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斑斓之城20 想死?想得美,你骗了我……
一口井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之中, 井边没有任何植物,甚至可以说是寸草不生,看上去都十分惧怕这口井。
“怎么办?”苏鸣有些慌。
安饶死死盯着这口井, 黑色的井口,完全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的井壁一片黑暗,仿佛这口井可以吞噬一切,一如之前看到的那三口井。
不对, 不太对劲, 这口井和之前在其他游乐项目中看到的那三口井不一样!
“不对……”安饶皱眉, 大脑在一片窸窣哗啦声中疯狂燃烧, “我记得有花纹的……”
“是的, 这口井没有花纹, ”柏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安饶身边,“这不是我们之前遇到的井。”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只丑蜥蜴为什么没有跟过来?”安饶眉头紧锁,从来漂亮清澈的眉眼此刻写满困惑,“这些植物和斑斓之城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还记得黑教堂和圣光堡里的那些艺术品吗?”柏川浅淡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 “Papa斩杀怪物, 给全斑斓之城带来光明。”
“如果油画和浮雕上密密麻麻扭扭曲曲的东西其实不是触手而是藤蔓呢?”
“啊!”遮眼的乌云散去, 一切开始变得明朗!
这座城邦原本被植物系怪物占据, 它们悄无声息地生长繁衍侵占了整座城市, 防不胜防地无声杀人, 然后蜥蜴出场和植物达成某种一致, 也就是,植物和蜥蜴演一场戏,蜥蜴和植物都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食物达成双赢的局面。
但是蜥蜴在完成这场戏成为全城人民的圣父被尊为Papa之后却没有履行对植物怪物的承诺,反而把植物怪物困在圣光堡的后花园中不得解脱,所以他们逃进来这么久蜥蜴也不曾出现, 它不能或者说是不敢进这座怪物丛林。
那么,是什么可以代替所有的植物怪物和蜥蜴谈判,又是什么原因导致所有的植物都不敢靠近这口井呢?
既然这不是那口游乐园在每个游乐项目中设置的雕有花纹的黑井,那么这口井中一定潜伏着蜥蜴害怕的东西,以至于明明有这么好的杀掉所有玩家的机会也无法将它引诱进这座树林。
“是不是只要杀了它我们就可以逃出去了?”安饶问道,耳边树叶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硕大无朋的花朵张开它们满是利齿的猩红花瓣,艳丽的花瓣边缘吧嗒吧嗒地滴着汁液,仿佛是饥饿难耐的猛兽垂涎着猎物,而如同触手一般满是粘液的藤蔓更是蜿蜒而至,以黑井为圆心,将五个脆弱的人类团团围住,柔嫩多汁,骨骼脆韧,是上等的好食材!
斑斓之城的市民还没能靠近这个猎杀场就被外围的花朵和藤蔓绞杀,这是一场属于植物的饕餮盛宴,在属于植物的土腥和人类血液的甜腥中,无数红色绿色的汁液吧嗒坠地,安饶甚至能在叶片摩擦发出的窸窣声中感受到植物们饱食的狂喜和快乐。
可是这口井,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显得这么沉默这么安静,仿佛根本就是一团虚空。
五个人就这么一点点地被狰狞的藤蔓和花朵逼到井口的边缘。
“怎么办……”苏鸣紧紧盯着眼前那朵仿佛口器一般红到发黑的花,声音不自觉地带着抖,“我们是要跳井吗?”
“你疯了吗?”李可的声音很冷,“这口井里一定有它们的老大,它们把我们不停往井口赶是因为我们就是它们献给老大的食物,笨蛋!”
李可说得对,安饶和柏川互相望了一眼,李可是最冷静的程序员。
他们五人确实是食物,但一定不是井里的未知物最心仪的食物,否则这口井不可能如此无波无澜。
安饶看了看眼前已经伸到面前的那朵花,大张的花朵发出垂涎的嘶嘶声,大量植物汁液顺着花瓣滴到地上,猩红的花瓣上满是带回钩的尖刺,而中间的花蕊好似毒蛇的信子,正在不怀好意地晃动,仿佛是在思考该从哪里下口。
五个人已经退无可退,就在大家濒临崩溃之际,安饶突然回过头,眼镜上的精光闪过,他紧紧盯着空无一物的井口,说道:“你想杀的人没有来你很不甘心吧?”
井口没有任何变化,只有花朵越逼越近的恐怖嘶嘶声。
“我有办法引诱它过来,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安饶的手背在身后,紧握的拳头让指尖变得一片青白,“我会把它引来任你杀戮,条件是放我们出城,怎么样?”
嘶嘶的声音停止,花朵和藤蔓停止进攻,仿佛是在思考这个交易是否合算。
见植物怪物有所松动,安饶连忙继续拱火道:“它困了你这么多年,在属于你的城市里利用打败你的事迹成为全城的神,不仅吃喝不愁还受人尊敬,你真的忍得下去这口气吗?”
安饶的话音刚落,花朵和藤蔓再一次怒张起来,甚至比之前的形态更加狰狞恐怖,整个树林都被笼罩在了一团浓浓的绿色雾气之中,可气氛却有所不同,甚至连心大的苏鸣都感觉出来,这一次,植物并没有正对他们,相比垂涎和威胁,更多的是愤怒。
“放我们走,我会引它来。”安饶不卑不亢,脊背挺直,声音清丽,一身软糯雪白的洛丽塔公主裙也无法掩盖他如松似竹般的清朗气质,那一抹纯白落在柏川浅淡的眼眸中,仿佛浅色琥珀环抱着的一场纯净的梦,被封存被珍爱,即便他是一直骗自己的那个人,柏川也无法否定自己真实的感情。
这就是安饶啊!自己找寻千百度的那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又或许是十分钟,半个小时,黑井深处发出一声咕噜声,仿佛是地心深处冉冉升起的一个气泡,跨过时间和空间,慢慢悠悠上浮到水面,然后破掉,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力。
五人小队四周的植物安静了,随即慢慢恢复成原本普通的样子,就仿佛这本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树林,刚才的那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噩梦而已。
它同意了。
“可是你准备怎么让——”时以柔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无以复加。
只见安饶抬臂勾住柏川的脖颈,然后微微踮脚吻了上去。如云的纯白和冷硬的纯黑珠联璧合,柏川的手揽住安饶的腰将他固定在自己身前,二人有着说不出的默契和氛围,让站在身边的其他三个人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开始放轻,生怕打扰眼前这一幕深情。
在妖怪环伺的这一吻中,凝结全部的爱意、珍惜和不舍,安饶和柏川所剩无几的黑发正在一缕一缕地迅速变白,可抓住对方的手却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意思,一滴泪从安饶闭着的眼尾滑落,在清澈的阳光下折射出独属于彩虹的璀璨光芒。
安饶的耳边又响起了下雪的沙沙声,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沙漏又开始下起粉色的弥天大雪。
可是没有办法啊,要不然大家该该怎么出去,柏川该怎么活下去呢?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他终于愿意正视并且承认自己对柏川的感情。
一切均有预兆的。
斑斓之城市民的头发里没有粉色,而十四根沙漏里只有他的沙漏出现的是粉色,斑斓之城的城民没有制造爱意的能力,他们早已是行尸走肉,爱,是最稀缺的情感,是只有安饶才可以制造出来的情感,有这么浓烈的爱意在此,蜥蜴一定会来!
