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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男O带球跑[GB] 十舞 21827 字 2个月前

第51章 第51章我好像……又来那个了……

简星沉顶着一头新发型回到极光一号飞船时,江意衡正伫在舷窗前,抱着手臂。

他对一旁的陆怀峰竖起手指轻嘘了一声,随后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摸到江意衡身后,想要捂住她的眼睛,让她猜猜他是谁。

可他的手才举到江意衡脑后,却被她轻描淡写地戳穿:“你下次想要蒙住别人眼睛之前,记得,先收敛自己的呼吸。”

简星沉沮丧地垂下手,在她背后扁了扁嘴。

他嘟囔着:“玩游戏的要点就是互相配合的默契。你这样,以后还怎么陪小星星玩。”

“陪小孩子玩,和陪你玩,能一样吗?”

江意衡转身瞬间,少年已经低下头,假装很忙地理着袖子,还不住地拈起细小碎发。

她微微感到纳闷:“怎么这么多头发?理发师没有帮你打扫干净吗?”

“处理了。”

少年一边不厌其烦地从衣领、袖子、臂弯和其他褶皱处摘去碎发,一边解释,“她用吹风机帮我吹过,还用那种很大很密实的干海绵帮我擦过。”

“那就怪了。我之前在这家沙龙理发的时候,理发师的手法可是娴熟利落得很。”

江意衡抬手轻掀自己已经过耳的短发,“当时她帮我剪得层次清晰,线条干净,一点也不比王室的理发师逊色。”

她又端起少年的脸,看向他的发型。

层次过渡不够平滑,轮廓缺少清晰的线条感,有些地方打薄得过了头,显得甚至有些稀疏……

江意衡看着他这头一言难尽的发型,忍不住笑了,“她给你剪成这样,我可得跟店长好好谈谈。”

“不好看吗?”简星沉瞬间慌了神。

他退开两步,伸手仔仔细细摸了摸头发,把原本被吹得微微蓬松的柔软发丝几乎搅成鸡窝。

没过十秒,少年就转过身,在指挥台的区域里溜达了一整圈,身上的白色外套随着跑动步伐在身后扬起,好像一只误入室内、扑着翅膀乱窜的小海雀。

江意衡试图拦住他:“你在找什么?”

“镜子!”

少年没在舰桥里找到镜子,身影一晃就没入尽头走廊,声音从转角后方传来。

江意衡斜过脸,没好气地嗤了一声。

一个怀着孩子的人,只是为了看个发型,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来跑去。

很快,江意衡在她的个人舱里找到了简星沉。

飞船自动驾驶启动的前提下,这间舱是供她专门休息用的。

这可以确保她在抵达目的地前,最快将精神恢复到最佳状态。

平时连陆怀峰都只能守在外面。

至于那些定期为飞船做保养维护的人手,也只有在监控下才能短时间出入。

可简星沉却完全是不请自来。

他站在墙上的落地镜前,对着自己的脑袋看来看去,一会掀起修过的刘海,一会背过身扭头,试图查看发尾。

“我觉得,还好吧。”

他好不容易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比我自己剪的,好多了。我剪的头,在城里不戴帽子根本就没法见人。”

江意衡的身影从背后靠近他。

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按了按,靠近他耳廓,故意往他的耳朵里吹气,“回去再找王室的理发师给你修整一下。”

他的神色却黯了黯:“我反正也是自己住,剪得再好看,也没别人看得见。我不修了。”

江意衡以为他只是赌气。

可简星沉是认真的。

他伸手压了压几根翘起的头发,仍在闷闷不乐:“长发姐姐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才帮我剪成这样……”

“长发?”

江意衡记得,四个月前她去理发时,为她剪发的理发师分明是一头及肩短发。

“多长的头发?过肩吗?”

“可长了,都快到腰了。给我剪发的时候,她特意盘起来了。”

四个月可长不出这么长的头发。

“我还以为是同一个人,原来不是?”

江意衡支着下巴,摇摇头。

她走到门外,对着腕上终端轻声斥道:“陆队长,我让你护送他去理发店,你连理发师是谁都不确认,就这么放任他被剪成狗啃一样?”

“殿下,这是误会。起初确实是由您提及的理发师接待简先生的。”

陆怀峰一本正经地解释,“只是他不喜欢洗发的时候被人盯着,我就在店外候着了。”

江意衡无奈地弯起手指轻叩在额头。

身后,少年却拽了拽她的衣角,微垂着脸,眼眸湿润,模样有点可怜。

她几乎以为是刚才小声抱怨发型的话被他听了去。

“现在赶回去找王室理发师补救,还来得及。”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星沉缓缓抬头,手指不自然地拽了拽胸口处的衣襟,似乎是觉得它们贴得有些紧,“我好像……又来那个了。”

*

照料怀孕的Omega是一门学问。

无论是物质丰足,情绪安抚,或是肢体接触,无一例外,都是需要投入的方面。

这些,江意衡在先前为了联姻备婚时,曾在资料上都了解过。

但她没想过,照顾孕夫……居然同时还要涉及这种方面。

已经反锁

的个人舱中,灯光昏黄黯淡,隐约能看到一对人影相拥着躺在小床上。

江意衡并不喜欢这样黑的环境。

她只能看到舱顶小窗投下的天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落在了某种井底深处。

可偏偏简星沉说那些射灯太刺眼,让他觉得总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为了不拖延时间,她便照顾着他的心情,把灯光调暗。

黯淡的光点落满天花板,结合飞船内部的投影设备,在上空融成一片星空模样。

她侧身抱着他,手心触着他光滑细腻的脊背,脸却埋在他前方。

她能感到他是如何将小巧的下巴落在她的头顶,缓缓摩挲。

而她也将另一样小巧的东西落入唇舌,缓缓吮着。

说是吮,恐怕并不准确。

因为那些汁水本就已经顺流而下,沾湿他的背心。

她不过是刚好出现在下游,在它们被浪费之前,将营养囫囵吞咽入腹而已。

江意衡感到少年的手指在她脑后徐徐滑动。

他很小心,没有发出太多奇怪的声音,没有因为被汲取而露出失态的模样。

一个习惯了隐忍的人,哪怕在这种时候,也总是强大得惊人。

如果不是因为浸没舌尖的微微腥甜,江意衡几乎要以为,他只是想要抱着她,缓缓抚过她的头发而已。

简星沉的怀抱是温柔缱绻的,带着无法言喻的包容与接纳,只是平静地拥住她,却能让她忘记身后一切。

她想他恐怕是上天特地为她安排的那一具灵魂,连他躯体上的细节,都恰到好处地契合了她前二十四年都未曾察觉的那些刁钻口味。

有时她几乎觉得,自己从母亲身上缺失的那些,自己四岁之后就再也没能得到过的那些,都在他身上重新补足了。

身为Alpha的本能想要将他珍藏在自己的囚笼里。

可是,小小的海雀虽然稚拙,却生来拥有翅膀。

时隔四个月,她一面庆幸自己还拥有这一时片刻的温度,一面却又忍不住开始担心,他最想要的,是这样吗?

