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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过错。你岂止之前有过错,就这会子你答本公主话的时候,就又犯错了,你可知道?”

阿棠浑然不解,想了一圈后认命般地道:“阿棠不知,还请长公主告知。”

长公主凤眼眯起,身子稍稍向前倾,“元昭以你为妻,你却在我面前一口一个令郎,你觉得合适吗?”

阿棠一愣。

“你应该唤他什么?”长公主问。

“夫君?”

长公主红唇翘起,一改冷色,“这才像话。”

阿棠摸摸额上的汗,心里迷迷糊糊的,晏元昭好像没骗她。

“好了,不逗你了。”长公主笑道,“瞧把你吓的,头也不敢抬。元昭还说你很厉害,舌灿莲花,通三道九流,怎么这么木愣愣的?”

阿棠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堆上笑,“那是因为我不敢在长公主面前造次呀,您恩威并重,又有一双慧眼,我怎好在您面前耍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嘴儿是甜,怪不得元昭这么喜欢你。”长公主和颜悦色,“你不用怕我,我啊,还很佩服你,能让男人死心塌地听你的话,足见你的本事,比钟京那些唯唯诺诺的命妇贵女强多了。”

“至于你担心的身份——”长公主不屑一笑,“身份是人给的,以本公主和元昭的尊贵,谁敢说你卑贱?”

阿棠从暖阁里出来,晏元昭忙过去问她,“怎么样,和母亲聊得还好吧?”

“可好了。”阿棠笑道,摸了摸肚子,“母亲那儿的糕很好吃,吃得我都饱了。哦,是她要我改口的,说我要是再叫她长公主,她就要生气了。”

“我说吧,她会接纳你的,你还不信。”晏元昭捏捏她的鼻尖。

“我的担心也是很合理的嘛”

阿棠说着,晏元昭牵起她的手,推开屋门,一起走了出去。

寒冬时节,长公主院落里的梅花开得正好,琼枝繁玉,粉白可人。

长公主站在窗前,看着逗留在梅树下的两人,目光悠长。

陆嬷嬷道:“您对这个小姑娘实是太宽容了,什么都不和她计较不说,还夸了一顿。”

“计较什么呢?”长公主淡淡道,“元昭一个原则大过天的孩子,为了她什么规矩礼法都不顾了,这是真动心了。两情相悦的感觉有多美好,我心里清楚,他能遇到心上人,是何其难得的缘分。别说这个姑娘是个江湖骗子,哪怕她是个杀人犯,我都会帮元昭留下她。”

窗外,双靥如花的女郎折下一朵粉梅,踮起脚欲簪到郎君鬓上。郎君无奈地笑着,低下头方便她够到。

长公主看着看着,眼睛湿了。

这孩子爱人的方式,像极了驸马。

“要是驸马还在就好了。”她喃喃道,“我多想他和我一起看这一幕,阿棠长得像阿微,驸马一定满意她”

第114章 登沈府“夫君,他骂我。”

沈府今日迎来了稀客。

客人虽有拜帖,但在沈家家主眼中看来,仍是不速之客。

正堂内,沈执柔正襟危坐,脸色如同钟京冬日里不散的阴云,格外僵硬。沈宣面色苍白,垂头看着青灰的地面,石像一般动也不动。女主人宋蓁一如既往地友善有礼,命丫鬟为客人奉上热茶。

这来做客的,便是晏元昭与阿棠了。两人一着青,一着绯,安然落座。

沈执柔缓缓开口,“原来晏大人从河东带回的外室就是此女,看样子,你并不打算追究她的罪行。”

“不错,我与阿棠夫妻一体,自然将前事一笔勾销。我希望沈尚书也不要再追究她假冒令嫒的事。”晏元昭淡淡道。

“这个亏沈家认了,没有兴趣自找麻烦。”沈执柔沉声道,“但老夫想问,晏大人刚才说的夫妻一体是何意?你今日前来,不会是要告诉老夫,你打算让这个江湖女子继续冒充沈家女儿,做你的夫人吧!”

“是又怎样?”阿棠笑吟吟地反问。

沈执柔冷冷看她一眼,继而目光转回不置可否的晏元昭,“老夫不同意。这场闹剧已持续四年,该收场了。此女诡计多端,招摇撞骗,不三

不四,晏大人鬼迷心窍地庇佑她,沈家却不想再与她沾上半点关系!”