而这个陷阱想抓获的不仅仅是蜥蜴,也是安饶他自己,斑斓之城逼迫安饶看到自己的感情,承认自己感情,然后呢,然后失去。
痛彻心扉的失去——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柏川。
他在柏川极具倾略性的吻中感到头晕目眩,或许是因为缺氧,亦或是因为他的大脑莫名其妙地开始变得混乱,他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裂帛声,然后一段不知是谁的记忆涌了进来。
他看见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爱怜地拂过白色鸟儿纯白华丽的羽毛,看见白鸟亲昵地偎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看见那个怀抱飘散不见,刹那,血红色的天色中扬起漫天的白色羽毛,安饶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仿佛将人的灵魂都要敲散,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从胸腔向外弥散,似要将人生生撕裂。
安饶在无止境的吻中闷咳出声,一缕鲜血从二人紧紧贴合的唇缝溢出,顺着安饶扬起的下巴慢慢流到他如天鹅般优美的脖颈,然后将纯白的蕾丝洇出一团红色,如同一朵艳丽的花,绽放在纯白的雪地。
满腔的浓郁的血的腥甜气息中,安饶赌上一切,用最纯净最汹涌的爱意作为交易,只为引诱那只蜥蜴自投罗网,然后痛彻心扉地失去,哪怕最后被吸干感情成为一具苍白的尸体,他也想让柏川平安离开这里。
毕竟,爱意是百分百的,而怜惜……他此刻只能赌柏川这么冷硬的一个人,他的怜惜一定不会百分百。
“老大!”
“林医生!”
“喂!姓林的!”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安饶头顶最后一根黑发也在慢慢变白,却都无能为力。
“唰唰唰——”是树叶摩擦发出的声音,仿佛巨蟒在林间无声地滑过,谨慎、小心、阴暗。
树林更安静了。
柏川看着怀里的人慢慢睁开眼,原本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因为流泪而潮湿,亮得惊人的黑色瞳孔中倒映着满头白发的自己,满心满眼的自己。
这个,瘦削的,被深山中的凉风吹一下都要咳嗽好几天的人,喝一口酒都能醉得歪歪扭扭的人,其实坚强,聪明,勇敢又善良。
他用自己全心全意的爱意作为赌资,去赌蜥蜴的自投罗网,去赌其他人的出路。
他赌因为自己被他骗过,便必然不会再去怜惜一个骗子。
他太天真了,身体远比头脑诚实,而柏川是一个诚实的人。
——即便面对的是一个骗子,一个勇敢坚强聪明却又天真得傻乎乎的骗子。
柏川用双手抓紧安饶瘦削的胳膊,将他与自己强行分开,双唇分离发出轻微的声响。
“想死?想得美,你骗了我这么久总得给一个解释。”柏川冷声道。
第92章 斑斓之城21 “安律师,我们聊聊。”……
而就在此时, 一阵快速的窸窣声传来,仿佛巨蟒锁定猎物后发起的致命一击,一条丑陋的黑色长影从树林深处猛地窜出, 直扑安饶而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柏川下意识地将安饶整个抱进怀里,将属于人类的脆弱后背暴露给那个丑陋的怪物。
“哗!”一阵猛烈的水声响起,一支墨绿色布满黑色剧毒尖刺的粗壮长茎从黑井中破水而出,顶端的黑色硕大花苞骤然绽开, 露出里面满是螺旋状排列的尖齿, 嘶嘶作响地对准蜥蜴扑来的方向张开它全部花瓣, 尖齿和黏液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等待它期待了很久很久的猎物。
满身肉瘤的丑陋巨蜥一惊, 发出嘶哑难听的尖叫, 但飞在空中的它此时已经无力转身,四只爪子徒劳地在空中抓了几下便嘶嚎着落入专门为它设计的天罗地网中。
巨大的花朵迅速合拢花瓣,整个花苞闭合得严丝合缝,站在井边的五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断鼓包的花苞, 那显然是蜥蜴怪物拼命挣扎的痕迹, 很快整个花苞开始扭曲旋转, 它在绞杀那只蜥蜴!
