思,顾琰跳起来就要从她手里抢。

手伸过去还没有碰到,顾知灼直接就是一巴掌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啪!

她又问了一遍:“阿蛮在哪儿?”

顾琰的手背被拍红了一片,精致的小脸上充满惊愕和愤怒,他生气地大叫起来:“顾知灼,我讨厌你!”

“灼姐儿!”季氏蓦地变了脸色,向来温婉的面容有一刻接近扭曲,“你在做什么?”

季氏伸手就要把儿子搂进怀里,结果顾知灼不客气地直接按住了顾琰的肩膀,她刻意没有卸力,顾琰也不知道是怕还是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季氏赶忙去拉她,一旁嬷嬷们也慌了神,跑了过来。

“谁敢动!”顾知灼面孔一板,冷声道,“我今天就叫人牙子来。”

“母亲当年进门,陪房只带了三家人,如今您身边的这些嬷嬷丫鬟,可全都是顾家的家生子,奴契不在您手里吧,母亲。”

季氏的娇躯微微一颤,又羞又愤。

下人们迟疑着看看彼此,谁也不敢先当这出头鸟。

顾知灼死盯着顾琰:“说。”

顾琰见季氏没来救他,也不哭了,抽了抽鼻子,生气地说道:“就是回她自己家了!”

“她不让小爷我打鸟,小爷就叫秦家人把她带走了,谁让她不许我打鸟。”

顾琰说得颠三倒四,但有一点,顾知灼听懂了——

秦家人把阿蛮带走了。

“接着说。”

顾知灼手上的力道蓦地加重,顾琰顿时痛得哇哇大叫,尖声道:“就是小爷让秦家人把她带走的,谁让她住在小爷家里,还不肯把鸟给小爷。”

如今的顾知灼对顾琰的耐性极为有限,她随手把顾琰往地上一推,指着顾琰的乳娘说道:“你说。”

乳娘成天都跟着顾琰,所以,顾琰做过什么,她最清楚。

乳娘下意识地朝季氏看去,季氏慌张地搂着顾琰看他有没有受伤,压根没注意到别的。

顾知灼朝晴眉一伸手,晴眉呆了呆,认命地把一直藏在袖中的一把匕首递了过去。

匕首入手,出鞘,下一刻就抵在了乳娘的脖颈上,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拖泥带水。顾知灼把匕首往下一压,脖颈上立刻就是一道血线。

“大姑娘饶命。”

乳娘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说道:“午时刚过,靖安伯夫人就上门了……”

“敏娘!”季氏娇艳如梅的眉眼变得有些森冷。

“说。”顾知灼又把匕首往下压了压,然后,一个冷眼瞥向了季氏。

乳娘眼睛一闭,一口气往下说道:“太夫人和姑奶奶进宫去了,夫人就见了靖安伯夫人。靖安伯夫人说她是来带表姑娘回去的,太夫人千叮万嘱过,夫人就没有应。靖安伯夫人不肯走,非说要看看表姑娘。”

“表姑娘当时不在,她要喂鸟,午时不到就先回了大姑奶奶的院子,四少爷主动说带表姑娘过来,奴婢就跟着一起去了。”

“四少爷在大姑奶奶的院子里,看到了一只特别好看的鸟儿,就是您手上这只。”乳娘清晰地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地落在衣襟上,她的身子瑟瑟发抖,说道,“四少爷用弹弓去打,鸟掉了下来,被表姑娘看到了,就跑过来推了他一把。四少爷很生气,让表姑娘滚。”

“表姑娘哭着去捡鸟儿。四少爷一气之下命人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关了起来,还叫奴婢把表姑娘抱出来,给了、给了靖安伯夫人。”

乳娘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知灼怒火中烧的脸庞道:“后来,靖安伯夫人把表姑娘带走了。”

第28章 第28章两更合一

顾知灼死死捏住拳头。

她含怒的目光扫过季氏和被季氏搂在怀里哇哇大哭的顾琰,这一刻,季氏就像是被毒蛇盯上一样,花容失色。

顾知灼收回匕首,把鸟儿交给琼芳让她先带回院子里安置,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外奔去。

她现在根本顾不上理会季氏,上一世,阿蛮死在了五月初七。

现在是五月初一,照理说,应该还不到时间,然而,命运绝非一成不变。

阿蛮的死劫也是有可能会提前的!