过去了一小时,两个人才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

“这么久。”

江意衡对着腕上终端撇起嘴,“陆队长怕是等得无聊透顶了。”

她枕在少年曲起的双膝上,一只手绕过他的后腰,虽然嘴上抱怨,但并没有打算出去的意思。

“这都要怪你。”

少年正红着脸,把两块可以吸收液体的垫子塞到背心里,这本来是急救箱里闲置已久的老式敷贴。

“那就怪我好了。”

他闷着声,小心放下卷起的背心,伸手在胸前按了按,确保没有东西落下,“我又没说不可以怪我。”

“本来就怪你。”

江意衡抬起一只手,指尖不怀好意地在敷贴上戳了戳,“你这儿,还有这儿,都这么喜欢哭,还喜欢同时哭。我可就一张嘴,怎么可能一下子接住。”

简星沉顿住手上的动作。

他几乎是惊恐而讶异地瞪着她。

江意衡挑起一边眉毛,在他的膝枕上微微侧过头来,一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模样。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她抬起指尖,食指和中指比作小人儿,沿着他的大腿上上下下,“你自己憋不住,又来势汹汹,想怪回我头上,我可不会上当。”

简星沉愣了好久。

“你帮也帮了,喝也喝了,该掐的,也都掐过了。占尽便宜,却还反咬我一口。”

他扁着嘴,作势要往后撤,“我不给你当枕头靠了。”

说着,少年真的在床头转过身,硬是要从床板和江意衡之间退出去,还愤愤不平地嚷嚷:“反正再过几个月,你就没得喝了。”

“那还有四五个月呢。”

江意衡也不逼他,索性仰躺回枕头上,两只手枕在脑后,细细品味着口中残余的茉莉奶香,“就算是小星星,这四五个月,也没法和我争。”

她斜过眼,看到少年正不客气地合上衣襟,扣子扣到最上面,立起的衣领遮住脖颈,甚至都快抵上他的脸。

“我以后就算是便宜敷贴,也不便宜你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

江意衡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腹,“你以后也要记得告诉小星星,你宁愿浪费她的未来口粮,也不愿意便宜她的Alpha母亲。像她这样聪明的孩子,一定不会赞成浪费的,对吗?”

话音刚落,腹中的孩子果然配合地踢了一脚。

感受着传入掌心的轻震,再看少年撅起嘴巴皱着眉的表情,她却觉得惬意至极,不由自主地就闭上眼睛,随便他怎么瞪,都无所谓。

空气平静下来。

少年分明也拿她没办法。

但没过太久,他又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刚才都忘了提,今天理发的时候,那个长发姐姐,还特别好心地帮小星星取了好几个名,当备选呢。”

江意衡微微偏过头,循向他的声音:“哪几个?说来听听。”

他轻轻唔了一声:“有韵知、以真,还有予棠。”

江意衡摇摇头:“都是帝国流行的女孩名,没什么特别的。”

“还有一个,我觉得特别好听的。”

少年兴奋地拍着手,语气却迅速郑重起来,“意如。加上你的姓氏,就是江意如。这是不是很好听?”

江意衡骤然睁开双眼。

“哪个意?哪个如?”

少年噢了一声,旋即道:“是心意的意,始终如一的如。”

……意如。

江意如。

安意如。

仿佛某种徘徊不散的游魂一下子勒住她的脊骨,她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从头到脚仿佛被雷霆击中。

在被父亲接回王宫以前。

在被母亲丢在身后以前。

“意如”这两个字,原本该是她的名字。

第52章 第52章先生是要结婚吗?

一个人对自己的认知并不由姓名框定。

那往往是上一辈人对孩子的期许和愿望。

“意如”是母亲对她的期许。

可父亲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所以他剥夺了她四岁之前的名字,把“如”换成“衡”字。

他说,“意衡”听上去,比“意如”更符合王储的气度。

他希望她成为一个有主见、有格局的人。

二十年后,江意衡却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听到,有人念出“意如”这个遥远的名字。

“那个理发师还和你说了什么?”

她没有起身,只是缓缓在昏暗的灯光下眨着眼睛。

简星沉抿着唇,仔细想了想:“她说,城北那儿有家喝茶的地方很不错。她还推荐我,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尝尝。”

*

一小时后,舰桥中。

陆怀峰正抬高手腕,将光脑终端上的画面转为投影,并逐一切换场景。

“殿下,这是秀丽美发沙龙周围的街区,在过去三小时的监控录影。”

江意衡靠着椅背,目光细细扫过围绕周身的全息投影,试图从中辨认出熟悉的脸。

“理发店的人怎么说?”

“今天给简先生理发的人,并不是常驻店员。她只是来临时顶班的一个朋友。”

“朋友?”

江意衡的笑声戛然而至。

她的视线停在投影中,一道正在离开理发店的身影上。

及腰长发,拎着做旧的褐色皮手袋。

没走出几步,却忽然回头望去,同时抬手,将一缕发丝捋到耳后。

理发店周围的监控画面并不算十分清晰。

转为投影后,画质更是勉强。

但江意衡清楚地认出,那名女理发师为自己捋过头发的姿态,和母亲从前一模一样。

陆怀峰看出江意衡专注的目光,将画面定格在这一帧,并徐徐放大。

江意衡望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又陌生的脸。

“是因为已经过了二十年吗?我怎么觉得,我甚至不认识这张脸了。”

“殿下。”

陆怀峰迟疑着问,“需要属下帮您锁定她的下落吗?”