类似咒骂的嚎叫声越来越弱, 原本鼓鼓囊囊的花苞也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蜥蜴就这样被这朵可怖的花给消化殆尽。
“咕咚。”随着蜥蜴的残骸被吞进植物怪的根茎内, 整个树林中一片寂静, 外围城民眼中的白翳消失不见,正迷茫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一片陌生的丛林中,而之前那些骇人的藤蔓和花朵则回到普通植物青翠欲滴的模样,天真单纯地在阳光下伸展着柔弱却生机勃勃的叶片。
一切都显得如此的普通和平凡, 仿佛这只是一个圣光堡的什么开放日,引得所有人都来参观这座神圣城堡的后花园。
吞噬完蜥蜴怪物后,那只骇人的黑色花苞将自己的尖端沉默地对准安饶,树林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其他四个人在看到花苞对准安饶后简直全都石化当场,大家刚刚领教了这个怪物的实力,如今站在它面前,仿佛是一只蚂蚁面对一场海啸,根本就没有任何逃跑和反抗的余地。
而它在想什么,在看什么,谁也不知道,植物没有五官不会说话,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想一口把安饶吞了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谁都不敢说话,而时以柔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离安饶最近的柏川,他在发抖。
在硕大花苞的威压下,被怪物盯上的安饶依然脊背挺直,他努力抬头与花苞尖对视,一头白色的半长头发在阳光下灿烂耀眼,柔软精致的蕾丝裙摆和苔绿色的缎带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被柔软布料包裹着的人却刚硬如铁。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苞突然动了动,从花苞尖端吐出一块白色石子,然后花苞朝着天空再次绽放,整个树林瞬间战栗起来,草木生长,花朵盛放,藤蔓蜿蜒,这是属于植物的狂欢。
而在这一片生机盎然中,一条之前不曾存在的小路突然出现在安饶面前,看不到它通向的方向,就这样静静地等待大家踏足。
结束了,安饶轻轻吐了一口气,弯腰捡起那颗白色石子。
柏川紧绷而颤抖的肩膀倏然放松,一个箭步过去就将安饶紧紧抱进怀里。
“老大……这路……”苏鸣也蹭了过来。
“我觉得可以走。”李可背着手站在一旁说道。
“我同意。”时以柔也点了点头。
虽然怪物是不可信任的,也是无法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测以及受人类道德观约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安饶觉得可以相信这条路,就好像这些植物会与一个怪物订立契约并且对它毫不设防一样。
“我们走吧。”安饶的话很轻,仿佛是长久的紧绷倏然放松下来的疲惫,又仿佛是一切尘埃落定后的淡然,然后朝那条弯弯曲曲的林间小径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次,他走在最前面,而柏川却再没有默契地走在最后面,一切都结束了,不会再有危险,他们只需要平平安安地走完这条路走出这座城就可以了。
柏川一言不发紧紧牵着身边这位漂亮青年的手,在这座荒谬的扭曲的灭绝人性的城市里,他找到他一直寻找的人,他体会到了他根本不明白的感情,牵挂、担忧、柔软、躁动、悸动、愤怒、嫉妒,全都因身边之人而起,而这人,即能在他心中掀起狂风巨浪。也能瞬间抚平一切让他变得温柔和安宁。
这个人,他脖颈纤细如天鹅,薄薄的背脊仿佛轻轻捏一下都会碎掉,明明娇贵得如同一支水晶做的玫瑰,却又如此坚不可摧,明明满嘴谎言却又诚实可靠,这个人啊……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天色晦暗一片,他们终于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上,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纯黑城墙,城墙下大敞着宽阔的城门,有徐徐的风顺着城墙刮过,他们居然就这样走到了斑斓之城的边缘了!
五个人站在城门口,望着无人把守的城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口居然真的就是斑斓之城的城门口!十四个人困在圣光堡中兢兢业业学习那么多天然后乖顺等死的日子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们十四名玩家进来,如今只剩五名出去,铁汉柔情的石哥,娇柔善妒的邵云,还有其他原本鲜活的玩家,他们也许不完美也许不善良,但都是活生生的人,却恰恰因为七情六欲的人性被毫无人性的怪物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落得惨死的下场。
“走吗?”李可看着城门问道。
“走吧。”依然是安饶回答,他显然成为这个小队中公认的领导。
城门空旷,只有风呼呼地刮过,仿佛那些因为找不到出路而冤死在此的亡灵悲戚的哭泣。
无人看守,五个人走出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一个人过来问一声为什么,似乎走出斑斓之城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根本不像之前他们刚入斑斓之城被市民围观嫌弃那样艰难。
五个人沉默地走着,空旷的城门走道中只有纷杂的脚步声。
“所以,我们这就算是过了?”苏鸣不可思议地说道。
“但是没有图章。”时以柔皱了皱眉。
“也没有看到象征着出口的白光。”李可道。
安饶转身看向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斑斓之城,黑色的城墙墙体高高耸立,而向两边延伸出去的城墙却显示出一种明显的弧度,安饶微微变了脸色,然后推了推眼镜,试图在黯淡的天光下看清楚整座城墙的样子。
“有花纹,”柏川知道他想看什么,站在安饶身边轻声道,“蛇纹。”
果然。
知道了这一切的安饶反而松了口气,这口井果然还是出现了,而这次不仅仅是出现在了游乐项目里,是他们乃至整个斑斓之城全都被装在井里!这才是这个游乐项目最大的boss,它将整个斑斓之城纳入巨口之中,所有的情感均被它吸收殆尽,那只丑陋的蜥蜴和那些恐怖的植物都只是它纵容的小小傀儡,帮它激发所有人的情感给它源源不断地输送养料罢了。
怪不得蜥蜴等不及要在满月之前动手,它忍不住想在最大boss收割全城人民情感之前分得最甜的那一杯羹,而这个行为触怒了boss,让它不再拥有boss的庇佑,落得个被另一个怪物吞吃殆尽的下场。
活该!
而这口井,安饶看着高耸的,黑得甚至将光都吸收殆尽的井沿,既然这口井出现在了每一个游乐项目中,它必然与游乐园的核心秘密有关,而这一次甚至直接将整个游乐项目包裹其中,也算是游乐园亲自下场了。
安饶看着这吃人的巨大黑井,眸光冰冷,黑井静静耸立眼前,却仿佛也有眼睛,在呼呼的空旷的风声中,安饶甚至能够感觉到黑井贪婪阴冷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描摹,阴暗、黏腻、不怀好意,就好像一条无形的巨蟒,将它剧毒腥臭的信子隔空拂过自己全身。
——“你会死的。”
——“我会让你死得很好看。”
风吹过耳畔,带来缥缈且破碎的絮语,充满恶意,可等安饶再回过神却又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只是幻觉。
“走吧。”柏川说道,“我们离开这里。”
毕竟还没有出游戏,谁也不敢大意,五个人继续顺着城门外唯一的路走了下去。
“看!那里有灯!”苏鸣指着山脚的一星亮光兴奋地喊道。
等走近了,大家发现这居然是一个高速收费站,就好像是现实世界中任何一个高速公路入口都有的,普普通通的一个高速收费站。
“你们是要出斑斓之城吗?”高速收费站小小的玻璃亭子中坐着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姑娘,她嚼着泡泡糖鼓起腮帮吹起一个大大的粉色泡泡,姑娘脸上化着淡妆,手上是新作的粉色指甲,指甲上片片樱花栩栩如生,一头羊毛卷的头发显得她俏皮又青春。
“砰。”泡泡吹破了,姑娘无所谓地收回泡泡糖又是一顿嚼。
“是的,”安饶微笑夸赞道,“指甲上的樱花真漂亮。”
“谢谢!”姑娘也翘起指甲开始欣赏,“不过这可不是樱花,这是桃花,招桃花运用的!”
“哦!小姐姐这么漂亮哪还需要招桃花啊!就怕桃花太多挑花眼呢!”安饶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感受到回到现实世界般的安全感,他们应该是真的走出来了!