阿棠转脸看向晏元昭,委屈巴巴的,“夫君,他骂我。”

晏元昭对她笑笑,抬眼换上副冷面,不客气道:“沈大人,你出言侮辱本相夫人,可是在对本相不敬?”

他拿官位压人,沈执柔心里一阵憋屈,却也没办法,咬牙回道:“下官失言,还请晏相莫怪。只是老夫的亲女尚下落不明,怎能接受他人一直冒充——”

沈宣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溅出两滴茶水。

“行了,刚才就是吓一吓你,你以为我想和你们沈家沾关系?”阿棠打断他,“我就是一直没阿爹,也不愿让你做我阿爹!”

沈执柔被她呛声,愈发窝火,却又叱不得她,只两眼盯着晏元昭,“晏相何必一再放任妇人开口?老夫只想知道晏相作何打算。”

“内子的意思就是本相的意思。”晏元昭冷冷道,“我也不想再同沈家保持姻亲,今日来就是要彻底解决此事。”

“现在外界都知晏某夫人久病,本相打算对外讲一个故事,在为夫人求医问道多年后,晏某夫人得遇机缘,被一道医妙手回春。道医看出夫人与道家缘分,欲度化她入道门。因而我与夫人和离,放她去做女冠,沈氏女从此销声匿迹。”

晏元昭与阿棠讨论多时,选了这个法子。大周道风浓厚,也有妇人与夫和离,出家为道士的情况,更何况沈五娘曾在崇真观待过五年,说她有道缘,合情合理。

沈执柔皱了眉,听他的意思,是真要弃了“沈五娘”,逾规越礼地娶这个江湖女子。

天家贵胄,竟被女色迷惑至此。

这段虚假尴尬的姻亲一直让他如鲠在喉,纵是“女婿”高升宰执,他也巴不得赶紧解除。但现在看晏元昭直截了当地提出切割,话里话外透露着对沈家的嫌弃,沈执柔又是一阵气堵,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哼了声,“何苦大费周章,依老夫看,直接让她久病不治离世,更为方便。和离不过是换了种说法的休妻,我沈家凭什么要多一个和离的女儿!”

“那本相凭什么要多一个亡妻?若让她离世,还需办丧礼,准备棺椁送入晏家祖坟,这何尝不是一种大费周章!”

“麻烦一时强过麻烦一世。晏大人不愿辛苦,却把难题推给了沈家,不让她离世,沈家岂不还要一直维系着这个谎言?”

“沈尚书,你可别忘了你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儿。”晏元昭提醒道,“她只是下落不明,不是真的死了!”

“她是老夫的女儿,合该由老夫来安排处置,而不是任你插手!”沈执柔越说越气,下颌稀疏的胡须抖了起来,“晏大人,你虽贵为宰执,却也无权做主老夫的家事。四年里我沈家配合你的谎言,已是仁至义尽,这回不会再听你的了!”

阿棠听得烦了,抱胸看向坐她对面的沈宣。他看起来,愈发不安了。

晏元昭抿紧唇,“沈大人,本相是来告知你,而不是来与你商量的。说是沈家的家事,那不如也问问令郎怎么想,他可是与沈五娘关系亲厚的兄长。”

沈宣脸色已白得不能再白了。

“父亲,您就听晏大人的吧。”他痛苦道,“别让阿棠死去,她没有死啊”

“她失踪这么久,难道还能回来?就算回来”沈执柔想说只会让事情更难办,然而此话终是太无情,他没有说出口。

阿棠拉拉晏元昭的袖子,“我想走了。”

“听你的。”晏元昭起身,看向沈执柔,“就这么定了,沈尚书若有异议,先和令郎好好聊聊吧。”

说完牵着阿棠,施施然出了门。

沈执柔无可奈何地看着两人离开,转过头来,见沈宣满脸哀色,怔忡难言,不由叱道:“你是哪里不对劲了?”

那边儿阿棠和晏元昭沿着游廊出沈府,阿棠忽伸头往左前方廊柱探去,“小桃,是你吗?”

廊柱后走出一梳着妇人头的女子,桃心脸,月牙眼,正是小桃。

小桃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晏元昭,然后欢欢喜喜地唤了一句阿姐。

“我猜着是你来了,就偷偷来等你。”小桃小声道,“阿姐,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阿棠也感慨:“我也是。今天不太方便,明儿我下个帖子给你,邀你来家里做客,咱们一起聊个三天三夜!”