江意衡忽然笑了一声。

“不用。”

她的唇角挂上一丝讽刺,“我知道,她在哪儿。”

*

位于小镇北部的半山茶馆,平常都没什么客人。

今天,却破天荒地在同一时间,迎来了第二个客人。

“您好,请问您是一个人来吗?

江意衡抬手一指:“我和她一桌。”

她没有接下服务生递来的茶品菜单,径直绕过前台,走到最远的窗边,在二人小桌唯一的空位坐下,还随手放下一台小巧的音频干扰器。

“你来晚了。”

对面的女人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在笔记本上徐徐书写,不时还用笔尖迅速反复划过,像是在更正什么。

“您这日子,好像过得很清闲。”

江意衡抱着手臂,背靠椅背,目光投向窗外。

街边,一位父亲正推着婴儿车,小心翼翼穿过人行道。

而她身后,已经会走路的大女儿牵起母亲的手,还贴心地把一团蓝色棉花糖举高,塞进她的嘴巴。

“E区的生活节奏,当然比不上中心区。没有人会因为过着慢一拍的日子,就觉得丢脸。”

女人盖上笔帽,合起面前的笔记本。

扉页上,却写着“艺术疗愈”几个字。

“这不是心理咨询的流派之一吗?”

江意衡知道,这些咨询师会借助音乐、绘画、舞蹈等等,帮助来访者走出困境,“您不再教人弹钢琴了?”

“二十年前就不教了。”女人端起手边花茶,轻抿一口。

二十年前,是母亲离开她的那年。

也是江意衡以为,母亲飞船失事的那年。

“除了给人做心理咨询,您还学了理发的手艺?”

“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隔行如隔山的道理,您应该比我明白。”

江意衡只迅速笑了一下,面色倏然变冷,“您接近他,是因为您不敢直接见我?”

“你是这样想的吗?”

女人合握双手,指尖却在笔记本的扉页上轻轻点了点,“我想见见未来孙女的Omega父亲,这都不行?”

“他不是您孙女的孕体。他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江意衡直视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那上面几乎找不出一丝属于母亲的痕迹。

唯有那双眼,与记忆中微妙地重合。

她一字一顿:“他是被我选中的人。我愿意,也只愿意,让他把我的孩子带到世上。”

“说得好听,谁不会?几个简单的字,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能实践多少、做到多少,那才是重要的。其余的,当耳旁风听一听就得了。”

江意衡的手在桌下握紧。

“您凭什么给我下这种结论?您了解我吗?您亲眼见过我失信于人吗?您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又知道多少?”

“E区民间流传着一句话,‘三岁看小,五岁看老。’我不需要了解你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但这不表示,我不可以依据我所知道的,对你进行推断。”

女人淡声一笑,目光在江意衡的面容轮廓上细细打量,“有其父必有其女。你长得,和你父亲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她似乎是看得入迷了,伸出手,想要触碰这张与江御川相似的脸。

江意衡毫不犹豫地撇开女人的手。

“您很想他吗?”

安青沅收拢指尖,斜过目光,一缕笑意迅速掠过眼底。

“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的脾气会好一点。在教育孩子方面,你父亲,好像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尽责。”

“尽责?”

江意衡不知现在是该冷笑,还是该讥笑,“如果您没有把我丢下,那我相信,您会比他尽责得多。”

安青沅沉默片刻。

她的眼角重新浮现笑意:“你知道我有苦衷。”

“您表达苦衷的方式,对一个四岁的女孩来说,还是太过冷酷了。”

江意衡能感到指尖戳进皮肉,那种微微刺痛,能帮她保持可贵的清醒。

“我曾经以为,您当初突然那样冷淡地对我,是因为父亲逼迫。您不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只是您无法留我在身边。

“我相信您是有苦衷,才不得不抛下我,把我丢给父亲,让我像一棵伤了根的花苗一样,在那样严酷的环境里,被苛责,被规训。”

江意衡冷哼一声,“我却没想过,您真正的苦衷,是您明明可以再见到我,让我知道您其实没有死在那场意外里。我说得,对吗?”

“答案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你在中心区这么多年,这样的道理,应该不用我再复述。”

“狡辩。”

江意衡一手将桌面拍响,曲起的五指几乎能在上面刮出痕迹,“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喜欢说模棱两可的话。但我是切切实实地代您问过他。”

“问他什么?”

“我问他,他对您有没有过半分情意。他说,那些都不重要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意衡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笑话,“您瞧,那明明就是他在回避问题。”

她顿了顿,身体在桌边微微前倾一寸。

“他明明就很在意。他在意到要抹除你的所有痕迹,在意到连否认和抗拒都要对我反复强调重申。可我当时居然以为,他是毫不在意。我以为是中心区把他变成了那个样子,为此,我恨他舍弃你。

“我恨他,让我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里。

“我恨他,把那些束缚施加在我的身上。

“可至少,我还能靠着您的音容笑貌坚持下去。我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您又为我做过什么?”

如果有的选,她绝不可能会接受他们的安排。

江意衡起身,满怀着防御,俯视着面前这个曾经熟悉的人。

“到头来,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活着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原来我少恨了一个人。

“如果他是罪大恶极,那您至少也是他的帮凶。欺骗我的感觉很好吗?您很享受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他的样子吗?这就是您和他当初的约定吗?”

安青沅抬眼看她,脸上是依稀亲切的笑容。

“意如,你先坐下。”

“不要在我面前再喊那个名字。”

江意衡的视线扫过一圈,又缓缓回到安青沅脸上,“拜您所赐,安意如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您面前的人,是江意衡,也只有江意衡。我会掌控属于我自己的游戏规则,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牵绊我。”

“你想要恨任何人,我当然没法阻止。即便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母亲。”

安青沅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只是这样波澜不惊的面容,对江意衡而言,就已堪称是可怕的画面。

安青沅轻轻歪过头,像从前安抚她的时候那样。

“如果你要掌控中心区的游戏规则,那你打算让他继续保持地下恋人的身份吗?你想让他和我一样,余生都只能生活在阴影之下吗?”

*

“我想请问一下,这个,要多少钱?”

简星沉手里捧着一条垂落在地的蕾丝头纱,爱不释手地对着细节端详。

店员拎起头纱一角,翻出一个小巧的挂牌:“先生,这条要两千块。”

“两千块?”

简星沉懊恼地摸着脑袋,“二手的不是应该会便宜很多吗?”