“哈!你嘴可真甜,把你们的证件拿出来吧。”姑娘说着就从抽屉里翻出一枚图章,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离开过斑斓之城了,也不知道那城有什么好,进去了就都不想出来,我这章这么久都没盖过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墨了。”
证件?五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苏鸣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地图递了过去。
“咔嚓!”一声清脆的盖章声过后,苏鸣的地图第四个图标那里出现了一道七彩虹的图章印,由于图章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过,那道七彩虹因为油墨干涸而显得有些斑驳。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看着自己手中地图上的图章欣喜若狂!
终于结束了!
他们终于开始开心的笑,放肆的哭,自由自在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不用再压抑了!
很快,收费站前的栏杆升起,随着栏杆升起而出现的还有一道灿烂的白光,出口到了!
安饶长舒一口气,正打算带着苏鸣和时以柔迅速走人的时候,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手腕。
“安律师,我们聊聊。”说话的人声音冰冷,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山,不,比冰山还要更冷硬一些。
安饶瞬间速冻在原地……
第93章 白石子1 不知道一个人被自己欺骗了那……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真的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过往,看你那么着急找我, 又在这个莫名其妙总是死人的游乐园里,我只好骗你了。”安饶坐在自己1429房间里柔软得恰到好处的沙发中,精明的安律师难得如此老实地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抱歉……”
柏川没有同样坐在沙发上,而是远远地站在窗边, 窗外一成不变的白光将背光而立的冷峻男人剪成一道凌厉的影, 他就在这一片明暗对比中, 静静地凝视着坐在沙发里的……骗子。
斑斓之城里那位一身奢华蕾丝公主裙的安饶此刻已经换回了惯常穿着的简单白衣黑裤, 一头白发在走出斑斓之城以后也没能成功变回来, 只将将恢复成了银色, 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在璀璨银发的映衬下,青年本就明丽的五官显得更加耀目,甚至因为那一头堪称华丽的银色半长头发而让人觉得他像是一位画中之人,纯净雪白不可方物, 有那么一瞬间, 柏川非常恍惚, 感觉自己似乎曾经也拥有过一个什么心爱之物, 雪白而柔软, 充满芬芳。
耳垂下的羽毛微微摇摆, 耳边莫名其妙地响起斑斓之城中的沙沙雪声, 又似乎和那雪声不太一样,似乎是鸟儿振翅,又仿佛是花瓣翕合。
柏川突然想起,那一头银发不是因为别的,恰恰是因自己而起, 是因为那一场旷日持久的樱花大雪而来,安饶即便骗自己不是安饶,他的感情却骗不了人,沙漏里如梦似幻的粉色大雪和眼前人的满头银丝不会骗人。
柏川想到红如冷火的冰凉月光下的吻,以及自己身体奇怪的反应,他无法对自己身上所产生的那些奇怪的情绪和反应进行拆解和分析,这一切都是这么地陌生,陌生到简直不是自己,无论是从未体验过的情不自禁产生的身体变化还是眼前的这个人,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陌生,但有一种近似于盲目的亲近。
可是自己在这座游乐园中醒来的时候,一片苍白的茫然中,他明明只记得有一个声音,一道沉稳有力不得置疑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反复说着:安饶,安饶,安饶……
他以为只要找到这个叫安饶的人,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是谁,来自哪里,在这里需要做什么,又要去向何方,都会有一个答案,却没想到等到真的找到这个人,不仅自己的谜题没有得到丝毫解决,反而增加了更多的谜题。
甚至,他都没有立场去责怪自己面前这个垂头丧气名叫安饶的青年,他又何尝向他敞开过胸怀呢?他只是一心一意莽撞地找,但又从未表态找到后即便结果不好也不会责怪,在这个妖魔横行的游乐园里,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安饶的选择无可指摘。
只不过……
安饶垂头盯着地面,地板上印着柏川的身影,高大、凌厉、冷峻,他有些忐忑,不知道一个人被自己欺骗了那么久后会是什么反应,是想打一顿?至少也得言语奚落羞辱一番然后拂袖走人吧……
毕竟,柏川对自己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甚至拼死相救,而自己却一直在骗他。
从斑斓之城的出口出来以后,柏川的脸色就阴沉得仿佛要吃人,冷着一张脸拽着安饶的胳膊就往酒店冲,苏鸣着急着要拦却被时以柔死死摁住:“人家小情侣闹矛盾你凑什么热闹!”
就在苏鸣的一阵没反应过来的愕然中,柏川便拉着安饶三下两下地进了电梯,电光火石之中,安饶只给自己争取来了在自己的1429号房间谈判的福利。
在谁地盘上谁就有掌控权,安饶就连理亏都要求在自己的地盘上谈判,不愧是寸步不让的律师,不过柏川也只怔愣一秒,随即欣然同意——速度之快让安饶感到此事或许没这么简单。
从关上房门到现在,一直都是安饶一个人在说,站在窗前的人则是一言不发,安饶忐忑地看着眼前的那道黑色的身影,不知道柏川会作何反应,日光把他的身影拉得稍微有些变形,显得更加高更加瘦,像一把冰冷的锋利兵器。
良久的沉默后,这把兵器终于动了动,安饶抬头朝窗边看去,藏在背光里的脸看不清楚表情,但安饶仍然能够感受到独属于柏川的那双浅淡眼眸投过来的视线,如冰似雪,锋利且凶猛,如同某种大型猛兽,有一种盯上了猎物就不可能松口的霸气。
安饶身上的汗毛“唰”地一下全都竖起来了。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柏川的声音低沉华丽,如同一段奢靡但低调的锦帛,让安饶心颤。眼前的高大身影更近一步,将将停在和安饶身影交接的边缘。
安饶怔怔地抬头看着柏川,他离开了那片惨淡白光的笼罩,室内落地灯奶油色的温柔灯光从鼻尖开始向他的周身蔓延,柏川深邃有型的五官慢慢从光影中显现出来,如同神迹一般,沉默但华丽,安饶感觉自己的心就这样跳漏了一拍,开始变得乱得不像话。
和安饶不一样的是,柏川的头发从斑斓之城出来后就立刻恢复成了原本的黑色,他的容颜依然冷峻,耳畔的白羽纤尘不染,仿佛城中那场盛大的蓝色暴雪和如瀑白发都只是一场幻境,只是一场水过无痕的逢场作戏,从游戏中脱离出来的柏川依然是那个坚硬,没有感情的冷酷男人。
“什么?”朦胧中,安饶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想知道那些粉色的雪,”柏川的身影终于完全笼盖住了安饶,“那个拥抱,”一只干燥的大手捧住青年漂亮纤细的下巴,“那个吻,”浅淡的眼眸被安饶整个身影装满,另一只手装若无意地拨弄着安饶已经有些长了的银色头发,“都是不是真的。”
话音落下,柏川的唇便不容安饶躲逃地覆了下来,他像是决心找沙发上的人要一个答案,一只手捏紧安饶下巴,另一只手原本拨弄银色头发的手顺势箍紧青年的后脑勺,让他根本无法躲避。
柏川的体温始终很低,有时候在不经意地触碰中,安饶会被柏川冰冷的体温给震惊到,相比是个人,他更像一尊会说话会呼吸会活动的神祇雕塑,完美得不近人间烟火。
此刻,温凉的薄唇覆盖住自己的唇,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可是柔软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安饶下意识地就抬起手轻轻推拒,而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挣扎明显激怒了柏川,他放在安饶下巴上的手捏得更紧了:“不准躲。”
“安律师,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你们律师的本能吗?”柏川浅淡的眼眸中蕴含着某种更加深沉浓重的情绪,安饶看不明白,却本能地害怕着,推拒柏川的手变得僵硬,显得他更加抗拒。
“安饶,”柏川原本按住他后脑勺后的手滑到了后脖颈,仿佛叼住一只猎物的猛兽,“有勇气命悬一线的时候和看都没看到的井中怪物谈判,却没有勇气面对我?”