小桃面露惊喜,用力一点头。

她的阿姐,真有本事啊。

此次事后,沈执柔并没有再向晏元昭表示过反对,一切按计划进行。期间又有一事发生,让阿棠和晏元昭始料不及。

静贞在城外的庄子待了一段时间,忽有一日避开下人,留书一封,悄悄走了。她独自离开,并未带上儿子。

信写得简短,只有寥寥几句,说她欲追随裴简而去,阿谦如何,一切由命。

阿谦不知母亲已舍弃他,每日问下人,母亲去了哪里,为何还未回来。

消息传来,阿棠落了眼泪。

后来晏元昭将此事告知沈宣,沈宣当场晕厥倒地,醒来后哭泣甚久,郑重提出,他想收养阿谦,请晏大人帮忙。

晏元昭反复思量,将阿谦送到沈宣那里,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沈家与裴家素无来往,沈宣为人低调,官位不高,膝下孩子又多,阿谦过去很安全,不会被人怀疑身份。沈宣愧对静贞,更会尽他所能地对阿谦好。

只是想到沈宣的懦弱性子,晏元昭没有立即答应,反问沈宣如果他父亲反对该怎么办。

沈宣说他一定会让父亲同意。

那是阿棠第一次见沈宣说话的语气如此坚定。

懦弱久了的人,也能勇敢一回吗?

又过了一段日子,沈宣真的派人把阿谦接走了。晏元昭和阿棠提起此事时,说沈宣被父亲请了家法,打了一百杖,以此换来了阿谦。

“他要是早这么硬气,静贞何须受这么多苦”阿棠怔怔道。

晏元昭凝目不语,抱紧了阿棠。

那天刚好是裴简死后百日

诸事匆匆过去,转眼即是新年。

陆子尧从东都回来,小住公主府。他心明眼亮,渐渐发觉阿棠和晏元昭的‘病夫人’的事有猫腻,长公主又几次不慎说漏了嘴,最后便是最能扯谎的阿棠也在他面前圆不过去了,索性把当初假扮沈娘子嫁给晏元昭的事和盘托出。

饶是陆子尧见多识广,也为这个离奇的故事咋舌不已,反应过来后开始找晏元昭算账。

“臭小子,在庆州骗了我这么久,你好意思!”

“并非有意欺瞒先生,只是迫不得已”

阿棠笑道:“陆先生,他就是觉得丢脸,不好意思说。您别怪他!”

“嗯?你还护上了?”陆子尧瞪她,“骗老夫的不也有你一个,你那词儿一套套的,什么和他正头夫人云泥之别,睁眼说瞎话,净看我老人家的笑话!”

“哎呀那都是话赶话,我嘴上骗您,心里可不好受了。”

陆子尧依旧吹胡子瞪眼,“你俩想想,该怎么给我赔罪。”

“得赔得赔。”阿棠眼珠一转,拉着晏元昭到一旁,和他说了几句话。

晏元昭的脸泛起了古怪的红。

阿棠又悄声叽咕一阵,拉着他袖子撒娇,最后晏元昭勉强点点头。

他一本正经道:“陆先生,作为赔罪,我们夫妇陪您喝酒。”

“喝酒?”陆子尧奇道,“阿棠可以,你行么?”

“他可以的!”阿棠抢来话,“不过他只陪两杯,剩下的我陪您喝。我们可以一边喝,一边欣赏他醉后的样子,权当助兴。”

陆子尧来了兴致,“元昭醉后,是什么样?”

阿棠只嘿嘿笑,“反正不会让您失望。”

晏元昭叹了口气,闷声道:“要让先生见笑了。”

第115章 识琴声阿棠两眼发直,只觉天都要塌了……

晏元昭与沈氏女和离之事,迅速传扬出去。

神秘的沈氏女久卧床榻,一朝病

好后和离入道,又偏巧赶上晏元昭外室进府的时机,不少人心里泛起了嘀咕,猜想其中恐怕有些联系。

然而晏元昭面上一派坦荡,沈家也平平静静,沈氏女从头到尾不露行踪,众人的议论便如石入水,只冒出来点儿声,就旋即沉底平息了。

倒是钟京有些高门为自家女儿盯上了晏相续弦的位子,央着和长公主母子说得上话的命妇居中做媒。

无一例外,全碰上了钉子。

他们心道,听说晏相当初娶妻时,千挑万选才相中了沈氏女,结果娶回来是个病的,莫非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待续弦才更加慎重。