“一般来说是您说的那样,但这一条不一样。这个是中心区贵族才用得起的大牌,虽然是二手的,但新娘一次也没戴过,状态几乎无暇,两千块都已经是保守标价了。”

店员看他是真心喜欢,顺口问了句,“先生是要结婚吗?”

少年脸上露出一点尴尬。

店员又追加了一句:“如果是因为价格,我可以给您打个八八折。您戴上它,就是全场最引人瞩目的新郎了。”

简星沉端着头

纱,低头原地看了很久。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陆怀峰,送他来到E区这家古着店。

本以为能淘点便宜好穿的衣服,没想到,一眼就被橱窗里的洁白头纱吸引了注意。

价格高是一方面。

他也确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机会能用上。

“我再想想。”

简星沉谢过店员,捧着头纱,犹豫着要不要把它放回原位时,身后的近卫队长清咳一声。

“您要是很喜欢,殿……她不会反对的。”

陆怀峰抬手,露出指间黑色芯片的一角,“您的支出,反正都是由她承担。”

“这样的话……”

简星沉咬了咬唇,眼里浮现笑容,“请等我一下,我先去试试!”

E区古着店的试衣间,远不比中心区高定工坊的宽敞大气。

只有一道陈旧的亚麻色布帘,挡住不到一平米的空间。

但简星沉并不是一个会挑剔环境的人。

他摘掉头上用来遮挡发型的帽子,对着微微向后倾斜的试衣镜,用手指把头发用力搓了搓,直到它们呈现出稍微自然一点、略略翘起的状态。

明明试衣间里就他一个人,可他仍是忍不住觉得紧张害羞,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在镜中的脸早已经红透。

他把头纱罩在头顶,小心整理了一番,直到边角垂落脚边。

长度和他的身高很贴,不用额外裁剪。

只是他这一身休闲衣服,怎么也搭不出感觉。

“您觉得怎么样?”

帘子外传来店员的问候声。

“挺好看的。”

他慌忙揭开头纱,生怕一不小心会被撞见。

“您单试头纱,恐怕效果不会太好。”

一套白色婚服从帘子边小心翼翼地被店员递来,“这套Omega婚服也很贵气。您可以穿上,搭配头纱看看整体效果。”

简星沉喜出望外地接过店员的好意,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换上。

洁白的丝缎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身体轮廓,微微隆起的小腹被头纱上的蕾丝刚好掩住,头纱上的细小珍珠沿着他的周身垂落。

微微转动身体时,美得像画一样。

虽然不比之前他试的那件曳地礼服考究,但也足以让少年心绪萌动。

“试好了没?”

冷不防地,帘外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催促他。

“已经好了,我马上就出来。”

简星沉记得古着店里就这么一个试衣间,为了不占用别人试衣的机会,忙着要换回自己的衣服。

帘外的人却发出一道古怪笑声。

语气,甚至有些阴阳怪气。

“不用麻烦了,小少爷。您再这么磨蹭下去,老大可是会不高兴的。”

第53章 第53章他可比您店里那些上档次……

过去十九年,简星沉有过不计其数的外号。

除了姥姥会亲切唤他的“星儿”,其他那些,大多不堪入耳。

小垃圾。

小废物。

小窝囊。

这些难听的话,当然无法概括他。

只不过是因为,他总受欺负而已。

但即便他不想听到这些粗俗的字眼,他也不会因为有人忽然喊他“小少爷”,就忽然高兴起来。

一个习惯了低头生活的人,也早已习惯了把自己放低。

何况,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莫名危险。

偏偏每个怀孕的Omega,在探知危险方面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哪怕是经过帝国特种部队全套训练的顶级Alpha,也未必能企及。

“陆队长呢?”

简星沉一手扣在帘边。

比起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他更想知道,那位近卫队长身在何处。

持续五秒钟的沉默。

简星沉能感觉到心跳如捶。

他看到垂落的布帘上,缓缓印出一只手掌的轮廓,而那些张开的五指,仿佛要将他擒入掌中。

紧接着,是那陌生男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这种问题,你问我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忽然变沉,“你怎么不亲自去问他呢?”

*

“我好像,没必要回答您的问题。”

江意衡伫在二人茶桌前,一手握起,手指关节抵在桌上,几乎能按下一个坑。

“我怎么处置他,与您没有关系。这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并不打算征求您的意见。”

“你总是一意孤行,为你们两个人做决定。”

安青沅轻抿唇角,语声仍然从容,“你要替他做一辈子决定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也应该被允许拥有独立的意志?”

“您现在,是在为他申辩,还是在为您自己伸冤?”

江意衡掀唇轻笑,“丢下我,伪装逝去的假象,躲藏在我注意不到的地方,该不会,都是您独立决定的吧?”

她几乎是短暂地唏嘘了一番。

“不过单从您这里,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只有让您和当事人对峙才最稳妥。可惜啊,父亲现在已经不可能和您面对面说话了。您现在对我所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您的一面之词。”

安青沅脸上的表情停滞了片刻。

她微微眯起眼眸,试图理解自己女儿的言下之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是不想,还是不能?”

江意衡听到自己没来由地蹦出一声冷笑。

她扶额,肩膀微战,竭力克制继续冷笑的冲动:“我还以为,您至少会有些小道消息。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一个死人,又怎么会反驳您的话?”

安青沅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抬起手指,下意识地咬在指关节处。

在江意衡的记忆中,母亲只很偶尔,会在焦虑的时候,背着她做这个小动作。

每当她好奇地想要知道缘由,却总会被母亲微笑着温声打发。

“别担心,没什么。”

可每一次,都不是母亲所说的那样。

不是因为账单堆积,欠款结不了,母亲只能深夜做钢琴家教的兼职。

就是因为,她在幼儿园出手教训那些骂她没爹的小孩,连累母亲又一次被请去办公室。

那些细碎的片段,从记忆的海域里,像小木片一样被浪卷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江意衡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与记忆里那个年轻却总是疲惫的面容,重合了起来。

她抬起指尖,几乎想要像从前那样拉住母亲的衣袖时,腕上终端传来的震动,却忽然令她清醒。

江意衡转身离开茶桌,打量终端上并不熟悉的名字,偏过头问:“你们队长呢?怎么是你?”

“殿下,大事不好了!”

对面的近卫队成员像是慌了神,语气近乎爆破般炸响,“有人在平民区的古着店里开枪,陆队长被暗算,简先生也不见了!”