安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赖,可是自己这一头银发让他无处躲藏,而痛快承认似乎又不太可能,这是怪物的游乐园,柏川到底是谁,他有什么目的,他身上的裂纹是怎么来的,他一概不知,更何况,他害怕,他从骨子里就害怕,二十多年被欺骗被背叛的经历让他懂得绝对不能向任何人付出感情,不付出就不会受到伤害,绝情才是唯一能保护他的壳。
而如今,有人看到了壳的裂纹,非要闯进来问一句行不行。
不行,安饶的理智告诉自己,他一直躲藏得好好的,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这里不是斑斓之城,他不能放纵自己的情感,不能在这个吃人的游乐园中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尤其是自己面对的人是柏川,是在游乐项目中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人!
柏川看不懂安饶的迟疑和犹豫,他的世界很简单,有困难就解决,有问题就找答案,而他在安饶身上看到的却是一团团无论他如何拨都捋不清的浓厚雾气,安饶让他本能地想靠近又本能地害怕。
他讨厌这种感觉,而此刻安饶的迟疑更是让他没来由地暴躁,他想要一个答案,而身体甚至先一步对这个想法作出反应,他钳制安饶的手更紧了。
“对,对不起!”在凉却足够柔软的嘴唇再次碰到自己之前,安饶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柏川,然后可以说是狼狈地冲进卫生间。
“哗——”莲蓬头制造出局部大雨,温热的水汽很快充斥整个浴室,安饶抬起手,抹了一下洗手池前的镜子,他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中,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因为奋力挣扎而不整的衣衫中露出大片泛红的皮肤,银色半长的头发显得眼尾那一抹红更加艳丽,而同样秾艳满是水光的嘴唇和下巴上那道红紫色的捏痕,无不显示出刚才柏川的强势。
“下手真狠啊。”安饶抬起手背在微肿的嘴唇上抹了一把,门外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安饶看向镜子的眸光黯淡了一瞬,然后走进那道雨幕之中。
斑斓之城没有血腥和脏污,但安饶依然在浴室中呆了很久,闭上眼就是石哥苍白干瘪尸体的模样,被吃掉所有情感是一种什么体验,他难以想象自己亦或是柏川变成最后斑斓之城的市民那样行尸走肉的样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面对柏川的问题——尤其是在这座吃人的游乐园里。
安饶不想对他撒谎,可是一旦点头,那就意味着无论是他还是柏川,在游乐园里就有了软肋,安饶“啪”地关掉水,潦草地擦干自己然后穿着浴袍光脚走了出去。
桌上放着四颗白色石子,纯白的底色上布满银色裂纹,安饶坐在桌前,一边把玩着石子,一边努力将柏川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他将和石子一起被扔在桌上的《游园指南》打开,上面一共十条规则,目前看来除了有关白石子的规则外,其他规则几乎都已经全部使用了一遍,甚至连马戏团都有了答案,那么白色石子呢?他持有着这些石子却并没有受到惩罚,这些规则的作用不可能是用来吓唬人的吧。
安饶几乎是下意识地摇摇头,《游园指南》里的规则没有一个字都废话,只能是自己还没有触发到它的生效机制罢了。
可是生效机制难道不应该就是没有销毁石头吗?
第94章 白石子2 他看到一只白鸟栖进他的怀里……
刚洗完澡安饶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陷入座椅里, 有水滴顺着银色发梢滴落,洇湿浴袍的领口,他用潮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那些石子, 却毫无头绪。
小小的石子在他的指尖旋转碰撞,无序且随意,一颗石子旋转着撞到另一颗石子上,发出细小而清脆的金玉声, 两颗石子互相挤挨着停了下来, 就是那么凑巧的, 一颗石子上的银色纹路一路延伸, 顺着石块的边缘顺利地过渡到另一颗石块之上, 纹路流畅顺滑就好像它们本就是一块石头一样。
安饶倏然坐直了起来, 凑近那两颗石子仔细观察,石子上的纹路并不是自成一体的,它们互相纠结相连,就好像, 就好像这些石头本就不是独立个体, 而是被打碎分开了的一样。
安饶的脑子“嗡”地一声, 一种难题骤然解开的酸麻爽感从头顶顺着脊椎一路奔流到底, 他双手颤抖地去拼凑桌上的这四颗小石子, 它们并不是独立的小石子, 它们曾经是一体的!而且, 既然它们被写进了规则里,那么它就一定和游乐园的秘密有关!