她蓦地停下脚步,唤住了琼芳,冷声吩咐道:“你去调些人,出城后一直往北走,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里头有一条河,你着人从这条河的上游开始,往下找,分散着找。”

“去前院,拿我的令牌调前院的人。”

上一世,阿蛮的尸身是在这个小村子里找着的。

村子里有个寡居的老婆婆,在洗衣裳的时候,看到她从上游漂下来,就捞了起来。

要不然,谁也不知道最终会漂到哪里去,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琼芳应了诺,捧着鸟儿跑得更快了。

顾知灼从袖袋里拿出了罗盘,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在发抖,天池的磁针也跟着乱颤。

冷静!

一连默念了好几遍,她终于拿稳了罗盘。

她算不出阿蛮的死劫是不是提前了,也算不出阿蛮现在会在哪儿,但是,天道对任何人都会留下一线生机。

顾知灼算的就是这线生机。

她缓慢转动着内盘,晴眉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一直数到了三百五十九,晃动不已的磁针蓦地停了下来。

“东南?”

顾知灼喃喃自语。

靖安伯府不在东南方,发现阿蛮尸身的村子和那条河也不在东南。

晴眉歪了歪头,盯着罗盘看,唯一肯定的是,这磁针指的绝不是东南方。

姑娘看得多半还是罗盘上这些像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顾知灼把罗盘一揣,直奔马厩,牵上玉狮子就走。

阿蛮与她的血脉太近,她也不确定这一卦是不是准确,或者先去靖安伯府看一眼,要是阿蛮还在,一切就好办了。

正想着,角门开了,一辆有着镇国公府徽印的黑漆马车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进了门。

顾知灼心念一动,上前唤道:“是祖母和姑母回来了吗?”

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了顾缭缭英气的面庞,她问道:“灼姐儿,你是刚回来,还是正要出门?”她的脸色不太好,有点强颜欢笑。

顾知灼长话短说:“靖安伯夫人把阿蛮带走了。”

顾缭缭的表情僵住了,急急道:“你说什么?”

皇后宣召她进宫,为的是靖安伯夫人去告了状,本来只宣她一人,母亲不放心就与她一同去了。因着母亲也在,皇后没有太过苛责,只说了她一个出嫁女要本份,不该一直住在娘家,夫家还有公婆需要孝顺,有子嗣即将出生,她生为嫡妻元配,不该拈酸吃醋云云。

听了这么一大堆的废话回来,结果,现在告诉她阿蛮被靖安伯夫人带走了?

不是!谁让秦家人进门的!?她明明吩咐过的。

顾知灼简单地把事情一说,不等她再问,就危言耸听道:“我在太清观给阿蛮求了一卦,观主亲自解的卦,是大凶,观主说有生死之劫,我怕秦家带走阿蛮会出事。”

顾太夫人闻言探身出来,惊骇道:“你说的是真的?!”比起初来乍到的清平真人,像太夫人这种上年纪的大多更信观主。

“千真万确。”

顾太夫人吓住了。

太夫人本来还在想,靖安伯夫人好歹是亲祖母,私自跑来他们家带走阿蛮确是不知礼数,可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尤其皇后刚为了阿缭久住娘家的事训了她一顿。太夫人原本还想的,靖安伯夫人带了阿蛮回去,那就让她带走一天,明天再去接回来,也算是给了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而现在,她恨不得现在去靖安伯府把阿蛮抢回来。

“祖母,您现在就和姑母一起去靖安伯府。”

“对!”

事涉女儿和外孙女,太夫人的脑子还是挺灵光的。

阿缭是秦家的世子夫人,是靖安伯夫人的儿媳妇,孝道为先,若是靖安伯夫人拿捏着这一点不让她见阿蛮,一时半会儿的,也真没办法。但是自己去就不一样了。

太夫人连声吩咐:“快,快调头。”

顾缭缭脑子里嗡嗡的,乱得很,也急得很。

于是,马车这才刚进角门,又直接调头出去了。

“晴眉,你跟去。”顾知灼嘱咐道,“无论阿蛮在不在靖安伯府,都立刻来告诉我。”

“你往东南来找我。”

她认真地看着晴眉道:“你能找着的吧。”

自打跟了顾知灼后,她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态度来吩咐一件事。

晴眉立刻意识到,姑娘是知道,被主子安排过来的绝不是自己一个人。自己在明,其实暗里还有人。所以,她信自己能找着她。

“是。”晴眉应下了,“奴婢先去了。”

晴眉说完,拉了一把缰绳,追着马车去了。

顾知灼把罗盘拿在手上,出门直奔东南方。

京城的城池四四方方,古来就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京城的东面多是富贵人家,也是整个京中最繁华的地段,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隔几步就是酒楼花街,熙熙攘攘。

顾知灼一路策马,每到一个岔路口,就拿出罗盘看看。

直到章台大街附近,天池的磁针终于又晃动了起来,顾知灼低头掐算,下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戏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