*

江意衡见到陆怀峰时,他正挣扎着从急救室的病床上爬起来。

“殿下,简先生那边……”

“我已经知道了。”

她说得没什么情绪,唇角却挂着冷意,“他身上,毕竟有我植入的追踪芯片。你的人,已经在帮我定位他了。”

江意衡低头查看腕上终端,上面有两道闪烁的红色光点。

片刻后,她垂下目光,淡然扫过陆怀峰。

据现场残存的录像和证据来看,那一枪,是沿着这位近卫队长的耳廓擦过。

只差毫厘,子弹便能贯穿他的大脑。

只差毫厘,他就没有机会再和她说话了。

“是你带他出去的?”

江意衡抬高视线,语气又多了一分冷淡。

“是。”

陆怀峰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可以作为呈堂证供,成为我用来给你定罪的依据,对吧?”

江意衡微偏过头,打量陆怀峰时,露出那种审视囚犯一样的神色。

“是。”

陆怀峰依旧没有任何推卸责任的意思。

“你明知E区远离中心区,安防措施不比那里严密,而我也特意嘱咐过你,要严加仔细地看好他。你却在我处理个人事务期间,违抗我的口令,带他出行,将他,也将你和其他平民置于危险。”

江意衡重新俯下视线,像刀锋一样剜过陆怀峰冷峻的轮廓,“为了什么?”

这位近卫队长却没像面对前两个问题那样,马上回答。

明明半张脸都缠着染血的纱布,浑身仍带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陆怀峰却流露出江意衡鲜少在他脸上见到的自责。

“简先生他,是在试衣途中,被人以信息素放倒带走的。对方动用了足以麻

痹兽类的合成信息素,出手利落、人员众多,分明是有备而来。试衣间里,只有简先生换下的常服,和他试戴的头纱……”

听到“头纱”那两个字,江意衡原本紧闭的神色,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松动。

“谁让他去古着店试那种东西的?别人不要的玩意,他倒是有心情戴在头上。”

“殿下,简先生很清楚,他是什么身份。他不过是想把他最好的样子,呈现在您面前……”

“够了。”

江意衡当机立断抬手打断他。

离开陆怀峰的视线范围前,她抛下一句话。

“他的事情,暂时轮不到你操心了。作为我对你的惩罚,这几日,你就给我好好待在医院躺着吧。”

*

简星沉睁开双眼时,头顶的阳光穿过叶隙,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一晃一晃。

身边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袋子,里面装的也不知是什么,但有类似肥料的浓烈臭味扑面而来。

他试图起身,却感到支撑他的平板猛地一抖,像是他从前骑车在路上被大坑磕到一样,整个人剧烈一晃,差点连五脏六腑都被颠出去。

好在,他没忘记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待到颠簸平息,简星沉才扶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撑起半边身体,打量周围。

他似乎是被人丢到了一座卡车车厢里,和一车厢的杂物摆在一起,穿过一片树林。

茂密的枝叶彼此交错,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这不像是E区。

来时一路,他透过舷窗看过下方风景。

E区虽然也有树木,但那些树木都稀疏得可怜,提不上枝繁叶茂。

听江意衡说,那甚至已是地区拼命改善绿化的成果了。

而这里的树,显然已经扎根许久,自成一片。

简星沉扒着身边微微掉漆的深蓝色铁护栏,试图向着前路看去,车身的动静却忽然停了。

熄火瞬间,一切都变得安静。

林间飞鸟掠过的声音,像流弹一样穿梭在他忐忑不安的心里。

简星沉并不擅长装死。

但至少他见过真的死人。

在人生地不熟的郊外,逃跑并不会是首选。

他记得,那些偶尔落入贫民窟的小鸟,都会先在猎人面前表演僵硬,再趁其不备,振翅飞离。

而他没有翅膀。

他只能更小心。

他听到车头几个声音私语了一番。

接着,前方车门被人推开又摔上,带动车身一阵轻晃。

其中一道脚步声几乎是圾拉着走过布满沙石的粗糙路面,一只手在车厢护栏外侧用力一拍。

“人在这儿了。价格,您看?”

虽然他的头还很痛,但他不会错认,那声音与他在试衣间听到的,正是同一道。

他的双手交叠挡在腹部,指甲已然戳进指间。

呼吸被克制,心跳却清晰得,仿佛有谁在他的太阳穴边敲着鼓。

隔着合起的眼帘,简星沉隐约感到,从上方落下的阳光,被一道影子遮住。

对方没有出声,只是呼吸平稳,一只手在护栏上轻轻翘了翘,似乎是在观察他的状态。

“喂。”

开口的却是个有点痞气的女声,“我让你给我挑点好的,你就给我送来这种货色?”

这声音无端令他觉得耳熟。

可是,他到底在哪里听过?

“这货色怎么不好了?这才不是一般的Omega。”

那男人又用力在护栏上拍了几下,声音震得少年耳膜嗡嗡作响,“这可是大家族出来的顶级Omega,瞧瞧这气质,被这衣服一衬,那可比您店里所有那些,都来得上档次。”

女子顿了一顿。

旋即拍手,笑得大声。

“你们是不是没见过顶级Omega长什么样子?再说了,我跟你们不是有言在先,别总是自作主张去外面捞人,省得不符合我的标准,还得原路给他们送回去。这亏本买卖,你们不嫌累?”

男人好像是真的傻了。

“不可能啊。虽然这小子进店的时候穿得朴素,但我明明看到Sheila身边有带标的保安。他拿去试的那些东西,普通人也压根不会买……”

“就算你真的抓住一个豪门出身的顶级Omega,以他现在的资质,早就已经出局了。”

“什么意思?今天要是不把拒收理由说清楚,我可没法交差。”

“不怪你,混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个二把手。这小子肚子里,分明怀着孩子呢。”

“啊?”

男人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叫。

那动静,一点不比他拍护栏的时候逊色。

简星沉快要装不下去了。

这时,他却听到女子不屑的笑声。

原本沉在脑海中的某个片段,顷刻间随之浮出水面。

“喂。你装睡那么久,也该闹够了吧?”