安饶有一种预感,如果可以把这些本应该毁掉的石子全都拼好,或许就能解开游乐园的秘密
石子上的纹路细而密,安饶花了很久, 终于将这四颗石子按照纹路的走向拼接了起来,拼出来的形状有些奇怪,是一个镂空的有四个条形凸出的形状,看上有点儿像被挖掉中心的白色四角海星。
“这是什么东西?”安饶看着桌上新出现的奇怪艺术品不得其解。
在落地灯奶油般莹润的暖光之下,那块拼出来的四角空心海星上的裂痕骤然亮起,如同细微电流经过一般泛出银色荧光,安饶以为自己看错,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眼前的就是一块形状奇怪的白石头,那些如梦似幻一闪而过的光芒仿佛只是自己疲劳过度的幻觉。
1430房间中,柏川已经在窗前站了很久了,惨白的天光是一瞬间转黑的,仿佛是被按下了什么按钮一样,柏川听过有人讨论这是不自然不正常的昼夜交替,可是自然的是什么样子的,柏川不知道,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和在游乐项目中游刃有余的自己不一样的是,身在游乐园之中,他感觉自己几乎被束缚住了所有的思维,除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和找安饶这个指令,他几乎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认识。
这是不正常的,但是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不正常,柏川不知道。
1430号房间是酒店西翼尽头的房间,最偏僻视野也最差,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可以看到游乐园欢乐广场正中央的那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在五彩缤纷的游乐园彩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映射在光滑的水晶质地的玻璃上灯光,如同一条条流光溢彩的河,柏川知道这个玻璃罩子罩着的是一座干涸的喷泉,没有水,空有一个纯白的喷泉泉眼,可是他莫名地觉得它亲切,甚至总是有把罩子给掀了的冲动。
突然,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击中了柏川,整个人在剧烈的疼痛感中动弹不得,疼得撕心裂肺,仿佛整个灵魂都快要被撕碎。
“啊!”柏川抱住自己疼痛欲裂的头低吼着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头疼,身体疼,灵魂疼,疼到几乎出窍,疼到几欲碎裂!
已经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极致疼痛让柏川陷入幻觉,在幻觉中,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碎片,有宇宙的起源,有星辰陨落和新兴,有无数条世界线的诞生和泯灭,他在一个又一个的世界消亡中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悲凉……
他看到一只白鸟栖进他的怀里,纯白的羽毛之下是一小团温热柔软毛绒绒的身体,看到白鸟用它额角亲昵地触碰他的脸,一滴泪滑过脸庞溅到白鸟身上,再顺着洁白的羽毛滚落化成鸟儿脚上的金环。
虽然这些记忆是如此的破碎,甚至时间倒错,甚至不足以让他明白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能够让他想起来自己是如何落入眼下这个境地,但他依然十分笃定地想起来,那只给他慰藉让他平静的白鸟,那只在他不惜自己身陨魂消也必须保护的白鸟,是安饶!
他耳畔的那只白色羽毛,是那只小笨鸟的,是它牺牲自己才让他免于魂飞魄散后留下的唯一一根羽毛,而他唯一能够为它做的,就是拼劲最后一缕魂的力量,将这只小小鸟清澈美丽的魂灵注入一个被遗弃的濒死男婴身体里,在最不会被人发现的后腰处刻上独有的平安符咒护佑他不被邪祟所伤,挣扎着给他起了安饶这个名字。
长夜安隐,所多饶益,希望他平安顺遂,幸福一生。
即便他被邪神抓回,遍体鳞伤的身体被烧成白石,奄奄一息的灵魂被束缚在密室中不能挣脱,那最后一缕魂识也在炼狱般的灼痛煎熬中始终保持的一丝清明,只为看到那只天真美丽的小白鸟可以在人间恣意生活,没有苦痛和悲伤。
安饶啊……
1429房间中,安饶盯着那个奇奇怪怪的白色先锋艺术石头摆件出神,很明显它是不完整的,而剩下的碎片又在哪里?
他的手顺着石头的银色纹路一直向下,指尖在一处特别的纹路那里顿住,这个纹路……有些眼熟。
安饶皱眉看着指尖下的银色裂纹,脑子“嗡”地一下宕机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扭曲的裂纹,不太惹人注意,但是如果放大看的话就会发现它是一个桃心的形状,而同样的形状他看到过!
就在郑家大宅里,在他被蛊惑而不得不和柏川一起洗澡的第一夜,他在柏川的背上看到过!那时候他还觉得,柏川这么冷硬的酷盖背上有一个小桃心真的非常反差萌,现在居然在这四块白石子拼出来的图案里发现了和柏川背上裂纹相似的图案?
想到柏川空白的记忆,安饶的直觉开始疯狂报警,必须找到其他的白石头,它们不仅关乎游乐园还关乎柏川,既然涉及到柏川,那无论如何都是要搞清楚的!
白石子是《游园指南》里明确写进规则里的物件,那会不会别的玩家也遇到过?必须知道这些石头的下落,不管是不是已经被别的玩家碎掉了。
安饶目光沉沉地盯着桌上的残缺石头维纳斯,片刻后,他一把扯下身上的浴袍,换上自己惯常的衣服拧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深夜的欢乐餐厅变成了酒吧,提供的是会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各种酒类,是给那些从游戏中九死一生厮杀回来的胜者的奖励,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玩家都有资本一醉方休,因为酒,在这里是比人命更奢侈的商品,因为昂贵且不必需。
能从游戏中捡回一条命就已经十分不易,能够通过游戏赚得盆满钵满的玩家更是凤毛麟角,拿口袋里保命用的积分换酒精?这是绝大多数挣扎在积分温饱线上的玩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现在可以在酒吧中纵情声色通宵狂欢的玩家,基本上只有那几家大组织,而其中又以信徒最为嚣张奢靡。
安饶推开餐厅大门的时候,信徒全体成员正在里面狂欢,庆祝他们又一次配合默契地完成了一场完美的狙击,不仅打穿游戏,直接团灭一个小组织全部成员,还在那些玩家咽气之前把他们的积分洗劫得一分不剩!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烧杀抢掠。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一群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正在随着音乐痴缠撩拨,在这个胜者为王无法无天的游乐园中,所有的欲望都会被无限放大,情yu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安饶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穿过一对对不堪入目的□□,停在酒吧最深处的一张矮桌前。
和其他桌上摆满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酒水不同的是,这张矮桌上只放了一杯普普通通的清水,矮桌之后的深紫色沙发上也只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
“谭爷,需要我把这小子赶出去吗?”一个人紧紧抓住安饶的胳膊,谦卑地躬身问道。
“不用,”眼前的谭爷动都没动一下,只是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位白衣黑裤的青年,双眼如鹰隼般犀利贪婪,“给这位先生搬一把椅子。”
“咚!”一把木椅子重重砸在安饶的身边。
“谢谢。”安饶在充满敌意的目光下从容坐下,丝毫不把身边的威胁放在眼里,“一会儿不见,谭叔变谭爷了,信徒发展得不错啊,恭喜。”
“我既可以保大家的命又可以保大家发财,当然是毫无悬念地会成功。”谭叔优雅地笑了笑,手腕上的黑蛇刺青隐隐若现,黑色的蛇身上布满金鳞。
“那信徒可真是玩家福音啊。”安饶微微笑了笑,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身为律师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不能过早暴露,即便是瞎扯也要将谈判节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现在加入信徒的门槛也就相应变高了不少。”谭叔低调的银西装在酒吧深处微微泛着光,低调又奢靡,他仿佛是一条蛰伏的蛇,暗中观察和评估眼前猎物的味道。
“看来我是无缘加入了。”安饶假装听错谭叔的言下之意,首先示弱地叹气道。
“谭爷,这小子既然不是来加入信徒,咱们还跟他废什么话,让我把他赶去就行!”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背心,两个手臂全是纹身的年轻男人低声吼道,说话间,他的一双大手就已经牢牢地钳住安饶瘦削的肩膀,把安饶疼得一哆嗦。
“不得无礼,”谭叔在信徒中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只一句话,那青年就放了手,狠狠地瞪了安饶一眼然后走到一边。
“林医生果然有本事,不仅单枪匹马地闯过了四个游戏,还护住了那么几个没什么用的废物跟班,”谭叔看向安饶的眼神有他不需要隐藏的欣赏,“如果林医生愿意,信徒随时欢迎。”
“谢谢,”安饶依然闲适,好像今晚来完全是因为兴致来想喝一杯酒,又碰巧撞到信徒在这里狂欢就顺便来打个招呼一样,“我能侥幸苟过四个游戏,离不开我的小伙伴们的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同样,我也不会抛弃他们。”
“哦?所以林医生这么晚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干什么?”谭叔敛起脸上的笑意,神情变得冷漠。
“我想买一个消息。”安饶也收起了寒暄的劲头,冷下了脸,懒得对毒蛇再有什么表情。
“要是我不卖呢?”