于是耐着性子等下去,不管怎样,晏相年纪轻轻,膝下也无子嗣,总是要续娶的。

可等着等着,却等来了晏相将外室扶正的消息。

众人惊掉了下巴,堂堂宰执,抬一个无父无母无门第的孤女做正妻,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一时间,批他离经叛道、蔑视礼法的声音甚嚣尘上,还有御史上了折子弹劾,新帝看过折子,叫来自家外甥叱了几句了事。

有那上了年纪的人,想起当年长公主追求驸马的事,若有所思,以前都道是晏相克己复礼,身上不带一点公主霸道骄纵的影子,现在看来,母子俩在婚事上的任性妄为,可不是一脉相承么?

外界物议如沸,公主府内却是岁月静好。

三月春和景明,杨柳如烟,晏相夫妇与长公主、陆子尧齐聚府内轩亭。轩中置着一张桐木七弦琴,琴身上了年头,一眼名贵不凡,随着晏元昭的拨弄调试发出一声又一声的低鸣。

晏元昭自父亲身故后将琴束之高阁,多年过去,长公主精神渐平稳,不再抗拒琴声。阿棠有心想见识一下小晏郎君抚琴的风采,哄得他松口把琴搬了出来。而在座的两位长辈,却是欲借琴音,怀念故人。

晏元昭挽了袖,清心静念,修长手指滑上琴弦。

悠悠的琴声从指下荡出来,不是浑厚宽广的路子,而是空灵清亮的,好似山涧里的泉水,温柔地流淌过耳。

晏郎君不苟言笑,沉稳持重,琴声却轻盈柔软。

他抚琴的手自在悠游,挺拔的腰像鹤一样漂亮,春光落在他鬓旁,姿容无双。

阿棠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她一心不能二用,欣赏人就没法分神听曲儿,听了曲儿就顾不上看人,颇为苦恼。

一曲终了,长公主貌伤神悴,陆子尧也有些怅然,两人都没说话。

只有阿棠积极捧场,“夫君这支《碧落白云曲》弹得真好,尽得曲中飘渺意,听着好像漫步在云间似的。”

晏元昭头微歪,“你怎知道这首曲名唤碧落白云?”

“你忘啦,我阿娘是琴师,我识得的琴曲可不少。”阿棠理所当然道。

“可是《碧落白云曲》乃是玉溪先生晚年所作,所传者仅两位弟子,听过的人寥寥无几。”陆子尧回过神,疑惑道,“你怎可能听过呢?”

“真的?”阿棠懵了,“我阿娘就会弹啊。”

陆子尧和长公主脸色一变。

“令堂是认识阿微,还是认识翊钧?”陆子尧奇道,“竟如此有缘分,甚至你面容还尤其肖似阿微”

晏元昭豁然明白,陆子尧先前提过的与阿棠相像的红颜知己,原来就是父亲的师姐秦微。

“阿棠,和父亲同门学琴之人姓秦名微,乃故秦相的女儿。”他道。

阿棠点头,“我听永安公主提过她,原来她姓秦啊。”

怪道公主当时没有介绍她家门,秦家巨贪,臭名昭著,被抄家后百姓人人叫好,秦微的处境想必很尴尬。

晏元昭心念一转,隐约冒出一个猜想。

“你母亲遭难失忆,流落江南,你又和秦微娘子长得像。”他直言道,“会不会令堂就是这位秦娘子?”

此问一出,在场几人都是一愣。

阿棠道:“她不是已身故了吗?”

“她于泰康十五年投水,却一直没有找到尸首。”晏元昭道。

“泰康十五年”阿棠沉吟道,“我就是这一年出生的。这一年春天的时候,阿娘被人在河滩上发现救起,她失掉了记忆,从北方流浪到了南方。这么说,我阿娘确实很有可能是这位秦娘子。”

陆子尧从席上站起,冲到阿棠面前,“令堂真是阿微?她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

“陆先生,先别急。”晏元昭看向阿棠,“我再弹几曲,你听一听,看看识不识得。”

阿棠轻轻点头。

晏元昭信手弹了几支琴曲片段。

《玉笙》、《寒庐》、《兼济》、《濯缨曲》……阿棠一曲一曲给出了名字。

晏元昭停止弹奏,表情复杂,“这些都是玉溪先生所作,比《碧落白云》还要更不常见。”

“我阿娘全部弹给我听过……”阿棠怔怔道,“她确实曾在山上学琴,她说过,她学琴的山上有一片棠树林,花开时特别美,我的名字就来源于此。”

“是阿微,就是她!”陆子尧大声道,“这是夷山的棠树林没错,阿棠,你是阿微的女儿啊!”