第54章 第54章逃婚的贵族Omega

二十年前,如果有人提起D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大片未经开采的茂盛植被。

自然风光,曾是这里响当当的招牌。

而现在,D区却成了“地下风俗产业”的代名词。

大大小小的民营店铺,表面上,与其他旅游景点的餐饮民宿项目毫无区别。

实际上,它们所提供的各种服务,已经严重偏离正常范围。

叶昭年所经营的会所,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缺钱,简星沉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种灰色地带。

离开贫民窟之后,他为了攒钱,曾入职一家纺织工厂。

朝九晚九,每月休一天,到手三千多。

厂里环境闷,噪音大,粉尘也重。

每次轮到站班,一天下来,他连腿都弯不了。

要是工作上有一点失误被逮着,还会扣钱。

下了班,他还得跟十几个同事一起挤宿舍。

没法自己做饭,只能吃食堂,或者路边摊。

他那时候日子过得辛苦,回到宿舍还要抽时间看书。

但那是他第一次有了正经的储蓄账户,账上的钱每周都在增加,一点点向着他的目标接近。

他以为,在离开贫民窟之后,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盼头。

可在他入职刚满一个月后,那家工厂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

他连最后一周的工资都没拿到,就不得不背上行囊,另谋出路。

偏偏那时,有个工友向他提起,自己在D区的老家有人做餐饮服务业,还风生水起。

每个月白花花的一沓钞票拿到手上,一整条街的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简星沉虽然不觉得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但实在耐不住月入大几千、乃至上万的诱惑。

在工友撺掇下,他坐上一辆中巴,随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并去了D区。

可到了所谓的餐饮店里,人事却并不关心他有没有同行业的经验,上来就让他试穿一套奇怪的工作服。

那上衣,连他的肚脐都遮不住。

皮裤,更是只能盖到大腿一半的位置。

等他勉为其难地在里面加塞了一条背心,就在人事阴沉沉的注视下,极其不自然地被带到面试的房间。

那儿,大喇喇地坐着一个女Beta,还说自己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叶老板让他学着录像里的姿势,现场跳一段。

那些穿着同款短衣短裤的男Omega们,在屏幕上围着几根钢管扭捏作态。

他平生没接触过这种东西,越看越觉得不对。

可是为了争到工作机会,他还是硬着头皮,学着那几个人的姿势,架起胳膊扭了两下。

简星沉没能跳完那支

拙劣的钢管舞。

他只来得及在叶昭年面前扭了两下,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被人拴在床头铁栏上。

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正端起一份报告,送到旁边的店长面前。

“孕激素超出标准范围五倍?”

叶昭年斜过眼看了看他,“你一个怀孕的人,居然还有胆子来我这儿应聘?虽然我这儿不问出身,但你偷偷溜出来,上风俗店找工的事,你家Alpha知道吗?”

“怀孕”那两个字,把简星沉吓傻了。

他嚅着唇,过去一个月的种种反胃、疲惫和不适,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我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

“这种问题,你问我有什么用?你跟人家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怎么不问清楚后果?”

叶昭年嫌他是个麻烦,压根没给他再解释的机会,像送瘟神似的,当场叫人把他送走。

那之后,他又辗转几处应聘打工。

碰过一鼻子灰,才在A区靠着低于常人的薪水,争取到两份工作,找了个小房子租下。

简星沉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再看到,当初把他连夜逐出店门的叶老板。

他鼓起勇气,徐徐睁开双眼。

视线里,叶昭年就那么伫在车边,背光使她脸上的表情难以辨认。

旁边的大汉却已经耐不住了。

“这小子收不收,您倒是给个信啊?您要是不收,我还得花时间处理掉……”

叶昭年拿出一个便携式扫描设备,对着简星沉身上晃了晃,只听“滴”的一声锐响。

她把显示屏上的提示信息给大汉看了看,忍不住啧了几声:“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比起善后,你应该关心的,恐怕是逃命吧?”

“军用追踪芯片?那我的行踪……不是全都暴露了?”

大汉咬着牙,狠狠揪着自己头发,再看简星沉时,脸上满是记恨,“我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遇到你这小子。晦气!”

少年一爬下车,他就回到驾驶座,重重摔门,一股脑倒回路口,又轰隆隆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简星沉和叶昭年两个人,站在卡车留下的滚滚浓烟里,面面相觑。

*

今日的叶氏会所来了个新人。

据说,那是个从大户人家逃婚出来的Omega。

不过才两小时,小道消息就在会所上下传疯了。

几十个驻店的男Omega一窝蜂地挤在车库里,等到侧座车门一开,就众星捧月般拥了上去,一边鼓掌,一边嘘寒问暖。

“弟弟是哪儿的户口?”

“你要嫁的是谁,方便打听一下不?”

“哎呀,你别理他。家里有无Alpha姐妹可以介绍一下?实在不行,单身小姨也没问题。”

一群叽叽喳喳的Omega把少年吓懵了。

他这辈子都没遇到那么多人同时问他问题,还急吼吼地想要榨出他的每一点个人信息。

“这才六点,晚上还早着呢。一个个都不上班了?散了吧。”

叶昭年的声音一响,一群人不约而同发出不满的抱怨声。

简星沉浑身僵硬地缩在打开的车门后,半天没敢挪过。

他抠着指尖,小声重复:“请,请送我回去。”

“我说‘小少爷’,你这套对我可不管用。我不管你平常怎样,在我这儿,你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

叶昭年示意他让开,一抬手就把车门摁了回去。

走出两步,见他没跟上,又回头瞥了一眼。

“像你这样的帝国重犯,如今落到我这里,应该有人比我急得多吧?”

*

会所侧翼就是员工宿舍,专门安排给那些驻店Omega住。

两人一间,两卧一卫,比起简星沉在F区工厂住过的十几人小宿舍,无疑是宽敞了太多。

他这间才刚腾空,还没室友。

房间里孤零零地挂着一套全新的侍应生服装,叶昭年本想顺手拿走,却被简星沉拦住。

“我也不能,总是缩在房间里吧。”

他低头,揪了揪自己身上白丝缎做的衣服,“至少,我想要有一个方便出现在人前的身份。反正,不能像这样,做什么逃婚的贵族Omega。”

叶昭年干脆由着他。

离开员工宿舍,她转头回了办公室。

一小时后,电话座机终于响起。

叶昭年按下通话键,不等对面出声,先嘀咕了一句:“您这时机,卡得倒挺准。”

“叶老板。”

另一头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近前,“你在D区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道上的规矩,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道上的规矩?这好像不是我会跟您谈的事情。”

叶昭年靠着墙,抬起自己的一只手,视线懒洋洋地扫过齐整的指甲盖,“我刚才还在想,要是我喊您一声殿下,应该不算犯法吧?”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今天没有逮捕谁的计划。”

江意衡轻声笑着,“叶老板没有第一时间向我致电,我无法表达,自己此刻有多么失望。”

“殿下的人在我手上。我想,这代表我才有主动权。该期待电话铃声响起的人,应该也是我才对。”

江意衡只是轻舒一口气。

“别忘了,你庇护的那几个人,也有亲人在我手上。以防你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我特此建议叶老板,一定要亲自问问他们。”

“我还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会浑身沾灰,游走在阴影里。”

叶昭年感慨地点点头,“我以为您的帝国军装是白色。可您怎么看着,比我还要灰呢?”