“对你没坏处,而且你可以随便开价。”
“你觉得我缺钱吗?”谭叔突然笑了起来,突然将身体前倾,眯着眼睛靠近一桌之隔的安饶,“可以,但我不要积分。”
“你想要什么?”安饶冷声道,他知道谭叔不好搞,而且极大概率还在记恨自己之前拒绝他的事情,但是不要钱,他想要什么。
“想要林医生陪我喝杯酒,”谭叔朝站在安饶身后的小弟招了招手,那些小弟便心领神会地离开,“毕竟,我也要感谢林医生给我送来了一个好副手。”
安饶皱了皱眉:“张勇?”
“他是个狠人,什么都敢做。”谭叔重新靠回到沙发背上,双手交叉,闲适地放在腿上,“只可惜天妒英才啊……”
张勇死了,这是安饶毫不意外的结局,什么天妒英才,无论是因为张勇这人烂透顶的本性还是因为谭叔的心狠手辣,他都注定活不长久。
“哐当!”一箱酒被放到了安饶面前,里面乱七八糟什么种类的酒都有,那小弟挑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就得意洋洋地回到安饶身后站着。
“放心,这里是游乐园,我们没有做手脚的机会和材料,酒就是酒,”谭叔笑得一脸慈祥,“林医生想喝什么可以自己挑。”
“毕竟,无论你想先喝什么,最后这些都得喝完。”
安饶看着眼前的酒,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喝酒我可以,但是我怎么知道你手上有我想要的消息?”
“很简单,信徒现在是这个游乐园中人数最多且刷游戏最多的组织,无论你要什么消息,有,我会告诉你,没有,那其他人也就更不可能有,你也好早点儿死心。”
五颜六色的酒液在酒吧迷乱的灯光下散发着悠悠彩光,漂亮,昂贵,也危险,安饶知道自己没得选,他必须知道其他白石子的下落,而信徒是自己唯一的渠道。
“好。”半晌,白衣黑裤的青年答应道。
第95章 白石子3 第九十五章认真工作,好好约……
密封如蚕茧的空旷房间中突然莫名其妙地起了一丝风, 仅仅是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流,就几乎将房间中一团微弱的蓝色火焰拍碎,房间的一面墙是一个巨大的类似屏幕的东西, 屏幕中的影像是正对着几颗白石子沉思的安饶。
微风旋转落下,在地上聚成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虽然容颜昳丽却眼角眉梢满是邪气,让人十分不适, 他一掌拍在那团飘在半空中的火焰旁, 恶狠狠地吼道:“那个叫柏川的, 是你!对不对!”
蓝火无动于衷, 微弱的火苗摇摇欲坠, 仿佛那人说话声音再大一点它就要熄灭。
见那团融融的蓝火毫无反应, 那男人冷笑一声:“我果然还是小看你了,魂魄就剩这么一点点,要想突破这间虚空之室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男人的眼睛眯了眯, “除非你肯忍受灵魂撕裂之痛, 从你这少得可怜的魂核中撕下来一缕再从这一片虚空中漏出去。”
“呵, ”男人看向那团融融蓝火的目光变得复杂, 混合着嫌恶憎恨和嫉妒, “想从我制造的虚空中出去, 你那千疮百孔少得可怜的一缕魂就会被千刀万剐, 你的记忆会被洗得渣都不剩,你什么都没有去见他有什么意义,你脑子被狗吃了吗!”
那团蓝火简直油盐不进,就这么兀自燃烧,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男人满眼戾气死死盯着那团柔火,良久,男人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这缕废物魂吗?”
蓝火依然摇曳,仿佛它就是一团普普通通的小火团,对着它说话的人才是大傻子。
“因为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这美妙的滋味你一定要尝尝。”
“想知道我留给他的礼物是什么吗?”
“感谢我吧,哥哥,你要知道,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话毕,男人便化作一阵黑风不见,房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无聊单一黯淡,只是过了一会儿,那团蓝色的融融的火团才哔剥地迸出一颗亮蓝色的火星。
*
柏川从灭顶的疼痛中清醒,他慢慢从地毯上坐起来,身上的每一道疤痕都在疼痛,仿佛要将他沿着伤疤再次撕开。
在残缺不全的记忆中,柏川只能肯定一件事情,安饶是那只自己最爱的白鸟,他来到这里是为了保护他,可是为什么要保护他?是因为他被扔进了这座游乐园吗?
可是他知道安饶的本事,这座游乐园即便邪恶也奈何不了这只勇敢聪明的小鸟。
除非,他知道这座游乐园是在有针对性地狙击安饶!
柏川神情迅速冷了下来,浅淡的眸色如同一块褐色的冰,他迅速爬起来,打开房门就朝隔壁的1429走去,他不能让安饶脱离自己的视线。
敲门声响了很久也没有人应答,1429对面的房门打开,苏鸣毛茸茸的脑袋伸了出来:“柏川哥,我老大好像出去了。”
“去哪了?”