阿棠素知她阿娘出身不普通,但身份特殊至此,还是令她无比震惊。

她下意识地去看晏元昭。

晏元昭把她的手拢在掌心,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长公主幽幽道:“我就知道秦微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在河里。你是她的女儿,真奇妙。”

“阿棠,你快说说,阿微她记忆恢复没有?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现在又在哪里?”

陆子尧疾声问完,忽然想起阿棠说过自己一人漂泊江湖,那秦微岂非……

果然听到阿棠答:“陆先生,我阿娘在十六年前就去世了。她记忆恢复了很多,但她不愿和我提起她的过去,我也不能确定她有没有都想起来。”

“她……她怎么去世的?”陆子尧颤声问。

阿棠沉默一瞬,而后道:“病故。”

陆子尧黯了眉眼,“罢了,还好她留有一条血脉在世上。你……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对阿微好不好?”

“我没有父亲。”阿棠对着陆子尧道,“阿娘是怀着我被人救起的,她在投水时就有身孕了,只是她当时不知道。陆先生,我阿娘为何要投水,我父亲又是谁,您知道吗?”

闻言,陆子尧刹那间如挨一重击,面露痛苦,颓然坐下。

阿棠看他神色有变,眼儿一眨,“陆先生,该不会您是我父亲吧?”

陆子尧苦笑,“我没有这个福分。”

他求救般地看向脸色同样不好的长公主,“长公主,您怎么看?”

长公主深深蹙眉,“我们想的答案一样,不是吗?以秦微的性子,恐怕不会再有旁人了。”

“阿棠,你转过脸来,我看看你。”长公主命令道。

阿棠从她所言。

长公主的一双凤眸好似一把刀,将她面上五官仔仔细细剖开检视了一番。

阿棠眼见着她脸上冒出怒火。

片刻后,长公主移开眼,恨恨地向旁啐了一口。

不会是……

阿棠心里陡然又蹦出一个猜测。

秦微和驸马为师姐弟,同门学琴必然情谊深厚,而长公主明显不太喜欢秦微,现在反应又这么激烈,该不会,该不会她父亲是晏驸马吧!

阿棠两眼发直,只觉天都要塌了。

晏元昭道:“母亲是发现什么了?阿棠父亲我可认识?”

“你别问了。”阿棠苦涩道,“我不想知道父亲是谁了,母亲肯定还有一些关于父亲的记忆,但她从来没提过。她不想叫我知道!”

她把晏元昭的手往他怀里一摔,声音竟带上了一点哭腔。

晏元昭忙安抚她,“阿棠,你别急,我不问就是了。”

阿棠看他茫然的样子,心道他还傻傻地半点没猜到呢,她又委屈又害怕,越想越绝望,倾身就要往他怀里钻。

晏元昭实在担心她,

也顾不得还有长辈在场,搂了她到怀里,给她暖意。

阿棠甫进他怀,又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认真瞧了晏元昭的脸。五官和她的没一处像,怎么看俩人都不似兄妹。

压在她心上的大石轻快了一大截。

瞎担心。

她舒出口气。

那边长公主也终于从情绪里拔出来,淡淡道:“我大致能猜得出你父亲是谁,此人我们都认识。如果真的是他,我想你母亲也确实不愿意告诉你。”

“因为你母亲当时投水,就是因为他!他辜负了你母亲的情意,不肯接她进府,你母亲心高气傲,愤而投水自尽。”

陆子尧叹了口气,走远几步,不肯再听了。

“所以我父亲是个负心汉。”阿棠咬牙道,“我也一直这么猜。”

“可您说我认识他……”阿棠努力回忆,“我见过的钟京人实在有限,符合年纪的就更少了。”

长公主摇摇头,眼含一丝悲凉,“此人便是沈执柔,你曾喊过他几声父亲。”

阿棠瞪大眼睛,失声叫道:“您说什么!”