江意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说吧,他在哪儿?”

叶昭年伸手从百叶窗中扒开一道缝。

从位于高处的办公室,她看得很清楚。

少年穿着有别于Omega舞者的普通侍应生服,端着一个盛满空杯的铁盘,在店铺中穿梭。

除了取走客人桌上的空杯,他并不上酒水,只是不断围着会所入口走动,分明是在张望。

她笑了笑:“您那小情人,这会儿正在店里,端着盘子,为我的客人服务呢。”

江意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没有就此发挥,只是淡声提醒了一句:“那拜托叶老板,给这位新员工先放半小时假。让他上来,接我的电话。”

简星沉听领班说有他的电话,盘子随手往桌边一搁。

“哎你这个小东西怎么回事……”

他顾不得那桌客人近乎刺耳的抱怨,一溜烟地跑上楼梯,来到店长办公室。

叶昭年把听筒一晃:“找你的。”

简星沉几乎是激动地捧着听筒,抬到耳边。

比起接电话,少年那副专注的模样,俨然是在朝圣。

叶昭年掐了掐眉心,就听少年激动到声音颤抖,对另一头的江意衡句句回应。

“是我。

“我在叶老板的店里。

“我很安全。”

江意衡松了口气:“她和她的人,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

少年把电话听筒捧得更紧,似乎是怕自己的声音不够清晰,“虽然她手下的Omega好像太热情了一点,但他们现在都在上班,不会再围着我转了。”

江意衡微微沉声:“你还是少和店里的其他人接触。我不希望他们带坏你。”

他点头噢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能接我回去?”

话音落下,少年很久都没再说过话。

他只是时而点头,时而抿唇,好像在听对面的人嘱咐什么。

脸上的期待一点点变淡,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失落。

直到叶昭年接回听筒,才发现通讯已经断了。

她撇过视线,好奇地问他:“殿下都和你说什么了?你为什么这个表情?她没说什么时候接你走?”

简星沉蜷起身侧双手,好半天,才垂着眼道:“她让我等她。”

“那不就行了。”

叶昭年随意晃着胳膊一拍手,“你就老老实实在你的

单间等着吧。她一时抽不开身,不也正常。”

叶昭年还说了些话,简星沉已经没有心情仔细听了。

他只是简单地“嗯”了几声作为回应,心里却莫名不踏实起来。

他总觉得江意衡有事没告诉他。

可他,仍然没有底气去问她。

他记得,上一回江意衡问他相不相信她、让他等她的时候,他等了足足一个月,却只等来一个刻意保持分寸的人。

那这一次呢?

江意衡,又在计划什么?

第55章 第55章再不放开我,我可咬人了……

“婚礼到场的嘉宾名单,我已经确认过了。”

江意衡提起钢笔,在最后一页署上姓名,将厚厚一沓文件递给王室后勤人员。

对方再三鞠躬,匆匆退场。

没过多久,江意衡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

“这才几天,你怎么突然就对婚礼筹备这么上心了?”

黎书宛步入江意衡的书房时,下意识地扫过四周。

本该瓶养鲜花的茶几上,如今却放着一个玻璃罩子,里面是一大捧蓝到不似真实的玫瑰花。

帝国并没有培育过蓝玫瑰。

这样的色调,只可能是重新着色后的产物。

黎书宛好奇地垂下视线,端详那些效果如出一辙的晕染花瓣:“这是永生花?”

“那可是我的未婚夫亲手做的手捧花。怎么样,手艺不错吧?”

江意衡转身,指尖在玻璃表面的纹路上轻轻刮过,“不需要加水,不需要日光照射,甚至连花粉都没有。可以保存一到三年,留到婚礼上,更是绰绰有余。”

她抬指敲出咚的声响,歪过头打量永生花的样子,几乎像是在打量一件被缴纳的赃物。

那绝不是欣赏的目光。

黎书宛看着她,有两秒钟,没说任何话。

直到江意衡的手指挪开,恢复那副抱臂旁观的姿态,她才重新开口。

“我是不知道,均和还有这样的手艺。”

黎书宛为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即便你想要把花朵最好的样子留到婚礼,也不一定要借助永生花。完全可以等婚期定了,提前几天,让均和帮你插个花。以现有的鲜花保存技术,切花完全可以近乎无损地保留两到三日。”

“您也知道,我未婚夫是个多么忙碌的人。即便婚期将近,他也没有放弃过日常排练。婚礼筹备的那么多事项,已经够麻烦了。我怎么可能闲来无事,还让他分心去帮婚礼再做插花?”

这些话,俨然是在体谅王储未婚夫的不易。

可黎书宛没有忘记,先前江意衡气势汹汹带着平民少年来到花苑的场景。

她同样清楚,这位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在她面前主动提及言均和的次数,半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江意衡不是那种喜欢把关心放在嘴上的人。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那反而显得有些故意之嫌。

“这永生花,你自己留着当然无妨。可这毕竟是脱水后软化着色的成品。比起鲜花,更像是借着花的轮廓重塑的模型。寓意上,恐怕不太好吧?”