“不知道,”苏鸣挠了挠脑袋,“我就听到了一声门响,哎?柏川哥你去哪?”
柏川还没等苏鸣把话说话就朝电梯走去,他走得很急,脑中不断思考安饶出门的原因,这个点不可能进游戏,而安饶又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出门只可能是发现了什么,然后去找答案,可是他发现什么了?
发现了线索为什么不找自己?为什么要独自行动?!
柏川的嘴角绷得很紧,整个人都向外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强硬冷气,他快步走出酒店,将目光投向游乐园中唯一的即便是到了晚上依然灯火辉煌的场所——欢乐餐厅。
还没走到门口,柏川就听到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幸灾乐祸的起哄声。
“吱嘎。”门被打开,巨大的声浪从里面漏了出来,走出两个人。
“操,真他妈带劲!比女人还好看!喝了酒衣服散了就更他妈让人想上了!”
“想上就上呗,你没看到谭爷明显就是在耍他么,一会儿醉得要死的扔出来,不就你想干啥就干啥的,就怕到时候抢不到前十哦,没看到他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了!”
“操!几个元老都已经跃跃欲试了。”
“有一说一,那小子喝醉了还挺乖,也不哭也不闹的,看上去可真他妈纯呐!”
“想啥呢,在这鬼地方哪有真纯的,他愿意挨灌不就是愿意挨cao?呵!”
两个醉鬼注意到旁边有人在看他们,立马骂道:“草,看什么看,再不滚小心老子扒了你的皮!”
柏川斜睨了他们一眼,然后猛地拉开餐厅的玻璃门。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起哄声中,原本乱舞的群魔现在全都层层叠叠地围在一个角落,柏川的脸色冷得可怕,他极其野蛮地撞开人群,在一片叫骂声中直接走到矮桌前,将已经趴在桌上的银发青年揽进怀里。
“柏川?”谭爷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好久不见。”
“我带他走。”柏川看着安饶冷声道,一个眼神也没有给沙发上众星捧月的谭爷,直接打横抱起已经醉到几乎不省人事的安饶。
“等等,”谭爷看着将安饶紧紧抱紧怀里转身就走的柏川,“他喝酒是因为想和我做笔交易,你就这样把他带走了,那他的酒可就白喝了。”
“还有一瓶,只剩一瓶,”谭爷敲了敲桌子,“只要他喝完我就能告诉他答案。”
“柏川,放我下来,只剩一瓶了。”安饶趴在柏川怀里,努力聚起自己的眸光看向柏川近在咫尺的脸,抓着柏川的衬衣绵软无力地请求道。
“闭嘴。”柏川没再说话,撞开那些故意挡道的小弟,抱着安饶大步踏了出去。
“站住,我的地盘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谭爷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随着谭爷的话,信徒所有的小弟全都握紧拳朝柏川围了过来。
“游园指南第八条园内禁止推搡、斗殴和吵架,”柏川侧侧脸,想起安饶平时拿着《游园指南》威胁别人的运筹帷幄的样子,“怎么,你敢犯规?还是说你有什么法宝让你连犯规都不怕?”
而一窝蜂围过来的小弟们听到柏川说的《游园指南》规则,也都迟疑地愣在原地。
“谭爷,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小弟悄声问道。
“既然游园指南明确规定不可以吵架斗殴推推搡搡,我们作为游乐园中遵纪守法的好玩家,当然得遵守规则。”谭爷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风度翩翩,接着说道,“让他们走吧。”
把灵魂出卖给了给他黑蛇烙印的人以获得庇护,这是谭爷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他保命的根本,他必然不可能说出来。
柏川抱着安饶走出餐厅,餐厅外是游乐园虚伪的夜色,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单调乏味,没有一丝风和虫鸣,柏川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带着安饶朝酒店走去。
明明一米八的个子,却因为瘦削而轻得像片树叶,柏川想起来,在游戏中安饶就爱生病,吹一吹凉风就会咳嗽,吃太多冷的就会吐,甚至连自己洗完澡不吹头发他都要大惊小怪半天。
他原本以为自己拼劲全力把这只小鸟隐藏在泱泱人海之中,他便可以幸福快乐,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完属于凡人的一生,却没想到邪神迪蒙连这只小鸟都不肯放过,或者说,折磨小鸟就是他发明的折磨自己的好消遣。
他望着怀里的人,安饶的皮肤很烫,身上的酒气很重,呼吸间充满酒精的味道,安饶是不能喝酒的,他自己明明知道,所以他这么急切地想要什么答案,这么着急,以至于知道自己明明不能喝酒知道对方在刁难也必须去试一试?
柏川把安饶轻轻放在床上,想起之前在幸福村郑家大宅中安饶教自己的醒酒方法,一只手固定住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亲上去。
“唔……”安饶条件反射地浑身绷紧,死命推拒地立刻睁开眼,在看清是柏川后,嘴角居然漾起一丝笑意,“是你啊……”
“你找他问什么?”柏川的声音很冷,眉心皱得很重,显得更加冷硬。
“我……”
“你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吗?”还没得安饶回答,柏川又直接打断问道。
“……”安饶闭嘴了,安静地看着柏川,柏川从来没有这样粗暴无礼地打断过自己的话,只能说明他现在很生气。
但是为什么生气,安饶却不太明白,虽然找石子是为了柏川,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私事,他没有任何必要和柏川分享所有的事情。
柏川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来告诉眼前的人,他要找安饶是因为安饶就是他来到这里的全部原因,毕竟安饶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舍得把压力强加给这只小笨鸟。
沉默了很久,柏川的态度终于柔和下来,轻轻抚着安饶一头半长的柔软银发,柔顺的银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星辰一般璀璨,柏川终于还是败下阵,柔软下来:“看你喝那么多酒,我很难受。”
“为什么不问问我呢?你不相信我吗?”柏川的声音很柔,仿佛冰雪消融后的清泉,没有了惯常冷硬的棱角。
安饶闭上眼,把脸偎进柏川略带凉意的手里,舒服地发出喟叹,他的脸很小,像一只柔软无依的雏鸟,又因为深夜醉酒而滚烫疲惫。
“不是。”安饶轻轻摇头,梦呓般地呢喃了一声。
过了很久,安饶才开口继续道:“我把我们得到的四颗白石子拼起来了。”
“嗯。”柏川一点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安饶一点一点地向他吐话,就好像在哄一颗含着珍珠的蚌打开它的壳,耐心而温柔地等待着。
“上面有一道纹路和你背上的纹路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