第116章 天赐予入夜了,他得伺候她了。

秦微与沈执柔的那段情,开始得很早。

泰康五年,沈执柔初从河东来京应第,拜如日中天的秦相为座师,结识了豆蔻年华的秦微。沈执柔做派严谨,举止有度,慨然有古君子之风。其他读书人纷纷向秦相奉上钱财以求官途时,沈执柔不屑为之。

他没能得秦相青眼,却得了秦家娇女的赏识。

秦微年十四,好诗书,善鼓琴,志高洁,小小年纪便有女君子之称,是秦家长出来的一朵奇姝。

两人互通款曲,然而秦相嫌沈执柔门第不高,不同意这桩婚事。沈执柔愤而转娶他人,秦微心灰意冷,上了夷山拜玉溪为师,苦学琴技,甚少回家。

她在夷山几年,山水逍遥,与两位老人和晏家郎君相伴,还结交了一位少侠,安恬又自在。

熟料一朝风雨起,秦家大厦坍塌,女君子没入了教坊司。日子当然难过起来,她从前名声有多大,现在处境就多尴尬。哪怕有晏翊钧和长公主为她撑腰,让她保全清白,不用以色侍人,她陷在泥淖之中,弹着供人取乐的曲子,被男人以赤裸裸的眼光打量,仍倍感煎熬。

就是在这段日子里,沈执柔重新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他尊重她,怜惜她,静静听她弹奏雅音,还把她当从前的女君子、秦家的掌上珠看。旧情慢慢地复燃,燃到秦微终肯将身心托付。

泰康十五年,晏翊钧从铁鹘出使归来,为贺两国和平,皇帝大赦天下。秦微也得以脱离贱籍,重获自由。

可恰恰在此时,秦微与沈执柔见了一面后,便负气出走,直接投了河。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执柔没有说他和秦微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言辞里尽是懊悔,多年来一直放不下秦微。后来驸马去世,长公主将家中旧琴谱,包括秦微遗留下的一些,全都给了他,阿棠能在沈家看到晏元昭的琴谱,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长公主在讲述这些的时候,阿棠感觉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秦微身上有一些她阿娘的影子,比如博学,比如刚烈,至于“女君子”这等称号——阿棠回忆起小时候她被邻家小孩欺负,她阿娘拿着根晾衣的竹竿气势汹汹地找隔壁算账的样子,觉得实在相去甚远。

还有,她阿娘怎会看上沈执柔这样的伪君子?明明她欣赏的是潇洒不羁的男子,最讨厌酸腐文人。

阿棠对着铜镜反复看,始终没能在自己这张讨喜的小脸上,找到沈执柔的一点痕迹。

“我真是他的女儿?”阿棠再三问。

长公主道:“是的可能有九成,恐怕你要当面问他才能确定。还有一件很讽刺的事,他不喜沈五娘,是因为五娘生母和你母亲长得相像,他把那个丫鬟当成了你母亲,才有的五娘。大概觉得愧对你母亲,他迁怒五娘,当初阻拦婚事也是因为这点。”

阿棠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恶心,她想起了静贞,想起了沈执柔对她不掩厌恶的眼神。

她咬牙,“不管是不是,我都不认这个阿爹。”

长公主赞同,“没有认的必要。”

陆子尧灌了自己一杯酒,“我只认你是阿微的女儿。”

晏元昭塞了个金桔到她嘴里,“继续做阿棠就好。”

不过,这一天之后,阿棠思考了一阵子,还是决定给沈执柔去一封信。

她不想认这个父亲,但是她想弄清楚母亲投水的具体原因,如果真的是沈执柔负心,她要替母亲找他算账。

沈执柔看了信,很快来到公主府。

让沈执柔相信她是秦微的女儿,不是一件容易事。沈执柔认为她在信口雌黄,仗着与秦微面容相似,编出一套谎言骗他,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直到阿棠条理清晰地列出一项项证据,沈执柔终于肯信。心神巨震之下,双腿发软,清矍的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

“那你,你就是我与阿微的孩子,阿微四月投的水,你十月降生,错不了我那时不知道她有孕”他低声说道,面上悲喜交织,再也没了昔时的沉稳严厉。

“我知道了,这不重要。”阿棠飞快道,“我想问你,当初我娘为何要投水,是因为你与她发生了争执?”