江意衡却嗤之以鼻。

“切下的鲜花注定是会死的。只有留在枝条上的那些,随着时间慢慢绽放、发皱、变白,最后凋落,才能被称为活过。”

她想起小木屋院中,那些曾经短暂得到简星沉照料的鲜花,目光有片刻宁静。

如果可以,她希望花儿永远待在安全的地方,不用被卷入涡流中心。

黎书宛并没有表示赞同,但也没有否认什么。

“我来,不是和你争论鲜花与鲜切花孰优孰劣的。那些长在枝条上的花,未经修饰,缺少搭配,也没法整株挪去婚礼场地。趁着还有时间,重新找个靠谱的花艺师帮你做插花吧。”

“哪还有时间啊,黎姨。”

江意衡的目光恢复冷淡,唇角却扬起熟悉而又客套的王储式微笑,“您没收到通知吗?婚礼的日期已经定下了。”

与此同时,书房中响起一声叮的提示音。

黎书宛查看腕上终端时,却被弹出的消息震惊到失去言语。

江意衡背过双手走近,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那上面的提示。

“王储殿下婚期已定。三日后,苍曜礼堂。”

黎书宛虽然没说一个字,但她的表情,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您很意外吗?”

江意衡伸手帮这位继母点掉仍在闪烁的提示框。

提示音一消失,黎书宛瞬间回神。

“三日后?”

“很奇怪吗?我可是听说,你们都急得不得了呢。言家,黎家,还有中心区其他好几个贵族世家……”

江意衡如数家珍念出这些重头嘉宾,“你们不是巴不得,婚事早点办成吗?”

“可三天也……”

“太赶了吗?”

江意衡微抿唇角,偏过视线,一边踱步一边点头,仿佛是认可这个说法。

但她旋即立定回转,微微俯身,露出那种天真残忍的笑容。

“反正你们只需要出席就好。其他的,王室后勤全都帮我打点好了。需要我确认的最后一样东西,今天也确认过了。您说,我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她摇着头,单手提起一只小巧的公文箱,头也不回地在走廊中留下爽朗笑声。

*

帝国医院,国王的专属病房。

病床上的江御川一如既往合着双眼,如同只是沉睡未醒。

伫在床前的那道人影,正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寸一寸,沿着他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拂过。

“你到底还是失约了。”

安青沅收回指尖,转而在无名指上摩挲。

不待她弯腰拂过江御川的面容,另一道脚步声却从门边响起。

江意衡踏着稳当的步履朝病床走近。

几乎同时,伫在帘后阴影里的安青沅斜过身形,不引人注目地拭过眼角。

“你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好像应该由我来问您吧。”

江意衡伸手拉开窗帘,过于明亮的光线一瞬间盈满室内。

她顺手将一个音频干扰器放在窗台上:“您是怎么在不被安防系统察觉的情况下,潜入父亲病房的?”

安青沅正偏过头,眨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

片刻后,她恢复常态,端出一副温和平静的笑容。

“习惯了生活在阴影中的人,总有办法找到自己的方向。”

江意衡抱起双臂,看着没什么耐心:“我可不是专程来听您打比方的。”

“我想,像你父亲这样考虑严密的人,一定抹除了二十年前飞船事故的所有证物。”

安青沅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语气从容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安青沅这个身份,二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活着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可能是她。”

她抬起藏于袖中的那只手,在江意衡面前轻轻一晃,“认得这个吗?”

隔着一张病床的宽度,江意衡清楚地看到,安青沅的原本空无一物的无名指上,忽然现出一枚黑曜石戒指。

“这是……”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安青沅手上的戒指,又比对自己食指上的戒指。

虽然安青沅那枚比她的小了一圈,但无疑是同样的黑曜石。

黑曜石是天外来物,整个帝国也不过就那么一颗原石。

她以为,全部的石料,都只用于打磨父亲手上的那枚戒指。

“你一定觉得很惊讶吧?”

安青沅保持微笑,“从一开始,黑曜石戒就有两枚。一枚大,一枚小。小的这枚,是从余料上切割的。”

似乎是怕江意衡心有芥蒂,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无论颜色净度,都没你手上那枚好,更无法冒充。”

江意衡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位阔别二十年的母亲绕着病床走过半圈,来到她面前。

“我长得,和你记忆中不一样,对吗?”

江意衡对此早有疑惑。

安青沅明着指

出这一点,令她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你想的没错。这不是我原本的脸。”

安青沅伸手拂过自己的脸廓,那动作堪称小心翼翼,“想要一个人消失,死亡是最简单的办法。安青沅死了,她的脸当然不能存留下来。可是即便技术能够易换相貌,却无法万无一失。”

她摘下手上那枚戒指,对着光看了看:“所以,持续的技术加持,仍是有必要的。”

在这一瞬间,江意衡透过落入帘间的光线,看到安青沅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母亲过去的神态,以更熟悉的方式,呈现在她的视野中。

待她重新戴上那枚戒指,方才的熟悉感又一瞬间淡去。

“看出来了吗?”

安青沅轻晃五指,“光学伪装仪,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小。”

“我以为,那是已经被禁止的研究。所有相关产品,也已由帝国统一销毁。”

“谁下的令?你父亲?理由是什么?”

安青沅这三连问,勾起江意衡的记忆。

光学伪装,又称光学干扰技术,通过精密计算,以纳米材料为基准,主动对外干扰视觉。

这项技术大到可以对飞船进行环境拟态。

小到可以实现个体的部分视觉扭曲,甚至遮蔽。

在她被接回宫的同年,江御川以危害社会治安为由,终止了便携式光学伪装仪的研究,下令销毁所有现存设备。

这样说来,安青沅能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到江御川的病房,也不奇怪了。

江意衡冷眼轻笑:“有这样的东西在身上,您恐怕,比那些藏于暗中的敌人,还要令我感到后怕。”

“你错了。对于中心区,我早已不是威胁。一只想要自由的小鸟,又何必威胁别人?”

安青沅摘下戒指,递入江意衡手中,甚至帮她合拢泛凉的五指。

“我已经不需要它了。至于,你打算如何处置它。”

与江意衡擦肩而过前,这位母亲久违地在她肩上按了按。

“那就得看你决定了。”

*

叶氏会所在下午三点前,客人都很少。

除了几个打扫卫生的同事,简星沉几乎见不到几个跳舞的Omega。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观望店门口的动向。

少年时而扫地,时而擦墙。

时而跑出门外,用鼓风机吹走门前的落叶。

过了足足两小时,才终于让他等来一点热闹。

一辆越野车轰地驶过带着石子的路面,在店门前一米距离刚好停下。

车门侧开,一双黑色皮靴干脆地落在地上。

一只手扶在门侧,戴着黑色爵士毡帽的身影赫然落入他的视野。

过腰的黑色皮衣,仿佛能随着来人走动掀起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