沈执柔沉默片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是我和阿微的骨血,我会将你计入沈家族谱,好好补偿你。也让阿微在天之灵,能够安心。”

阿棠翘着二郎腿,嘴角抽了抽。

又听沈执柔皱眉道:“你这副德行,实在不像我和阿微的孩子。”

阿棠冷笑一声,“要是像你,可就糟了。你沈家的族谱谁爱入谁入,我不稀罕。我和你废话那么久,就是想知道我阿娘因为什么投的水,你不愿告知的话就请回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沈执柔颧骨耸动,但看到阿棠那双和秦微一模一样的眼睛后,又把怒气压制下去。

他和秦微有一个孩子留在世上,已是上天恩赐。

“罢了,阿微流落在外,孤身抚育你不易,你德行有亏,忤逆长辈,为父不和你计较。你一时不愿认沈家,我可以等,你会想明白的。”

阿棠眉一扬,“谁要听你在这里放狗屁。你不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就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沈执柔一拂袖,“污言秽语!”

“既然知道是污言秽语,你还在这里待着干什么,找骂吗?”

沈执柔咬着牙,手指半天阿棠,又颓然放下,重重哼了一声。

半晌,他转过脸,缓缓道:“当时你母亲脱离教坊司,想让我纳她进沈府,我那时……没有立刻答应。谁知她当晚就投了水!”

阿棠一听,就知道“没有立刻答应”已经是他粉饰后的话。母亲那般清高的性子,如若不是沈执柔当初给过她承诺,她怎么可能将身子予他。

提上裤子不认账,这就是她这个便宜阿爹干的好事。

阿棠怒瞪着他,一字一顿,“你走,你不是我父亲,以后我不会再见你!”

“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母亲知道你这么任性吗?你身体里流着沈家的血,你就是沈家的人!”

“母亲?”阿棠忽地一笑,“刚才没和你说清楚,母亲后来已恢复了记忆。可我好几次问她我父亲是谁,她都不告诉我,只说我父亲是个负心薄幸、唯利是图之人,没有必要叫我知道他的姓名,他的姓氏,我不承也罢。”

“我不认你作父亲,就是遵从母亲的意思。沈大人,你的阿微早就忘记你了,母亲和我过得很好,虽然日子清苦些,可她很快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来她投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你说是吧?”

她一番话说完,沈执柔目眦欲裂,手颤抖着捂住胸口,木着脸,终于再说不出一个字。

沈执柔蹒跚着步子离开前,阿棠最后再看了一眼他的脸,还是看不出和她有哪里像。

晚上晏元昭回来,她窝在他怀里,和他讲了她和沈执柔的这段对话。

她道:“我想好了,精怪故事里不是有那种喝了就可以怀孕的子母河吗,就当我阿娘漂进了子母河里,喝了口水怀上了我。”

晏元昭忍俊不禁,“好,你是上天赐给秦娘子的女儿。”

他摸摸她头,微叹,“秦娘子也是命途多舛,投水未死,平平安安地生下了你,都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怎么十年后就病故了。若她能活得久一些,你小时候受的苦也能少些。”

阿棠头埋在他胸前,合上眼睛,浴着他身上的棠梨清香,轻声说道:“我阿娘身子一直不太好,总是生病。她咽气前,我趴在她床头一直哭,她叫我别哭,说她虽然要死了,可她会化作这世上的清风明月陪伴着我,以后不管我走到哪,拂过我身旁的风,照在我头上的月,都是她的化身。她要我自在快意地去活,不要被任何事情牵绊住,尤其不要信任男人,不要被男人骗。”

晏元昭吻了吻她的鬓发,“你做到了。你活得很自在,很快乐,不仅没被男人骗,还把男人骗得团团转。”

阿棠笑了笑,从他怀里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要是我阿娘还在,她看到我把你带回去,一定会很高兴的。你长得这么好看,还肯被我骗,她做梦都想不到我能嫁给这么好的郎君。”

晏元昭哦了一声,“这么久了,你夸起我来,还是只会说容貌好看,难道我身上就没别的优点了吗?”

“有哇。”阿棠凑到他耳旁,悄声说了句话。

晏元昭脸微微地红了,伸手将半掩的帐子牢牢合上,然后把人端端正正地抱到怀里,一本正经道:“夸人哪有在耳边悄悄夸的,你需当着我面,看着我的眼睛,大声地讲出来。”

这下换成阿棠脸红了。

她咬着嘴唇,只敢盯着他鼻尖,细声细气地道:“晏郎君除了长得好看,床上功夫也好,把人伺候得很满意。”

“说清楚,把谁伺候得很满意?”

阿棠不说话了,径直扑上去亲他的嘴。

入夜了,他得伺候她了。